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隨著國內第一個語言病理學專業在北京語言大學成立,語言治療師的面紗被逐漸掀開。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這一新興職業將在國內引發新一波就業浪潮。
語言治療師
是一個“新興”職業
語言治療師是做什么的?
它是指那些從事言語-語言評估、研究、康復治療和教育工作的專業人員,英文全稱是speech and language therapist。
在中國,語言治療師是一個新興職業。可論起職業的起源,它最早出現在150多年前的歐洲。
起初,語言治療主要針對一些聾兒進行。隨著歐洲教育的發展,著名教育學家埃米爾提出,“教育并非貴族的專利,平民的孩子也要享受”。這一教育理念逐漸被人們所接受,語言訓練也被擴展到那些有殘疾的有語言障礙的孩子。
“真正稱得上成為一個學科、一個職業,是從1883年,法國著名神經外科醫生Broca最早發現人大腦存在語言運動中樞開始。一個職業通常會有他的學科地位和理論基礎。語言治療師這一職業隨著語言病理學研究的日益深入而成長起來。”
說這句話的是北京語言大學語言習得與認知實驗室主任高立群教授,他是國內第一個語言病理學專業創始人之一。2013年10月,北京語言大學將開設中國第一個語言病理學碩士專業,第一批語言病理學專業研究生將在一年后入學。這些學生畢業后將主要從事語言康復治療和語言教育等相關的工作。其中一些人會成為職業語言治療師,為那些有語言障礙的孩子提供康復治療和教育服務。
高立群博士提到存在語言障礙的人群包括后天患有失語癥的成年人和存在發展性語言障礙的兒童。成年人,尤其是老年人由于心腦血管疾病以及阿爾茨海默病等導致語言能力的衰退和喪失,他們需要康復治療使其恢復語言的能力。而更有代表性的語言治療則主要針對發展性語言障礙的兒童。
“這些孩子被分為四類:首先是患自閉癥的孩子,在中國,每112個兒童中就有1個,現在的比例還在上升;其次是因耳聾導致聽力障礙的兒童,每1000個孩子中有6個;再次是智障兒童,每500個人中有6個這樣的孩子;最后一類是有廣泛性的語言發展障礙的兒童,他們通常會有口吃等毛病使得閱讀存在障礙,除此而外,每1萬人中還有6到7個腭裂兒童,這個比例相對較低。”
“全國有語言障礙的孩子多達3000萬。根據聯合國國際衛生組織的相關建議,每600個孩子就應有一名專業的語言治療師,按這個比例分配的話,中國至少需要50萬名語言治療師。”
但事實是,國內真正持有職業資格的語言治療師不超過500人。
從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國第一個有關語言障礙的研究開始,到現在已經有35年的時間,由于相關領域和教學研究機構自身專業局限和利益的考慮,一直缺乏合作與溝通,導致語言病理學和語言治療學科發展極其緩慢,一直沒有形成學科和專業,更沒有形成正規系統的人才培養體系。
“要想讓語言治療師作為一個職業在中國落地發展,教育部要承擔起很多工作,讓高校開設這樣的專業,”高立群博士強調,“當然,前提是國家出臺相關政策,對語言治療師的職業資格進行認定,明確有這樣的崗位存在。”
一個職業必須由國家權威機構認證,取得職業資格后才可以進入這個領域執業。在美國,想成為語言治療師,首先要得到美國語言與聽力學會的認可,拿到執照才可以行醫。
“但是,國內從業者要想進入這個職業,必須通過衛生機構以及醫院的認可,這些機構會發一個聘請這個人當語言治療師的聘書。但是,醫院里的語言治療主要針對的是失語和吞咽等獲得性語言障礙的成人進行康復訓練,極少為發展性語言障礙的孩子提供語言治療,因為他們并不做語言發展研究,也不清楚孩子是怎么學會語言的。所以,迄今為止,國內沒有語言治療師的職業資格認證,甚至沒有職業資格考試。”
