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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龍杠

2013-12-31 00:00:00胡樹彬
中國鐵路文藝 2013年11期

早上醒來,陳俊來打開手機,一看,有條新信息:“奶奶已于昨晚11點55分逝世。”

他有些懵了,但并無多大悲傷,因為奶奶已經八十六歲了,彎腰駝背的活起很造孽,她的逝去,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好的解脫。

短信是堂哥發來的。堂哥是伯父的大兒子,年輕時曾在水城、昆明一帶“砍皮”,是個出名的混混。愣了幾秒鐘,陳俊來決定馬上請假,返回老家。按照規定,他只可以請三天喪假。可是,從這里到黔西北烏蒙深山里的老家,光火車就得坐三十幾個小時,中途還要轉兩次車,一般都是第三天才能到家。要參與處理奶奶的后事,唯一的辦法就是請長假。

民營企業不同機關單位,請假是要扣工資的。但陳俊來不在乎,早早地來到辦公室,剛要去找老板請假,手機鈴聲卻驟然響起。

電話是堂弟打來的。堂弟說:“哥,奶奶死了。”陳俊來很忌諱“死”字。自己的奶奶,怎么能說“死”呢?但堂弟只有小學文化,他不想跟他計較,于是淡淡地說:“知道了。”

他有點討厭這個堂弟,不僅僅是因為他說“奶奶死了”。堂弟是伯父的第三個兒子,十年前跟著他來到這個城市。剛來時,陳俊來拖著一家三口,工作又不穩定,生活很是艱辛。但不管怎么艱辛,他還是沒扔下堂弟不管,不但借錢給他,還幫他找房子、找工作。但堂弟并不領情,總是在別人面前說他壞話。那些雜七雜八的壞話傳到陳俊來的耳里,他沒往心上去,因為老家鄉下有句土話:說話人輕,過話人重。

可是,半年前,堂弟卻忍不住了,當著他的面數落起來。那天晚上,他難得有空,就去了堂弟租住的地方,誰知堂弟臉一黑,開口就說:“哥,恐怕你在這里出了事,沒人會幫你!”

陳俊來心里一驚,怔怔地看著身高不到一米五、只比他小半歲的堂弟,問:“怎么說?”

堂弟黑風喪臉地說:“你比何元毅差得遠,簡直沒法跟他比!”

堂弟說的何元毅,是恒豐公司的一個車間主任,也就是堂弟老婆的頂頭上司。而陳俊來,卻是這家公司的副總經理。說起來,何元毅只能是他下屬的下屬。

堂弟繼續說:“你為人太差球得很,你看上次王梅(堂弟的老婆)撞了車,人家何元毅哪次沒有跟著我們跑?”

陳俊來終于想起來,一年前堂弟的老婆騎電瓶車追了一輛公交車的尾,把車撞爛了不說,臉也撞傷了,堂弟組織了十幾個老鄉,一次次地跑交警隊。第一次陳俊來去了,之后就沒再去,但還是去醫院看了他們好幾次,并送了一千塊錢。

那段時間公司很忙,陳俊來跟老板天南海北地出差。

原來別人傳來的那些話,全都是真的。陳俊來很窩火,但忍住不說。

堂弟繼續說:“我的朋友多球得很,昨天我隔壁這家欺負了我,我只打了幾個電話,就來了三四十人,要不是我老爹拼命地勸,老子不干死那狗日的才怪!何元毅還帶了五個人來呢!”言下之意,說陳俊來不但沒朋友,而且不幫他。

陳俊來依舊沉默,堂弟繼續說:“哥,你平時為人放好球點嘛,你看人家何元毅……”

“停!”陳俊來忍不住了,“兄弟,你知道何元毅為什么會這樣幫你嗎?”

堂弟說:“為什么?因為我們是老鄉唄!人家何元毅的那種為人,好球得沒法說!你看噴漆車間,他安排了多少老鄉進去?你差球得很,一個人都安排球不了!”

陳俊來說:“兄弟,那我告訴你吧,我是沒有安排多少老鄉在噴漆車間干活,但何元毅卻是我安排的,不然你想想,他憑什么要那樣照顧你們?”

堂弟未及接話,堂弟的老婆卻接了過去,嘴一癟,說:“哥你不要說了,我們嘛,是憑本事吃飯,哪個照顧球倒哪個!”堂弟老婆的話剛說完,陳俊來起身走了。從那天到現在,他們都沒聯系過。

堂弟再問:“你請了幾天假?”

陳俊來淡淡地說:“我還沒請呢,你呢?”

堂弟說:“我請了十天。自己的親奶奶死了,你不會不去守靈抬龍杠吧!哦,你準備那天走?”

陳俊來說:“今天吧,準備今天晚上就走。”

“那,那你連我的火車票買吧,我怕買不到。”

陳俊來想說你不是朋友很多嗎,怎么連張票都弄不到?但想想算了,跟這種人說話沒意思,于是就答應了。

來到老板辦公室,陳俊來說明了來意,并解釋說:“按我老家的風俗,老年人過世一般要停靈六七天,還要伴靈、救苦、念經等,孝子必須在場,否則就是大逆不道。”

老板很豪爽,說:“十天就十天吧,把工作安排好。”

陳俊來連忙把請假條遞上去,老板說:“不用請假了,你一年四季幾乎周末都在加班,就給你來個帶薪休假吧。哦,準備坐火車回去?”

陳俊來答:“是的,準備坐火車。”

“幾天能到?”

“差不多兩天兩夜。”

“算了吧,你坐飛機回去,回來我給你報銷。”

陳俊來不好意思地說:“那不行,我是辦自己的私事,怎么能讓公司報銷?再說坐飛機轉來轉去的,同樣不方便。”

老板笑笑,說:“那好,就依你的。”

回到辦公室,堂弟老婆已經等在那里了,拿出一張身份證,說:“哥,小三叫你幫他買火車票。”

陳俊來看這個有些浮腫的女人,嘆了口氣問:“買臥鋪嗎?”

堂弟老婆說:“我們嘛,有個座位就行了。哦,還有,我陳小江戶口本上的年齡搞大了,上初中報不了名,你去跟老板說下嘛,請他幫忙去學校講講。”

陳俊來想你們不是朋友遍天下嗎,怎么連這點事都辦不了?嘴上卻說:“年齡大了只能去派出所改,老家的派出所。老板現在很少來公司了,很難聯系到他。”

堂弟老婆說:“不幫就算了,我們再想其他辦法。”說完,就氣哼哼地走了。

正在電腦前打字的文員小雯問:“陳總,剛才那人是你親戚?”

陳俊來說:“我堂弟的老婆,在噴漆車間當噴手,干了七八年了。”

小雯張大嘴巴,“啊”了一聲說:“干了七八年噴漆?”

