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卒（連載之一）

編者絮語

1943年春，日偽在蘇南的清鄉局部得逞后，決定對蘇北地區故伎重演，力圖摧毀蘇北（中）抗日根據地，以便將兵力和占領區的豐富物資支援太平洋戰場。

為粉碎日偽的清鄉陰謀，蘇中新四軍某部啟用了潛伏在日偽特工機構內部的“卒子”。“卒子”不負使命，在敵魔穴內，與日本間諜、汪偽特工、國民黨軍統特務斗智斗勇，向蘇中抗日根據地提供了大量重要情報。在蘇中抗日軍民的沉重打擊下，日偽的清鄉徹底破產。

沙錦程的小說《諜卒》，生動活潑地再現了這段史實。本刊從本期起，將選載該書精彩章節，以饗讀者。

第一章 “卒子”打入敵人內部

在日偽對蘇北開展清鄉之前，新四軍一師師長粟裕在蘇中四分區進行戰略部署

1942年深秋，中共蘇中區委書記、蘇中軍區司令員、新四軍一師師長粟裕，正在師部研究敵情。

“報告司令員，軍部急電。”通訊員小丁火急火燎地送來一份新四軍軍部關于反清鄉斗爭指示的電報。

“一師：敵偽已對蘇南我抗日根據地進行大規模清鄉，現正積極準備調動兵力組織部署，約于明年春對蘇中四分區進行清鄉。蘇中有比蘇南更好的黨員及群眾基礎，有經過長期斗爭鍛煉和反掃蕩經驗的部隊，故蘇中的反清鄉條件較蘇南為優。敵人在清鄉準備過程中，我須抓緊其措施未就緒之機先發制人予以打擊；在清鄉區內之黨政軍民除個別少數的灰色隱蔽組織外，所有人員應實行全民武裝，如敵入境，則處處喊打，變成草木皆兵，使敵無法應付。”

“報告司令員，華中局電報。”師部的幾位首長剛看完軍部電報，小丁又急匆匆地送來一份急電。

粟裕接過電報，上面寫著：“蘇中區黨委：敵寇對蘇中清鄉曾經作過比較長期之準備和動員，在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特工各方面均作過相當充分的部署，且對剿共內戰與蘇南清鄉的經驗作過綜合的研究。你們對此次敵寇清鄉，必須要有明確的估計和充分準備，只有把反清鄉斗爭變成根據地全民的斗爭，才能徹底粉碎敵人清鄉。”

粟裕看完電報，臉色冷峻，緩緩地說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來我們也得開個家庭會，商議一下如何款待這幫不速之客。”

接到軍部和華中局關于反清鄉斗爭的指示后，粟裕在如皋縣的南坎鎮，召開了四分區黨政軍負責人會議，組織學習上級指示，研究確定反清鄉的策略方針和戰術原則。

“同志們，什么是清鄉？這可是個新名詞，在座的有的可能還沒聽說過。不過，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的故事，大家一定知道得不少，湘軍首領曾國藩在圍殲太平軍時，就采用了清鄉的手法。簡單地說吧，鬼子的這次清鄉，就是在它占領區里，用軍事、政治、文化等手段，推行保甲制度，強化他們的偽政權，加強殖民統治和經濟掠奪，以實現其‘以華制華、以戰養戰’的陰謀。目的就是一個：肅清新四軍和抗日力量，用清鄉這個法寶挽救它垂死失敗的命運。”

粟裕司令員通報了軍部、華中局關于反清鄉斗爭的指示和日軍對蘇南的清鄉情況，語氣凝重地說：“日偽這次清鄉，很有欺騙性，他們組建了專門的政工團，用來進行偽化宣傳，說什么清鄉是‘為了整頓長江三角洲地區的治安肅正’、‘改善民生，全面和平’、‘清鄉是清共產黨、清新四軍，不清老百姓’，這一套偽化宣傳很有欺騙性，很能蠱惑人心，對此我們堅決不能掉以輕心。”

