犄角少女

“小女年方十三，吹拉彈唱樣樣稀松，琴棋書畫略知一二，無染發、化妝、亂花錢等不良嗜好，人品端正相貌也不歪斜……”

初中第一天報道，我在講臺上喋喋不休地做自我介紹。我的班主任嚴肅的臉上積起一朵烏云，臺下同學的表情漸漸變得生動起來。別誤會，我可不是那種叫老師束手無策的小油瓶兒，一瓶子不滿半瓶子逛蕩，老師抓不起來又不好完全放下。我不知小學一向沉默寡言的我一上初中怎么變成了一個小話嘮，成串句子堵也堵不住地往我嘴外頭蹦。

我寂寞了一個夏天，爸爸媽媽回族里開會，一去杳無音信，族長真狠心，硬要開會的族員切斷與外界的聯系。直到前兩天，他們才各自頂著一頂碩大無朋的帽子回家，媽媽親親我的臉蛋，說：“閨女，真不好意思，又叫你看家一看看這么久。你不怪爸媽吧？”

我嘟起嘴巴，要說不怪，誰信吶！我早就在心里嗷嚎吶喊千八百遍啦，可惜壓根沒有聽眾聽我的傾訴，我總不能向蛐蛐、知了抱怨我多厭惡這樣的日子吧！

媽媽拍拍我的后腦勺，咧著嘴笑：“不錯不錯，我們一直擔心，怕你嫌煩，嫌一個人孤單，施功度過這段時間。幸好你沒施，亂施功啊，下場就擺在你眼前呢，像爸爸媽媽一樣，這帽子可算脫不掉咯！”

媽媽抱怨著，如同長不大的小孩。叫爸爸幫忙解開纏在她帽子上的頭發，我不經意瞥了一眼，那頂帽子，似乎比爸媽離開前又高了一些……

“同學！同學！”我的班主任敲著桌子，“你的介紹還沒完呢，怎么就愣起神來啦！你現在是初中生了，和小學生已經有本質差別啦！”

班主任仿佛在報復我剛才過分積極，將班里的氣氛攪成一團燃在炭上的火。她這樣冷冷清清的性格受不得這樣的氣氛，鋒利的眼神像兩把匕首，左一圈右一圈地掃視著，男女生們頃刻間安靜下來。

似乎被班主任的氣場震懾，方才唧唧歪歪仿若掌握整個班的場面的我不知道溜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我又變得少言寡語，臉蛋兒上熱乎乎的。我抬起粉筆在黑板寫下我的大名——莊雅靜，隨即落荒而逃。

班主任似乎很滿意重拾大權，我的同學們灰溜溜地跑上去做自我介紹，再灰溜溜地溜下來。我的新同桌膽子小得可以，站在講臺上支吾半天，冒出一句“我叫麥芒”。頂著蓬蓬亂發，飛快跑回我的身邊。

我捂著嘴偷偷笑，嘿嘿，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麥芒？我還針尖吶！這小女生以手撫胸，氣息一團一吐，好一會兒，雙眼做賊一樣左顧右盼。我的胳膊肘碰了碰她：“麥芒同學，你可遜了點啊，這才多大點事，瞧你緊張的！”

麥芒看了看我：“你是本地人，當然不能和你比啦，我剛來你們這兒，人生地不熟的，瞧這么多人緊張。你要是去了我們那兒，肯定也不放松。”

她南方口音濃重的普通話，又差點叫我噴出來。我強忍住笑，打量著她瘦弱的身體、她微微發黃的頭發、她白得能看見血管的皮膚，還有一雙疲憊無神的雙眼，她的嘴唇幾乎沒有血色。

我心里忍不住琢磨：這個叫麥芒的姑娘，是不是健康欠佳哇？

我剛度過十三歲生日，五年前，準確說是五年前我生日那天，我發現了自己的與眾不同。

我是在盛夏出生的。我清楚記得那天真熱，日頭曬得人脊背麻麻的，馬路上好似落了一層白色冒煙的溶液，一絲兒風沒有，可地上的塵土被熱得微微顫抖起來。要命的是有蛋糕、有禮物、有朋友一齊吵鬧的生日宴會晚上才開始。宴會開始之前，我這個準壽星不得不照舊坐在桌前溫書，任憑汗水一身一身地出，抱怨不得。哪怕抱怨一聲，憑媽媽的急脾氣，也極有可能把我期待已久的生日宴會取消。

