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著自由港的消失,稅務優惠的競爭也隨之消亡,取而代之的是能否更加暢通的交通和更加便利的物流服務層面的競爭。
此自由非彼自由
自從上海設立“自由貿易區”消息確立,一波接一波的熱議在專業圈子、媒體圈子里蕩漾開來。
行動派則已經迫不及待地介入。
最敏感的圈子是A股市場,這是個消息、政策、題材可以生財的領域,像這個集消息、政策、題材于一身的自貿區已然成為股市寵兒,一個自貿區概念,圈入幾多上市公司,股價借此東風而漲勢喜人的有一串名單。
與“自由貿易區”這個概念牽涉的,近年來已經啟動或準備啟動的還有美國主導的TPP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rans -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 ),還有由美國、歐盟共同發起的TTIP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關系協議(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也稱美歐自由貿易區。
相對于兩個重磅級的跨國、跨大洋“自貿區”,在中國大陸一個大都市局部設立的上海自由貿易區在全球引起的關注,也并不亞于TPP和TTIP。
自由的英文單詞為Free,故而世界上已經存在和正在構建的自貿區的英文縮寫都以F打頭,從自由的涵蓋面和自由的圈子結構分析,此Free非彼Free,一個叫做FTA(Free Trade Area),一個叫做FTZ(Free Trade Zone),FTA由WTO(世界貿易組織)定義,FTZ為WCO(世界海關組織)定義。Area有區域、地區的含義,Zone則可以理解為區域、地帶。
已經建立有年的北美自由貿易區、歐盟、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等等,就屬典型的FTA。FTZ設立于單個主權關稅主體內,僅在此區域內實行特殊免稅及保稅規則,即通常所說的保稅區、自由港之類。
Area或者Zone代表了大小不同、構造不同的圈子,在這個圈子內體現“自由”的是稅務安排和游戲規則的重構,FTA代表的圈子大,由一個個的關稅主體圈子連環成大圈子(自貿區),FTZ代表的圈子小,是單個關稅主體圈子內的局部劃出圈子(自貿區)。
自由貿易區在歷史上早有實踐,重量級FTA參照物有兩個,北美自由貿易區和歐盟。名聲久遠的FTZ范例則有漢堡自由港、巴拿馬科隆自貿區等。
玉米的自由
在美國國內,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爭議一直存在,現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在這個問題上曾經左右搖擺。奧巴馬在其首次競選中,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及其基礎上創立的北美自由貿易區有過措辭尖利的指責,奧巴馬曾說: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具有“破壞性”、是“大錯誤”,揚言要與北美自由貿易區的另外兩個伙伴加拿大和墨西哥“重啟談判”,讓“自由貿易惠及所有人”,言下之意是奧巴馬覺得美國有些“吃虧”,并沒有被北美自貿區“惠及”。
當選后,奧巴馬開始改口了,對媒體表示美國不應該單邊要求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而且自稱是自由貿易的積極倡導者,奧巴馬的經濟顧問在其首次當選后會見加拿大駐美總領事,表達了這樣的意思:奧巴馬對北美自貿區的激烈言論僅僅是選戰政治的需要,并無實質可能。
事實上,北美自貿區的建立與美國經濟最輝煌的時期是同步的,克林頓時代創立的北美自貿區,為美國帶來的所得遠大于其所失。
