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鰲論壇中的民企呼吁

博鰲亞洲論壇已于4月8日落下帷幕。過去的3天，來自世界各國的與會嘉賓齊聚中國海南瓊州小鎮博鰲，圍繞“革新、責任、合作：亞洲尋求共同發展”這一主題展開了一場頭腦風暴。雖然博鰲是一個非官方、非營利的民間論壇，但卻擁有著史上空前的嘉賓陣容。本屆論壇迎來13位國家元首、政府首腦出席；54場專題討論的議題立足亞洲、面向世界；1470多名代表深入交流，就熱點話題交換意見。

試圖通過博鰲樣本了解中國政經的發展方向，恐怕是這些重量級嘉賓不辭辛勞匯聚于此的重要原因。當然，一睹中國新任國家主席的風采也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原因。

國家主席的兩次講話

在7日上午的年會開幕式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發表了題為《共同創造亞洲和世界的美好未來》的主旨演講。習近平講到了亞洲在世界經濟復蘇中的重要地位，也強調了亞洲的頭等大事是：需要乘勢而上，轉型升級和發展。最重要的是，習近平強調了中國的和平愿望與意圖。習近平希望向參會的亞洲國家發出強有力的信號——亞洲合作需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8日，習近平同出席博鰲亞洲論壇2013年年會的中外企業家代表座談。習近平首先對他們說，企業家是創造就業和財富的重要力量，是促進發展和合作的生力軍，也是參與論壇活動的主體。習近平強調，中國經濟發展前景廣闊，中國將堅定不移地推進改革開放，加快轉變發展方式，堅定不移地奉行對外開放政策，繼續為外國企業提供更好的環境和條件，中國的發展將為世界作出更大貢獻。

習近平說，中國發展形勢總體是好的，中國在今后相當長時期仍處于發展上升期，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會帶來巨大國內市場空間，社會生產力基礎雄厚，生產要素綜合優勢明顯，體制機制正不斷完善。中國將把推動發展的著力點轉到提高質量和效益上來，下大氣力推進綠色發展、循環發展和低碳發展。

民營企業難在哪里？

雖然習近平在4月7日上午的主旨演講被視為博鰲論壇的“開幕演說”，但是年會的議程從4月5日晚已經開始。在這幾天的議程中，民營企業圓桌論壇以及政府與市場等多項議題中，中國的民營企業成為主角。民營企業面臨的宏觀環境、機遇和挑戰以及與政府之間的曖昧和博弈，成為討論的重點和焦點。

其實，關于民企生存的話題早已不新鮮，正如與會嘉賓、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院長遲福林所說：中共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放寬市場準入，允許非公有資本進入法律法規未禁入的基礎設施、公用事業及其他行業和領域”，但相關的政策體制障礙一直沒有破除，至今民營經濟和中小企業進入基礎設施、公用事業等領域還面臨著比較嚴重的“玻璃門”現象。

長江商學院院長項兵在論壇上表示，中國的未來取決于私營部門。目前中國民營企業存在很多機遇，但更多的是挑戰。這些挑戰來自于投資環境和企業自身。市場準入難、社會負擔重、融資困難和權益保障不夠是當前中國民營企業面臨的主要挑戰。博鰲論壇上發布的《小微企業融資發展報告：中國現狀及亞洲實踐》報告對全國1000余家小微企業融資情況調查后發現，相比小貸、擔保公司，五成以上企業認為銀行借貸成本“最高”，民企承受了包括存貸掛鉤、要求購買理財產品、貸款到位時間長等隱形成本；小微企業中應收賬款和存貨抵押的使用率僅為5%，再加上礦業權尚未出臺統一性抵押登記辦法、林權權屬關系復雜、農村土地類抵押遭法律障礙等，小微企業新型融資渠道處處碰壁。

不過，民營企業自身也面臨著問題。與會嘉賓、中華民營企業聯合會會長保育鈞指出，中國有民營企業千萬戶，注冊資本金卻只有31萬億元，意味著平均規模極小，每家只有300萬到400萬。企業在經營方式上也顯得粗放、競爭手段低級，“許多企業只會打個價格戰，弄得自相殘殺，一地雞毛。”

在實體經濟中實現了原始積累的中國民營企業主們開始越來越多地將目光投向了回報率2fef18e53f79ba0e0ac615308f3a36d6更高的虛擬經濟行業。在成本增加、需求低迷、競爭日趨激烈的市場環境下，資金正從實體經濟向房產、證券、金融行業轉移，短暫的投機行為不斷上演。曾令國人驕傲的“中國制造”正面臨著無人堅守的隱憂。

博鰲論壇嘉賓、德勤全球常務董事羅格·達森認為，這種趨勢對實體經濟構成的風險是必然的。一方面，沒有人能預測金融行業和房地產業這種高收益到底能繁榮多久。另一方面，企業若要加強國際競爭力，實現做大做強，必須長期在實業上謀求創新。

不過，雖然問題猶存，我們卻無法忽視民營企業的整體力量，2012年，中國民營企業占到中國企業海外并購總量的62%，占中國上市企業總量的一半，貢獻了中國GDP的60%。中國民營企業數量已達1080萬戶，為中國城鎮提供近八成就業崗位，其中的佼佼者也開始步入世界前列。2012年，紡織企業山東魏橋和汽車制造企業浙江吉利等五家企業進入世界五百強，比2011年多了兩家，且整體排名前進不少。

