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希和西域探險日記（二）

1906年8月6日于奧什

親愛的先生（這是伯希和致色納爾的一封信，卻似乎從未被寄出過——譯者）：

正如您所想的那樣，您7月23日寫自孔特雷克塞維爾的信件，我們還是在這里找到了它。我對您再一次所表達的祝我們的事業獲得成功的所有恭賀，表示深為感謝。我向您保證，在我一方，我忘不了您為使這種成功變得可能而付出的一切。

我的最近一封信是在我們繼于塔什干居住一個多月之后，離開那里的同時寄出去的。我們在那里得到了我的那些“半同胞”們非常友好的接待，他們為我們所做的事，比真正的法國人在類似情況下所做的還要多。尤其是有兩個人為我們做出了服務，這就是比利時駐塔什干有軌電車公司（昂潘事務所）的經理曼吉先生，原塔什干中學的法文教授米勒先生。有關這后一個人物，我要向您提出一項申請。近25年來，所有經由塔什干的法國人有邦瓦洛、卡比斯、馬塞爾·莫尼埃、馬西厄·拉貝夫人以及博安，最近期的還有布雅納·德·拉科斯特和安塞勒姆。我們最后還得到了米勒先生的最忠誠和最無私的幫助。這些為旅行家們提供的服務，使得米勒先生繼續免費接收《地理雜志》。因此，這里并不是指一位在巴黎完全不為人所知的人物。我不懷疑于樂男爵在需要的時候，會通過地理學會而支持我的要求。米勒先生將會非常高興地成為法國科學院的官吏。我并不認為其教授的職稱會成為一大障礙，盡管這種獎勵往往都會頒發給那些殷勤的助手們。米勒先生誕生于里昂一個法國人母親的家庭，但其父卻是瑞士人。他過去曾選擇過瑞士國籍，今天是瑞士人。但法國數年前通過的一條法律，使他可以申請法國國籍，他打算在一兩年內，一旦返回法國就這樣做。他那外國人的身份也只能是贏得法國旅行家感激的另一個原因，因為他義務地為這些旅行家們服務。我希望人們對于在突厥斯坦盼望了30年的一種愿望，給予滿足。

在切爾奈依沃，馬達漢離開我們，前去迎接我們雇傭的那些哥薩克人。他們在撒馬爾罕等待我們，后來都在安集延與我們相會合了。在此期間，我們前往浩罕查看我們的行李，以便一勞永逸地結束與海關打交道。因為人們一般都是沒完沒了地與海關交涉。我們掌握了海關一批信件，但它們都在講一件事；但其他信件卻又在講其他的事。此外，這些信件和那些信件均無權威，因為浩罕海關并未接到足以夠用的指令。我另外還必須立即補充指出，他們如此積累困難，僅僅是為了向我們證明他們的所有善意，并準備于其后排除這些困難。在浩罕，我們曾與兩名關長對面而坐，其一已被免除職務，正處于受到調查的法律程序中，但他完全依據法律而宣稱，人們完全可以懷著要償還的意圖，而去用海關收入賭錢。另一位取代了前者，但對待其前任完全像一個孩童的姿態，因為他本來就在其前任家中包飯吃。這兩位都非常愛激動，曾多次哀號，聲稱不可能對免稅通過包裹不加封條地留在那里。因為，為了到達俄國邊境，需有數百俄里的路程要趕。他們還影射說：“你們是在海關的大廳中組成商隊的嗎？我們于此后將要在行李包箱上打上鉛印，你們就會沒有任何困難地到達邊境。你們在那里就可以做一切自認為是很好的事了。”現在輪到我說話了：“不，我在途中需要打開許多包箱，而且我們從未在浩罕組織馬隊以前往喀什；你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打上鉛封，但我要提醒你們，我一旦在需要的情況下，就會設法扯掉它們。”我們最終達成了一種解決辦法，這該多少像遠東的那些說法啊，每方各自都在“挽救自己的面子”：他們只對一半箱包打鉛封，也就是我們在赴安集延的途中肯定不需要的那些。

安集延并不以其古跡而著名。它的大清真寺應斷代為近期。除了三四座之外，其磚砌的所有建筑和住宅，都在三年前被一次強烈地震震倒。

在我們下榻的旅館中，或者是如同本地人所說的那樣，是在“號子”中，我很快就認識了一名穿西裝的薩爾特人，他平常都居住在塔什干。這是當地的富翁之一。其家族在與俄羅斯人建立關系，已經有兩三代人的時間了。其弟賽義德·喀里姆可能是俄國杜馬中的兩名塔什干議員之一，也是當地百萬富翁之一——塔什干的大地主阿里夫·霍加的堂兄弟。阿里夫·霍加迎娶了高加索的一名穆斯林女子為妻。但她拒絕戴面罩，從而在塔什干的穆斯林中引起了極大反感，哄動一時。我在我們于塔什干下榻的旅館中，認識了這名女穆斯林。因為阿里夫·霍加是這家旅館的真正主人。這樣進入主題，使我們立即與正路經安集延的“堂兄”賽義德·汗尼的關系處于最有利的地位。賽義德·汗尼向我們指點該城市的情況，并且還向我們大講俄羅斯人的壞話，無論是錯誤也罷，還是有理也好，但他卻滿懷信心地認為，其說辭反映了該地區土著人的基本觀點。我們的新朋友在奧什有一位代理人，他在那里擁有許多清真屠宰場。他拍電報以讓人來迎接我們，并為我們準備一處住所。