“是的,你沒看見她全身都好像有些浮腫了,那種活是不能干時間長的,你怎么不勸她轉崗?”

陳俊來說:“勸過,不但沒用,還被她說我眼紅她拿高工資。”

小雯眨眨眼,說噴漆工資的確有點高,一個月五千多。

“于是,他們一回老家,就說工資比我高。唉,害得別人都有點鄙視我呢!”

小雯卻忍不住笑了:“你這親戚真不知天高地厚。”

陳俊來笑笑:“他們沒讀過多少書,思想很狹隘,根本沒想到一個副總的工資至少是噴漆工的五倍。在他們的心目中,都是一起出門打工的,你不經常跟他們一起玩,根本就沒朋友,你說好不好笑?還有,他們認為我每天坐在辦公室,能有多少錢拿?”

小雯又是哈哈一笑,說:“好笑,真的太好笑了。”

陳俊來把堂弟的身份證遞給小雯,吩咐道:“幫我聯系鐵路派出所的張所長,請他幫忙弄兩張今天晚上到六盤水的火車票。”

小雯“哦”了一聲,就打電話訂票去了。

當天中午,陳俊來把車票和身份證送到堂弟手里,堂弟一看是張臥鋪票,眼睛就綠了,嘴唇有些哆嗦地說:“這——這么貴?”

陳俊來笑笑,說:“五六千里路,太遠了,還是坐臥鋪舒服。”

堂弟不高興地說:“我們是回家辦喪事,又不是去旅游,坐那么貴的車干嘛?我不要。”

陳俊來笑道:“我雖然工資不高,但這張車票還是送得起的,不要你錢。”

堂弟怔怔地看著他,伸手接過票,一看是上鋪,又有些不悅,把陳俊來手里的那張也要過去,看了看,舉著票氣憤地說:“哥,你也太沒意思了吧?怎么你的是下鋪,我的是上鋪?上鋪又高,空間又小,一點都不舒服。”

陳俊來解釋:“我是請人在網上訂的,是網絡自動分的票。”

堂弟冷笑道:“哼!網絡自動分的票?現在的科學還真他媽發達,也知道把好票給你,把不好的給別人。”

陳俊來說:“把票拿過來我再看看哈。”

堂弟氣呼呼地把票扔過去,說:“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

陳俊來伸手接過,看也不看,把兩張票合在一起,“咔嚓”一下就撕掉了,再合在一起,又“咔嚓”了一下,然后扔在地上,說:“兄弟,你嫌這個車票不好,就自己重新買吧。”說完,掏出手機撥通小雯的電話,吩咐道:“幫我訂張到貴陽的飛機票,越早越好;同時幫我要輛車,送我去機場。”打完電話,陳俊來也不看堂弟一眼,就開門走了。

堂弟愣愣的,一張臉沒半點血色,等陳俊來走遠了,才反應過來,吼道:“陳俊來,你真他媽欺人太甚!”

第二天下午,陳俊來就到家了,前來幫忙的人們都投來奇異的目光,問:“昨天下午你不是還在浙江嗎?怎么這么快就到了?”

陳俊來不說話,有聰明的立即醒悟過來,說:“你是不是坐飛機回來的?”

陳俊來一邊戴孝帕一邊說:“坐火車太慢了,不坐飛機怕趕不回來。”于是大家就“嘖嘖嘖”地咂舌頭,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只一兩分鐘,陳俊來坐飛機回來的消息就傳開了。

披麻戴孝的伯父跑過來問:“小三呢?小三怎么還沒來?”

陳俊來說:“他買不到票,估計要晚兩三天。”

伯父有點不高興了,罵道:“兩個死小娃,怎么不一起回來?”

旁邊有人插話道:“你家小三去年回來過年說,他工資比俊來還高呢,怎么俊來都坐飛機回來了,他還沒來?”

也有人冷笑道:“真是吹牛不打草稿,雖然都是給人打工,但俊來是副總,小三只是個拋光工,怎么能相提并論?簡直是搞笑!”

又有人說:“聽說那是個大公司,資產幾十億,老板比縣委書記還雄,副總經理至少相當于副縣長。”

也有人不服氣,說:“陳小三家都起房子在大田邊了,陳俊來怎么連板土墻都沒有?他還是拿起副鄉長不當出去打工的呢!”

又有人瞥了剛才說話的那人一眼,說:“不清楚情況就不要亂說,人家陳俊來早就在浙江買房子了,去年回來過年又在縣城買了一套,幾百萬的家產呢,陳小三修在大田邊的房子能賣幾個球錢?”

又是一陣“嘖嘖嘖”的咂舌聲。鄉親們的話可謂真假摻半,真實的情況是,陳俊來真的在縣城買了房子,在浙江卻是沒買的,暫時也不想買。但不管怎么說,憑他昨天下午還在浙江,今天下午就出現在了幾千里外的老家鄉下,就足以讓人們羨慕得直流口水,同時也開始在心里鄙視起陳小三來。

陳俊來系好孝帕,來到奶奶的喪堂。喪堂設在伯父家的堂屋里,因為奶奶是在這里過世的。爺爺死得很早,爺爺死后,奶奶又活了三十多年,前十年帶著未成年的三叔幺叔和四姑五姑,跟著陳俊來家艱難地過活;中間十四年,兩個最小的姑姑出嫁了,三叔分家了,就去幫幺叔家帶小孩;陳俊來的父親去世后,則在伯父、三叔和幺叔家一家一個月地輪流住。

看見那盒不大不小的黑漆棺材,想起九個多月前佝僂著身子送他出村上路的奶奶,陳俊來鼻子一酸,淚珠兒就下來了。他抽出三炷香點燃,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然后把香插在靈前的香案上。抬起頭來,剛好看見幺叔。

幺叔只比陳俊來大六歲,一米八〇的個子。在陳俊來的記憶中,幺叔算得上是高大英俊的,年輕時很喜歡打籃球,還是鄉代表隊的主力。可是現在,幺叔的身子已經開始佝僂了,人也非常顯老,很難想象出他當年在籃球場上的雄風。

幺叔說:“俊來,過來我們商量個事情。”

陳俊來看了奶奶的靈牌和引魂幡一眼,起身跟隨幺叔來到隔壁三叔家的樓上,伯父、三叔以及堂哥都在。大家坐下,幺叔說:“俊來回來了,我們就把事情攤開來說說。三哥,你先說吧。”

幺叔口里的三哥,就是陳俊來的三叔。三叔是個小學教師,比較木訥,低著頭不說話。堂哥說:“既然三叔不說,我就來說。以前奶奶嫌木頭(棺材)小,我們三家就重新換過了,花了七千多塊錢,雖然沒有二叔(陳俊來的父親)的那副好,但也過得去了。”

堂哥一說,陳俊來才想起父親的那副棺材。由于父親去得突然,棺材沒準備好,只好臨時去買,花了一萬八千多塊錢。那副棺材的確好,可以說是本村歷史以來最大最好的棺材,把奶奶的和它一比,陳俊來的心里就有些灰暗起來,于是插話道:“怎么不買副大點的呢?”