一身汗珠子仿佛都變成小蟲子，紛紛在我的皮膚表面挖洞，鉆進我的身體，賣力地在我的心上撓啊撓——我發誓那是我有生一來第一次這樣熱切地期待：夜晚快點降臨！生日宴會快點來！

叫我猝不及防的事兒發生了：我的臥室恍然變得漆黑，云朵次第的藍天陡然變成綴滿星星的夜幕。燥熱消失得無蹤無影，涼爽的夜風吹進臥室，吹進我瞪得溜圓的眼睛，吹進我驚懼得喪失聽力的耳朵。

我拼盡全力尖叫，持續了至少一分鐘，直到爸媽沖進來，爸爸用粘著油煙味的手大力捂住我的嘴巴。“怎么了？怎么了？”媽急切地詢問。

被嚇傻的我半天才站穩，腦袋空鳴，我不知那些語無倫次的話是怎么從我嘴里蹦出來的：“白……白天沒了，我，我一睜眼……晚上來了。”

媽媽自然地摸摸我的腦袋，與爸爸交換眼神，甚至微笑了一下。她說：“靜靜，爸媽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看了以后不要驚訝，更不要害怕。”我點點頭，她和爸爸同時把大帽子摘下來。

要不是爸爸用力堵著我的嘴，我的尖叫肯定會再次充滿房間。他們的腦袋正中央，竟一人頂著一個大大的犄角。媽媽的犄角足長二十厘米，爸爸的則更長一些。說羊角不像，說牛角也不像，圓錐狀，象牙色，規規整整像是被打磨過。這樣的犄角，我似曾相識，在動畫片書里、在電影里……啊！這不正是傳說中的獨角獸的角嘛！難怪爸媽從我記事起就無時無刻不頂著大帽子。冬天他們說怕風，可夏天呢，三十幾度快四十度的高溫，汗珠子滴滴答答，他們的大帽子也不曾拿下來過。他們說是防曬，愚蠢的我居然相信啦。

原來，和我朝夕相處的爸媽竟是怪物！

我瑟瑟發抖，怕極他們張開血盆大口撲向我，或者尖尖的角向我沖來。“怪物……怪物……”我呻吟著。

爸媽哈哈大笑：“我們要是怪物啊，你就是小怪物啦！乖囡，你摸摸自己的腦袋。”

咦！我的頭頂怎么和以前不一樣了？被密密黑發覆蓋的腦袋上為什么會冒出一塊突起？早晨明明還沒有啊。難道——我望著我的爸媽——我也會變成他們那樣，長出犄角，變成怪物？

我覺得我的人生完了，雙眼瞬間噙滿淚珠。

爸拍拍我的肩膀，抹了一把我的淚水，“靜靜，這是我們家族的秘密，以前不告訴你是因為你還小。既然你無意間發現了，我們索性就告訴你。沒錯，咱們之所以長犄角是因為，咱們可以控制時間。時間在咱們手中就像一盤磁帶一樣，我們可以自如地叫它前進、暫停、后退。只要你腦袋想，時間就會聽命于你。當你控制時間時，你以及與你有肢體接觸的人是游離在時間之外的，其他人則正常的生活，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發生改變。比如，這次你叫時間快進了，你的世界一瞬間就從白天變為黑天，我和你媽媽的時間則一點沒改變。下午我和你媽媽給你買蛋糕去了你知不知道？”

我搖搖腦袋。

爸爸繼續解釋：“可凡事都有兩面，沒有人能完全成為時間的主人。第一次控制時間的時候，腦袋上會冒出小犄角的芽，往后每次控制時間，它就會長大一點兒，控制的時間跨度越大，它生長的速度越快，要是用你的能力去投機取巧，它也會瘋長。所以靜靜，雖然你有控制時間的能力，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濫用，不然頭頂個大犄角，就會變得和爸爸媽媽一樣。”

我望著爸爸媽媽的犄角，若有所思：“那你們的犄角為什么會長得這么大？”

媽媽不好意思，“我還不是上學的時候嫌上課無聊，拼命叫時間快進。”

