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母與花匠的祖孫情

1973年1月里的一天，宋慶齡的秘書張玨帶著幾分神秘的口氣輕輕地對花匠安茂成說道：“小安同志，有件事，我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因為首長昨天夜里叩開了我的房間門，親自對我說了。這件事，一定要等她百年之后再告訴你的。”

兩袋奶粉與一斤白糖

宋慶齡北京寓所的花匠安茂成，他除了擔(dān)任綠化工與鴿子飼養(yǎng)員外，有時還要兼任鍋爐工與服務(wù)員，北京寓所里一百只鴿子和一千多盆花卉盆景，都屬于他管理，一天下來，真把年輕力壯的安茂成給累趴下了。有時，他實在吃不消了，就躺在平坦的草坪上稍微休息一下。面對這位忠誠憨厚的年輕人，宋慶齡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1971年5月，安茂成的第二個兒子出生了。不知怎的，這消息傳到了宋慶齡的耳朵里。這天，鐘興寶來到樓下，笑嘻嘻地把一個小包裹送給了安茂成，并叮囑他回家再打開。

安茂成下班回家打開一看，原來里面包著一身嬰兒穿的小衣服，一條小毯子、九尺給產(chǎn)婦用的花棉布，里面還夾著宋慶齡親筆寫的一張紙條：“小安同志：我恭喜你，又添了一個男孩！宋慶齡?！彼螒c齡的關(guān)懷，使安茂成全家人感動不已。春節(jié)過后沒幾天，安茂成正在西山腳下的大石座邊澆灌那棵宋慶齡情有獨鐘的老石榴。忽然，鐘興寶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操著一口蘇州普通話對安茂成說道：“小安哪，首長想給你養(yǎng)—個孩子，先叫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安茂成聽了，不由吃了一驚：他知道宋慶齡這是想幫助他解決經(jīng)濟(jì)上的困難呢。盡管當(dāng)時安茂成的月工資只有40多元，但怎么能讓宋慶齡花錢為自己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呢？她老人家已經(jīng)自費擔(dān)了李燕娥、鐘興寶、顧金鳳三位女傭的工資，還負(fù)擔(dān)了前警衛(wèi)秘書隋家兩姐妹的全部費用，如今再給老太太增加這份額外的開支，可萬萬使不得呀！

當(dāng)時，宋慶齡的關(guān)心使安茂成的心頭一陣陣發(fā)熱，只感到鼻腔里一陣陣發(fā)酸。他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對鐘興寶說道：“興寶阿姨，真對不起首長了，我的工資真的夠用了。請你謝謝首長。”事后的一天，宋慶齡心事重重地下了樓，來到了安茂成的面前，似乎有些不高興地說道：“你這個小安同志呀，要實事求是嘛。四十幾元的工資，兩個孩子，不好養(yǎng)呀。再說，還有老人，負(fù)擔(dān)不輕呀！”但安茂成還是堅決地謝絕了宋慶齡的一片好意。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正當(dāng)安茂成準(zhǔn)備下班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他一向放在鍋爐旁邊一個角落里的自行車車把上多了一只鼓鼓的書包里。安茂成納悶地打開書包一看，愣住了：原來里面裝著兩袋“紅星牌”奶粉和一斤白糖！小包的上面，還有捆著張小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僅用粗粗的墨水筆筒單地寫著六個字：“這是給孩子的！”

一看宋慶齡這熟悉的筆跡，安茂成的視線就頃刻模糊了：首長怎么會找到我的自行車的呢？她怎么會想到把奶粉和白糖放到我的書包里去的呢？我的可親可敬的老人家，您這偉大的母愛呀，叫我安茂成這輩子怎么報答得了呀！按紀(jì)律，工作人員是不能隨便接受首長饋贈的一切東西的，所以安茂成連忙拿著書包，找到了秘書張玨，向她請教這該怎么辦。張玨聽了安茂成的匯報，看了宋慶齡的親筆信后，當(dāng)場就笑著說道：“給你的你就收下吧！”這兩袋奶粉與一斤白糖，又使安茂成夫婦激動了近半夜。安茂成的妻子楊翠玲激動地念叨著：“這位老太太呀，真是菩薩心腸！”

奶奶，首長讓我給您帶東西

1973年1月16日，北京東城區(qū)朝陽門南溝沿的一座民房里，有位年逾八旬老太太因病重已到了生命垂危的時刻。她就是安茂成的老祖母。安茂成是從小在祖母身邊長大的，他對祖母有著深厚的感情。對此，宋慶齡了解得很精楚，所以當(dāng)安茂成的祖母病重期間，她曾派張玨代表她專程前往南溝沿看望老太太。