從安集延到奧什的服務，由一種驛車承擔。如果行人有車的話，那就由驛馬來承擔。另外，那里還擁有被稱為“敞篷四輪馬車”的車子，以供那些追求相對舒適的旅客們使用。這條路要走4.5～5個小時。馬達漢和那些哥薩克人與我們相會合了，我們決定出發。馬車隊由九輛土著人的馬或雙輪馬車組成，于清晨出發。我們的行李共占據八輛車，第九輛車上載著我的那位丁氏漢人，我的廚師米爾·哈伊特和馬達漢帶來充當翻譯的一名劉姓漢人。我的三名和馬達漢的兩名哥薩克人形成了護衛隊。這支車隊僅于次日才到達奧什。但我為我的四個人租了一輛“敞篷四輪小型馬車”，它與我們西方以此名稱呼的那種馬車毫無相似之處。我們于7月29日3點半鐘自安集延出發，于8點鐘到達了賽義德·汗尼的代理人處。

由于在奧什沒有賓館，所以我們從到達安集延起，便給俄羅斯的縣長發去一封電報，以求他為我們預定一個住所。但我們卻獲知，該住所只是由軍人俱樂部中的一兩間房子組成，我們幾乎無法在那里安置我們的行李并在那里組織我們的馬隊。這樣一來，根據撇托羅夫斯克先生的建議，我們便愿意下榻于土著城內。這里就如同在整個突厥斯坦一樣，土著城也與俄羅斯城相隔絕。因此，我們將非常樂意利用賽義德·汗尼的提議，并且在他的指引下，我們得到了擺好的飯桌和支起的床鋪。根據那里的規則，他們首先為我們獻上了一塊表示歡迎的桌布，上面擺滿了果品和加茶的糖飲料；其后是一盤同樣也不失為傳統的雜燴飯（手抓飯）。盡管喀齊木札哈吉是一名虔誠的穆斯林，也曾赴麥加朝覲，但仍與我們共飲俄羅斯伏特加，并且喝了幾大杯啤酒。塔什干的穆斯林們就已經使我們覺察到，他們在此問題上并不很嚴格。最后，我們在很晚的時候，才安然入睡了。

出于禮貌，同時也是為了討好其先生，喀齊木札哈吉對于將我們盡可能長時間地留宿其家，表現出了強烈的愿望。此外，很明顯，這樣一來，我們會打擾他，他也會打擾我們。為了留宿我們的哥薩克人和我們的行李，他的院子也太狹小了。一爿沙漠客棧就在咫尺之地，帶有一個栽滿樹的大院落。我們在那里將會很舒適，便可以如同在我國那里一樣地開始扎營。這件事從清晨起就已經解決了。當我們的馬車隊于下午1時許到達時，我們便立即重新對箱子做了分類，那些宿營用的箱子立即被打開，我們的床在露天曠野中支了起來，這就是我們那剛剛開始的野外生活。

奧什不具備安集延那樣的規模，而且差距甚遠。但它卻位于大山附近，地處一座高大的山崖腳下，其巔峰很自然地由一座麻札或穆斯林圣墓為冠戴。綠洲的氣候相對涼爽，甚至在夏季最酷熱的那個月中也如此。與喀什的貿易使它變成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貿易中心。對于我們來說，第一件要辦的事就是去找到馬匹。我們在此問題上搜集到的信息絲毫不會令人滿意。格魯姆—格爾日邁洛、李默德（法國探險家，后來又任法國外交官）以及最近期的斯文·赫定，都為從奧什到喀什的一匹租賃馬支付8盧布。但在今天，其通行的或至少是官方的價格，卻是12～13盧布，這樣就漲價高達50%。如果一切都會達到這種價格，那么我們這次探險的偶然開支的賬目，就不會使我們感到很寬余了。無論如何，我們卻有意于此采購一部分馬匹，至少是我們的鞍馬。也可能是一旦擁有相當數量的牲畜，我們將會獲得最好的地位，以便討論租用其他牲畜。非常巧合，8月2日，將在距奧什約50公里處的烏茲根舉辦一個大型的馬市。我們將去那里尋求發財，或者更應該是消費掉我們的一部分財富。

在等待期間，馬達漢與我合作，將為我們的哥薩克人抽簽分組。其中應該有三個人歸我使用，兩個人歸他調遣。但人們仍讓我們負責分配。在落到我一方名下的三個人中的兩個，都是穆斯林。他們的吉爾吉斯語講得還算過得去，但他們所有五個人都會閱讀和書寫。我的人之一，已婚并是一個家庭的父親，是一個極好的人，優秀的士官。這恰恰正是我所需要的人才。第二個人將特別為瓦陽服務，瓦陽將教他如何在天文儀器上閱讀。第三個人現在還只有很少的工作，但努埃特將負責培訓他變得文雅一些。