再看美國,現在有22萬職業語言治療師和聽力治療師從事語言治療工作。這些從業者被分為三個等級:三級語言治療師(最高級別)主要從事語言治療理論和臨床的研究,通常在高校和科研院所服務,他們負責培養這個行業的人才;二級語言治療師通常是在醫院里從事康復訓練的醫師、特殊教育學校教師和培訓機構教練等;三級語言治療師是那些在社區里、幼兒園和普通學校里從事語言康復訓練的教師。
通常,美國的一級語言治療師的年收入在6萬美元左右,二級語言治療師年收入是10萬,三級基本在20萬元左右。可以說,收入是非常可觀的。
談到國內語言康復工作者的境遇,高立群言語間暗含無奈,“一些在國外獲得職業語言治療師資格的中國人在國內很難找到創業和發展的土壤,這些人在美國每年至少賺5萬美元,如果回來,只能在醫院看似最不起眼的語言康復科就業,每月薪水只有幾千元。”
目前,全國所有的語言康復治療從業者加起來只有11萬人,包括在醫院進行語言康復訓練的醫師和特殊教育學校教師。
“特教學校里90%的孩子存在語言障礙問題。如今,特教學校教師面臨的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幫助孩子們逐漸克服語言方面的障礙,給他們一些康復訓練。換句話說,影響這些孩子融入社會的首要因素是語言障礙。只有通過與別人交流,才能提高認知能力,才能上學、交友,發展人的社會性。”
先不論源源不斷培養職業語言治療師,僅是給這11萬人彌補語言治療專業知識,也將是一個非常龐大的任務。這個任務不是某一個高校能做起來的,需要聯合教育部、衛生部和殘聯等相關職能部門通力合作來完成。
“更重要的問題是,全國連語言病理學專業都沒有。北京語言大學是國內第一個開設語言病理學專業的高校,我們希望盡快幫助國家建成一種語言治療師的培養機制。”
國內第一個
語言病理學專業誕生
過去兩年來,高立群教授考察了很多語言訓練機構,僅就北京而言,這個市場就有20多家官辦機構和400多家私立機構存在。“這些機構的康復治療受教師和治療者的專業水平所限,通常缺乏針對性的治療和訓練,基本上都是采用教育聾童的模仿學習法。事實上兒童并不是這樣學語言的。”他認為,這類機構的培訓效果差強人意。
“在北京,只要花3萬元就能注冊一個培訓公司,沒有人去評估公司的資質。但是,這些機構至少給孩子們提供了去處,總比放在家里、在社會上沒人管要強得多。”他并非要否定他們的工作,而是呼吁語言治療要走專業化和職業化的道路。
在美國,所有的語言治療師都是大學培養出來的,一個語言治療師要學習四種知識,語言學、心理學、醫學以及特殊教育學知識。從學習到入行,至少需要7年時間。一個一級語言治療師除了學習理論知識外,還要在醫院從事相關工作滿一年,再去特殊學校工作半年,之后才有資格從事這一職業。
在國內,北京語言大學建立了國內第一個語言病理學碩士和博士學位點。其中,研究生要讀三到四年,前兩年學習理論知識,之后主要做臨床。這與一般意義上的臨床概念不同,學生臨床實習的機構包括特教學校、康復機構以及醫院。
“更多的病例是在康復機構和特教學校,在那里學生會了解自閉癥、聾啞、腦癱和智障兒童的語言障礙是如何表現的,怎樣幫助他們克服這些障礙,需要解決哪些問題。”
談到這里,他頗顯無奈。“現在美國流行以語言治療師為核心,學校教師、家長和語言治療師共同參與,所有的教學計劃和家庭計劃都需要語言治療師來確認,培訓大綱由語言治療師來制定。當然,這需要考慮患兒的家庭條件和就學條件來制定相應的計劃。當下,在我國實施這種模式不現實,它需要語言治療師有較高的專業水平。”
他認為,現在學校最緊迫的任務是專業化、規模化的方式訓練語言治療師。