在北美自貿區的圈子內,可以視為兩個富豪(其中一個是世界財富老大)美國和加拿大,帶一個不發達國家窮哥們兒墨西哥。
盡管20年后墨西哥與美加之間的富裕程度的巨大差距依然如故,但墨西哥對美國經濟的推升作用巨大。
據美方統計,截至2012年11月,墨西哥從美國進口商品和服務總額為1999億美元,這個數字在2011年全年為1983億美元、2010年為1634億美元,而2002年,美國對墨西哥出口額為974億美元。美國貿易辦公室墨西哥分部認為,自北美自貿區建立以來,墨西哥自身的貿易額增長了377%。
近年來,美國經濟學界認為,由于北美自貿區的圈子效應和地域上的天然接近優勢,墨西哥大有“取代中國”成為另外一個世界工廠的勢頭,因為世界工廠的消費鏈上端一直以來以歐美為主。
在毗鄰美國加州圣地亞哥市的墨西哥城市蒂華納(Tijuana),近年來已經建立一座新興產業區,并被視為圣地亞哥—蒂華納大都市圈。蒂華納已然成為北美洲的電子產品加工中心,在美國銷售的韓國三星(Samsung)、日本索尼(Sony)等知名品牌的數碼電子產品大都出自此地,比如在美國銷售的平板電視等。許多公司的雇員住在生活配套較好的圣地亞哥,每天到蒂華納上班,便利的邊境管理提供了過境支持。
在蒂華納東面的華雷斯城,在中國聞名遐邇的富士康開廠生產蘋果公司的產品,富士康被認為加工裝配了世界上40%的電子產品,在蒂華納南面的克雷塔羅,正在為美國通用汽車公司生產豪華跑車上的變速箱。甚至通用公司的航空渦扇發動機和波音公司的B787巨型夢想客機的部分組件也在墨西哥完成。
有業內人士認為,美墨之間能夠形成短距離供應鏈是美國機械制造業和電子產品產業轉移到墨西哥的主要因素,而且,墨西哥工人的工資水平與中國東南沿海地區的工人工資水平差不多,兩相比較,優勢彰顯。
站在墨西哥的角度如何看待北美自貿區,也出現了對立的兩種觀點。2004年,在北美自貿區10周年之際,有人歸納了墨西哥國內持正反兩種立場的看法。
正方認為:10年間墨西哥目前的經濟總量達到5940億美元,世界排名第15位上升到第9位,居拉美第一,人均收入達到6250美元,在拉美居首。反方認為:1994~2002年墨西哥GDP年均增長率只有2.7%,10年間,墨西哥的人均GDP年增長率只有1%,比多數拉美國家要好,但要比上個世紀差得多。1948~1973年墨西哥人均GDP年均增長率為3.2%。
值得一提的是玉米問題,在《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自由框架下,玉米把產業、科技方面的差距演變成了弱肉強食的情景劇。
玉米是墨西哥的原產糧食品種,墨西哥是世界玉米的故鄉,玉米生產對墨西哥經濟和墨西哥農業至關重要,玉米相關產業曾經雇傭了墨西哥40%的農業勞動力,耕種玉米的土地占墨西哥農業用地的60%。
墨西哥玉米的種植,歷史上基本采用所謂“環境友好”和低成本種植模式,即盡可能多地采用天然灌溉法,盡可能少地采用有毒有殘留的化學制劑。用今天的話說,是一種“有機”種植模式。墨西哥農民自行培育了40余個玉米品種,有觀點認為,墨西哥的玉米種植已經成為一種獨特的農業文化,眾多的非工業化玉米種子庫可以抵御災害,保證糧食安全。
在北美自貿區的貿易開放框架下,美國玉米產業自由進入墨西哥玉米市場。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玉米生產國和玉米出口國,玉米出口占到美國農業出口的9%。美國農業的產出率遠高于墨西哥農業。除掉工業化大生產和人工灌溉、化肥農藥的因素外,最重要的是美國政府對農業的高額補貼,大幅度拉低了美國玉米的生產交易成本,可以以較低的價格把玉米通過美國糧食貿易巨頭如Archer Daniels Midland 、Cargill等公司以低于墨西哥本地玉米成本價20%~30%的價格出售。
美國玉米擊敗墨西哥玉米表面上看充分體現了自由貿易圈子內“優勝劣汰”的游戲規則,卻給墨西哥帶來了深遠的影響。有觀點認為,大批自耕農的破產導致大批墨西哥人偷渡或移民到美國,而有些農民為自保轉而種植利潤更高的東西如大麻,在《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生效后10年間,墨美邊境查獲的大麻走私翻了一番。走私的目的地當然是美國。
