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怨生恨,18歲生日前后7次作案
結交損友,學生會副主席為面子下水
日前,一項由中國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會進行的全國調查顯示,青少年犯罪占全國刑事犯罪總數的70%以上,其中14歲至18歲的未成年人犯罪占青少年犯罪總數的70%以上。另據北京市海淀法院未成年人審判庭介紹,侵財類案件占比達80%以上。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孩子們誤入歧途?
“媽媽 我不想再挨打”
阿正(化名)是個北漂二代,父母從南方農村來京務工。20年來,這對夫妻始終承受著巨大的事業壓力和生活艱辛,這也成了他們平日打罵阿正最直接的理由。
2012年,阿正因多次盜竊財物被依法判處兩年有期徒刑,并處罰金人民幣2000元。
拋棄
有了弟弟卻沒了關懷
1994年,阿正的出生如同一份禮物,讓這對小夫妻的心里涌蕩著難以言說的喜悅。然而好景不長,在現實和壓力面前,忙碌和艱辛重新成了他們生活的主旋律。
上班、洗衣、做飯、看孩子,這些生活瑣事慢慢將阿正母親變得越來越沒耐性,與此同時,阿正卻像其他男孩兒一樣,開始越發淘氣、頑皮,甚至有時還會叛逆。于是,他的童年與父母的打罵漸漸糾纏在了一起。
2001年,阿正不再是家里的獨子,小他7歲的弟弟降生了。這讓本就從父母那里得不到多少關懷的阿正受到了極大刺激,甚至是顛覆。“我覺得他們并不喜歡我。”
在他的記憶中,每當把自己和別人相比時,內心總有一種不平衡感。“只要我做錯了,她(指母親)就罵我,再不解恨,就上手打我。但別人的生活跟我就不一樣,所以我比他們倒霉。我做的很多事情他們根本不理解,可我有自己的理由。”
“我不喜歡回家。”阿正說,他從未在家庭中找到歸屬感,始終把自己看做一個匆匆的過客。“這些年,我和他們(指父母)很少交流,沒話說。”尤其是有了弟弟以后,阿正即便夜不歸宿,也不會再聽到來自父母的責罵。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不生氣,如果哪天“他們覺得不高興了,正好我又犯了什么錯誤,甭管大小,都會挨一頓打。”
在北京讀完五年級的時候,由于戶口問題,阿正不得不回到南方老家準備上初中。考慮到大兒子已經懂事,小兒子卻還未上學,夫妻倆決定讓阿正單獨回家,和姑姑一起生活。
這一舉動,讓阿正徹底對父母失去了應有的好感。“姑姑一家其樂融融的,對我也不錯,但我總覺得是自己一個人。”看到和諧的姑姑一家,再想到此前總被父母打罵的自己,阿正內心的怨憤和不滿愈加濃烈。
輟學
他失去了唯一的管教
初二那年,阿正因違反校規被勸退。雖然學習成績不好,但輟學的結果還是很出乎阿正的意料。于是他回到北京,準備依靠打工逐步融入社會,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一想到正生活在關愛中的弟弟,以及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同學,阿正便不再希望父母介入他的生活,也不想讓本就破碎的心再受到任何傷害。“你別來找我,我不想見到你,也不會讓你找到我。”阿正曾在電話里這樣對父親說,“但他們從不知道我的真實想法。”
據他父親回憶,起初阿正找了噴漆、汽修等工作,但都因無聊或辛苦而作罷,“前后加起來,連幾個月都沒做完。”
“我也不是沒地兒去,”阿正表示,為了消解內心的苦悶,打發大把無聊的時間,自己曾在網吧當網管。“這樣既可以玩兒游戲,還能有個過夜的地方。”
由于一度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阿正剛回北京時,常出沒在一家位于五道口的臺球廳里,并在此擔任教練。夜里,他還會被歡樂與喧囂的氛圍吸引,和朋友跑到夜店去。“只有和哥們兒打球、跳舞的時候,才會忘了他們打我、罵我的感覺,我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漸漸地,阿正把自己包裹起來,更少和父母溝通,每天也只做自己認為合理且有興趣的事情,整日樂此不疲。
消沉、墮落、自私,阿正在毫無約束又內心充滿欲望的生活里,將對父母和生活的怨憤變成一場酣暢淋漓的犯罪。2011年10月,因盜竊并被公安機關抓獲,阿正被處以有期徒刑1年緩刑1年的刑罰。此后,他被母親帶回了老家生活。
盜竊
他給自己的“成人禮”
緩刑期只過了4個月的時間,既無工作、又無學業的阿正便倍感厭倦和無聊,于是他想到了回京。
阿正說,白天他會在此前打工的臺球廳做教練,晚上則去夜店找一位被他稱作“老師”的DJ學技術,并希望日后能夠以此為職業賺錢。
然而,這不過是一種說辭,或是一種自我安慰式的幻想。臺球廳的員工都表示不認識阿正,夜店里所謂的“老師”也是個莫須有的人物。在這段時間里,阿正真正的工作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為再次盜竊踩點兒。
由于臺球廳臨近高校,常有一些大學生前來消費。阿正作為店里的“教練”,久而久之,便和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球友。據阿正回憶,他常在這些學生的帶領下到附近的高校玩兒,并再次萌生了盜竊的念頭。他說,“我偷的錢也不多,而且里面的證件也都可以補辦,能給他們(指被害人)帶來什么影響?”