新專業的培養大綱是高立群教授領導的學科團隊在參考美國、澳大利亞和英國大概20個高校的語言病理學專業培養大綱之后,根據我國的國情制定出來的,基本上沿用了國際的標準課程。他希望通過消化吸收這些課程,形成自己的課程體系。這背后有一個實力雄厚的教學團隊,“除了本地優秀教師外,澳洲、美國、加拿大的專家也會定期過來講課。”
記者翻看新專業的課程設置,研究生階段就涵蓋了神經語言學、溝通科學導論、語言障礙的診斷與矯治技術、兒童心理與社會發展等33門課程。通過學習,學生要掌握與語言治療、康復治療、生命科學和行為科學相關的專業理論知識。
比較有趣的是,畢業生將會被授予北京語言大學和香港理工大學兩個學校的學位,雙方互相認可,資源共享。“教學期間,我們會派教師去香港講課,他們也會派教師過來。”
“一個學校關起門來辦學的路子是走不通的。沒有來自各方面的合作,很難將這件事做成。”過去兩年多來,高立群教授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與這些機構建立合作關系上。“值得慶幸的是,大家與我的觀點不謀而合。”
如今,北京語言大學已經與宣武醫院、同仁醫院、殘聯、特教學校以及首都醫科大學、中南醫科大學、湘雅二院等建立了緊密的合作關系,大家在一個共同的平臺上專注產學研,目的是為國家培養更多的語言治療康復人才。
對于學生的就業,高立群很有信心。“北京的特教學校在全國是最好的,他們的教師仍然需要補充語言障礙系統知識。如果到二、三線城市,下面的縣和農村更不在話下。國家規定,20萬以上人口的城市就要設立特教學校,目前全國有1000多所公立特教學校。還有一些私立特教學校在城市里存在。這些學校面臨的一個大問題就是專業人才的缺乏。”
高立群博士的理想是,將新專業辦成一個開放式的教育平臺。他可以將手里的資源拿出來,給其他院校做分享,“尤其是給一些資質比較好的高校,以及語言治療做得不錯的特教機構。”由此,語言治療師的培養機制就會在全國復制開來。
語言治療的產業化嘗試
作為學者,高立群博士已經做了近10年的兒童語言研究。在這期間,他發現很多孩子存在語言方面的障礙。他認為,如果僅僅是搞搞理論研究,發發文章,對孩子們語言康復的助益有限,“因為這些文章發表完基本都被束之高閣了”。近幾年來,他感覺自己的良心越發難以平靜。
擺在他面前的問題是如何幫助孩子盡快地進行語言康復,而非僅僅做一些理論研究。兩年前,他開始聯絡與語言治療康復相關的專家學者,希望借助一個集體的力量,去培養具有國際現代語言學觀念的專業的語言治療師,將理論知識轉化成一種現實的社會服務能力。
“以往,語言被認為是一種社會文化行為。但是近年來的科學研究認為語言首先是一種先天的生物學能力,之后這種先天的能力通過獲得一種實際的語言而成為個體社會化過程中的最核心內容。現在都講保障殘疾人的權利,保障全民健康的權利,保障全民受教育的權利,其實語言健康才是核心權利。所以,整個社會,尤其是政府有責任和義務,去保護孩子們正常發展他們的語言能力,讓他們在一個健康的環境里學習語言。”
高立群認為,人們需要有一個語言健康的理念在社會上傳播,知道孩子的語言知識是如何學到的,如果孩子有語言障礙,他可以到哪里、找誰去尋求幫助。
“提到語言障礙,很多人往往會說‘是孩子聽不見吧’。事實上,因為聽不見導致的語言問題在所有孩子里只有千分之六是天然致聾的,更多的是中樞性的障礙,自閉癥、語言發展遲緩、精神障礙、智力障礙等這些導致的,才更可怕。”
通常來說,一個人的最佳語言發育期是1-7歲之間,僅有短短的五六年,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語法構建能力要比成人有效得多。但是,特教學校往往要求孩子年滿7歲才能入學,這就錯過了語言治療的最好時期。針對這些問題,高立群與北京海淀培智中心學校于文校長交流探討過很多次。
