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刑事訴訟理念對無罪推定原則的影響

摘 要：無罪推定是國際公約確認和保護的一項基本人權，已為世界多數國家的刑事程序所采用。然而由于我國刑事訴訟中理想化的“不枉不縱”理念并不能真正做到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并重，以及司法機關在司法實踐中慣常形成了“寧枉毋縱”的思維邏輯，這兩種刑事訴訟理念對無罪推定原則的確立起到一定的阻礙作用，所以我國還沒有全面確立無罪推定原則。同時，在我國主張“寧縱毋枉”的訴訟理念，全面確立無罪推定原則仍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時期。

關鍵詞：刑事訴訟理念；不枉不縱；寧枉毋縱；寧縱毋枉；無罪推定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33-0072-02

無罪推定的基本含義是指對于任何人，在未經依法確定有罪以前，應假定其無罪。它是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所處地位的保護性假定或設定。它要求司法人員對其以公正和人道的對待，防止其人格尊嚴受到不適當的貶損。無罪推定原則的確立，既有利于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也有利于實現刑事司法公正及推動其他訴訟制度的完善和發展。但是在我國的刑事訴訟立法上還沒有真正確立無罪推定原則。“不枉不縱”的訴訟理念在司法實踐中的缺陷以及司法機關慣常的“寧枉毋縱”思維根深蒂固，是我國不能真正確立無罪推定原則的根源。

首先，從理論上來說，筆者認為“不枉不縱”是一種理想化理念，其并不能真正實現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并重。張明楷教授認為刑法有兩機能，即法益保護機能與人權保障機能[1]。筆者認為刑法的基本功能是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懲罰犯罪是刑法的手段功能，保障人權是刑法的目標功能，即通過懲罰犯罪來保障人權。另外，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的關系既是統一的，又是對立的。片面強調懲罰犯罪，輕視或者忽視人權保障，必然導致政府權力惡性膨脹、任意拘捕、無理追訴和不公正的審判，甚至不經任何程序非法剝奪個人的自由、財產乃至生命。反之，片面強調保障人權，輕視懲罰犯罪，勢必導致過分地限制政府的權力，致使犯罪活動猖獗，社會不得安寧，個人的權利最終還是得不到保障。因此根據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的側重程度不同，圍繞“縱”與“枉”的關系，可以分成四種模式。即“寧枉毋縱”、“寧縱毋枉”、“既枉既縱”與“不枉不縱”。“不枉不縱”是人們“魚和熊掌兼得”的美好愿望，是一種追求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相統一的理想化理念。但是與西方崇尚自由、保障基本人權的思想觀念相反，中國幾千年封建專制社會的等級觀念根深蒂固，人權意識極其淡薄。當社會利益與個人利益發生沖突時，個人利益是次要的，甚至在必要時為維護社會利益要不惜犧牲個人利益為代價。在這種觀念的引導下，在司法領域其首要價值目標必然是懲罰罪犯，司法人員的首要任務就是打擊犯罪來維護社會秩序。因此，“不枉不縱”的目標并不可能實現。“寧枉毋縱”是指寧可冤枉無辜也不要放縱罪犯，側重的是“不縱”，其目的在于通過懲罰犯罪來維護社會秩序。我國的“控制犯罪”觀念太重，通常認為要最大限度地打擊犯罪分子，這樣才能有效控制犯罪的發生。因此打擊犯罪分子通常采用刑訊逼供與超期羈押的方式來實現，故不可避免地要以侵犯人權為代價。并且以侵犯人權作為追究犯罪的代價，不僅可能誤傷無辜，使真正的犯罪分子漏網，而且往往使辦案人淪為犯罪人，這種代價實在是得不償失。而“寧縱毋枉”是指寧可放縱罪犯也不要冤枉無辜，側重的是“不枉”，其目的在于保障人權，保護公民的合法權利。但是一旦放縱了犯罪嫌疑人，讓其繼續為非作歹，可能會對社會造成更大的危害。在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的關系上，過去的觀念是前者重于后者[2]。然而，在堅決懲治犯罪的同時保護公民的合法權利，兩者之間時常會發生矛盾，在懲治犯罪與保護人權之間找到平衡點的確是十分艱難的[3]。所以筆者認為應當“兩害相權擇其輕”，選擇“寧縱毋枉”這一原則。