基于這種認識,當他再度陷入經濟困境時,阿正把想法變成了行動。2012年,在距離阿正成年只有一個多月的時候,他來到這些學校的自習室里,先后實施了6次盜竊。在進行第7次盜竊時,阿正被公安機關當場抓獲。此時,他已經過完了自己18歲的生日。
專家點評
在一項針對未成年犯開展的調查中,有23%的家庭以打罵體罰為教育方式,這讓父母在孩子們心中始終是一個負面的形象。
未成年人有著自身的成長規律,任何教育手段和方式都必須依從這種規律。打罵的方式其實并不能真正起到警示和震懾的作用,孩子們表面上的服從,只不過是為了不再挨打而采取的權宜之計。在他們內心,錯誤依然不是錯誤,甚至因為挨打,反而將犯錯看作是挑戰家長權威的好選擇。
“我不壞 只是愛攀比”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小吉(化名)的生活條件卻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優越——父親工作辛勞,收入微薄;母親身患重病,難以持家。看到同學優越的物質條件,他的心里總是酸溜溜的。
2012年冬天,他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因伙同他人搶劫摩托車,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3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00元。
朋友
一群引他犯罪的人
小吉的父母都在企業里面做保潔工作,每月收入加起來不足3000元,這樣的經濟條件讓他“從小沒有過過一次生日”。在與其他同學相比時,他總會覺得自己在物質方面十分自卑,并認為父母對自己不夠好,家里的親子關系因此也始終不夠融洽。
由于成績不佳,剛剛進入初中的小吉被轉至寄宿學校。一方面,家人希望借此減輕監護的負擔,另一方面,他們也希望小吉從此培養自立自強的生活品格,小吉的舅舅還認為,“這樣能讓老師多看著點兒,可能有助于他學習成績提高。”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小吉剛剛入學兩個月便違反校規私自外出,和同學一起跑到遠郊玩樂、工作,直到兩個月后才被家人找回來繼續讀書。然而,這次意外并沒有引起家人的重視,學校也并未因此有所察覺。
經過這次私自外出,小吉的生活已經完全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據他回憶,一起外出的同學,大多是社會上的無業人員和學校里的紈绔子弟。雖然一起玩樂和打工的經歷令人難忘,但與他人物質上的差距還是讓小吉的內心受到了巨大刺激。“他們都有摩托車開,平時還想玩兒什么就玩兒什么,我卻什么都沒有。”
作為哥們兒,華子(化名)和石頭(化名)常常開導小吉,甚至偶爾提供一些經濟上的支持。然而,他們的幫助卻并非正向的。據小吉回憶,在他們私自外出的兩個月里,華子就曾邀他一同盜竊停在超市門口的摩托車。
2010年,在虛榮心和物質刺激的作用下,15歲的小吉因持刀搶劫被判處3年有期徒刑緩刑4年。
攀比
留給他的只有自卑
被判刑,這在小吉內心產生了巨大震動,也給他的家人帶去了莫大的傷害。
緩刑期間,他重新回到了學校,并且按照學校的規定上學、上課,認真地遵守著校內的各項規章制度,同時也能保證每周與司法所警官進行一次電話溝通,每月到司法所報到一次。“多少對法律產生了一絲畏懼。”
學校老師也看到了小吉的變化,甚至鼓勵他擔任學生會副主席,希望通過培養責任感和成就感來促使小吉正向發展。為了有更多機會對小吉進行監管和教育,學校還特意安排他在假期回校值班,這些舉措一度讓小吉在校內成了講禮貌、懂規矩的“乖孩子”。
但是,攀比已經深植于小吉的內心,讓他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整日糾結在欲望與現實之間。小吉說,自己一旦離開學校就會和那群朋友在一起,而且交往日益密切。
“我喜歡和他們在一起,覺得那樣的生活才有意思。”但家徒四壁的境況卻讓小吉內心的失落感更加強烈。他表示,那段時間經常會騙父母要零花錢。
漸漸地,愈加強烈的對比反差,加之小吉內心不斷膨脹的物質欲望,以及朋友對他的理解和支持,本就不夠清晰的法律意識,此時在小吉的腦海里已經蕩然無存。