這天，宋慶齡把安茂成找去后，親手交給他一個用舊紙包扎得很精致的大紙包，深情地望著安茂成說道：“小安，請你把這個帶給老人家，到了家再打開。一定要替我好好看看你祖母。知道了嗎？”當(dāng)安茂成含淚摟著禮物，和他的愛人趕到家里的時候，祖母已經(jīng)處于昏迷狀態(tài)了，孫子和孫媳在一邊輕聲呼喚，可她老人家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了。安茂成很著急，眼睜睜地看著手中那個大禮包，一時手足無措。知書明理的老祖母，一向是孩子們的引路人，那年，當(dāng)她得知孫子安茂成被調(diào)到宋慶齡副主席身邊工作時，她高興而自豪地說道：“真想不到呀，我孫子要到國母身邊去工作啦！孩子呀，你可得好好干，孫中山在世的時候，百姓誰不敬著他呀？這國母也不是凡人，你一定得干得漂漂亮亮的……”

當(dāng)安茂成由此及彼，驀然想到老祖母對宋慶齡的特別感情時，他觸類旁通，當(dāng)即急中生智，有了辦法，他連忙湊在祖母的耳朵邊，吹氣如蘭地說道：“奶奶，首長讓我來看您，還給您帶東西來啦”沒想到祖母聽了這話，果然用盡力氣把眼睛睜開了。安茂成夫婦趕緊打開那大禮包，再打開里面的一層粉紙后，露出了許多上好的橘子和蘋果。上面還放著一張紙條——“祝你祖母早日康復(fù)！”

老祖母費勁地望了望紙條，兩滴豆大的淚珠終于奪眶而出，從她的鼻翼兩邊滾落下來。安茂成夫婦趕緊動手把所有的橘子全部剝開、搗碎，然后濾出橘汁，用小勺一口一口葉喂給祖母喝。說來也怪，多日滴水未進(jìn)的老人家，此刻卻開了胃口，艱難地吮吸著那甜美的汁液。喂了一半’孫媳猶豫地問丈夫：“還給奶奶喝嗎？”安茂成看看祖母，見祖母竟主動張開了那張早已長滿血泡的嘴巴時，不由地點點頭：“喂吧?！边@樣，橘汁被祖母全部喝了下去。老人家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嘴角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當(dāng)天晚上，這位含辛茹苦的老人家，帶著對國母的深沉的感激之情，喃喃地念叨著：“宋……宋……”，永遠(yuǎn)地離開了人間。祖母走了，但那張宋慶齡親筆書寫的“祝你祖母早日康復(fù)”紙條卻永遠(yuǎn)地留了下來，留在了安茂成全家人乃到子孫后代的心田中。

安茂成祖母逝世后沒幾天，一天，張玨見到安茂成，欲言又止了一會后，才輕輕地、帶著幾分神秘的口氣對安茂成說道：“小安同志，有件事，我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因為首長昨天夜里叩開了我的房間門，親自對我說了。這件事，一定要等她百年之后再告訴你的?！睆埆k是位言行謹(jǐn)慎的好大姐，她是輕易不向—般人吐露心事的。所以安茂成聽了張玨的話，也沒追著問張玨，只是和張玨一樣，把這個令他好奇并疑惑的問題深深地埋在了心底里。

難忘首長和他平等相處的一幕幕

宋慶齡除了平時總是那么無微不至地關(guān)懷著安茂成一家老小外，還賦予了他特別的地位與重視，破例允準(zhǔn)他兩次進(jìn)入她北京寓所二樓的書房與臥室里。安茂成至今仍清楚地記著宋慶齡和他平等相處的—幕幕。那天上午，宋慶齡在興寶阿姨的陪同下，來到院子里觀賞花卉盆景。宋慶齡來到那盆長勢特別喜人的紅辣椒面前后，久久不肯挪步。最后，她才指著那盆紅辣椒轉(zhuǎn)臉問安茂成：“小安同志，這盆辣椒我可以放到樓上的屋子里去嗎？”

