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對英美哥特文學傳統的承襲與超越

摘要 本文結合?？思{的文學作品，考析其中獨特的哥特風格形成的淵源。從梳理英美哥特傳統特征和發展脈絡入手，從哥特場景、人物和主題等方面詳細剖解作家對英美哥特文學傳統的承襲和重構，深入探掘福克納小說哥特風格的形成軌跡，從而證實其與英美哥特文學傳統不可分割的因緣關聯。

關鍵詞：威廉·?？思{ 英美哥特 文學傳統 繼承和超越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威廉·?？思{是20世紀美國南方乃至世界文壇上一位聲名顯赫、成就非凡的文學巨匠。他以虛擬的“約克納帕塔法縣”作為南方社會的象征，詳細記錄了幾大家族的盛衰榮辱，細致描繪了其家族成員的坎坷人生，從多層面反映了南北戰爭結束到20世紀初的南方歷史，深刻揭示了社會變遷下南方人所經受的文化和心理沖擊。就其作品的主題和整體創作風格而言，福克納所繪制的“約克納帕塔法”本質上可堪稱一個哥特的世界。他借用英美文學的哥特傳統，用他的神來之筆，將大量來自歐洲的哥特元素—哥特式場景、哥特式人物、哥特式怪異和血腥等創造性地調和、融匯進自己的哥特領地，最終刻印到美國“南方文藝復興”乃至世界哥特文學的版圖上，其獨特的哥特文風使其當之無愧成為“南方哥特”的領袖。

一 哥特傳統在英美文學中的流變

“哥特”一詞最初專指中世紀前某一日爾曼部落的名稱，后指代整個日爾曼族或中世紀，12-16世紀間指盛行于西歐、以突起的拱門和圓頂、垂直向上的結構、著色玻璃、細長尖塔等為主要特征的一種中世紀建筑風格的名稱?！案缣亍笔兹胛膶W領域當歸功于英國作家賀拉斯·瓦爾普，他于1764年在自建的哥特式城堡中創作了小說《奧特朗托堡》，副標題“一個哥特故事”，宣告了首部哥特小說的誕生，確立了哥特小說體裁的基本模式：場景設計上，陰暗的古堡中暗藏著迷宮般的密室、墓穴，游蕩的鬼魂和無數超自然現象為作品籠罩上陰郁神秘的恐怖色彩；典型哥特情節是落難淑女遭遇惡棍糾纏，陷入危難，修道院潛藏陰謀與殺機；主題多揭示人性的邪惡：貪婪、暴力、仇殺等；情感效應上，對危險恐怖事件的描述往往能夠引發讀者的懸疑和恐懼，繼而產生閱讀快感。

美國哥特小說誕生于歐洲哥特文學的繁榮期，特別是英國哥特小說的鼎盛期，成為歐洲哥特傳統的另一分支。1798年美國作家查爾斯·布魯克登·布朗出版了小說《威蘭》，標志著美國文學哥特傳統的誕生。繼布朗后，19世紀美國作家如愛倫·坡、霍桑、梅爾維爾等人相繼采用這一手法揭露人性的陰暗和邪惡。愛倫·坡對哥特小說的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他不僅注重通過外在情景描繪恐怖氛圍，更強調從內在心理感受創設恐怖效果?；羯Ｊ抢^坡之后又一位深諳哥特創作手法的大師級作家，他對美國哥特景致的挖掘，對其小說中哥特氛圍的營造，對諷喻性、歷史性、心理性哥特的探索對?？思{的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

美國哥特小說于20世紀達到全盛時期，在美國南方更是開創了盛況空前的繁榮局面。南方奴隸制、種族主義、清教文化以及南北戰爭為南方哥特小說的發展提供了豐厚的文化土壤，南方第一部種植園小說，肯尼迪的《麻雀倉房》（Swallow Barn）就有濃厚的哥特色彩。尤其是“南方文藝復興”時期的哥特小說更是成就斐然，許多南方作家如?？思{、韋爾蒂、奧康納、麥卡勒斯等也承傳、創新了南方哥特傳統，構筑了南方哥特小說的鮮明本土特色。

由上觀之，哥特小說由英國流播入美國的過程中，由最初注重社會化、現實化的英國哥特小說向內在化、心理化的美國哥特傳統流變。而且，伴隨著美國文學的不斷演變，美國哥特文學在歷代作家的發展、創新中也變得日趨不可琢磨，其神秘性、超自然性以及恐怖陰郁的色彩更加突出，形成了獨具美國特色的哥特傳統。