堂哥說:“你不在家,不知道我們找了多少地方,才覓到這副一棵杉的。現在一棵杉的老木那么寶貴,你以為是好找的?現在不說木頭的事了,反正錢我們三家也出了,現在我們是談如何盤奶奶的事情。”

父親生前就有規定,老人的養老不攀連五個姑姑,由四個兒子平出,每家每月一百塊錢(其實他每月都多給了一百)。父親去世后,陳俊來也想按照父親生前的做法,跟幾個叔伯平攤奶奶的養老經費,自己再憑心多給一份,但幺叔卻跳了起來,說我二哥是人民警察,他不在了老人是有撫恤金的,一個月三百多呢,要全部拿出來。陳俊來說,這個錢是國家幫我父親服侍老人的,已經包含了生養死葬,要全部拿來也行,但今后老人的后事你們三家要全部負責。

幺叔當即拍著胸脯,說:“行,只要把這份錢全部拿出來,以后絕不攀連你。”伯父和三叔也表示同意。所以八年來,那份錢一直是幺叔去父親生前的單位代領。

陳俊來問堂哥:“你說,要怎么盤?”

堂哥說:“昨天三爺、幺爺和我商量過了,還是我們四家平攤吧,每家拿一萬塊錢耙底。”

堂哥在鄰鄉開了個磚廠,最近幾年賺了幾個錢,說話很氣粗,根本沒把兩個叔叔放在眼里,更不要說陳俊來了。

陳俊來問:“當初我們不是有過協議的嗎?”

堂哥說:“當初有沒有協議我不知道,不信你問你伯,他有沒有看見那個錢?”

陳俊來看看伯父,又看看幺叔。伯父正襟危坐,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幺叔卻勾著頭,紅著臉,大氣不出。陳俊來嘆了口氣,說:“好吧,就按你們說的辦吧。”說完下樓,來到三叔家堂屋里,打開自己帶來的行李箱,掏出一捆鈔票,上樓遞給堂哥。

堂哥伸手接過錢,伯父、三叔、幺叔都長長地吁了口氣,把頭抬了起來,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堂哥正要宣布解散,陳俊來說:“慢,我還有話要說。”

堂哥等四人的目光一齊望向他,疑惑地問:“啥子事?”

陳俊來說:“等等,讓我把陳松大爺請上來。”說完就走了出去,兩分鐘后帶著陳松上來了,說:“大伯、三叔、幺叔,本來以前我們四家是有過口頭協議的,我老爹頭上給奶奶的撫恤金由你們去領,奶奶的一切養老和后事都由你們三家承擔,不再攀連到我。但你們今天提出盤奶奶的錢要四股平攤,我想這是給老人辦后事,懶得跟你們理前三后四,再說當初我們的這個協議別人也無從知曉,如果我不出錢參加盤老人,大家都以為是我不孝。現在有一個事情,要當著陳松大叔的面說一說。”

其實當初他們四家的這個協議陳松是知道的,他也料定陳俊來的堂哥和幺叔一定會打翻包,于是笑笑,說:“好,最好當著我的面提出來,以后不準哪個再皮球翻。”

陳俊來說:“我們準備請十家姑媽和老外家來祭奠,其余的只準來吃酒。雖然說人情不是賬,去了不消望,但很多人情卻是非還不可的,比如祭奠的十家姑媽和老外家,必定是四家一起還。所以,關于禮金的事情,你的親戚也是我的親戚,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根本不好劃分,干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按四股分好了。”

陳俊來的話剛說完,幺叔就立馬跳了起來,說:“俊來說的不公平,整條沖子三個行政村,我幾乎家家都在走,還有劉家灣那一大寨,又是我認的干外家,人家辦酒席我都是兩三百、五六百的送。”

堂哥也跳起來說:“我是做生意的,可以說朋友遍天下,上個月進新房,就收了三萬多塊呢,這樣一來對我也很不公平。”

不說話的只有三叔。

陳俊來說:“我知道,哥哥(指堂哥)是做生意的,朋友很多,人家聽說你奶奶過世了,多半都會來吃酒,但是你敢保證,你的朋友就不是幺叔和三叔的朋友嗎?如果奶奶不過世,他們家辦酒,你就可以不去送禮了嗎?我也知道幺叔作為村長,平時也走了很多人,但你和大伯、三叔的外家都在本村,難道平時大伯和三叔家辦酒,你的那些親戚就不會來吃酒嗎?他們家辦酒,大伯和三叔不去面子上又過得去嗎?”

陳俊來這樣一說,堂哥和幺叔就低下了頭,嘴青臉干的不再說話。三叔終于開口道:“就按俊來說的辦,我沒啥意見。”

陳俊來接著說:“一般送人情送得最大的,都是自己的親舅子,干脆這樣吧,你們三家親舅子送的,不管多少,都算在你們自己的名下,其余的,先提出兩萬給老人做墳,然后再拿來四股分。”

這樣一說,伯父也勉強同意了,幺叔還要站起來鬧,陳俊來說:“如果不同意這個方案,那就跟縣城里的人學,我不沾這個邊,你們三家就擺三個收禮臺吧,各家親戚朋友到各家的收禮臺去送禮,覺得三家都必須要送的,就讓他們送三份,覺得只需走兩家的,就送兩份。不過這樣一來,我們家不但要在村里鬧笑話,估計從今往后,你們三老弟兄就要割裂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伯父也站起來說:“就按俊來說的辦吧,哪個要是皮球翻,我就撂一句在這里——我老媽不是拿來給你們收禮賺錢的!”