我們著手打開那些應該會于此被改變的箱子，不會是沒有一定程度的擔心。我們的物資能夠承受我們在路途上得以評價其粗糙程度的那些手，而多次倒裝和轉裝嗎？努埃特做的標牌很耐用，損耗僅限于他儲存的紅色和黃色的燈籠玻璃。我們通過電報而向塔什干申請了一批這樣的玻璃。我們的藥箱顯得處境十分可憐：一塊擱板是其主要部件，小藥瓶被亂無秩序地拋在一根被浸濕木梁的附著物上。非常幸運，一種更仔細的研究可以使人看到，大部分藥品都完好無損，儲備藥可以使人治療小毛病，兩根小木條可以固定那個很不太合適的小擱板，它直到北京也不會再活動了。那些天文儀器運轉得也很好。

從昨天（7月31日）起，我便雇傭了一名馬夫，也就是一種騎馬行走的人或騎手。他通過在公證人面前簽訂的契約，自己另外還必須充當我分配給他的全部角色。這是塔什干一名年輕的薩爾特人，是一個很機靈和有辦法的人。他從第一天起，就是一名優秀騎手，而且他在這里也不算一個特例。所有這些人在離開搖籃時便會騎馬，女人與男人一樣。然而，伊斯蘭教強迫薩爾特女子們在日常生活中的隱遁行為，卻使人們更多地是在土著人的馬車上或敞篷四輪車上看到她們，前后車簾很容易使她們擺脫人們的視線。我們再回到馬夫們的問題上來，從今天起，他們將陪同我赴烏茲根，馬達漢和我將帶領我們各自的一名哥薩克人前往那里。賽義德·汗尼的那位代理人通過電報而請示其子。他想陪同我們，而且獲得了贊成的答復。我們在酷熱過去后便出發，也就是在下午4時稍早一點的時間登程。

我騎的那匹租來的馬是劣馬。用我們的哥薩克人所騎的那些現在很少訓練的馬匹，要想一口氣跑到烏茲根，那將是一種不明智的決策。我們的第一程共行走35公里，次日于清晨4時再次出發，以便按時到達市場。我們需要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以走出奧什綠洲。由此開始，該地區便不再有一棵樹，僅有一些稀疏的灌木叢。人們在那里以略帶欣賞的心情遙望剛剛離開的一片蔥綠的田野。在遠方，屹立著帕米爾的群山，帶有永遠是白色的巔峰。這片荊棘叢并非是完全未曾被耕耘過的，其稀疏而又被太陽曬焦的植物，實際上是代表著吉爾吉斯人的大麥田，吉爾吉斯人現在與他們的畜群一并生活在深山中。此時，人們在田野中看不到一個人。某些尚未開化的純樸山民可能會在這里，從事播種和耕耘的農活。我們不禁在思忖，如此微薄的收成怎能回報耕農們付出的時間和辛苦呢？

在距奧什20多公里的地方，地貌明顯地發生了變化。這里已經不是平原，而是山麓的溝壑，我們一個接一個地翻越這些群巒疊峰。從那里到達我們停留下來以過夜的山溝，共有不少于一打高大的沙丘。

8月2日，我們曾于清晨3點鐘起床，睡得非常不好，因為有許多避不開的臭蟲。那里還有幾條沙溝，我們便會到達烏茲根河谷。烏茲根垂直地位于……（原文付闕如，應為烏茲根河——譯者）河之上。該河今天已經部分干涸，但我們必須渡過它那一條接另一條支流，它們應該是覆蓋了500米的距離，為了攀登上山麓，人們不辭辛苦地在那些易碎的山崖上開鑿出了一條路，我從來未曾見過如同這種垂直攀登一樣的冒險了。我聽說那里有45度以上的陡峭山崖，垂直地位于河水之上。我一直保持在馬上，但我的牲畜卻嚴重地滑了一下，而且滑得如此強烈，以至于我只好讓它繼續獨自冒險，我的同伴們于我身后也依法炮制。

我們幾乎是在開市的同時到達那里的市場。那里共有數百匹馬，擁擠在一條如此狹窄的道路上，以至于馬匹在那里只能勉強通行。人們經過一些比較粗略的檢查之后便購買馬匹。但所有這些人都是極其狡猾的馬販子，他們很少會被一匹馬的外貌所欺騙。我的哥薩克雇員波科夫和馬夫雅古伯在此場合下，都是我的可貴的助手。我在兩個小時期間，便采購到了5匹鞍馬和11匹馱馬。馱馬中的8匹都是最近從七河趕來的牲畜。5匹鞍馬是用68盧布批購的，也就是約為180法郎。兩匹馱馬共用34盧布，另外一匹用了40盧布。8匹七河馬中的每一匹都使我花去30盧布，也就是80法郎。至于馬達漢一方，他共買到了8匹馬。我用自己采購的馬匹之一，換下了租來的那匹馬。我們在奧什共匯聚了一個大馬群，它們將于明天晚上到達我們的沙漠客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