爸爸不自然地摸摸下巴，“我和你媽媽差不多，我覺得上班無聊……”

門鈴響了，爸媽戴上大帽子，催促我去迎接我的朋友們。生日宴上，燭光、美食、禮物，還有我的朋友們的笑臉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趣。我偷偷摸了摸腦袋上被頭發覆蓋的小小突起，秘密把我的小腦袋塞得鼓鼓囊囊：八歲生日這天，我變得和我的朋友們都不一樣。我成了一個可以操縱時間的犄角少女！

這怕是我這輩子收到過的最酷的生日禮物了！

說說我初中的新同桌麥芒。

麥芒原來居南方沿海城市，極南極熱，一年到頭被炙熱的日頭蓋著，季節是始終如一的夏天。麥芒一點也不人如其名，她的性格里有南方女孩特有的溫婉，說話細聲細氣，哪怕跟她開個無關痛癢的玩笑她也會臉紅。她說她來我們這座北方城市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一場真真正正的雪。

開朗如我，與這樣招人喜愛讓人心靜的女孩做同桌，自然想方設法往她心里鉆，我巴望著與她成為知心朋友。

不知是不是麥芒反襯了我的性格，上初中以后連我都覺得自己聒噪起來。我最看不慣的就是那個坐在我們后桌的小胖子，居然第一天報到，他就把塑料做的假蜘蛛塞進麥芒的桌洞，嚇得麥芒哇哇直叫。我義正詞嚴地將小胖子教訓了一通，他竟辯解道：“我在你們來這張桌子之前就把蜘蛛塞進去了，我根本不認識麥芒，不是成心的，我不過想看看這個倒霉蛋兒是誰。”

瞧瞧，塞了假蜘蛛嚇唬人還有理了，我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從那天起，我就變成了麥芒的保護神。同學們都說，我和麥芒應該互換名字。

正式上課前我們要進行一次軍訓，小升初的軍訓，爸爸媽媽都用指頭比畫著“小意思”。要命的是我們會被大巴載到荒郊野外的軍事訓練基地，住八人集體宿舍，吃大鍋飯，過整整七天遠離爸媽庇護的日子。

我們的手機都被慘無人道地收繳上去，這意味著我們整整七天不能和家里聯系。軍訓第一天教官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開飯前要唱軍歌，教官嫌我們連的聲音不夠響亮，罰我們做蹲起。我沒數做了幾百個，做得天昏地暗，小星星圍著腦袋旋轉，直到幾個女生撐不住累得嚶嚶直哭才作罷。

晚上我被和我睡對頭的麥芒弄醒，她縮在被窩里小聲呻吟。我拍拍她的腦袋，摸到一腦門子汗，“麥芒你怎么了？”

“小靜……我胸口疼……”她斷斷續續地說。

“要不要把教官叫來？”

“不了，”她在黑暗中擺擺手，“小毛病，一會兒就好。”

第二天站軍姿的時候我密切關注著麥芒，倘若她昏倒我就能立即去扶她。麥芒叮囑我不要將昨晚的一切說出去。想不到首先投降的竟是看似身強力壯的小胖兒，他撩起褲腿露出白花花的左腿在我們面前晃悠，用哭腔哼唧：教官，我這條腿骨折過……教官，你就給我請個假吧……

教官實在拗不過他，叫他站在一旁觀訓。不知他是真是假的一瘸一拐地往樹蔭底下走的時候，全體同學用目光把他殺了個千千萬萬遍。整隊圍著訓練場跑圈的時候，我又往他肉乎乎的臉上扔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白天還好，麥芒并沒表現出什么異常，一入夜躺在床上，她又躲進被窩里喊疼，汗水浸滿床。

我萬分擔心地拍拍她的背：“麥芒，別死撐了，去給教官說一聲。嚴重了咱就回家，不嚴重你就和小胖子一起觀訓。”

“不行……我得堅持下來。要是我不訓，同學們一定會認為我偷懶……你看大家看小胖子的目光，我可不想被眼神殺死……”

我苦思冥想，腦筋都攪成一團啦。怎樣讓麥芒盡快脫離苦海又不會引起大家的不滿？我急得抓耳撓腮，恍然，我摸到頭頂上那塊突起。使時間加快，對，五年后我要再一次使用這項技能。至于頭上的犄角——我沒心思思考它會不會高過我的頭發。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現在就在救麥芒的命呢。