時候到了,作為族長兼管事的陳松笑笑,說:“就按俊來說的辦吧,誰要皮翻,有我質證。”

陳松說完就下樓指揮干活去了,幺叔也跟著一臉不悅地走了出去。陳俊來對伯父、堂哥和三叔說:“奶奶雖然不識字,但卻識大體,幾十年來,她一直是我們這個上百人的大家庭的主心骨,她在世的時候,我們是很團結的,希望她過世了依然還要團結下去。”

伯父一臉茫然,三叔說:“要是我二哥還在世,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堂哥說:“我沒得說的,就是幺叔有點褁攪。”

陳俊來說:“隨他去吧,把奶奶盤了出去,我們就沒多少事可以勾扯了。”

從三叔家樓上下來,陳俊來尿急,就朝廁所走去。

三叔家的廁所是單人廁所,又沒門關,里面有人的時候,一般都會在墻頭上掛塊破布。但陳俊來實在憋急了,依然朝著廁所走去,想在廁所后面的糞池邊解決。誰知剛到廁所邊,就聽見幺叔在里邊給幺嬸打電話:“那錢是要拿來四股分的,叫他們都少送點,表示個意思就行了。”

陳俊來忍不住笑了起來。返回喪堂門口,陳俊來看到幫忙的人稀稀拉拉,幾乎都是老人和婦女,不由有些發愁。陳松停了哀樂,一遍又一遍地在高音喇叭里喊:“父老鄉親們,今天晚上就要起經了,請在家的不管老少,都過來幫忙。”但不管怎么喊,陳俊來都覺得效果不大。陳家溝是個一千多人的行政村,二十年前,村里只要死了人,前來幫忙的基本都是青壯年,滿院子站得密密麻麻,扎花圈、扎傘馬、扎凈門、打燒紙、理壽紙、做幡布、印封皮、封包、掛包、做飯、洗碗……管事只需在飯桌上點著人頭吩咐一番,幫忙的就會各負其責,干得熱火朝天。可是如今,任憑陳松喊破喉嚨,還是那幾個毛哈哈。

陳松喊了半天,實在有些灰心,就不再喊了,又開始放起哀樂來。可是在二十年前,村里死人是不興放哀樂的,一般都是吹嗩吶,兩幫坐堂嗩吶輪流著吹,從停靈的當天開始,一直要吹到出殯并且送到山上去。

陳松走了出來,陳俊來迎上去問:“大爺,嗩吶匠呢?怎么沒聽見吹嗩吶?”

陳松說:“在本鄉找了好幾幫,都出門打工去了,只好去請鄰鄉的,吹得好不好不知道,最少都要六百塊錢一天,還得孝家安排人幫忙打鼓打鉸子。估計,后天早上會到。”

一般情況下,嗩吶匠都是四人一班,一人吹大嗩吶,一人吹小嗩吶,一人打鼓,一人打鉸子,吹嗩吶的是師傅,打鼓打鉸子的是徒弟。以前本村就有三幫嗩吶匠,不要錢就來了,現在要請到鄰鄉去不說,價錢還很貴。

“后天?后天離正酒不就只隔一天了么?”

“有什么辦法?人家說生意忙得很。”

按照規矩,出殯的前一天就是正酒日,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要來祭奠、悼唁、吃酒、送葬。二十年前,不管哪家死了人,只要地炮一響,全村老少都來了。到了正酒那天,不管來多少親戚朋友,都招呼得起;出殯那天,不管墳地看落哪點,正孝只需磕個頭,道士先生喊聲起,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們就爭先恐后地上,再高再陡的懸崖峭壁,四五百斤重的棺材根本不在話下。

陳俊來清晰地記得,以前村里每抬一個老人上山,都要出動四五百人,翻越懸崖峭壁的時候,三四百人拉著一根粗粗的長長的纖繩,百十個年輕人圍在棺材的四周,護衛著八個龍杠手。此時的龍杠手全身都是繃緊的,不但身子繃得筆直,連腿也不能有絲毫松懈,一旦松懈就有可能趴下去。

無論如何,棺材是不能落地的,不管前方是溝溝坎坎還是懸崖峭壁,龍杠手都只能硬挺著,就像是棺材的輪子,靠著那根繩上傳來的力量,奮勇向前,生死不顧。而旁邊護衛的,看見有誰吃不住了,立馬就換了上去。

那時候人們交朋友,最講意氣義氣的話不是某月某日在哪里喝酒吃飯,而是 “哪天你家老人成神,我來抬龍杠”。可是現在,青壯年勞力紛紛外出打工,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沒誰會說來抬龍杠了,即使你特意打電話通知,對方最多是問你賬號多少,我打兩百塊錢過來吃酒。可以說,如今在陳俊來的家鄉,朋友之間的友情,或許只值兩百塊錢!

想起這些,陳俊來心里酸酸的,有點恨這個金錢至上的社會風氣。但回頭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出去的這些年,親戚朋友家里有老人過世,自己回來幫忙抬過龍杠嗎?別說其它地方,就是本村本寨的,也沒回來過。這次如果不是自己的親奶奶過世,還不一定回來呢!

想著想著,陳俊來的心里不僅僅是酸楚,還蒼涼起來。陳松也在一旁嘆氣,說:“現在,連抬個老人上山都很困難了,村里留下的,幾乎全是老弱殘兵。”

陳俊來憂心忡忡地說:“我奶奶的墳地看落巖羊包包,沒人抬怎么辦?”

陳松說:“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們四家正孝,各自通知自己的親戚朋友來幫忙,或者方圓幾十里,挨家挨戶的去請,只要在家的都請來,或者還能抬得上去。”

陳俊來一臉黯然地說:“等我家在外打工的人都到齊了,我們再分頭行動。”

“不要等了,現在還沒到的都是靠不住的。”身材瘦削的堂哥,靸著一雙舊拖鞋,突然出現在陳俊來的身后,語氣沖沖地接著說:“我和三叔、幺叔一起掰起指頭數過了,光靠我們村在家的人,是不可能把奶奶送上山的,唯一的辦法的就是,我們四家分別到外面去請人,每家請三十個能夠抬龍杠、下勞力的青壯工。三叔和幺叔都已經開始行動了,你也抓緊點吧,只有明后兩天的準備時間了。”堂哥說完,人影一晃,就不見了。

陳俊來心里一顫,兩眼不由變得空茫起來。

陳松搖了搖頭,長嘆一聲說:“看來,也只有如此了,只是這樣對你不太公平。”說完,也轉身忙他的去了。

陳俊來自從參加工作,就很少回來過,特別是去了浙江后,曾經的親戚朋友也都東奔西走,幾乎連聯系的方式都沒有,到哪里去請人抬龍杠啊!

