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李木正趕著牛車要出門,老拐子騎著摩托來了。老拐子肉煮得好,女兒也長得俏,耍賭的一來,盤兒上桌兒下的侍候著,一來二去的,女兒讓黑叫驢帶走了。說是做了黑叫驢的三房四房還是七房八房,老埂坪人弄不清楚,只是背地里笑話笑話。黑叫驢一聽就是個外號,雖然叫了這么難聽的外號,卻是有三個礦的大老板,人長得黑,胖,鐵塔一樣,光女人養著十來個,還經常耍小姐。叫驢就是公驢,一頭叫驢要務勞(配種)一個莊子上的草驢(母驢),可不就像叫驢,不過人前人們都恭恭敬敬地叫老板,人家有錢么,有錢人翻臉了就是禍事。老拐子女兒跟了黑叫驢,再回來就大車小輛的,老拐子家的日子就翻天覆地了,一年娶了倆媳婦子,還掫起了五間大瓦房,收拾得屋凈瓦亮的。老拐子的收入也就不僅限于賣柴火羊肉,主要靠打燈頭,就是收場子費。收場子費有名堂,有黑叫驢的面子么,除了必須給的那部分,耍賭者出了通吃、滿灌啥的,都會給老拐子抽錢,贏了錢的還要給紅錢,收入可比賣柴火羊肉高多了。老拐子就看不上養羊那點利了,不再養羊了,一來耍賭的,就來李木家挑羊。以前李木主要操心二十幾只基礎母羊。封山禁牧羊出不了山,只能圈養,羊羔子滿四十天就出欄了,再往大喂就沒精力了。老拐子家不養羊了,李木就把以前主要賣羊羔子改成主要賣羯羊了,苦當然是大了,可利潤也大得多。
李木領著老拐子進了羊圈,挑好了羯羊。捉羊時,李木想起前不久給豬頭他們宰了的那只羯羊,心里“我日他娘我日他娘”地罵著。把羊拴在牛車上送到老拐子家,李木趕著牛車進了羊腸谷。
第二天上午,李木在溝臺子犁地。巴眼也在溝臺子犁地。地埂連著,兩人犁到一處時,巴眼喊停了牛攆過來說豬頭這次掃蕩成果大了。李木說又掃蕩了?巴眼說裝,昨日下午的事。李木說噢,昨日下午我去羊腸谷割草,豆姑帶歡樂浪娘家去了,家里沒人。巴眼說連窩端了,全是大老板,一窩子抄了八十多萬。李木說八十多萬?我的娘呀。巴眼說狗日的老拐子這次慘了,豬頭說老拐子支賭場,要重罰,至少要罰狗日的一萬,老拐子耍賴,豬頭臉子一甩,人就帶走了。李木說老拐子給帶走了?巴眼皺紋里都是笑,說老拐子還掙扎哩,別看狗日的平時仗著他那賣屄的狐貍精在我們這些人跟前橫著行事,銬子咔嚓一銬,狗日腿子都軟了,尿褲子了。巴眼說得唾沫星子都飆到李木的臉上了。
巴眼子是老埂坪最早賣柴火羊肉的,后來老拐子也賣柴火羊肉,兩家子搶生意就有了矛盾。老拐子女兒跟了黑叫驢,來吃肉耍賭的都去了老拐子家,老拐子家就沒了生意。巴眼給人說老拐子家當然生意好,既賣屄又賣肉既支桌子又支床。傳到老拐子耳朵里,兩人扎扎實實打了一架。別看巴眼是個背鍋鍋,可他有勁哩,又比老拐子年歲小,巴眼占了上風,可后來巴眼吃了大虧,老拐子睡到巴眼家,楊所長帶著人把巴眼捉走了,押了幾天,巴眼賠了老拐子三千多塊錢,又被豬頭罰了一千塊。