二 福克納對英美哥特文學傳統的繼承

1 對歐洲哥特手法的傳承

?？思{深受英國現實主義作家特別是狄更斯和康拉德的影響。學者路易斯·伯龍（Louis Berrone）曾就福克納的《押沙龍，押沙龍！》與狄更斯作品的相似性指出，“?？思{筆下的人物與狄更斯筆下的人物有很多相像，這些人物多由于過分抱著過去不放或無法接受變革而變得邪惡、不敬神的或怪異?！保˙errone，244）此外，他也吸收了康拉德《“水仙號”船上的黑水手》和《黑暗的心》等作品中的哥特元素和氛圍，同樣致力于表現人類受折磨的靈魂和黑暗的心靈。

福克納對哥特文學傳統的繼承也體現在其對傳統哥特要素的保留，主要表現在其對傳統哥特式場景、人物和主題的吸納。歐洲哥特文學中的典型場景如城堡、古宅、幽閉的房間、森林、廢墟、墓園等被作家移植到美國南方的背景下，只是稍有不同。首先，?？思{將傳統哥特文學慣常采用的象征過去榮耀但如今業已衰敗的中古歐洲城堡置換變形，改造為美國南方小鎮上的一座座豪華氣派的種植園大宅，同樣描寫了這些美國式“城堡”由昔日的繁榮淪落為今日凄涼、荒廢的景況，如《圣殿》、《沙多里斯》中的種植園主沙多里斯家的大種植園，《去吧，摩西》和《墳墓闖入者》中麥卡瑟琳家族的種植園等均屬此例。

其次，“幽閉的房間”是作者襲用于哥特小說中的另一傳統哥特意象，作家在作品中描寫了無數密閉的房間，它們孤立隔絕，陰暗封閉，象征著囚禁或離群索居。《喧嘩與騷動》中康普生家的一間間臥房互不溝通，將家庭成員相互隔開，象征著人物受壓抑的心理和人們間情感的隔膜；《押沙龍，押沙龍！》中科德菲爾德家的一個個房間也都透射出孤獨和神秘，特別是閣樓則更如死一般的晦暗、沉寂，為作品增添了濃重的陰郁、恐怖氛圍。再次，作為傳統哥特小說典型場景的森林意象，也以其獨有的神秘被作家吸納到自己的作品中。短篇小說《熊》中的森林場景最有代表性。?？思{運用森林意象表現未被人類玷污的自然，展現其超自然的神秘和難以預測的力量。最后，作家也成功延續了傳統哥特式墓碑、墓地的場景。如《我彌留之際》中，墓園、墓地意象多次出現，《墳墓的闖入者》中更是既有入葬又有掘墓的場景。

在哥特人物上，集恐怖與怪誕于一身的傳統哥特式人物形象也同樣出現在福克納小說的哥特作品中。他的男主人公可歸類于傳統哥特人物類型中的中古騎士英雄式、拜倫式、浮士德式、悲劇惡棍式等；女主人公也多是哥特傳統中的落難少女、邪惡女性、變態老處女、浪漫主義女英雄等形象。父母親的形象也大多獨裁、冷漠，如《獻給艾米麗的玫瑰》中專制的父親，《喧嘩與騷動》中冷漠的康普生太太等。

在哥特主題上，亂倫、同性戀、兇殺等種種黑色的心理主題在福克納作品中得以傳承?！渡扯嗬锼埂贰ⅰ缎鷩W與騷動》、《圣殿》及《押沙龍，押沙龍！》等都不同程度的描寫了自戀、亂倫、同性戀等反常的性心理和性取向。

2 對美國哥特手法的借鑒

眾多批評家在?？思{孤僻、感傷、內向的性情中看到了坡的影子，且就生活習慣而言，二人都酗酒，坡甚至沾染毒品，這可能很好的解釋了他們作品中共有的濃重的“黑色”。作為“南方哥特”創始人的坡在他的《阿瑟·戈登·皮姆的故事》中第一次將“黑奴”題材放到了美國文學視野下，試圖將奴隸制帶來的恐怖和哥特式的恐怖對等起來，而這種恐怖在?？思{的《押沙龍，押沙龍！》和《八月之光》中也得到了淋漓揭露。此外，在短篇創作上，?？思{的《獻給艾米麗的玫瑰》與坡的《一桶艾門提拉多白葡萄酒》之間也存在種種相似，顯然?？思{從坡的偵探短篇中吸收了很多要素，并用在了《干旱的九月》、《墳墓的闖入者》等作品里。此外，坡對“怪誕”式人物的青睞，更是在福克納筆下得到了延續和發展。