陳俊來慢慢地離開伯父家院子,來到后面的路上。這條路曾經是村里的主路,雖然只是鄉間小路,但卻非常平整,如今由于行人漸少,早已荒草叢生,坑洼不平。抬頭望望,山還是那座山,樹卻已經不是那些樹了,以前從河溝到山頂,都是莊稼地,現在半山以上,都長滿了山林和荒草。

二十年,二十年啊!這二十年的時光里,陳俊來走出這個村莊,先是當過教師和副鄉長,后來辭去公職,在民營企業里當經理、副總。雖然工資一直在漲,但在這個地方,在這些大山里的親戚和朋友,卻在逐漸流失,音訊杳無。

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請人,也不知道可以請哪些人,只能看著四周熟悉而又陌生的山巒發呆。

“轟!轟!轟!”追魂地炮依舊半小時一巡地放響,炸得陳俊來的耳朵嗡嗡地發疼。

“唉,二十年了,唯一沒變的,就是這地炮了!”陳俊來感嘆一聲,朝放地炮的地方走去。

放地炮的依然還是聾哥。聾哥只比陳俊來大一歲,從小耳朵不太好,死人場中管事就安排他放炮。此刻,他正“咣當哐當”地往炮管里筑火藥。

陳俊來走到聾哥身邊,聾哥已經筑好最后一只地炮了。聾哥把地炮擺好,站起身憨厚地笑道:“兄弟,七八年沒有遇到了,大家都老了,長變樣了。”

陳俊來一臉苦笑地打量著聾哥,只見他雖然長胖了,但依然還是一臉質樸,于是大聲問:“老哥,這些年都在哪里干?”

聾哥大聲地說:“我耳朵不行,很少出門打工,現在全村最窮的就數我了。”

陳俊來拍怕他的肩,說:“人嘛,三窮三富不到老,活得開心就行。”

聾哥張嘴就笑,問:“聽說你奶奶是要抬上巖羊包包,沒有三四百人估計拿不上去,你們怎么辦?光村里剩下的這些老頭婦女,肯定是不行的;打電話通知年輕人們回來,更不可能,人家背井離鄉跑到幾千里外打工掙錢,誰愿意回來?”

陳俊來唉聲嘆氣地說:“我正為這事發愁呢。”

聾哥深有感觸地說:“方圓幾十里,估計再也沒有誰的葬禮會像我二叔(指陳俊來的父親)的那么隆重隆重了,不但全村出門在外的人全都趕回來幫忙,連開‘先’字輩(陳俊來的爺爺輩)的人都爬起來為他守靈救苦,嫁出去的姑媽不論輩分全都趕來祭奠,上萬人的送葬隊伍啊,這輩子我們再也看不到了!”

聾哥一提這事,陳俊來的眼淚又下來了。八年前,年僅五十二歲的父親因勞累過度去世了,雖然他只是一名普通民警,但他的那場葬禮,卻是方圓幾十里最隆重的葬禮,村里出門打工的,不管身在何方,全都趕回來披麻戴孝,在他停靈的七天里,每天院子里都聚集有上千人,正酒那天,更是來了兩三萬,光追悼會就開了三場。第一場是家族給他開的,數千族人從八九十歲的老頭到兩三歲的孩子,無不痛哭失聲;第二場是單位給他開的,鄉黨委書記主持,公安局長致悼詞,附近三個小學的全體師生以及全鄉干部職工全都來了,三千多人排著長隊敬獻鮮花,花是從八百里外的昆明專程買來的;最后一場是陳家溝村委會主持的,參加者是全體村民和來自三川四碼頭的親戚朋友,陳家溝所有嫁出去的姑媽,不管是不是姓陳,全都身穿孝衣長跪不起。停靈七天,吃了二十八頭大肥豬,每頭都有三四百斤重,全是姑媽們送來的。二十三幫嗩吶匠自發地來自四面八方,從停靈的第一天就開始吹起,送上山了,還圍著墳墓吹了一天一夜,而且分文不收。

看著陳俊來一臉滄桑的傷心樣,聾哥的眼圈也紅紅的,哽咽了一下,接著說:“也許,我們這方圓幾十里,再也不會出現我二叔這樣的漢子了。一想起我二叔,想起他在世的時候,每個趕場天,只要他在鄉上,都會把燒酒饅頭和茶水親自送到街尾的大楊柳樹下,讓全村趕場的人吃飽喝足,我就想痛哭一場。兄弟,我們村里領國家工資的人幾十個,但只有我二叔才會這樣做!還有,凡是我們陳家溝嫁出去的姑媽,不分老少,不論姓氏,只要受了委屈,他就沖了出去,不為她們討回公道不回來;還有,村里不管是誰,不管去了多遠、惹上什么麻煩,只要一個電話,我二叔就趕去了,不解決好事情不回來。兄弟,你說我二叔的威信,這方圓幾十里,還有誰敵得過?我敢說,連縣委書記都比不上!”

父親八年前的超級葬禮雖然歷歷在目,但是如今,殘酷的現實卻擺在眼前,奶奶的上山成了問題。

陳俊來懷著悲痛的心情,披著孝帕,離開聾哥,來到寨子前面的簡易公路上。這條路晴天勉強能夠通行,雨天卻寸步難行,還是父親在世時組織全村村民開挖出來的,父親去世后,由于缺少養護,路就越來越爛,原本夠兩輛汽車并排跑的,現在只夠一輛車跑了。

堂哥交代,只能到村外去請人。整整十年,只有到了這個時候,陳俊來才稍稍后悔當初的選擇,不該辭去公職外出闖蕩。陳俊來想,要是一直留在老家,就算只升一級,當個鄉長或書記,請幾個人還難嗎?

陳俊來悲悲戚戚地沿著簡易公路往鄰村走去。幾個小時前,他剛從鄉上一路顛簸、一路塵煙地打摩的上來,現在又要朝著來時的方向,出去請人。簡易公路旁邊,每隔一兩里就會出現十幾幢新房。這些房子都是從半山上的寨子里搬下來的,由于沒有統一規劃,顯得七零八落,亂七八糟。這些新房子大多是二層小樓房,墻面上貼著瓷磚,就像一個樸實無華的村姑,突然穿上都市女孩的時髦著裝,怎么看都別扭。

那些新房子靜靜的,走過兩三個小組了,都沒看見一個人影。陳俊來感到有點奇怪,走著走著,心里就明白了,原來那些村民都在外地打工,掙了點錢,就回來建房,房子建好了,還得出去打工,小樓房雖然修得漂亮,卻只是一個空巢。這樣走了四五里,終于走出了陳家溝地盤,來到鄰村的第一個寨子。這個村莊也一樣,半山上是老寨子,公路旁邊是新寨子。新寨子里同樣空蕩蕩的,既聽不見雞鳴,也看不見狗影,十幾幢小樓中只有兩三幢的門開著。

陳俊來在新寨子里逛了一圈,只見那兩三幢開著房門的小樓里,居住的不是彎腰駝背的老人,就是花眉日眼的小孩。陳俊來心里拔涼拔涼的,因為他知道,年輕的都出門打工了。陳俊來知道在新寨子里肯定是沒希望的,于是就拐上小路,向半山上的老寨子走去。

可是,老寨子同樣是空的,甚至有不少房屋,由于沒人居住,早已破廊打壁,不堪入目。好半天才遇見個七八十歲的老頭,顫巍巍地問:“幺,你是哪點的?”