巴眼說這次豬頭沒坐“火柴盒”,換了跟那些老板一樣的“咆?!?,都穿便衣帶槍,到了狗日的老拐子家門口一停,老拐子當是趕來吃肉耍賭的老板,就開了門,認出是豬頭已經晚了,還沒喊出聲,就讓人家把嘴捂了,豬頭捉了個現場,滿桌子都是老人頭。李木說每次都撲空,這回端了個大窩,豬頭也算把顏面顧住了。巴眼說毬,你當豬頭捉不住?那是不捉,捉賭有明目張膽捉的,還拉警報“日兒——日兒——”的,不是報信么?做樣子給上頭看,給咱們看。李木說你是說他們故意不捉的。巴眼說當然了,以前在我家吃肉耍賭,豬頭那邊一上路就給這邊通消息,等豬頭進村,這邊戰場打掃了,肉往上一端,酒往滿里一添,你還捉人家吃肉喝酒啊。李木說哪這次咋就連窩子端了?巴眼想想說我估摸著他們是犯了啥心病。李木說跟老拐子能犯心???巴眼說不要羞他先人咧,豬頭看得上跟他犯心?。颗率悄呛诮畜H跟豬頭犯心病,你想捉老拐子罰老拐子都是打黑叫驢的臉哩,你沒見那陣勢,黑叫驢臉都黑成一塊炭了,撬了豬頭的領子說你等著,你等著,話里有話哩,可豬頭這次硬是給黑叫驢沒留一點情面。李木說他們能犯啥心?。亢玫蒙兑粯樱粋€有權,一個有錢哩。巴眼說朱遠跟他不好?現在臭得聞都聞不得了。李木點點頭說也對著哩,這些人翻臉比娃娃還快。巴眼說你說狗日的豬頭,吃老拐子家的肉少了?說翻臉就翻臉,有幾個耍的老板跟豬頭熟悉,都說情哩,豬頭就是甩著一張臉子,一點情面都不給。李木說上次收拾你,這次收拾老拐子,給你報了仇,公道哩。巴眼說公平個毬,別指望那狗日公平,要是真為了還我個公道,我給他送旗子放鞭炮哩,他們肯定有啥事哩。
李木扔了煙頭就開始犁地,巴眼跟著犁溝邊走邊說你以后少招惹豬頭,沒好事,招禍哩,吃過我多少只羊,整我一點都不手軟,偏刃子斧頭砍,恨不得把我家扒了給狗日的老拐子,說要把我的背鍋鍋削平,你聽狗日的惡毒不惡毒?李木說我沒招惹他們。巴眼說沒招惹他們,他們咋老去你家?都看得見,心里跟明鏡一樣。我給你說,這些人是喂不家的狼,交不過,你把心掏給他們他們都不知道好哩,朱遠、老拐子啥下場?我算是把狗日的看透了。
巴眼犁自己的地去了,李木就想撲空了多少次,這次捉了個滿灌,大獲全勝,豬頭情緒肯定大好,或許以后就把他給忘了。李木甚至想要是楊所長再爭個氣,能抓住那些偷盜的,心情定然大好,就再不會糾纏他了。
10
糜子開鐮的第二個晚上,李木睡得迷迷惑惑,被狗的狂叫吵醒,豆姑哆嗦著說有摩托車的聲音。李木披了衣服,順手提了備在門后的二截棍,耳朵貼到大門上問深更半夜的,誰?大門外應了聲我。聲音熟悉,名字就在嗓子眼兒里,就是吐不出來。李木遲疑了一下,門外說哥,我是大光。開了大門,幫大光把摩托車立好,大光說哥,月亮亮的,咱在院里說話,別吵著嫂子和歡樂。李木知道大光深更半夜來定是有事,怕豆姑聽見,就對屋里喊:撈兩方肉炒上,再炒個雞蛋,我和大光兄弟喝兩盅兒。大光說嫂子,不麻煩了,你睡你的。
院里的月光像落了一地蒲毛,兩個人在院墻根蹴下,一人點了一支煙。
李木和大光是在煤井里認識的。剛出外打工時,李木去亂崗子井下挖煤。一次井下瓦斯爆炸,巷道坍塌,他閃得快,大光卻被埋在煤塊下面。煤井出事故,逃命是爭分奪秒的事。大家只顧眼前路不平撒腿往井上跑。他都跑出一截了,又不忍心,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說一起笑的一個人,咋能眼睜睜看著讓活活的埋了。他硬著頭皮返回來把大光從塌落下來煤堆中扒了出來,背起來就跑。剛跑出一截,第二次塌方就將那段巷道封死了。大光把他認了哥,年年來看他一兩趟。去年大光又在煤廠謀了一份活,不下井了。大光來找過他說錢是少點,但安全,我有關系,送一只羊,兩條煙就成,哥你也去吧,離家近,家也能顧,比在外面攬工好。李木沒去,說哥就想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