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蠻長一段時間了,在檔案界,“征集”一詞滿天飛。前往他省他市他區的,奔赴西歐北美俄羅斯的,征集“達人”的足跡寫滿藍天白云,密集得簡直讓人目不暇接。在許多國家級、省市級會議上,甚至專題研討會上,“征集”已成當令“熱詞”。在一些同行的嘴皮子上,“脫口秀”似的信口而出,滿桌子“跑馬”。一些檔案專業報刊也是不甘寂寞,大力鼓噪,跟風喝彩,讓“征集”一說(臆說?)扯開篷帆,乘勢招搖。一時間,眾聲喧嘩,好不熱鬧。讓外界、讓行政區劃內的主管領導,讓許多不了解內情的人,信以為真,艷羨不已,誤以為咱們檔案界當真從全國、全世界搬回來不知多少好東西呢。
就那么隨便一溜達,便將他人之物歸入囊中,大量成批,規模可觀,俱成自家寶貝?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毛病出在“征集”一詞的使用上。
什么叫“征集”?“征”,正體寫作“徵”,會意字(簡寫后變成形聲字),古代音律“宮、商、角、徵、羽”中的五聲音階之一,相當于簡譜“5”。許慎《說文》釋義:徵,召也。“徵”的本義即為“徵召”。徵召者,具有地位超然、居高臨下的強勢姿態。所以,在古籍中,“徵”字無不具有“政令徵比”、“徵唯所欲”、“王使來徵”之意。“徵”在現代漢語中的使用,不論其他,單此一路,也是沿用了這一義項。如,“征糧”、“征稅”、“征募”、“征收”、“征用”、“征兵”,等等,同樣,含有政令或法律賦予的強制性。“征集”一詞是一個后起的概念,而且,是一個未必規范的概念,《辭海》未見收錄。“征”原本就含有集中的意思,再后綴“集”,語義重疊,顯失嚴謹。然無論古今,語義復沓的詞匯比比皆是,使用的人多了,流通無可厚非,畢竟語言總是在實踐中發展的,權威文本不屑予取之物,生活中鋪天蓋地倒也不足為奇。所謂“征集”,從字面理解,無非征召集納、征收集儲、征募集結也。但無論怎樣理解,“征(徵)”字的本義均還巋然其中,未曾改變。也就是說,只有將對方的實體拿過來,為我所用了,才能稱之為“征(徵)”。既然使用了中國字“征”,就必須按中國人原來規定的套路走,不可胡亂釋義,這是毋庸置疑的。被“征”的相當一部分,甚至其所有權生命權也被一鍋端,或永久或定期,如上文所引之“征糧”、“征稅”、“征兵”是也。如果不僅所有權未轉移,連實體也紋絲不動,則豈可用“征”名之!同理,“征集”檔案也必須是將對方的檔案拿過來,最低限度使之實體發生轉移,這樣的行為過程,才可稱之為“征集”。是不是這個道理?
手頭恰巧看到一起現成的案例,不妨引以為證。2011年1月19日,溫家寶總理簽發國務院令,公布施行《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該法規所稱之“征收”,便具備了“征”字的典型特征。其一,征收屬于法規賦權的政府行為;其二,被征收的房屋實體及產權均發生轉移;其三,被征收人有權獲得政府補償;其四,被征收人不履行征收協議的,政府可申請法院強制執行。根據這一法規,2012年1月,上海啟動了黃浦區露香園路地塊和116地塊的征收項目,其規模為本市舊房改造以來之最。這樣一起官“征”案例,活色生鮮,再清楚不過,應該可供其他“征”字頭政府行為舉一反三了吧?
然而,檔案界目前所謂的“征集”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說穿了,不過是調出別人家的檔案文本,經允許后或復印或下載或影印而已,取得的都是復制件。個別苛刻的地區,你來復制都是不可以的,只允許抄錄。原件仍在人家柜架上躺著呢,仍在每天繼續接受其他用戶同樣的復印下載影印或抄錄呢。如此“征集”,究其實和檔案利用沒什么兩樣,純屬收集材料而已。那些寫文章做學問的人,早幾輩子就在這么干了,和征集之“征”何曾沾過一點邊?當然,偶爾也有取得原件的,譬如他人贈送、捐獻的,但那仍屬于贈送和捐獻,未“征”而“集”,不可混淆詞義稱為“征集”。真正“征集”而來的檔案,即憑借行政號令、道德感召或花錢征購來的原件,肯定也是有的,而且,時有所聞、時有所見,但此“征集”與彼“征集”不是一回事。
概念、判斷、推理,構成邏輯回環,也構成了一個行業的心理、品質及專業精神之最基本、最高深、最隱秘,也是最公開的表現。概念是邏輯的起點,起點的確鑿與否將決定邏輯過程的走向,關乎職業精神的清濁、行業水準的高低、行政目標的正謬,豈可輕覷。不知諸位以為然否?
(作者單位:上海市檔案局 來稿日期:2012-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