“清鄉不就是掃蕩嗎？反鬼子的掃蕩，我們又不是一次兩次了，有什么可怕的。”會場有人對清鄉小聲議論起來。

“雙灰山戰斗，我團擊斃日軍中隊長以下80多人，還活捉了好幾個鬼子兵；擊斃偽軍團長以下300余人，俘虜200多。這是新四軍東進（南）通如（皋）海（門）啟（東）開辟抗日根據地，與鬼子打的第一仗，我們還受到了陳毅軍長的嘉獎。” 三旅八團陳團長嘀咕著。

“斜橋阻擊站，我團殲滅日軍警備隊長以下60多人，偽軍100余人，還繳獲鬼子大炮一門。”三旅七團彭團長嗓門大了起來，“謝家渡伏擊戰，我團全殲日軍保田中隊、偽軍一個營，司令員你還表揚了我們。”

“同志們，清鄉與一般掃蕩不同，是兩碼事。”粟司令員掃視了一下大家，“清鄉還在于動員配備一切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特務各方面力量，徹底破壞我地方黨政群眾組織，摧毀我根據地，將占領區徹底偽化殖民地化。掃蕩乃短期性，帶有戰術性質，而清鄉的最大特點是它的戰略性質。因此，我們也只有廣泛發動群眾游擊戰，運用多種多樣的方式，才能粉碎敵人的清鄉陰謀，達到堅持原地斗爭的目的。”

“南京、上海是日偽首腦機關所在地，現在這兩座大城市的四周都是我們的抗日根據地，敵人甘心嗎？為了滅掉我們這些心腹大患，日偽軍曾數十次集中兵力，對新四軍建立的抗日根據地進行瘋狂掃蕩，但每一次都以掃蕩撲空或慘遭失敗而告終，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它們就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清鄉。” 粟裕充滿深情地說，“四分區可是崇川福地魚米之鄉，其他不談，單每天來來往往古運鹽河裝棉送糧的船只有多少艘？數都數不過來啊。這么富庶的地區，日偽會放過嗎？窮兇極惡的敵人，要把我們這里的糧食、棉花、布匹搜括光，滿足他們擴大戰爭的需要，我們能讓他們的清鄉陰謀得逞嗎？堅決不能！”粟裕司令員字字鏗鏘、句句動容。

散會后，粟司令員把老謝留下來。老謝是何許人？他就是中共蘇中區秘密工作部部長、新四軍一師情報處處長謝鵬。

謝鵬，上海人，媽媽是上海一家紗廠的工人，中共地下黨員。那時候中共中央還在上海，謝鵬就替媽媽送情報到地下交通站。后來交通站負責人見謝鵬很機靈，又是小孩，不怎么引人注目，在征求謝鵬媽媽的意見后，讓他當上了小交通員，到各地下聯絡點傳送情報。

有一次，交通站讓謝鵬送份文件給法租界里一個叫伍豪的人，他將文件藏在衣服夾層里，機智地應答了租界大門口巡捕的盤問，來到伍豪的住址，對上接頭暗號后，將文件完整地交給了伍豪。小謝鵬離開時，伍豪夸獎他說：“小鬼，這么小就成了我們的地下交通員，真是個小英雄。”后來，謝鵬才知道，伍豪就是中共中央主要領導人之一的周恩來同志。

在媽媽的介紹下，謝鵬1933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在上海從事黨的地下工作。抗日戰爭爆發前后，謝鵬按照黨組織的指示，在李克農同志的領導下，到東北軍從事黨的秘密工作，參與了西安事變。1939年7月起，謝鵬受中共黨組織的委派，轉戰江蘇，東進抗日，成為蘇中抗日根據地創始人之一。

“老謝，情報工作方面，你有什么好招？”

“司令員，日偽這次清鄉，來頭還真不小，據內線報告，日軍第十三軍團軍團長澤田茂和漢奸頭子汪精衛、周佛海，都聚集常熟指揮壓陣，這在以往的清剿中是從來沒有的。從戰術上講， 掃蕩好比在河里張上大網圍捕魚，魚多多少少還可以從網眼里漏掉； 清鄉就不同了，它是在河里上下筑好壩之后，將水抽干，一條小魚也漏不掉。”

