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臺與陳軍門
距我老家不遠的黃河下游,有一處名叫釣魚臺的遺跡,歷史上與一位叫陳奇瑜的人有關。在中國名為釣魚臺的地方實在不少,也許你對陳奇瑜這位歷史人物并未留意。但我若告訴你在歷史上此人曾一度與李自成領導的轟轟烈烈的明末農民大起義有過重大交集,而且直接后果是:大明王朝的覆滅進程,可能因此遲滯的契機不復存在。你會感慨歷史必然中一些偶然因素的作用,心中難免會對歷史上的一些人和事扼腕嘆息。
釣魚臺距保德城約10公里,是一處面朝洶涌黃河,背靠懸崖峭壁的大型園林式石窟群。全部12孔石窟,依山挖掘,錯落有致,順石之紋理而自成章法;雄險奇絕,別有洞天,有一夫當關萬夫難攀之險。每孔石窟的基本結構均下鑿石門,中有通道,上達功能區(qū)。若從地面抵達,須先過棧道來到石窟群下,然后經云梯登臨。云梯由釘入崖壁的木楔支撐,驚險無比。所有建筑全部嵌在整石上,歷經數百年,依然鑿痕清晰,洞穴完整。整個石窟區(qū)總長1600米,開鑿總體積2800立方米。古人曾這樣描繪當時的情景:“輕鰷出水,白鷗矯翼;水石清幽,地勢險峻。”可見當時釣魚臺的氣勢。
陳奇瑜,山西保德人,字玉鉉,萬歷年間進士,是明王朝著名軍事將領,人們尊稱其陳軍門。時正值明王朝政治腐敗,統(tǒng)治黑暗,各地農民起義風起云涌,火勢燎原。當時任延綏巡撫的陳奇瑜因“鎮(zhèn)壓農民起義軍甚力,名噪關陜。”于明崇禎七年正月,被崇楨帝崇禎帝擢升任五省總督,統(tǒng)轄陜西、山西、河南、湖廣和四川軍務,專事清剿“匪患”。多年以后,這位陳軍門成為釣魚臺的主人。
依照中國正統(tǒng),陳奇瑜實為一位“盡忠報國”、功不可沒的功臣,他曾親自率領明軍圍剿鎮(zhèn)壓農民起義軍十數次,僅殺死各地農民領袖就有二百余人,大大削弱了明末農民起義的氣焰。
明崇禎七年六月,陳奇瑜統(tǒng)轄各路明軍對起義軍展開大規(guī)模的圍剿,并設計將李自成、張獻忠部農民起義軍主力共三萬六千余人圍困于興安州的車箱峽中。長約四十里的峽谷,四面山勢險峻,易入難出,唯一出口為明軍所截。當時又逢連下二十多天大雨,被困農民軍馬疲食盡,弓矢盡脫,面臨悉數被聚殲的危急情勢。
李自成假稱欲降,同時用重金賄通陳奇瑜左右數名將帥,共同促使陳奇瑜最終做出受降的草率決斷。陳奇瑜為這三萬六千余義軍發(fā)放了免死路票,指令由安撫官督送,全部遣回原籍歸農。李自成等義軍走出險地后,便按計劃反戈襲殺安撫官,并與其它零散的小股義軍遙相呼應,重新嘯聚,一路攻掠西去。陳奇瑜因此被朝廷降罪并發(fā)配回保德老家。
有人說,如果當年陳奇瑜在車廂峽對李自成等起義軍堅持進行圍剿殲滅,李自成,張獻忠等主要領袖十有八九將被俘獲或斃命,七年之久的鎮(zhèn)壓農民起義軍事行動就將大功告成,如此,撼天動地的明末農民起義的歷史也將被改寫。
但歷史不容假設。回到老家的陳奇瑜,開始了他在故鄉(xiāng)12年的隱居生活。在這12年中,發(fā)生了許多令他刻骨銘心的事變和亡國之痛。被自己親自放走的農民起義軍領袖李自成歷經磨難,終成明王朝的掘墓者。1644年正月,在西安建立大順政權;同年三月,一路攻入北京,逼得崇禎皇帝自縊于煤山,結束了明王朝276年的統(tǒng)治。而被崇禎帝倚為棟梁的繼任五省總督洪承疇,帶領十三萬重兵在山海關外被清軍打敗后,索性投降了滿清,使岌岌可危的明王朝雪上加霜。正是這個關外夷族,在李自成進京僅一個月后,便與投降的明總兵吳三桂一起大敗李自成的大順軍,于5月2日進入紫禁城,輕而易舉地入主中原。
1645年,是陳奇瑜被罷官回鄉(xiāng)的第九個年頭,為了徹底隱居避世,這一年他在黃河岸邊選中一塊絕壁,耗費力量,挖石筑屋,歷時三年修建而成,命名“釣魚臺”。從地形上看,釣魚臺所處位置剛好是黃河由西向南將要拐彎前的一處回旋之地,距離黃河的主流還有一段距離,是一個風平浪靜、垂釣休閑的上佳之所。