陳俊來回答:“我是陳家溝五組的。”

老人雖老,耳朵卻不背,接著問:“噢,你來找哪個?”

陳俊來說:“我家老人成神了,我來請人幫忙抬龍杠。”

老人怔怔地看著他,嘆了口氣,說:“現在年輕的都出門打工去了,寨子上只剩下十五六個老頭老奶和兩三個媳婦,再有就是小孩,沒有抬得動龍杠的人了。哎呦,我這兩天老是聽到地炮響,是哪個不在了嘛?”

“是我奶奶——陳忠武的母親。”

“哇!是她不是?她才大我兩歲,怎么就去了?陳忠武是不是你爹?”

陳俊來點了點頭,老人激動起來,說:“他就是你爹?幺,好多年都沒見到你了,怪不得長變樣了。聽說你讀書出息得很,到外面當官去了。你爹是個真漢子,大好人,他過世我還去救苦唱孝歌呢。”說著說著,聲音也哽咽起來,渾濁的眼里慢慢溢出了眼淚。

陳俊來只好默默地離開。漸漸地太陽落山了,陳俊來在鄰村轉了五六個寨子,依舊一無所獲,便只好拖著又累又餓的身子走了回來。聾哥說:“你在青林村肯定是請不到人的,因為那個村里還能下勞力的人,不是出遠門,就是在你堂哥的磚廠里。”

陳俊來問:“那長溝村呢?”

聾哥說:“都一樣,除了出遠門的,都是你幺叔的砂場員工,也輪不到你。”

最近的就是這兩個村莊,再遠,就更難請人了。陳俊來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蔫蔫地歪坐在三叔家院壩里的那張破木椅上。堂哥歪翹歪翹地走過來,帶著奚落的口氣問:“去了大半天,請到幾個人了?我和幺叔的三十個人全都請滿了,就差三叔和你的了。哦,聽說三叔也請了十幾個了,你要抓緊哦。”

陳俊來撐了起來,剛想說話,堂哥又氣哼哼地說:“小三打電話來說,你把他的票給撕了,重新去買買不到。兄弟,放為人好球點嘛,一張車票有啥子稀球奇的?又不是不給你錢!”

堂哥說完,扭著身子走了。陳俊來又重重地躺了回去,聾哥忿忿不平忿忿不平地說:“唉,那家伙怎么能這樣說話?要不是當年有我二叔,他能活到今天?搞不好骨頭早就打鼓了!再說,你當副鄉長的時候,也沒少照顧他!”

陳俊來說:“時代已經不同了,人們的心也變了,聾哥,看來我請不到人,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你說怎么辦?我不可能背著個不仁不孝的罪名逃走吧?再說我奶奶生前一直念叨我父親是忠臣大孝,現在是我代表他呀!”

聾哥埋頭想了幾分鐘,突然問:“兄弟,你老實跟我講,現在你多少錢一個月?”

陳俊來愣了一下,說:“我是副總經理,年薪三十萬,年終還有五萬獎金,十萬分紅。”

聾哥張大嘴巴,一臉驚訝的表情,說:“哇!那么多呀,我一輩子恐怕都掙不了你一年的工資,怪不得你拿起副鄉長不當都要走!那你堂哥他們還有啥子好雄的?別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他干一年磚廠最多也就掙個十來萬,但你看他那副刀頭,好像有多了不起似的!有錢就行,我幫你想辦法。”

陳俊來問有啥辦法,聾哥說:“我認識一個人,是縣城里的‘川軍’老大。”說到這里,聾哥不好意思起來,“其實兄弟,每年我都要去縣城干兩三個月‘川軍’,不然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養活?”

“川軍”也叫“背篼”,其實就是下苦力和打零工的,在老家社會地位極低。陳俊來說:“唉,聾哥,看來也只有走這條路了,你幫我聯系吧,三十個人干一天。”聾哥掏出手機,翻出一個電話號碼,說:“兄弟,電話號碼我給你,你自己跟他談吧。那個老板姓張,叫張開軍,是長箐街上的。”

長箐,就是本鄉鄉政府所在地。長箐街上的張開軍,不就是我的初中同學么?陳俊來一邊想著,一邊撥通了電話。一個粗重的男聲傳來,陳俊來問:“你是張開軍嗎?”

對方說:“是啊,我是張開軍。你是誰?”

陳俊來說:“我是陳俊來,陳家溝的陳俊來。”

對方也隱隱地聽出了他的聲音,興奮地說:“哈哈,老同學,你拿起副鄉長不當跑哪里去了?發大財了吧?”

陳俊來苦著臉說:“發什么財啊,碰到困難了,想請你幫個忙。”

對方問要幫啥子忙,陳俊來就把事情毫不隱瞞地說了,對方說:“人是有,除了管吃,每人每天少了三百塊錢估計不行,此外還得付一千塊錢的車費,因為陳家溝離縣城太遠,三十個人至少要租四輛面包車。”

陳俊來咬咬牙,大聲吼道:“沒關系,一萬塊就一萬塊,你報個卡號來,我先把錢轉到你賬戶上。”

聾哥一愣,沒想到陳俊來居然這么大方,于是搖搖頭嘀咕:“還真是個有錢人!”

其實,按縣城的行情,“川軍”也就兩百塊錢一天,即使是到陳家溝,二百五已經足夠了。此刻,在聾哥的眼中,陳俊來的形象愈發高大起來,遠遠地超過了他的“川軍”老大。

吃過晚飯,天早已斷黑了,道士先生吹響牛角,準備起壇念經。所有在家的孝子,全都披麻戴孝,在經堂前面排隊作揖。堂哥站在陳俊來身旁,低聲問:“你的人請得如何了?”

陳俊來答:“已經搞定了,不用你操心,起喪時保證有三十名龍杠手到場。”

道士先生唱完一段頌詞,又敲響了法器。堂哥一邊作揖一邊說:“我跟幺叔商量過了,準備把整條路線分成八段,我們四家,每家負責抬一段。”

本來,陳俊來已經覺得堂哥他們夠過分的了,沒想到居然還要再來這么一招。這已經不是過分,而是無恥了。于是問:“包括拉纖嗎?”

堂哥說:“只是抬龍杠,拉纖的活,大家搭伙干,再說還有村里人和其他來祭奠的親戚朋友幫忙拉。”

陳俊來說:“好,一切都按你們安排的干吧。”

堂哥怔怔地看著他,一臉不屑地說:“咦,想不到你還挺硬氣的嘛。”

陳俊來說:“我不是硬氣,是盡孝。把老人盤完后,我們的弟兄關系,估計也就結束了。”

堂哥臉上熱辣辣的,卻突然抬起頭來,大聲吼道:“隨便你吧,陳俊來,你爹在世的時候,把我壓得太夠了!”