我悄悄握住麥芒的手，心中默念：時間請快進！時間請快進！我要去六天后的正午！

我的周圍光芒重疊，場景無聲變換。只需眨眼的工夫，我聽到身邊的麥芒驚叫連連。沒錯，現在的時間，正是六天后的正午，我和麥芒并排坐在返校的大巴上。發動機點火，男生女生趴在窗子上使勁揮手，小胖子哭得鼻涕冒泡。那些人高馬大、威風凜凜的教官們，竟追著大巴跑，跑得跌跌撞撞。

麥芒驚魂甫定，“小靜，發生了什么，咱們不是正躺在床上嗎，現在怎么坐在車上啦？”

我大剌剌地說：“麥芒，軍訓結束了，你不用受苦了，我們可以回家啦！”

麥芒的腦筋顯然沒有轉過來，當然我也不想讓她知道得太清楚。一路我都在她不斷地詢問中緘口不語。車行駛了一半我才想起來摸摸我的頭頂，糟糕，犄角已經高過頭發了！我偷偷環顧四周，幸好沒人對我多加注意。

臨下車時，我又把早就掂在手中的軍帽扣在頭上。

如我所料，麥芒的健康果真欠佳。她有嚴重的心臟病，簡而言之就是心房和心室之間沒有瓣。麥芒說爸媽帶她來這座城市，除了接受更優異的教育以外，還要接受更專業的治療。

其實如麥芒這樣的身體狀況，完全可以不用軍訓，但她性格中要強的部分卻不允許她退出軍訓，尤其是偷懶的小胖子成為催化劑之后，她更狠不下心放棄軍訓。

不能提小胖子，一提我就來氣。真所謂狗改不了吃那啥，女生們哪里招惹她了，他今天偷偷把一個小姐們的飲料倒掉，明天故意把另一個小姐們的筆記本碰在地上。

唯獨我這個不吃素的女生他不敢惹，目光與我相碰都是怯怯的。

當初軍訓的時候他因為偷懶遭受那么多同學的鄙視，沒想到開課以后他卻在男生堆里混得很開。他最喜歡也最不能叫我理解的是打籃球，他圓滾滾的身子進行著三步上籃時，在我看來就是一大一小兩個球一齊撞向籃板。

我再一次對時間進行控制就是因為小胖子打的籃球。

我們學校的籃球場緊貼校門，男生們撒起歡來都是不要命的，上學放學進出校門那么些人，全都低垂腦袋，步履匆匆，唯恐避之不及，被不知從哪飛過來的籃球傷到。

那天放學我和麥芒牽著手回家，路過籃球場的時候，小胖子正在和另外一個男生斗牛，球技爛得可以。我不經意瞥了他一眼，正巧他也在觀察我們。他的眼神和往日不同，瞇瞇眼睛瞇得更甚，怎么說呢，那是在醞釀一肚子壞水的眼神。

我立即做出防備，全身的肌肉高度警戒。在我們還沒有跨出籃球場邊界的時候，小胖子身體騰空，籃球向我們，不，確切地說是向更靠近籃球場的麥芒飛過來。

那只有短短一瞬，由不得我思考更多，這也只是我出于本能的反應，我松開麥芒的手，心里默念著：請時間暫停！請時間暫停！

奇跡發生了：凌空的小胖、和他斗牛的男生、我身邊的麥芒，還有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一個個全都凝成了塑像，紋絲不動。更神奇的是，小胖佇立在半空中，并未向地面墜落。

我跳起來，撥動籃球，叫它對準小胖，往反方向飛去。我牽住麥芒的手，心中默念：時間，請繼續運行！

小胖落地，籃球狠狠砸在他圓滾滾的腦袋上。他“哎喲”吃痛，躺在地上打滾。與他斗牛的男生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麥芒指著小胖問我：“小靜，他怎么了？”

我冷笑一聲：“惡有惡報，走，不用管他！”我把麥芒拉出了學校。

我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沖動了，摸摸早就戴上針織線帽的腦袋，我的犄角又長大了一些。

