詩人不被世人理解已不是一天兩天。一回在餐桌上談到詩人,有人玩笑間給某個詩人下了個評語,我不樂意了。
“不要這么評論詩人。如果不是他們的與眾不同,又何以寫得出那么優美出塵的詩歌來?”
世人皆以為自己可以遠離詩歌而活,卻不知,千百年來,詩歌一直在我們的血脈中流淌,且奔騰不息。
床前明月光……
鋤禾日當午……
欲窮千里目……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國人只要不是文盲,誰不能張口來上幾首?我那文盲奶奶,還有幾首童謠村謠張口就來呢。
詩歌的力量被世人忽視已久。
有一條新聞,說某公司專門錄用了一個詩人身份的員工,其工作就是每天帶著大家朗誦幾首詩。初聽之下好感驟生:這個公司不知做什么的,如果用得上,他們的產品我當大力消費。
讀《藝術哲學》,說到舊時,好像是意大利某城市,到了指定時間,就連廣場邊上的鐵匠鋪子也要關門,聽人朗讀詩歌去。心想那真是一個偉大的時代。
吉州釣源古村,系歐陽修后裔聚居地,有農民歐陽氏,近五十,嗜詩如命。前段婚姻中,老婆出言不遜:站起沒有冬瓜高,坐倒沒有北瓜(南瓜)大,飯都冇得吃,居然還寫什么卵詩?
歐陽氏慘遭中傷萬念俱灰,遂一把火燒了所有的詩稿。誰知呢,離婚后,打工時遇有面若唐美之女,忍不住春心再發,膽兒又大,一天一首情詩念給美人聽。到了第五首還是第七首,美人啟口了:你不要念了,也不要再去寫了,我嫁給你就是。
是時,美人芳齡十八,小歐陽有一半歲數。
在遂川山中閑逛,聽到一個更驚人的故事。
有山區中學教師,動不動“啊——啊——”寫詩讀詩,眾人嫌惡。此教師照例長相不佳,“色”膽卻大,總是追著美女下手,惜屢試不中。
白云蒼狗,光陰荏苒。很多年后,這位詩人已經成為國中大報名記,據說頗得政要富人青睞。每每回鄉,其做派風范,叫那些從前看低他者,大跌眼鏡。至于他的太太,不用說,當然是個大美女了。
關于詩歌和詩人的故事,紅塵里總有這么一些流傳。令人納悶的是,每每遇著這些,我依然沒有從世人的口吻里,聽出對詩歌和詩人的應有敬意。
被禁忌的愛情
在這里,被禁忌的,是指神圣的宗教邂逅俗世的愛情。一個秘密的偏好就是,一切被禁忌的愛情,都能贏得我的無盡心疼。
以我有限的閱讀,在中文作品中,不大出現宗教與愛情的PK,我一直不能明白這是為什么。就像我不能明白,為什么在世存的文學作品中,讀不到女人的鄉愁。
是十五年前,在南華寺的曹溪之畔,參天古樹之下,見有那法相甚好的青年和尚,目光明亮,面若唐僧,青春正好,出言若蘭,講述著自己不多長的人生故事,有團團的快樂從他年輕的心底生發。是我鄰市人,父母經商,生意不大。也不知怎么,很好地生活著,初中畢業就生出一念,要出家修行當大和尚。父母開明,就送了他進鄰市的山門。師傅見他聰明上進,就薦他考了佛學院。遇到他那天,正是佛學院放暑假,回寺里休假呢。像所有好青年一般,言談中,亦有對未來的無限信心。
想想吧,這么年輕,又上了佛學院,出類拔萃當是遲早的事。難得的是,較之那么多迷茫眾生,他年紀輕輕,就堅定地擁有了一個清明人生。
他不過二十歲樣子。如果在山門外,會是一個討喜于眾生的好兒郎。樹下,我和他相對而坐,除了歡喜敬仰,連惋惜都不敢生出:他這一生,要錯過愛情的滋味了。世間女子,又少了一個好的戀愛對象了!
我沒把話題扯到這里。斯時斯景,我若作此瞎扯,是對一個信仰者的不敬和不恭。
天哪,他笑得那么燦爛、明朗,像一個鄰家好小子。每一回記起他的笑,我都要重回一個春天。
讀克萊爾·吉根,我總是緊閉窗簾,關了手機,隔絕紛擾,靜靜地,寂寂埋首枕上。有時候,音響中會有一張音碟轉動,是巫娜的《天禪》,古琴幽雅,伴有佛鐘一下一下敲送,木魚也響著,禪意四合。入秋多日,蟬鳴已無。枕已洗舊,樸素清潔,有太陽的暖香,和著薰衣草的幽香。有一天,心血來潮,還燃起了一盤檀香。
有些書,非如此情境不能讀。
薄薄的一本小冊子,七篇小說,有兩篇就寫到了被禁忌的愛情。兩個神父,一篇一個。一個死了,愛過的女子住進了他的屋子;一個,在替愛著的女子主持婚禮。我一遍一遍地讀,一回又一回地把自己當做了神父,全景經歷著他們內心幽微的掙扎和痛苦。一滴淚也沒有。
勞勒小姐來見神父,替母親要彌撒卡的簽字,他請她進來坐坐。“他根本沒想要碰她,可是當她凝視爐火時,神父看著她頭皮上的那道縫把深紅色的秀發朝兩邊分開。他探身過來只想摸摸火把她的頭發烤熱了沒有。他沒有別的想法,但是她誤解了他的手勢,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后來,她告訴他,如果他不能離開神職,她就不會再這樣來見他了。
再后來,“第二天是他們的最后一天,早晨他們躺在床上,窗戶開著,他曾夢見風把她身上的雀斑都吹走了。那天上午,當她把臉轉過來看他時,他說他不能離開神職工作。”
靈魂勝利了!上帝勝利了。神父的信仰是堅不可摧的。
她嫁給了別人,他去主持婚禮,這是神父的工作。在工作過程中,他察覺了自己的哀傷和心疼,他甚至想,只要她眨一下眼,“他就會牽了她的手,帶她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
《走在藍色的田野上》,說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大量的風景描寫,越加映襯著神父心中的傷感。上帝在哪里?神父在穿過藍色的田野時找到了答案——上帝就是自然。
她成了別人的妻子。他回到了教堂,準備要為圣枝主日寫一篇布道,“想起他說過要永遠愛她,卻并不感到羞愧。活著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神父解脫了。我還沒有。我忍不住想,從此往后,神父的聲聲祈禱,是變得更新鮮,還是更凝重?
瑪格麗特和大表哥青梅竹馬,有過你婚我嫁的好憧憬。后來,大表哥去了神學院,成了全家人的驕傲,大表哥再也不跟她嬉鬧了。再后來……大表哥成了神父。有一天,他把種子播進了她的身體……
神父死了。孩子也死了。上帝的懲罰總是要兌現的。瑪格麗特住進了神父留下的房子里,與世隔絕,凄涼度日,直到與另一個孤獨的男人來往……
這是吉根講述的另一個故事,《花楸樹的夜晚》。神父沒有在故事中正面出現,神父總是側身出現,在作者的講述中,在瑪格麗特的回憶中,在世人的嘲諷中。
抱歉,瑪格麗特,我可能心疼神父要多過心疼你。原因在于,他的頭上,懸著一把鋒利的信仰之劍!愛沒有殺死你,但信仰,卻殺死了他!
一個寒戰襲來:阿彌陀佛,愿那曹溪之畔的青年和尚,永遠不會成為吉根筆下的主角。讓信仰之光永遠照亮他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