陳俊來不由一顫,冷冷地看向堂哥。堂哥雖然瘦得像只猴,但從他身上,依然還能看出二十多年前“操社會”時的兇悍樣,于是長嘆一聲,說:“我爹真的錯了,但他最大的錯誤是不該英年早逝,要是他還在,奶奶的喪事就不會這樣冷清了,更不可能連抬龍杠的人都要到處去請。”

堂哥更加惱羞成怒,指著陳俊來的鼻子說:“我恨你爹,恨死你爹,當年老子們玩得多瀟灑,是他把我抓回來,打我關我也就算了,出來后還讓我跪了三天三夜的破瓷碗。”

陳俊來說:“你不應該恨他,他那樣對你,目的是為了盡孝,對爺爺盡孝。你畢竟是爺爺的長孫,是他的親侄兒。不過你還是盡量地恨他吧,因為你不配做他的親侄兒,更不配做我陳家的長孫!”

陳俊來的話音剛落,堂哥就“砰”地一掌扇在他臉上。人群頓時騷亂起來,大家連忙把他們拉開。堂哥瘋狂地吼:“陳俊來你聽著,你爹當年治我的,這一巴掌永遠打不回來!”

陳松氣勢洶洶地跑過來,分開人群,一把提起陳俊來的堂哥高高地拋起,然后摜在地上,罵道:“老子打死你這個忤逆狗日的,當初要不是有你二叔,你他媽的×現在不知死在哪里!”陳松越說越氣憤,忍不住又把陳俊來的堂哥提起來扇了幾巴掌,直打得鼻青臉腫,然后宣布:“把這個忤逆狗日的攆出去,不要讓他擾亂壇門!”

堂哥像條狗一樣逃跑了,眾人才安靜下來,起經法事又繼續做下去。陳俊來不由感概感慨道:“這個家族,好在還有陳松大爺撐著,否則不知會變成啥樣。”

2012年11月18日,也就是陳俊來回來奔喪的第五天,天剛麻麻亮,陳俊來在喪堂里給唱孝哥的歌郎們端茶倒酒,聾哥就把地炮放響了,陳松也在高音喇叭里喊了起來:“村里的幫忙弟兄和留下來幫忙的親朋好友,請你們趕緊到喪堂門口來,馬上就要開路起喪了。還有孝家請來的龍杠手,也請你們都到喪堂門口集合。”

一臉疲倦的陳俊來抬腕看看,已經5點多鐘了,比浙江晚天亮一個多小時。陳俊來伸伸懶腰,考慮要不要去隔壁三叔家洗把臉,堂哥就氣勢洶洶地跑來了,黑風喪臉地問:“陳俊來,你請的人呢?你請的人在哪里?怎么人花花都見不到一個?”

陳松還在喇叭里喊著,陳俊來問:“先生說幾點起喪?”

堂哥說:“7點整!”

陳俊來說:“我是叫他們早上6點準時到,還有一個多小時呢,你慌啥子球?”

堂哥狠狠地說:“你聽好了,整個路程我們已經分成了八段,一家負責抬兩段,輪流來。”

陳俊來后悔只叫三十個“川軍”,要是多叫三十個,他就硬得起氣,說你們都不要管,就我一個人來抬!可是,現在他不敢也不能這樣說,因為三十個龍杠手是絕對抬不上去的。巖羊包包,既是村里最好的墳山,也是最難爬的墳山,滑石巖、大陡坡、長崗嶺、小沖頭,每一道關卡,對于抬龍杠的人來說,都是一次生死考驗,即使大家都很賣力,沒有三四百人,無論如何是拿不上去的,拉繩的不算,光龍杠手至少也得六十個。

陳俊來說:“你看著吧,再過一小時如果沒人來到,你想怎么樣都行。”

“哈哈哈”,堂哥冷笑道:“你爹不是豪爽球得很嗎?生前不是有很多結拜弟兄嗎,怎么奶奶死了,你家連一個人都請不來抬龍杠?奶奶在世的時候,不是天天念叨你爹是忠臣大孝嗎?我看孝個球,沒有我們三家,連她尸體都抬不出去!”

陳俊來鬼火正戳,陳松就走進來了,高聲喝道:“忤逆狗日的,又在瞎說什么?說嗎不是踏你點,你連你二叔的頭發絲絲都趕不到,還好意思在在這里胡說!人在人情在,要是你二叔還在,老子敢打包票,來給你奶奶抬龍杠的人,多的沒有,千兒八百是有的!你沒看見他下葬的那天,上萬人送上山,上千人爭著抬龍杠,三千多條孝帕就像白云一樣飄,忤逆私兒呦,你做夢都想不到!”

堂哥氣哼哼地說:“老子不曉球得,他死我又沒回來。”到底他還是怕陳松的,一邊說一邊溜走了。

陳松氣憤地對陳俊來說:“當年忠武不該救這狗日的,實在是太忤逆了。”

一個瞎子歌郎插話說:“他呀,連別人外姓都要救,自己的親侄兒落難了,不救在得住嗎?可惜呀,可惜!”

陳松說:“他是落個球的難,這個忤逆狗日的,那叫大逆不道、走火入魔、罪有應得!”

正說著,幫忙的人們陸陸續續趕到了。地炮一巡一巡地響著,陳松又在喇叭里喊:“請所有的孝子和幫忙的親朋好友先去飯堂吃飯,然后接著就是開路,7點準時發喪!”

這個時候,不用唱孝歌了,陳俊來把歌郎送出路口,四輛面包車和一輛吉普車就在寨子前面的空地上停下。

陳俊來趕緊跑到公路上,同學張開軍帶著三十個年輕力壯的“川軍”已經下了車。張開軍也看見了陳俊來,笑著跑過來握手,說:“老同學,你在價格上沒有虧待我,我也在人員上沒有虧待你,我手下有兩百多號人,這三十個人可都是精挑細選的呢。”說著遞上幾張鈔票。

陳俊來一愣,明白他是在送禮金,于是便收下了,說:“我爹他們有四弟兄,我們四家已經分好了,一家負責抬兩段,到時候管事會安排。”

張開軍哈哈一笑,說:“兩段三段都沒問題,只要他們家能上,我們就絕對能上!”