或許是趁著新政的蜜月期，民營企業以及坊間輿論對新政充滿了期待。很多參會者都希望新一屆的政府能夠采取措施，釋放改革紅利，為民營企業的生存創造更加適宜的環境。

如何釋放改革紅利？

對于此項議題的討論或許是本次博鰲論壇里最為激烈、最有沖突性的一場。很多企業家和學者對政府的諫言尤其不留情面。多位學者表示，打破壟斷、推進國企改革應是中國改革的一項迫切議程，同時也是釋放新的制度紅利的必要前提。

國民經濟研究所所長樊綱表示，中國需要釋放新的制度紅利，以保持經濟的持續增長。這個前提是打破壟斷，包括國有企業的壟斷，清除很多行政管理和控制，鼓勵形成自由、平等競爭的環境，鼓勵新的思想不斷涌現出來，使我們的經濟走向下一個發展進程。

樊綱說，作為經濟學家，我們經常感覺政府在經濟改革上滯后，而花了更多的精力在政治和反腐方面。在樊綱看來，制度紅利就是效率的改進。“對中國來說，我們如何能夠改進效率，比如資源使用的效率、能源的效率，如何防止進一步污染等等，這些都非常重要。”

張維迎認為政府對企業投資的審批權應該徹底廢除，因為在對市場的判斷力上，企業家遠遠優于政府。“現在很多產業產能過剩，都是政府主導的結果，但產能過剩，反過來又給政府繼續操縱產業提供了口實。”

中國國際金融公司董事長李劍閣說，如果所有人都按照政府規劃走，必然出現產業趨同、重復建設、無效競爭，很多政府主導的產業戰略事后看都是錯的。“前年政府鼓勵新能源、光伏產業，去年政府工作報告又說嚴格限制光伏產業，兩年都是政府說的，你聽誰的？”

廣東省佛山市委書記李貽偉則提供了一種官方的視角。他說，地方政府在吸引外資上有考核指標，但在扶植民企上則沒有指標，“請大家不要怪我們，并非我們崇洋媚外”。他坦陳，長期坐在辦公室里的公務員，很難了解民營企業家面對的壓力和風險，所以民企必須做大，政府才能厚愛三分。但他對自己轄內的民企生存環境頗感得意：“佛山民營企業經常是出去了，又回來了，因為覺得在佛山這個地方不需要找太多關系。春節的時候不需要紅包，擺酒不需要隨禮。”

在回答一位聽眾關于“政府到底掐得多緊，民營企業到底有多難受”的問題時，李貽偉竟然當場道歉：“政府像我一樣，做得滿頭白發，也都蠻努力的。我到國外問，他們說企業的事不關我們的事。所以我們政府實際上內心想做好，有時候沒有做好，對不起。”

杉杉集團董事長鄭永剛認為，是時候取消企業身上的各種“成分”了。他說，就和改革開放之后，取消家庭成分、個人出身，極大促進了中國社會進步一樣，取消企業成分，才能讓企業充分釋放活力。他說，民營企業未來每年將拿出40萬億至50萬億的固定資產投資，“對于民營企業而言，今后主要不是為沒有投資領域發愁，而是要為自己有無投資發展的實力發愁。”

研究中國民營企業多年的保育鈞則認為，在中共十二大之前，民營企業在中國還不合法，所以民營企業還是要自己爭取權益，“沒有神仙皇帝，一切靠自己。”

企業家應主動推動變革

海南航空董事長陳峰說自己愛講一句話就是，人日子一好過，魄力就不大了。他認為改革需要等到時機，“只有社會發展到一個階段，我們用一種負責任的態度提出建議，大家用社會力量來改革，這才可以”。他認為光靠企業家不行，企業家在中國文化里是草根、江湖人。“我始終樂觀地等待著國家的各項改革，這種改革是一定會到來，而且它必然會推動經濟的改革發展。”

張維迎卻希望企業家能夠主動地推動變革。他擔心的就是很多人談改革，實際上是想維護特權。他說：“西方特權也是被眾多企業家摧毀的。1830年代，東印度公司的壟斷特權正是由許多企業不斷狀告而最終取消的。因此，創造更好環境，每位企業家都有責任。”

民企自身在推動環境改善上當然也大有作為。杉杉集團董事長鄭永剛現身說法，近年來杉杉集團所投資的多家商業銀行努力開拓小企業市場，但他很快發現許多小企業并不爭氣，“連財務報表都沒有，銀行有心服務，小企業卻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教授愛德蒙·菲爾普斯（Edmund Phelps）則以美國獨立革命為例，呼吁“少數人”的警醒。他說，獨立革命開始時，北美領導人并未進行全民公決，他們是少數派，但堅信獨立是正確的決定，進而推動了歷史。

他說：“如果中國一直要消極地等待到所有的人，包括持有同樣想法的更多私營企業的產生，等到這一步再來變的話，這是讓我感到擔心的。我覺得中國人應該有權利認為自己能夠在更廣泛層面去參與，在他們職業當中、事業當中應該有更大獨立性，他們應該有這種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