老謝沉重地接著說：“清鄉中，敵人在軍事上采用了集中全力殲其一方的戰術。單敵人在常熟清鄉投入的兵力，就有日軍一個旅團、偽軍兩個師。”

“小鬼子倒是越打越精了。”

“從蘇南清鄉看，敵人采用的是水陸并進式的閃電戰，陸路上是快速摩托化部隊，水面上是來來往往的汽艇，對我抗日根據地一下子實行大面積的切割封鎖。鬼子在清剿的同時，還在各地修炮樓建據點，各據點之間用鐵絲網竹籬笆構成小塊封鎖圈，以阻礙我軍的行動。然后在他們的占領區域，層層建立偽政權，強迫推行保甲連坐，‘一戶通新四軍，十戶連帶坐罪’，把鄉親們的手腳給束縛住，妄圖以此割斷人民群眾與我軍的聯系，進而達到從點線占領，進入全面占領、直至消滅我軍的目的。由于我軍六師主力撤至蘇北，清鄉區內敵偽氣焰十分囂張，留守部隊生存艱難。至于老百姓，更是被折騰得苦不堪言。”

“老謝，天下沒有趟不過去的河流，沒有邁不過去的門檻！”粟裕右手驀地使勁緊掰著桌子棱邊，仿佛要掰斷了似的，“我就不信，鬼子的清鄉比唐僧西天取經路上的火焰山還要厲害！”

“司令員，為加強情報工作，摸清敵人的意圖，減少我軍的損失，我們準備啟用一枚過河的小卒。”

“過河的小卒？”粟裕不解地問道。

“不錯，過河的卒子。”

喜愛下象棋的粟裕似悟到了什么。

老謝在粟裕的耳邊低語：“‘卒子’即將啟程，并親自護送陳毅軍長特意邀請來的大客人來蘇北我抗日民主根據地。”

“大客人？”粟裕遲疑了一下，隨即脫口而出，“莫非是鄒韜奮先生？”

“對，正是他。”

“常言道：禍不單行，福無雙至。這雙喜不就降臨到我們的頭上了嗎？”粟裕高興地說，“鄒韜奮先生是聞名神州的愛國人士，他的到來，將給根據地廣大軍民粉碎日偽的清鄉帶來莫大的精神鼓舞。而‘卒子’打入日偽內部，就如同孫悟空鉆到鐵扇公主的肚子里，起到的作用同樣是不可估量的。”

粟裕接著說：“《孫子兵法》云：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反清鄉這一盤棋能不能下贏，能否及時知曉敵人的行動情報非常重要。通知‘卒子’，盡快搞到敵人清鄉的計劃和部署。條件許可的話，再派一些政治可靠、應變能力強、經驗豐富的同志打入敵人內部，配合‘卒子’的活動。只有知彼知己 ，我們才能像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在清鄉中立于不敗之地。”

“司令員，為配合‘卒子’在敵人的心臟里工作，我們已利用各種關系，準備再將一些優秀的同志打入敵人內部，在敵人的心臟里構架我們的情報網絡。”

“老謝，你真不愧是我黨的情報高手，不然的話，‘紅色特工王’不會推薦你隨新四軍東進，到蘇中根據地來負責情報工作的。”粟裕對老謝風趣地贊揚道。

“紅色特工王”是誰？就是李克農的美稱。李克農，時任中共社會部副部長，是中共隱蔽戰線的杰出代表和卓越領導人。1936年，為促成西安事變的發生、和平解決，提供了大量可靠的情報，受到毛澤東主席的肯定和贊揚，由此獲得“紅色特工王”的美名。

據傳，美國中央情報局曾斷言：沒有李克農，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可能要重寫。當1962年，美國中央情報局獲悉李克農去世的消息后，欣喜不已，宣布休假3天，以慶賀強有力的對手消失，這個舉動在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歷史上是沒有先例的。