張開軍如此一說,陳俊來就落心了,直接把他們帶到飯堂吃飯,吃完飯后帶到喪堂前面,時間還不到6點半。此時,堂哥、三叔、幺叔請來的龍杠手也到了,各自集合隊伍,在院壩里開小會。

張開軍很懂行,也招呼自己帶來的人馬排好隊,說人家陳老板豪爽得很,我們做事要對得住人,下面就請陳老板跟你們說話。

陳俊來往隊伍前面一站,說:“弟兄們,我只有一個請求,就是希望你們好好把我家老人送上山,今后我一定會好好答謝。”

三十個壯漢齊聲答道:“陳老板,您放心吧,不管是懸崖峭壁還是火海刀山,我們都一定全力以赴!”

這句話明顯是訓練過的,他們不但說得慷慨激昂,而且非常響亮,引得大家紛紛側目。呵!多整齊的隊伍呀,一個個五大三粗,膀大腰圓,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不像另外三家請的,高矮胖瘦,參差不齊,隊列更是七扭八歪。

陳俊來腰桿有些硬了,不由挺直脊梁,長長地吁了口氣。陳松看見,心里也寬了寬,便把分配的路段大聲宣布。幺叔和堂哥跳了起來,說分給他們的路段不好,陳俊來淡淡地說:“你們誰愿意換,我跟他換。”他倆瞪瞪眼,又不說話了。

開好路就是起喪,所有的孝子都頭戴孝帕,手執檀香守在路口上,道士班的掌壇師傅身穿法衣,頭纏紅布,手提斧子,一邊繞著棺材轉圈,一邊用斧子敲著棺蓋,咿哩哇啦地念咒語。

幾分鐘后,掌壇師傅吼道:“東方空亡出!”

眾人跟:“出!”

掌壇師傅再吼:“南方空亡出!”

眾人又跟:“出!”

陳松站在臺階上舉著半導體喇叭喊:“上來八個龍杠手,把木頭捧出來。”

堂哥正要分派一家出兩個人,突然人群中閃出八個五六十歲的精干老頭,大步走向喪堂。

陳松見他們比較陌生,便問:“你們是——”

帶頭的老頭說:“我們是忠武大哥的結拜弟兄,我們十二弟兄,如今只剩下八個了,管事!忠武大哥的媽,就是我們的娘,生前我們沒來盡過孝,今天的第一杠,就讓我們八老弟兄來抬!”

陳松打量著他們,問:“你們能行嗎?”

帶頭的老頭說:“我們雖然老了,但是,我們八老弟兄的后代和親朋好友,凡是能抬龍杠的,今天全都趕來了。”老頭突然提高聲音喊:“忠武大哥,我們說好的,你家老人成神,我們一定要來抬龍杠。”

老頭喊完手一揮,院子四周突然鉆出五六十個青壯年男子,齊刷刷地站在喪堂前面的臺階下。老人轉過身來,對著眾人說:“各位親戚朋友,忠武大哥的媽,就是我們八老弟兄的媽,他如今不在了,就由我們來替他盡孝道,今天,陳母劉氏老孺人的龍杠,我們八老弟兄全包了!”

老頭剛說完,張開軍就撇下陳俊來,跑上臺階大喊:“叔叔們,還有我和我帶來的三十個弟兄。”說完手一揮,他帶來的“川軍”立即上前幾步,與八個老頭帶來的龍杠手匯合在一起。

陳俊來跟了上來,張開軍不好意思地笑笑,當著八個老頭和陳松的面,伸手從挎包里掏出一捆鈔票遞向他,說:“陳兄,估計你也沒想到,我父親也是你父親的結拜弟兄。我家五代單傳,在長箐街上勢單力薄,十年前我奶奶去世,就是忠武伯伯組織人馬抬上山的。去年冬天我父親也過世了,今天,我是代替他來抬龍杠的,所以,這錢必須還給你。”

陳俊來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說:“這——這——怎么行?那些川——”

張開軍哈哈一笑,大聲地說:“他們嘛,都是我的弟兄,就像你父親和我父親那樣的弟兄,你給多少錢他們都不會收的。”

陳俊來還想推讓,突然傳來馬達聲響,幾十輛面包車和上百輛摩托車拖著滾滾塵煙從兩頭路口開了過來,把寨子前面的空地占滿不說,公路也被堵得老長老長,三四百人朝陳家喪堂涌來。來者聲稱,他們是從不同的地方趕來為陳警官的母親抬龍杠,好多人都是在外省打工,接到消息后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因為,陳警官生前,曾經無私地幫助過他們。

陳俊來心里一熱,眼淚就下來了,從張開軍手里把錢接了過來,轉手交給陳松,哽咽著說:“大爺,請你安排人買酒買菜,然后再去買頭豬來殺,好好招呼他們。”

陳松也激動地說:“好,俊來,今天來的人你都要好好記住,我一定會幫你接待好!”

這時,掌壇師傅大吼一聲“大發大富起”,八個老頭從兩邊捧住棺材,八個年輕人連忙加了進去,平平穩穩地把棺材捧出喪堂。喪堂外面的人隨即接住,抬下臺階,放在院壩里的兩張長凳上。為首的老頭手一揮,立馬就有人將大龍抬來,平平整整地放在棺材背上,然后開始綁繩索,扭翹別,安轉柱,罩牛頭,放五尺,上龍杠。

在那位老頭的指揮下,一切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地進行,陳俊來的伯父、堂哥、三叔和幺叔卻在旁邊愣愣地站著,他們請來的龍杠手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渾身不自在。

陳俊來看見堂弟也趕回來了,站在伯父身旁狠狠地挖了他一眼,眼里恨不得要噴出火來。

一切收拾妥當,八個老頭蹲穩馬步,每人扛住一根龍杠的一端;他們身后,各有一名年輕力壯的后生幫襯著,身邊護衛的青壯年無不摩拳擦掌、全神貫注。

張開軍拴好背喪雞,嗩吶匠吹響“三滴水”,“轟!轟!轟!”又是三聲追魂大炮響過,陳松以族長的身份,把奶奶的靈牌和引魂幡從伯父手里收回來,交給陳俊來。

陳俊來背好靈牌,舉著引魂幡,在奶奶棺材前跪下,哭著大喊三聲“奶”,然后轉著圈子向四周幫忙的人群磕了八個響頭,九十六歲的寨老顫巍巍地拉住他的手,含著眼淚癟著嘴巴說:“起嘍,幺,像你老爹那樣,大發大富的起嘍!”

陳俊來剛剛站直身子,為首的老頭大喊一聲“龍杠起”,奶奶的棺材就四平八穩地升了起來。八個老頭把身子繃得筆直,穩穩當當地走出幾步,年輕人們趕緊將他們換下,潮水一樣地向寨子后面的山上涌去。

那一刻,陳俊來做了一生中最大的決定:再度辭職,回鄉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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