美國的玉米在墨西哥獲得貿易自由的同時,墨西哥玉米的自由空間幾乎被壓縮殆盡,特別是傳統種植模式的湮滅。
130年的圍欄
2013年年初開始,德國漢堡即將開始一項大工程,拆除圍欄,這道圍欄圍住了一片16平方公里的面積,在這個圈子里,演繹了最遠可以追溯130余年的自由貿易歷史, 2013年,漢堡作為典型的FTZ自由貿易區的歷史終結。
準確地說,漢堡是轉口集散型自由港(Free Port),這種類型的自貿區專注于港口裝卸、貨物倉儲、貨物轉運、商業性加工等環節,與物流業緊密相關,在歐洲,類似的自貿區還有荷蘭的鹿特丹港、比利時的安特衛普港等。
漢堡因地處三河一海(易北河、阿爾斯特河、比勒河、北海)交匯處,具有平均13-16米的航道水深成為大型港口城市是為必然,在海運時代和重商主義盛行的歷史會合處,漢堡幾乎是“自然而然”地被打造為自由貿易良港。
12世紀,時值被稱為紅胡子的具有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德意志霍亨斯陶芬王朝國王、德意志士瓦本公爵(稱腓特烈三世)、意大利國王多個頭銜的巴巴羅薩皇帝統治后期,連接德意志諸公國和斯拉夫地區的貿易重鎮漢堡獲準一項特權:可以在易北河下游自北海之間自主征稅,故而,1189年5月7日被視為漢堡港誕辰日。
漢堡從此享受了300余年的“自由貿易”(相對于德意志整體)特權。其間,漢堡建立了與歐洲諸海運貿易大國如英國、葡萄牙、西班牙、挪威、荷蘭等國的直接貿易關系。13世紀,以漢堡為核心,100多個港口城市結成“漢撒同盟”,漢堡也當地人被稱為“漢撒自由城”。1510年,漢堡成為德意志帝國的“自由市”。
1881年,德意志帝國政府決意統一國家稅制,在政治壓力下漢堡市議會不得不決議加入帝國統一稅區,廢止漢堡免稅特權。
為此,帝國補償漢堡移交海關主權4000萬金馬克,漢堡則挖了一條新運河連通港口與自貿區并與市區隔離,還遷走2萬居民,建設倉庫集群。最大的特征就是修建一條巨大的圍欄,把漢堡自由港與漢堡市區隔開,1888年,漢堡稅區與帝國稅區統一,同時自由港開港。
在這個16平方公里的圍欄圈子內,除倉庫群,還建設了稅務大廈、橋梁、火車站等等,在圈子外加設界溝,圈子內只提供貿易、倉儲、物流、運輸相關服務,不住居民。最終形成一個具有160萬平方米倉儲面積和180萬平方米集裝箱中心的服務區。隨著現代交通體系的發展,漢堡自由港也成為世界級的交通樞紐之一,匯集了5條歐洲高速公路干線。漢堡港的主業海上航運業成為覆蓋中歐、東歐、北歐并通往包括中國在內的遠東地區的樞紐港。
漢堡港的吸引力來自圍欄內的自由,包括免稅、對外匯、資金進出、人員雇傭等等方面的最低程度的限制或者零限制。簡化描述:船只進出港自由,無須經過果海關監管。貨物處理自由,如果貨物不輸入歐盟關稅體無須經過海關監管。
拜自由港的輻射效應,漢堡城市本身取得長足的發展,在德國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德國人均GDP第一;德國百萬富翁人數第一;歐洲第二、德國第一大港;德國第二大工業中心;德國第二大金融中心;德國第一大媒體及出版中心;德國城市綠化率第一……
1997年,漢堡憑借強大的發展積累和歷史文化積淀,決心打造一個被稱為“港口新城”的區域。這個“港口新城”保留了大片早期的自由港建筑群和設施群,這些歷史遺跡已經列入漢堡市政府的“自由漢撒城”歷史名勝保護名單。
15年后,整個漢堡自由港卻成歷史遺跡,一個更大的自由圈子融合了漢堡自由港這個小圈子,小圈子的自由在歐洲一體化進程帶來的大圈子中顯得多余,不得不退出歷史舞臺。有觀點認為,隨著自由港的消失,稅務優惠的競爭也隨之消亡,取而代之的是能否更加暢通的交通和更加便利的物流服務層面的競爭。
沙漠的幻彩圈
化石燃料盛行的時代,滾滾而來的石油財富幾乎在彈指一揮間成就了中東的資源新貴群體,如沙特阿拉伯、科威特、伊拉克等,還有國雖小而名氣大的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阿聯酋)。