日諜“東方魔女”中島淳子的閨密、救命恩人馬淑和，被派到汪偽通城特工站

時光已是1943年元旦節，在日軍統治下的通城，雖然少了往年的喜慶氛圍，但元旦節是中國流傳已久的傳統節日，民間還是很重視的。況且通城在張謇狀元公的手里就打下了厚實底子，是蘇北略遜于揚州的繁華城市。城里的企業、商家、學校、文化設施眾多，油鹽柴米水產蔬菜行、絲綢花布棉紗毛皮莊、京貨南貨日用百貨店、香煙水煙旱煙大煙棧、川菜湘菜淮揚菜京幫菜等各式菜館點心店林立，加上還有當時蘇北最豪華、最新潮、面積最大、設施最齊全的大戲院—更俗劇場，通城大街上還是人來人往挺熱鬧的。

時近黃昏，一位身穿毛嗶嘰狐皮半長大衣，盤著頭發挽一個鬏兒，腳蹬高筒皮靴的時髦女子，朝通城特工站姍姍而來。這座歐式小洋樓，原是通城交通銀行，此刻易幟換主，成了汪偽通城特工站。這座拉著鐵絲網，象征著陰森、恐怖、暗殺、綁架的洋樓，平日人們避之不及，女子是何方神圣，敢闖這所魔宮？這不，連特工站里的特務也納悶了。就在女子離門口七八米遠時，兩個特務攔住她，其中一位長著滿臉橫肉的男子高聲喝道：“站住，你找死啊，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這不是通城特工站嗎？”女子不慌不忙地回答，“我進去有事。”

“進去有事？”另外一個男子，長得精瘦精瘦的，就像蘇北農村里秋后藤上掛的絲瓜筋，一雙鯉魚似的眼珠，白泛白泛的，將女子上上下下掃了一遍，“你知道特工站是—”

“大日本皇軍在通城的特工機構，抗日分子是活著進來死了出去。”女子娓娓說道，“我說得對嗎？”

“你……你……”男子被女子搶白，竟一時口吃說不出話來。

這兩位男子，是通城特工站站長江頌和的哼哈二將。滿臉橫肉的叫李二寶，瘦猴般的叫李貴。

“我進去找江頌和站長，有要事相告。麻煩你們進去轉告一下，這總可以的吧？”女子從容不迫地說著，還在“要”字上故意加重了語氣。

“外面吵吵嚷嚷地干什么？”聽到有人報告門口發生的事情，江頌和從屋里走出來。

“報告站長，這位大姑娘找你。”李二寶結結巴巴地說。

“你找我？”江頌和一雙陰森森的眼睛直盯著女子。

“你就是通城的小孩子聽到大名嚇得尿撒在褲檔里的特工站江頌和站長？”女子瞟了江頌和一眼，慢聲慢氣地說道。

女子所以這樣說，是有原因的。提起江頌和，通城無人不曉，他原是國民黨軍統通城站站長兼警察局長。抗戰爆發后，禁不住日軍金錢、美色的誘惑，叛變投降。因他熟悉國民黨情報系統內部情況和運作過程，對付共產黨特工也很有一套經驗，日偽就讓他重操舊業，當上了通城特工站站長。特工站成立以來，就成了通城的煉獄，不知有多少堅貞不屈的抗日戰士和普通百姓被酷刑折磨致死，以致于江頌和成了“煞神”的代名詞。傳說，誰家小孩子不聽話，只要大人道一聲“江煞神來了”，就嚇得不敢再頑皮，膽小的還嚇得尿在褲襠里。

江頌和畢竟是一個老特工了，他見眼前這個女子，膽敢獨闖特工站，又直呼自己的名字，雖然暫時無法判斷其真實身份，但她絕非一般人。

“聽姑娘的口音，八成是通城人；瞧你的這身打扮，又像是來自上海南京大城市；看你這般沉穩的樣子，可能出自官宦之家。”江頌和圍著女子轉了半圈試探著問道，臨畢，又狐疑地補上一句，“姑娘是一個讀過不少書的文化人，可你的身上咋有干我們這行的味兒？”

“本小姐沒沾著你的邊，身上的味兒你都嗅著了，厲害，真不愧是特工站的一站之長。”姑娘似是夸獎似是譏諷，“好眼力，好嗅覺，本姑娘還真的被你猜著了。”