唉！為了救麥芒，我真要變成實打實的犄角少女了。

剛一到十月，天還沒涼透，麥芒在全市最好的醫院做了心臟修復手術。

手術進行了五六個小時，我和麥芒的父母還有一些要好的同學在手術室外煎熬了五六個小時。這段時間我全身麻痹、手腳冰涼，我感到既欣喜又恐懼。我真的渴望得到一個身體健康、活蹦亂跳的好朋友，同時又擔心這么大的手術，萬一哪里出差錯……

好在手術很成功，當昏睡的麥芒被推出手術室，麥芒的媽媽激動得直淌淚。麥芒的身體很虛弱，但過了兩天我去病房探視的時候，她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病房里只有我們兩人，我一邊不甚熟練地為她削蘋果一邊與她打趣，問她身體痊愈之后最想做什么呀。

她無力地笑笑，小聲說：“小靜，我真的……好想看一場真正的雪，但是，現在才十月……想到還要等兩個月，我的心里就一陣煎熬……”

我放下水果刀和蘋果，手腳冰涼。我預感到了發揮我的作用的時候了，不就是犄角嘛，叫它長吧，大不了我戴和爸爸媽媽同一款的大帽子。

我對麥芒說：“小芒，來，閉上你的眼睛。”

她不解地看著我，“干嗎？”

我堅持著，“別管，盡管閉上你的眼睛。”

她滿臉疑惑的神色，照舊信任地閉上眼睛。我默念著：時間請快進，時間請快進，去冬天，哪天都行，只要那天下著大雪。”

默念完，后背一陣冷風襲來，我趕緊去關窗，外面白茫茫一片。

麥芒一陣驚叫：“小靜，是雪！下雪啦！”

我攙著她走到窗前，她執意推開窗，大口呼吸雪的冰涼氣息。

“小靜，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太神奇了，簡直就是仙女！”她激動地大喊。

我故作神秘地微笑著：“麥芒，這是個秘密，等時機成熟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她擁抱我：“不管怎么說，謝謝你。你真是太神奇了，我覺得，我很快就能痊愈了……”

我摟著瘦弱的麥芒，摸摸頭頂大了一號的犄角。她雪白的病號服融進白雪里，我愉快地想：真是絕配！

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兒。

因為幫麥芒，時間快進的跨度過大，我頭頂的犄角大得離譜，用爸媽的帽子都遮不住。當我一籌莫展地在鏡子前瞧我頭上的犄角時，媽媽居然吃驚地大喊：“小囡，你的犄角呢？”

“明明在這兒啊！”我拍著自己的腦袋，“你們看不見？”

媽媽大呼小叫，把爸爸招來。爸爸思索了一陣，“小靜，你是不是用你的能力做了什么大好事？”

叫麥芒看到大雪，讓她變得心情愉悅，應該是一件大好事吧。

我點點腦袋。

“這就是啦！”爸爸說，“夏天的時候族長召集我們開會，說在族譜里發現治療犄角的方法，就是去做好事，不能是小好事，必須是大好事。做完了之后就算犄角長得再大，也只有你能看見，任何旁人都看不見。只是族人的犄角都夠大了，怕這方法失靈，沒人敢去嘗試。咱們的女兒跨出了第一步，孩兒他媽，咱們也得去試試，這帽子悶死個人呀！”

媽媽問我：“你是怎么控制時間的？”

“前進和暫停。”

“沒后退？”

“沒后退。”

“囡，你該試試讓時間后退，會發生意想不到的奇妙的事哦！”媽像孩子一樣展露笑容，我點點頭，想下次幫助麥芒的時候如果需要，我必定叫時間后退無疑。

我脫了帽子，頂著只有我才能看見的大犄角去看望麥芒。醫生說她與大雪近距離接觸以后心情愉悅，身體恢復得很快，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我為她削蘋果的時候，她一個勁兒盯著我看。我笑著問她：“小芒你在看啥？”

她著迷地說：“你頭上有奇怪的東西。”

我以為我最好的朋友能看到我的犄角，連忙又遮又掩，繼續追問：“你到底看到啥啦？”

她躺在床上，安靜地說：“彩虹。”

我望著她，她的眼睛流光溢彩。我在她澄澈的眼神中，看到一個犄角少女，如我所想，美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