沒有語言能力就沒有辦法社會化。作為一位從事特殊教育近三十年的優秀校長和教師,于文校長意識到,語言能力障礙已經變成特殊教育的一個瓶頸,語言能力差,其他學科的學習是效果極差的。她也在把很多師資投入到這一領域中。
另外,國內目前還沒有一個針對語言障礙的評估機制,通過評估孩子是否需要治療,需要怎樣的治療,再給予相應的治療費用。
基于這樣的形勢,兒童語言健康國際研究中心成立。
除了高立群以外,澳大利亞科學院院士、麥考瑞大學認知與認知障礙研究中心主任、杰出教授Stephen Crain博士,國際自閉癥學會主席、美國波士頓大學醫學院和心理學系教授Helen Tager Flusberg 博士,北京海淀培智中心學校校長于文和麥考瑞大學認知與認知障礙研究中心周鵬博士等人都是聯合創建者。
研究中心是一個獨立運行的機構。旨在成為在語言溝通障礙治療和康復領域,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專業研究和教育機構。
如今,北京海淀培智中心學校提供辦公和實驗場地,研究中心購置了一批教學設備和書籍,定期請專家來這里做實驗,給特教學校教師和培訓機構教練講課。海淀培智學校的一些有經驗的教師也加入到科研項目中。每周,高立群都會去中心工作一天。新招收的語言病理學專業研究生也將去那邊上課、做臨床。
不久前,中心開設的“中澳語言治療師國際文憑課程”也已經構建了一個完善的課程體系。新開設的專業課程,請了很多外籍教師,這又引出了另一個問題,“由于語系不同,英語教學和訓練方法不完全適用于中國兒童,不能把知識完全照搬過來。所以我們在一邊做項目,一邊做課程體系,培養我們的師資,幾條腿同時走路,很辛苦。”
高立群樂觀地估計,中心每年至少可以培訓200個語言治療師,如果在全國設立這樣的項目點,每年會有2000名治療師被培養出來。
“項目如果持續運行,利潤空間會很大,因為語言治療是一個大產業。”他舉了一個例子,北京市殘聯每月給每個自閉癥兒童2650元的治療補貼,用來支付他的語言訓練費用。算一下,每年一個孩子要花掉3萬元的治療費用,按人口比例估算北京至少有15萬自閉癥兒童,這就產生近50億元的市場。
“其實殘聯可以考慮將一部分資金用于補貼高校來開設這樣的專業或者專業語言訓練機構,培養更多的專業人才。”
目前,中心還是靠幾個創立者自掏腰包維持運行。高立群希望能有一個專業的教育基金或投資機構投入一筆經費進來,幫助他們把項目持續地運作下去。他早前做過一個項目計劃書,也與中關村某科技園區的領導交談過,“他們希望看到一個更具體的可操作的產業成果出來,但我們忙于新專業的成立,計劃書就此擱置了。”
事實上,他更樂見與醫療器械企業合作。“人工耳蝸市場基本被國外公司壟斷,能否研制出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以漢語為基礎的人工耳蝸產品?并非不能實現。我們希望依托一個大學,請語言學家、電子工程師、醫療器械企業加入進來,共同將語言治療的產學研做起來,最終生產出適用于中國兒童的人工耳蝸及其他語言治療康復產品。”
有關語言治療的研究成果,高立群還在整理過程中。目前已經形成了一些評估方法,即兒童有語言障礙后做出評估,從語音、詞匯、語法、句法和語用能力等方面做出適用于他的產品;用評估體系可以評估出是否存在語言遲滯的問題,再根據他的問題制定出相應的康復方案。
“北京語言大學黨委書記李宇明教授希望建一個產學研一體的國家級語言產業基地,這個計劃已經報北京市批準。”
不久的將來,北京語言大學周邊將蓋一座15萬平方米的國際語言產業園,以實現語言的產業化。這樣看來,語言治療這一產業在中國將會有更大的發展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