“姑娘現在可以告訴我江某人你是何方神圣吧，不過我奉勸姑娘一句：這里可不是你閑逛溜達的地方，找我的大都沒啥好事兒，姑娘如沒甚要緊事就請回。我這兒可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姑娘就不怕我的手下把你一口吞下去？”

江頌和原以為嚇唬一下就能把女子鎮住，沒料到女子不但沒被嚇著，卻越發張狂起來：“江站長，我原本打算見過你后，把事情講完就轉身走人。聽你一說特工站有能吃菩薩的妖怪，這倒是千古奇事。今天本姑娘就不走了，要在你這兒住下，看看你這里的妖怪有多能。”

一聽姑娘說要在特工站住下，還要和他們會會，江頌和手下的嘍啰們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的。

“咱站長有了一打女人，你也來湊熱鬧？”李二寶快活地大聲嚷著，“江站長，你艷福不淺，看在我二寶平日替你馬前鞍后忙碌的份上，這娘們兒你就賞給我吧。”

“住口。”江頌和對李二寶喝了一聲，李二寶頓時啞巴了。

“姑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面子硬是不走。這兒是特工站，可不是你說笑玩耍的地方，莫要怪我江頌和沒有人情味翻臉不認人。”江頌和收起笑容，露出兇相喝道，“來人。”

“是，站長有何吩咐？”李二寶、李貴齊聲應道。

“給我將這個不識好歹的娘們兒抓起來，她不是想要看看吃菩薩的妖怪是啥模樣嗎？你倆就讓她見識見識。”

“是。”一聽有這等美差，李二寶、李貴樂開了花，上前就來拉扯。

“姑娘，我就是江站長說的王八，今天我這個千年老龜就來戲戲你這個龍公主。”李二寶浪笑著，將他臭烘烘的大嘴湊向馬淑和。

見李二寶動手動腳，李貴也不甘示弱：“你不是罵我們妖怪嗎？當心我這個妖怪來吃你這位美觀音。”說著伸手就向姑娘的胸脯抓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姑娘往后一個騰跳，左右開弓兩手出擊快如閃電，只聽“啪！啪！”脆溜溜的兩聲，李二寶、李貴臉上頓時出現了五道紅杠。

“你們二妖戲菩薩，我就來個佛印賜雙龜，還想再玩嗎？”

不但沒撈著便宜，反被抽了記耳光，還被嘲諷了一下，李二寶和李貴惱羞成怒，從腰間“嗖”地拔出手槍，對著女子。

“我不過是位小女子，你們都是些特工站的大男人，值得這般害怕嗎？”姑娘搖搖頭冷笑著，“真的是新四軍鋤奸隊摸過來，你們二位莫不要真嚇得尿濕了褲襠吧？”

“你……”李二寶臉色鐵青，對姑娘舞著手槍，“他媽的，老子今天就把你斃了，看你還能再逞能。”

“算了吧，留著你這點本事去對付新四軍吧，本姑娘沒閑工夫跟你玩，我要和你們的頭頭談正經事。”姑娘對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江頌和說，“江站長，你看如何？”

江頌和朝女子細細打量了兩下，揮揮手，示意二李退下。

姑娘從大衣口袋掏出一封信，遞給江頌和：“我是上海特工總站的馬淑和，這是中島淳子小姐給你的信。”

“中島淳子？”江頌和一聽姑娘報出的名字，頓時愣了。

中島淳子不就是人稱“東方魔女”的日本諜報機關“一枝花”、上海特高課二課課長嗎？

她的父親原是日本駐滬領事館武官，實際上是軍事間諜。中島淳子自幼在上海長大，不僅通曉漢語，還會說一口地道的上海話。像中島淳子這些從小生活在中國的孩子，當時有數百人，幾乎在中國的每一座大城市、每一個大的方言語系里，都有像她這樣的人。這是日本政府出于戰略擴張的需要，特意精心安排的，又被稱作是“大和希望工程”。一旦對中國發動戰爭，日本政府就能在第一時間內，迅速召集到一批熟悉中國各地風情、通曉各種方言的專門人才，而且都是些聰明伶俐的年輕人。他們又被稱作是日本天皇的孩子，因為在他們的骨子里，流淌的是兇殘的武士道血液，為天皇赴湯蹈火，被他們視為至高無上的榮譽，這就是他們從小就被灌注的軍國主義教育。1937年10月上海淪陷后，中島淳子就參與誘逼、扶助大漢奸蘇錫文成立了偽上海政權；作為岡村寧次的助手之一，中島淳子參加制定了《晉冀豫邊區作戰方案》；奉日本對華派遣軍司令官畑俊六大將之命，中島淳子和汪偽政府最高軍事顧問影佐禎昭少將、偽特工總站主任李士群，策劃實施了《蘇南地區清鄉總綱》。她的手上，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不過，她本人則從不親手處決人，這也是她的一大特性。

