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的身份（外三首）

有必要捏扁紙杯，有必要咬破嘴唇

但你想到了克制，讓一朵微笑浮出僵硬的臉

像白云緩緩升起在遠岫

用調整好了的男中音去吐出那

一粒粒選好的詞。運用丹田的氣

將它穿成琳瑯閃光的語言，你的優雅

將憤怒分解成一篇答謝辭

你推送著舌尖上的語言

暗暗的力驅動那溪流般的表達

時光在假設的舒暢中戛然轉身

你讓劇情結束得無懈可擊

不能等到那頁紙開始顫抖

看出心中的火苗在眼睛里搖曳

你讓已經進站的車，突然調轉頭

呼嘯而去

最大的懲罰就是，約會在進行

而真實的愛已經缺席，錯誤的身份

無法找到機會來辯白

為了這一切，這一切，他一口氣吞下

已經晾了三十年的溫吞水

雪夜讀史

文獻越積越厚，如冬天的雪山

我的閱讀，像鑿開月光的冰

取出一條凍魚，從靜止的美學狀態

去欣賞一個詩歌腌制的美女

調味品是愛情，加一點兒辣人的性

煮入半鍋歷史的禍水

下面是戰爭的火，生命的柴

滾沸時，拉開鍋蓋再細看那些紅顏

圍住鍋臺的政客和文人們嘖嘖稱奇

如果不是妲己，如果不是西施

那就是清風明月慢火煨燉的崔鶯鶯

這味道有點兒柳永的甜膩

指點江山的筆，倒過來用作

指點一鍋美味的筷子，伊尹戴著廚師的短裙

用筷頭戳妹喜的眼珠

讓生的流血，熟的歷史冒黑水

讀！在油汪汪的燈光下

思想用一雙臟手，搓著黑眼圈的月亮

我的眼前升起一片疼痛的云霧

遭遇一群螞蟻

比文字更黑的，是一群螞蟻

在草地上，它晶黑透亮

集聚和散開，它占據了這個中午

我膝上的書頁，那整隊成行的文字

開始整體前進，或原地踏步，恍惚、飄渺

在我日益老花的雙目下，如同虛幻

寂靜、無聲、充滿魔力，這群螞蟻

從遠方開來，在中午時分的草地上進行休整

讓我將它入虛擬的歷史，比文字更虛無

經不住喊聲，如我們模擬的戰役

或一種慘痛的教訓。創傷、以及來自童年的

一段不愉快的記憶，以戰爭的方式來演示

螞蟻潮涌而來，它的隊伍

已經從我們的時代迷失

我找不出一個確切的事件來比喻一群螞蟻

它推演的是一個朝代的孕育、成長、更替

或更為內在的暴力，所發生的狂熱思潮

它的方式和行為，已和今天格格不入

健忘的歷史已不能恢復當年的場景

文字也不能再現那呼嘯、翻涌不息的戰爭的潮水

他們從線裝書中集體撤出，并漸漸遙遠、 淡化

直到完全銷聲匿跡。可是在恐怖的夢靨里

在物欲的貪婪、權欲的洶洶漲勢中

熱血一樣上漲，侵蝕本來處于劣勢的理智

讓人成為僵直的植物，我已無法冷靜、客觀地面對

這群螞蟻般涌來的集體暴行之潮水

那種盲目、突兀，令理智瞠目結舌

在這樣一個靜得令人壓抑的中午

這群螞蟻點燃的情緒，令我悲傷、驚愕

甚至無法克制……

題去年游黃山照片

我到黃山時是去年四月

天都峰上還留有薄薄的積雪

映襯著乳白的云氣里的幾棵瘦瘦的松

掛著疏疏的松葉，仿佛石濤離開不久

這些云還沾著石濤的衣袖

有一株草帶有他的墨色

石棧上的懸崖已由赭黃轉為青藍

前面的峰升起了云，并加厚變黑

運來劉海粟的水汽，大山已經改變著他們

崇拜的偶像

連一株小草都要變成另一個大師的筆法

但這幾朵云濃淡不一

似乎看大師的臉色而猶疑

是的，石濤才離開數百年

劉海粟也沒有走遠，人字瀑下

的游人中，可有歇腳的李可染？

凝凍的空氣里，天仍然淡藍色

遠處的峰巒仍然是刀斧皴

灌木叢也用枯筆，斜陽在云里是褐黃色

這下午的格調基本屬于巨然的蒼潤

當然，蓮花峰還要堅持宋朝的郭熙和范寬

并給明朝的王時敏門派留著空間

無數的峰巒層層疊疊，在山嶂云氣中忽隱忽現

似拄著拐杖攙扶著慢行的古人

苦了這些云煙，不知該以誰的風格來舒卷？

溫 古：漢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詩歌寫作。曾在《詩刊》《星星詩刊》《詩歌報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等報刊發表詩作。獲各種獎多次。著有詩體小說《天旅》（上、下部）、詩集《甲申卿云歌》等七部、小說評論集一部、隨筆集三部、舊體詩集一部、作品評析集一部。計十余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