2012年,阿聯酋人均GDP約6萬6千美元,位列世界第六位,排在北歐發達國家瑞典、丹麥,北美富國加拿大、亞洲富國新加坡的前面,支持這個財富水平的主要來源是石油產業。
石油資源在阿聯酋內部七個兄弟部落國家不是平均分布的,屬于阿聯酋的石油絕大多數流淌在僅占全國人口10%的左右的阿布扎比部落的腳下,阿布扎比擁有的石油占世界石油已公布儲量的十分之一,阿布扎比居民的人均資產達到1700萬美元。
在這個給人以靠石油致富印象的國度里,卻有一個與石油關系不大、在經濟領域的名頭蓋過首都兼首富阿布扎比的部落——迪拜。
迪拜的石油收入僅占其部落GDP的6%,但90年代以來,迪拜儼然成為世界聞名的區域經濟中心之一,在聞名遐邇的世界第一高樓迪拜塔(據稱即將被中國上海和長沙的高樓取代世界第一位置),集中了世界眾多名人富豪業主。
迪拜作為坐落在沙漠中的部落城邦國家,沒有豐富的石油資源,不可能建設完備而強大的加工業體系,更不存在農業耕種的環境,但迪拜人卻敢于提出一個響亮的口號:不做第二。
90年代以來,迪拜曾經被稱為中東的“經濟引擎”,而這臺引擎的潤滑劑就是商業貿易范疇的自由。
迪拜和它的近親阿布扎比(控制迪拜部落的馬克圖姆家族和控制阿布扎比部落的納哈揚家族是同宗兄弟)之間在石油資源上貧富差距懸殊,早在石油財富滾滾而至的年代,迪拜一直有強烈的危機意識。
迪拜的第一桶金來自土地的自由買賣,換言之可曰土地自由貿易。1997年,迪拜立法允許本國人買賣土地,2002年開始,允許外國人買賣土地,土地意義上的自由貿易區在迪拜誕生。
石油財富催生的大批中東富豪眼見著不用遠赴歐洲、美洲去別墅和豪宅,在家門口的迪拜就可以實現私人物業的理想,投資房地產的資本蜂擁而至,別墅、豪華公寓、購物中心、奢侈品商店不斷拔地而起,中東石油富豪、歐洲大亨、俄羅斯財富寡頭云集迪拜,享受日光浴和夜生活。
初嘗富果的迪拜政府此次一發不可收拾,決意把迪拜建成中東商業中心,迪拜祭出的還是其在房地產取得成功的法器:自由圈子,迪拜為商業和消費所可能涉及的方方面面設計了五花八門的免稅區,有的免稅區在外人看來頗為新奇,例如媒體免稅區、例如體育免稅區,試想媒體、體育都免稅了,還有什么不能免稅?
2004年,迪拜國際金融中心 (Dubai International Financial Centre)開業,毫無疑問這又是迪拜眾多免稅區的一顆新星,迪拜國際金融中心優厚寬松的營商環境、周邊云集的眾多行業自貿區、涌入迪拜的國際富裕群體,吸引了諸如摩根斯坦利、高盛之類的金融巨頭將總部遷入迪拜。2007年,阿聯酋著手出臺公司法,放開關于股市持股比例的限制,允許外資持有大部分股權,甚至允許外資金融行業公司全面控股(原先僅允許外資少數持股)。
迪拜在沙漠中劃出的這個自由圈子,吸引了世界上180個國家和地區的淘金者,迪拜80%的居住人口是外國人,包括數量龐大的中國人,據稱中國淘金者曾經達10萬之眾。有人描述過在迪拜的觀感,機場換登機牌的服務員是華人、機場大廳中走動的引導員是華人、機場餐廳服務員是中國小女孩。
外人眼里的迪拜自由和方便程度很高,沒有外匯管制,進口稅為4%,非常先進的現代通訊環境,70%的商品經過這里轉口到中東伊斯蘭國家,盡管是沙漠國家,海水淡化工程保證了充足的自來水供應等等。
但是,這種快餐式的速成發展模式,多少有點沙漠中特有的海市蜃樓般的幻彩,迪拜高端地產開發造成的巨額債務高達800億美元,2008年金融風暴的來襲首先波及迪拜的歐美債權人,然后是近鄰的海灣國家債務人,2009年,負責迪拜開發的迪拜世界公司宣布延期償付其600億債務,迪拜地產泡沫幻滅。
遍及迪拜的自貿區圈子,實際上最終受制于迪拜的高端房地產圈子。迪拜富有的兄弟阿布扎比出手接盤(盡管有嚴苛的條件),迪拜沒有最終崩盤,但眾多原先也躍躍欲試的海灣石油富國,如沙特、卡塔爾、等算是見到了一劑現實的苦口良藥,肯不肯把這劑苦藥服下去卻是另外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