江頌和早就知道這位日軍特工名花，還和她共事一回，領教過這位美女特工的厲害。那還是兩年前，重慶軍統方面派女特工鄭蘋如來上海，伺機干掉76號特工頭子丁默邨，并派曾暗殺南京汪偽政府 “外交部長”陳箓的軍統高手劉戈青，暗中掩護協助。沒料到，李士群已從原軍統上海站站長王天木口中獲知這一消息，遂逮捕了鄭蘋如，而劉戈青卻僥幸逃脫。過了一段時間，中島淳子突然率人馬從上海來通城，一口咬定劉戈青藏在通城軍統情報點上。江頌和滿城搜尋，卻始終未見劉戈青的人影。而中島淳子居然從江頌和的部下、特工站二科科長陶漢文的家里，抓住了劉戈青的同伙達銀鑫。達某在酷刑之下，供出了劉戈青確曾同來通城，但旋即又回到上海。后來，還是李士群通過王天木的關系，在上海將劉抓獲，這才替江頌和解了圍。但為此事，中島淳子對江頌和一直很不滿意。

見是中島淳子推薦來的，加之剛才又親眼目睹了馬淑和戲弄二李那一幕，知道馬淑和不是等閑之輩，于是咬了咬牙，將一口惡氣吞進肚里，臉上擠了點笑容出來，從馬淑和手中接過信。

打開一看，信的大意是：馬淑和小姐在上海特工總站任職，亦是我的救命恩人，對大日本帝國忠貞可靠。日軍在蘇南的清鄉行動，已取得了卓越成果，年后將在蘇北全面展開，為加強在蘇北清鄉行動中的特工力量，特派馬淑和來你站工作。

“歡迎歡迎！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誤會誤會。我江某人失禮了，馬小姐不會怪罪吧？”江頌和將信退給馬淑和，打起了圓場，“李二寶、李貴，快向馬小姐賠個不是。”

“馬小姐，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咱今后就在一個屋檐下，都是自家人。”李二寶、李貴倒也乖巧，一看他們的頂頭上司對這位女子恭敬有加，也來了個180度的大轉變。

“真是一對活寶。”馬淑和心里罵道。

“有馬小姐這樣的特工精英，又是中島淳子介紹來的，通城特工站可是吉星高照增光添彩。”江頌和皮笑肉不笑地說，“往后，通城特工站的力量就強多了。我江某和特工站的兄弟們，歡迎馬小姐的到來。”

真是冰火兩重天。轉眼間，特工站門口的氣氛由陰轉晴，江頌和的話音剛落，就響起了稀稀拉拉的一陣掌聲。

馬淑和被迎進室內后，面對眾人說道：“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在上海總站呆長了，有些任性，還望各位兄弟見諒。”

“馬小姐說哪兒去了，弟兄們巴結你還怕你不肯呢，怎會跟你一般見識？弟兄們，你們說是不是？”手下亂哄哄地附和著江頌和的話：“那當然。”

“馬小姐可真是福人，怎結交上了中島淳子這樣的好友？”江頌和嘻笑著臉帶著幾分妒意說，“中島淳子可不是一般人，想交朋友都不容易。有一回，我們去上海辦事，好意給她帶了兩壇醉螃蟹，沒想到被她的手下痛罵了一頓，還說我們要謀害中島淳子，良心壞啦壞啦地，把我們趕了出來，弄得我們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是喜歡吃生魚片，但就吃不來蘇北這邊的醉海鮮，一吃就過敏，拉肚子，渾身起紅疙瘩。不僅僅是醉螃蟹不能吃，醉泥螺、醉蝦、醉文蛤她都不能吃。以后她到通城來，把海鮮、江鮮煮熟了給她吃就一點沒事了。”馬淑和笑著數落道，“你們也不要沒事找事，拍馬屁拍到額頭上，當然挨罵啦。”