福克納也承揚了霍桑作品中的厚重歷史意識，他對霍桑這一傳統的繼承可從他的第一部小說《沙多里斯》中得到證實。小說中，福克納通過講述歷史變遷時期美國一個南方家庭的興衰，探討了與霍桑的哥特式經典《七個尖角閣的房子》同樣的歷史話題——歷史的昨天與今天的關系。兩部小說以不同的歷史時期和不同的地域為背景，前者發生在內戰后重建時期的美國南方，后者發生在19世紀中葉新工業興起的新英格蘭。然而，兩者在繪制不同的景致和講述不同的故事時卻使用了頗為相似的手法，使兩則故事似乎平行地展開，并完成了同一主旨。同時，出于清教徒的審慎，霍桑多采用浪漫主義小說的創作形式，而又不拘泥于細節的真實，?？思{同樣繼承了霍桑的浪漫主義文風，將夢想和現實共同熔鑄作品中。

三 福克納對英美哥特文學傳統的超越

福克納在“約克納帕塔法”世系小說中，不僅承襲、吸納了英美哥特文學作品中眾多傳統要素，而且作家也將原有的哥特傳統進行創造性的改造，并不時地為其添加新的要素，由此成功地豐富并超越了這一傳統，給后人留下了更為寶貴的哥特遺產，并為美國南方哥特小說本土特色的構筑奠定了堅固基石。

首先，福克納突破以往極盡恐怖能事的寫作方式，以極端化和兩極化策略處理恐怖場景。一是大膽、暴露、夸張地描寫恐怖和血腥；二是有意避開對謀殺、死亡等哥特場面的直接描寫，以“避重就輕”的迂回戰術，成功制造懸念，此為?？思{的創舉和對哥特傳統的一個突出貢獻。如《圣殿》中，?？思{并未對強奸和謀殺的場面進行細述，卻有意突出了“處私刑”這一場面給讀者帶來的震撼和恐怖。因為與普通的哥特場景相比，這一場面更能表現南方社會所獨有的恐怖和罪惡。

其次，?？思{也廣泛使用了“反諷倒置”和“滑稽模仿”，以強烈的反諷代替“直諷”，達到“怪異且滑稽”的哥特效果，為讀者帶來意想不到的震撼和新奇感受?！妒サ睢分校髡哌\用“反諷倒置”手法描繪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上流社會偽善君子的卑瑣言行，展現了下層社會小人物身上的人性道德光芒。這一反諷手法的運用超出了讀者的心理預期，尖刻諷刺了看似體面的社會道德和虛假行為?！栋嗽轮狻分袉痰墓适乱彩菍ι裨捰⑿墼偷幕７拢輦惡捅R卡斯的原型則是互為對手的騎士，麗娜則對應了受迫害的少女形象，而怪異的Ike與母牛間的“人牛之戀”更具有明顯的福氏印記，可謂是“哥特式怪異”的極致體現。

同時，?？思{還致力于在原有的哥特傳統中添加新的元素，進而豐富這一傳統。他將小說的背景定位在當代美國南方或是并不遙遠的過去，并在這個小說中添加了許多并非傳統哥特式人物形象，如：迪爾西·莫莉、盧卡斯、麗娜等。這些人物的共同之處在于他們不論種族與階層，身上都閃爍著人性的光輝。這些正面人物的塑造在哥特式創作中并不多見，?？思{正是用他們作準繩，以反襯他筆下的哥特式主角行為的猥瑣。

四 結語

?？思{對英美小說中哥特傳統的傳承與重構使其成功地從“約克納帕塔法”走向了世界，無可厚非地成為了繼坡、霍桑之后的美國哥特文學大師。他打破了傳統的束縛，為舊的傳統增添了眾多新的要素，為其“約克納帕塔法”世界貼上了“哥特式”標簽，為其后的作家尤其是美國南方作家留下了可貴的哥特遺產，成為文學史上的一大奇跡。

注：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規劃基金項目《歐洲元素對美國“南方文藝復興”本土特征的構建》的研究論文，課題編號：12YJA752016。

參考文獻：

[1] Bayer-Berenbaum，Linda.The Gothic Imagination：Expansion in Gothic and Art[M].Rutherford，NJ：Fairleigh Dickinson UP，1982.

[2] Berrone，Louis.Faulkner's Absalom，Absalom！And Dickens：A Study of Time and Change Correspondences[M].Ph.D.dissertation，Fordham University，1973：244.

[3] 福克納，李文俊譯：《押沙龍，押沙龍！》，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

[4] 李偉昉：《〈詩學〉：哥特式小說創作的理論淵源》，《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科版），2004年第4期。

作者簡介：李學欣，女，1975—，河北唐山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美國文學與文化，工作單位：同濟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