宋慶齡對形紅鮮艷的辣椒情有獨鐘，安茂成心里最清楚：她常要以辣椒為臨摩的對象，在宣紙上畫下一幅幅紅綠相間的辣椒圖；有時回上海，她也不忘帶上幾盆呢。所以現(xiàn)在聽了宋慶齡的問話，安茂成當(dāng)即就無聲地笑了：宋慶齡總是這樣特別尊重他人的勞動成果，也總是會提出這樣也許令外人難以理解的問題。好幾次，宋慶齡在看中院中的鮮花后，要剪幾束放到室內(nèi)觀賞，而每次剪之前，她也總要向安茂成提出這樣的“我能剪幾朵花放到樓上去嗎”的要求來。所以，這天安茂成聽到宋慶齡又向他提出這樣的問題時，感嘆之際，連忙又像前兩次一樣回答道：“首長，這些都是您的呀！”言下之意：這家中的一切都是您宋慶齡的，還用征求我這樣—個工人的意見嗎？見安茂成這樣說，宋慶齡這才點點頭，然后又像以前那樣對安茂成說了聲“謝謝你，又給你添麻煩了”，指了指地下那盆紅辣椒，示意安茂成把它搬上二樓去。安茂成托起那盆沉重的紅辣椒，按照禮節(jié)，緊隨在宋慶齡與鐘興寶身后向前走。當(dāng)他們來到樓梯口的時候，忽然，宋慶齡停下步，側(cè)過身，看了看安茂成手中托著的那盆沉重的紅辣椒，又望了望—邊的興寶阿姨，然后命令道：“讓小安同志先走”“不，首長您先走。”安茂成說什么也不肯先上樓，站在樓梯口不動腳。宋慶齡似乎有點生氣了，嗔怪地看著安茂成，再次示意讓安茂成先走，安茂成這才不無感動地托起辣椒盆，走在了宋慶齡的前面。

由于安茂成早就知道宋慶齡有任何男性不得進(jìn)入她房間的規(guī)定，所以上樓后，他就站立在樓梯口，等著興寶阿姨前來接應(yīng)辣椒盆。這時，宋慶齡也上了樓，她一邊向房間里走著，還一邊向興寶阿姨下了命令：“讓他進(jìn)來呀！”當(dāng)時，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使安茂成感動又惶恐，他快步走進(jìn)書房，趕緊放下辣椒盆，就準(zhǔn)備轉(zhuǎn)身下樓往回走了。沒想到宋慶齡還不肯讓他走，讓他在書房里再等一等。不一會，宋慶齡把兩片夾著果醬的面包親自交到安茂成手中，命令道：“小安，累你了，趕緊把它吃了，我看著你吃。現(xiàn)在就吃……”

1974年6月23日傍晚。由于院中還有些活沒干完，安茂成像以往—樣，還沒有下班。正當(dāng)安茂成赤著雙腳在院中蒔弄花草時，忽然，傳來了張玨秘書的大聲呼喚聲：“小安，你快來呀！快上來呀！首長摔跤啦！”上樓后，只見宋慶齡面容痛苦地橫臥在房門口，—邊站著目瞪口呆的隋永清與手足無措的張玨秘書。安茂成見狀即—個箭步?jīng)_上前，一手挽住宋慶齡的腿彎處，一手托起宋慶齡的后背部，從地下抱起宋慶齡，在張玨與隋永清的幫助下，進(jìn)入臥室，把宋慶齡放在床上。宋慶齡盡管此時此刻還忍受著肉體上的痛苦，但她還不忘對安茂成連聲稱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安同志，又麻煩你了……”步入耄耋之年的宋慶齡，體形變化很大，安茂成在挽托著她的時候，能感覺到她的腿部特別細(xì)，而上身則格外肥胖了。為了增強宋慶齡的腿力，從此他故意把院中與北山上花卉盆景之間的距離，盡可能擺放得遠(yuǎn)一些，分散一些，便于宋慶齡在平時散步觀賞它們時，盡可能多走幾步路。與此同時，他還保持著百倍的警惕，不前不后地跟隨在宋慶齡的身后，以防她隨時滑倒。安茂成對宋慶齡的忠誠，深深感動了宋慶齡，她曾在一次回上海之前悄悄對安茂成說：“小安呀，在上海我有李姐在，在北京有你在，我就放心了?！?/p>

最后的歌和秘囑之底

宋慶齡喜歡聽安茂成唱歌。1981年5月22日，也就是宋慶齡在寓所中特別安排了一次宴會、專門酬謝精心護(hù)理她的醫(yī)護(hù)人員的第二天。這天，宋慶齡從昏迷中醒來，她睜開眼，一看到滿屋的醫(yī)護(hù)人員與床頭的醫(yī)療器械，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她無奈地?fù)u搖頭，用微弱的聲音嘆息道：“不好了，不好了，看來，我真的不好了?！苯又謫柕?，“小安呢？我怎么聽不到小安的歌聲了呢？看來，我是真的不行了。我想聽小安唱歌呢！”