“聽馬小姐這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們當時沒考慮這許多，只想走通中島淳子這條路子，日后給通城特工站多行點方便，根本沒找人先打聽一下中島淳子的習慣，這也怪我們沒動腦筋，以后多注意就是。”江頌和說道，“馬小姐對中島淳子的生活習慣知道得可不少。”

“哪里哪里，我和中島淳子就讀于上海圣瑪利亞女中，同窗好友，平日里在一起比較多些，了解得自然也就多些唄。”

“中島淳子小姐在信中稱你是她的救命恩人，你可真不簡單啊。馬小姐能不能將你救中島淳子的事講給各位兄弟聽聽，讓我們也一飽耳福？”

“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不值得一提。既然來這兒與大家共事，往后有的是時間，隨便哪天有空，和江站長及各位兄弟細聊，如何？ 江站長，今天我累了，麻煩你給我安排住處休息，行嗎？”

“馬小姐的話還有什么行不行的，就一個字：‘行’！兄弟們，以后有的是時間，趕明兒馬小姐有興致，我們好好地和她聊。今天馬小姐遠道而來，太累了，就讓她休息吧。”江頌和吩咐手下，“傳我的命令，叫何媽過來，給馬小姐安排休息。”

書中暗表，馬淑和救中島淳子的命，的確是真事。馬淑和此時不說，并非另有隱情，只是想早點落腳，臨時賣個關子而已。

馬淑和兩次救中島淳子的命，都是在圣瑪利亞女子中學讀書時。那是美國基督教在上海創辦的一所學校，學生都是女孩子，馬淑和與中島淳子是同班同學。有一次，學校組織郊游，在玩捉迷藏時，一不小心，碰了樹叢里的馬蜂窩，中島淳子的臉頰被馬蜂蜇了，很快就腫了起來，不一會兒，整個臉部腫變了形，老師和同學都束手無策，慌了手腳。只見馬淑和趕忙跑到附近的農田里，采來了竽頭莖葉，將汁液涂抹在小姑娘的臉上，沒多久，中島淳子的臉就逐漸消腫了。事后知道，馬淑和小時候，曾聽當過鄉村郎中的外公講過一個故事，說是有一次，外公看見一只大蜘蛛被馬蜂蟄了一下，本以為蜘蛛會被蟄死，沒曾想，蜘蛛爬到一旁的竽頭葉子上去，咬破葉子的莖，在上面爬來爬去，全身滾滿了汁液，不一會兒蜘蛛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似的，又口吐蛛絲織起網來。小淑和聽了這個故事后，就牢牢記在了心里，關鍵時刻還真派上了大用場。自那次以后，中島淳子對馬淑和感激涕零，同時，也對中國的傳統醫藥民間驗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也該馬淑和與中島淳子有緣分，后來有一回，兩人在蘇州河附近玩耍時，中島淳子一不留神滑入了河里。馬淑和自幼生活在蘇北的小鎮上，四處都是河溝，她天生是個水鴨子，整個夏天，和小朋友在水里摸螺蜆捉魚蟹。她媽媽逢人就說：“我們家的淑和，本來是個男孩子，生出來的時候快了點，結果變成女孩了。”此時，馬淑和見中島淳子滑到河里，二話不說，立刻撲到水里，將中島淳子推至岸邊。這一來二去，中島淳子就和馬淑和成為一對好朋友。中島淳子個兒瘦小，馬淑和則生就一副粗辣辣的蘇北農村女孩兒樣，兩人在一起，馬淑和像姐姐似地護著她，碰到街上的小痞子欺侮中島淳子，總是當仁不讓地上前解圍。

（預知江頌和如何安頓馬淑和，且待下一期再敘。）

（作者系中共南通市委黨史工作辦公室黨史處處長） （編輯：王 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