其次，在司法實踐中，“不枉不縱”的目標并不能真正實現，反而司法機關慣常的做法是“寧枉毋縱”，這對無罪推定原則的確立起到阻礙作用。就我國而言，長期以來受國家本位、秩序優先的價值觀的影響，法律規定的“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并重”實際被演變成了“重打擊犯罪，輕保障人權”。這種“寧枉毋縱”的訴訟理念往往導致刑訊逼供與超期羈押的產生。我國大部分偵查人員都把刑訊作為偵查程序中必不可少的辦案手段。沒有刑訊作為后盾，犯罪嫌疑人就不老實；沒有刑訊作為保障，案情就很難查清。如在“杜培武”案中偵查人員為了獲得“口供”，通過對犯罪嫌疑人采取不準睡覺并將其反銬后吊掛在防盜門和防盜窗上的方式，迫使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終于使犯罪嫌疑人做了有罪的“交代”。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刑訊逼供往往會導致犯罪嫌疑人身體傷殘甚至死亡，釀成冤假錯案，在人民群眾中造成惡劣的影響，給犯罪嫌疑人造成持久的心理傷害，嚴重影響公安機關和人民政府的形象。同時，在我國，司法工作人員由于辦案心切或者對犯罪行為的仇恨心理，通常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為真正罪犯，先入為主，有罪推定的思想十分嚴重。并且在這種思想的長期影響下形成了“寧枉毋縱”思維邏輯，促使了超期羈押現象的產生。所謂羈押是在一定期限內，以在專門場所關押的方式，剝奪犯罪嫌疑人的人身自由，以保障偵查權的實現、預防和制止犯罪的強制措施。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羈押成為一種常態。當司法人員不能足以證明被羈押人有罪時，就會以種種借口和托詞對被羈押人進行羈押。羈押一旦成為偵查活動的常態，那么必然導致超期羈押的普遍存在。并且當被羈押人自己拿不出證明自己無罪的確鑿證據時，就推定其是有罪的，這種方式導致了許多冤假錯案的發生。比如當年的趙作海案件：1999年趙作海因涉嫌殺害同村村民趙振晌被當地公安刑拘。在被超期羈押三年半后，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認定趙作海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直到2010年“被害人”趙振晌回到村中，才令趙作海得以昭雪，宣告其無罪。在趙作海被刑拘期間，他遭到刑訊逼供，無奈之下九次認罪，數次喊冤，最終他卻選擇了沉默。如果按照無罪推定的原則，在沒有充分、確鑿、有效的證據的情況下，就應當推定趙作海無罪，應當放人而不應該長期羈押。然而司法機關就是堅持不放人，其主要原因在于害怕釋放了犯罪嫌疑人，使其繼續為非作歹，會對社會帶來更加嚴重的后果。放人有害，不放人亦有害，但是在“寧枉毋縱”理念的引導下，當司法人員面對兩害的抉擇時，往往選擇不放人。因此，“寧枉毋縱”理念的存在對無罪推定原則的確立是不利的。

最后，筆者認為我國應當主張“寧縱毋枉”的訴訟理念，從而真正確立無罪推定原則。正所謂有得必有失，刑事訴訟的過程就是對各種利益進行權衡和取舍的過程[4]。而“寧縱毋枉”或者“寧枉毋縱”體現的是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兩者的沖突與價值的選擇。在懲罰犯罪的過程中，很容易侵犯到人權，比如為了查明案件事實、獲取犯罪證據而刑訊逼供、非法取證。保障人權又往往會影響到懲罰犯罪的進程，比如對非法獲取的證據予以排除等，雖然實現了保障人權的目的，但可能會因此延緩甚至妨礙案件偵破，影響懲罰犯罪目的的實現。然而相比之下，“寧縱毋枉”可能一時放縱真正的罪犯，但不會冤枉無辜，事后易于糾正“縱”，社會總體損失和司法機關總體的責任風險相對小。因此，綜合考慮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和個人利益，權衡利弊，刑事訴訟中保障人權應是首要目標。就像陳興良教授說：“現代法治文明的程度，更多地取決于對犯罪嫌疑人罪犯權利的保護。因為如果他們的權益都能得到很好的保護，那么公民的權益就能夠得到更有效的保護了。所以，權衡不枉與不縱，不枉更為重要。”無罪推定原則與人權保障有著密切的關系，人權保障最基本的是人權的司法保障，而無罪推定原則正是體現了人權的司法保障。因此，我國在刑事審判中要更新觀念，確立無罪推定原則。

然而，無罪推定原則是在西方法律文化土壤的基礎上形成和發展起來的訴訟原則，與其崇尚追求個人自由、尊重人的人格尊嚴、保障個人基本人權的思想價值觀念是一致的。我國的刑事訴訟從歷史上來看一直都強調懲罰犯罪，整個刑事訴訟的價值取向是“控制犯罪”。因此在這種歷史背景下，使得我國引入的無罪推定原則與西方國家相比相距甚遠，無罪推定這種崇尚個人尊嚴和人格價值的訴訟原則難以扎根、發芽生長。雖然我國在2012年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第十二條中規定：“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但是大多數學者認為，我國并沒有完全確立無罪推定原則，而只是吸收了它的基本精神。它沒有賦予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沉默權，法律仍明確規定犯罪嫌疑人有如實回答偵查人員訊問的義務，并且在偵查、起訴、審判各階段均有關于訊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程序設置。曾有立法機關的權威人士就無罪推定問題明確表示：“我們反對有罪推定，但也不是西方國家的那種無罪推定，而是實事求是地進行偵查，客觀地收集有罪或無罪、罪輕或罪重的各種證據，在人民法院做出有罪判決以前，我們不稱被告人是罪犯，但也不說他沒罪或者假定他無罪，那么偵查機關對他進行偵查、采取強制措施就沒有根據了。因此，我們的原則是實事求是地進行偵查”[5]。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司法人員往往遵循“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對犯罪嫌疑人持一種懷疑的態度，而不會適用無罪推定原則將其視為無罪。因此，無罪推定原則要在我國真正確立，仍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它有賴于廣大法學界人士的不斷努力、探討；有賴于廣大立法、司法工作人員逐步擺脫傳統法律文化觀念的束縛和原有司法習慣的不良影響；有賴于廣大公民權利意識的不斷提高。只有這樣，無罪推定原則的價值才能真正在古老的中華大地上開花、結果。

參考文獻：

[1]張明楷.刑法學：第三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26.

[2]馬克昌.刑法的機能新論[J].人民檢察——名家論壇，2009，（8）.

[3]湯嘯天.不枉與不縱——亦談刑事訴訟的辯證思考[J].福建公安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2，（2）.

[4]李富源，候俊杰，趙厚軒.論刑事訴訟目的實現中的利益沖突與選擇[J].法學，1997，（7）.

[5]胡康生，李福成.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釋義[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