一邊的鐘興寶見狀，連忙奔下樓，找到安茂成說：“小安，太太想聽你唱歌呀，你快去吧！”安茂成一聽，隨手抱起一盆宋慶齡平時最喜歡的大紅的月季花，快步上了樓，來到宋慶齡的病床前：“首長您好點了嗎？”

宋慶齡望著鮮艷的月季花，眼睛頓時一亮，臉上浮起了久違的笑容，她點點頭，費勁地說了聲：“謝謝、謝謝?！彼螒c齡見小安頭上冒著熱汗，還側(cè)臉對一邊的興寶阿姨微弱地說道：“快……請小安……吃冰激凌……”安茂成哪有心思吃冰激凌呀，忙說：“首長，我不吃，謝謝您。”“怎么……最近沒、沒聽見你、你唱……唱歌呀？”安茂成鼻子一酸，連忙點點頭，放下花盆，走出了臥室。臥室門外，站著正抹著眼淚的鐘興寶與顧金鳳。安茂成望著她倆，感到左右為難：首長要聽我唱歌，唱吧，怕影響首長的休息；不唱吧，首長會因此懷疑自己的病情重，這可怎么辦才好呢？

安茂成心情沉重地走下樓，站在通往樓上宋慶齡臥室的樓梯口，久久地、深情地凝望著宋慶齡的臥室門，卻怎么也開不口，唱不出聲。一陣陣襲來的悲傷，使他喉頭哽咽，視線模糊，他哪還有什么心思和力氣唱歌呀。這時，國家機關(guān)事務(wù)管理局副局長汪志敏與秘書張玨下樓來了，他們沉重地來到安茂成的面前，鼓勵他說：“小安，你就唱吧，唱吧?！卑裁蛇@才強抑著心頭的悲傷，站在通往樓上臥室的樓梯口，輕聲唱起了宋慶齡平時喜歡聽的歌曲：“高樓萬丈平地起，盤龍臥虎高山頂，邊區(qū)的太陽紅又紅，咱們的領(lǐng)袖毛澤東。”

樓上臥室里的宋慶齡聽到安茂成的歌聲，臉上露出了吃力的笑容。同時，她還打手勢讓身邊的醫(yī)護(hù)人員不要說話，讓她把樓下傳來的歌聲聽得更清楚些。顧金鳳馬上趕下樓下，含著眼淚對小安說：“大一點聲，首長在認(rèn)真聽你唱呢。”一陣陣連續(xù)襲來的悲痛，使安茂成的鼻腔里酸酸的，眼淚奪眶而出，但他還是強忍著，提高分貝，又哽咽著唱了幾首歌……宋慶齡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不少，她一邊微笑著輕輕說著：“我又聽到小安唱歌了，看來，我的病快好了?！彼螒c齡吃了三個餃子后，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沒有說過一句話。

1981年5月29日晚20時18分，敬愛的宋慶齡因病醫(yī)治無效，與世長辭。她是在平和、安祥中走的。在追悼大會上，鄧小平親致悼詞。大約在宋慶齡逝世后的半年后，一天，秘書張玨來到故居，專程找到時任故居副主任的安茂成，神情沉穆地問道：“小安，你還記得那次我對你說的話嗎？”

“記得記得，你當(dāng)時說過，這事要在首長百年之后才能告訴我的?！?/p>

“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你了?！睆埆k紅著眼圈慢慢說道，“那是1973年1月中旬你祖母病重期間、首長曾派杜秘書去探望了你祖母后的當(dāng)天夜晚。這天半夜2點左右，有人敲我房門。我感到很詫異。因為住在樓上的只有我和首長兩個人，除了首長，再沒有第二人。我聞聲開門一看，果然是首長。首長神色嚴(yán)肅地對我說：‘張玨，我剛才才做了個夢，夢見小安的祖母到后海來找我了。她對說：‘我的孫子在您身邊工作，請您像祖母一樣照看他，拜托您了。謝謝！這件事，你先不要告訴小安，等我百年之后再告訴他?！辈坏嚷犕陱埆k的回憶，安茂成已再也忍不住，嗚咽了起來。宋慶齡的這段秘囑，從1973年1月到1981年11月，整整封藏了8年零10個月。

張琳據(jù)《中國報告文學(xué)》湯雄《宋慶齡一段塵封的密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