2012年11月的一個午夜,在小吉伙同華子和石頭盜竊摩托車時被發現,慌亂之中,幾名未成年人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彈簧刀進行威脅,并最終將被害人一頓毆打后逃跑。這次沖動,使他再次被判刑。
悔恨
他想打工回報父母
這讓小吉的內心無比苦悶,尤其是這幫平日里視為手足的兄弟,此時卻讓他不愿提及。
“我很清楚自己當時正在緩刑期,也知道這么做是要再被判的,但當時心情不好,加上他們一個勁兒的攛掇。”面對前來開導他的社工,小吉說出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我討厭這個家,討厭我的父母,但我更討厭他們(指石頭、華子等人)。”
經過社工的勸導,“家庭”和“父母”的形象對小吉而言,已經不再像從前一樣灰暗。在他記憶中,雖然父親不是一個高大、偉岸、值得尊敬的人,母親也從來不是一個可親、可愛、給人溫暖的人,但一家三口卻從未有過真正的沖突或矛盾。
“這事兒還是得怨華子,要不是他們天天顯擺這、顯擺那,騎個摩托車跟我眼前晃悠,我也不至于。”身旁這群家境富裕、生活瀟灑、消費毫無上限的朋友,讓小吉吃盡了苦頭。“他們有錢,有時間,成天騎著摩托車,帶著女朋友,滿大街逛游。在一起呆得久了,我也想和他們一樣,可我沒錢,我家里也沒錢。”
如今,小吉很清楚自己難以重返學校讀書,雖然校方曾一再請求法院給予輕判。“等我出來,想自己打工掙點兒錢,給他倆省省力氣,也離那幫人遠點兒。”小吉說,“其實我們根本玩兒不到一塊兒去。”
專家點評
孩子在結交朋友時一定要謹慎,尤其是對有攀比心、虛榮心的孩子,這是父母必須要提醒的。
面對紛繁復雜的社會環境,他們未必能夠正確把握人際交往的方向和原則,往往容易依據內心的感受和情緒進行判斷,這就需要父母的介入和干預。該和誰交往,不該和誰交往,父母心里應該首先有個數。
當然,父母的干預一定是引導式的,而非命令或壓制。否則會讓孩子產生逆反心理,背地里專挑父母不允許的人交朋友。
專家觀點
特邀專家 王麗娟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未成年人審判庭法官
婚變、失和家庭的孩子更易犯罪
調查顯示,有57.9%的少年犯來自單親、繼親或者婚姻動蕩的家庭,其中有半數以上的少年曾脫離父母的監護而單獨居住。家庭教育是預防和減少未成年人犯罪的第一道也是至關重要的防線,但婚變、失和的家庭卻往往會忽視這一環節。
傳統家庭結構的解體導致了家庭教育出現諸多問題,例如父母迫于生活壓力無暇教育子女,獨生子女家庭溺愛現象普遍,缺陷家庭增多等,家庭教育的功能受到嚴重削弱,甚至一些為人父母者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家庭教育。
如今,許多國家都用法律處罰來強化父母對子女的責任,并啟動社會機制,對具有嚴重缺陷的家庭進行干預和救助。以英國為例,違法少年的父母可被判處養育令,強制其就教育孩子相關內容接受培訓,否則家長將被視為犯罪,并被處以罰款。
此外,針對日益復雜的社會環境和日益突出的未成年人成長問題,王麗娟呼吁,家庭、學校和社會必須共同擔負起教育和引導的責任。
父母好好學習 孩子才能天天向上
調查顯示,有48%的少年犯被施以溺愛和放任教育方式。他們在刑滿釋放后,能否重回人生正路,同樣與父母是否認識到了自身的問題密切相關。
王麗娟認為,問題少年一定是問題父母的產物。他們與子女朝夕相處,對未成年人的教育影響是深入骨髓的,教育方式的選擇自然也會直接關乎教育成果的優劣。
王麗娟表示,只有父母學會教育并真正盡到了監護責任,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才有可能成為現實。本月初,由海淀法院未審庭舉辦的“親職教育課堂”便是一次很好的嘗試,它從根源入手,幫助失足少年的父母正確認識家庭教育、學會家庭教育。
本刊記者 張 晨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未成年人審判庭書記員崔爽爽、吳麗業對本報道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