清順治五年,剛剛修成釣魚臺的陳奇瑜,在他還沒來得及好好坐享釣魚臺給他所帶來的超然和清靜時,被清政府以蓄發(fā)不剃、圖謀反清復明等罪名殘酷地殺害了。
人無完人,事無十全。曾經叱咤風云的人物如果放到人類歷史的長河之中,都有可能毀譽參半;就像曾經風光無限的釣魚臺,歷經300多年的風雨滄桑,到如今也無非幾孔洞窟佇立風中。
過了長城是口外
說起走西口這一段歷史,你肯定不陌生;但倘若我說的是走口外,你則未必全然明了。在我故鄉(xiāng)保德一帶,當地人們習慣把到長城外的內蒙古中西部墾荒種地、掏草掙錢這一由來已久的謀生活動叫走口外。
就我個人而言,更傾向于走口外的說法。走西口,似乎突出一個“口”字,不由人脫口而出諸如名震塞上的殺虎口,抑或塞上名埠張家口等長城上諸關口的名字;而走口外,則更加強調一個“外”字。是啊!對于災荒連年、日子窘迫的口里人來說,口外,那是一片多么富饒、充滿希望之所啊!
打小,我就沒有見過爺爺,爺爺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沒有留下任何表象上的印跡,這對少年時的我不能不說是個遺憾。唯一聽說的就是我的爺爺與我大伯、二伯相繼走口外的往事。我的眼前仿佛出現這樣一幅畫面:一個萬木枯萎、寒涼蕭瑟的晚秋黃昏,身穿皮襖、滿面塵土的我爺爺父子三人走口外回來了,全部的收獲是拉回來一大一小兩頭駱駝。常年繁重的營生導致我爺爺咳喘不止,有時上氣不接下氣,奶奶心疼得直抹眼淚。我爺爺最終因之早早過世,死時還不滿六十歲。
長城以南的晉北、陜北地帶,土瘠民貧,十年九旱,自古屬苦寒寡收之地,一方水土,難以養(yǎng)活一方人。有道是:“明修長城清修廟。”自滿清入關以來,清王朝對蒙古實行懷柔政策,蒙漢邊界結束長期對峙,阻隔塞內外數百年的長城藩籬終于不再,在隨后幾百年里,這一帶的人們便“萬般出于無其奈”地前往地廣人稀的塞外朔漠,到水豐地肥的內蒙河套一帶打工謀生。“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細麻繩繩捆鋪蓋,兩眼流淚走杭蓋。”這些流傳極廣的當地民謠,正是那段苦難辛酸歷史的真實寫照。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在難留,手拉著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門口。”也不知從哪年起,民歌中所反映的那種離愁別緒和柔腸寸斷的悽惶情景,在我大伯那里戛然終止。原因是我走口外的大伯因不堪忍受年復一年、春去秋歸的苦和累,毅然與當地一戶蒙古人家的女子結了婚,做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口外人,徹底融入當地生活,時至今日已根深葉茂地繁衍出一大家子康姓子孫。
初時,走口外的人,墾荒經商,攬長打短,碰到啥活干啥活。后來,就逐漸形成以同鄉(xiāng)同籍為基礎的群體或幫派,并對某些領域形成一定的控制和壟斷。聽二伯說,走口外的保德人多數從事“掏根子”和甘草經營貿易,曾經一些大名鼎鼎的“甘草頭”都是保德人,盛極一時。所謂“掏根子”,就是在草原荒漠上挖甘草及其它中藥材。甘草本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莖可入藥,有解百毒的功效,含在口中有一種甘甜的味道。但在常年走口外的人們心中恐怕多是苦澀的滋味。
在我們家,最令人唏噓唏噓的要數我的二伯。二伯年輕時就走口外,年復一年,錢沒攢下多少,自已卻步入了光棍漢的行列。在眾人的撮合下,好不容易與一位丈夫去世不久、生活困頓的年輕寡婦過到了一起。要知道,這位年輕寡婦過門時,手里牽著一個三歲的女孩,肚里同時懷著一個。婚后沒兩月,肚子里的女孩墜地,家里一下子添三張嘴,二伯家的日子一下子捉襟見肘。不得已,本打算從此在家安穩(wěn)過日子的二伯重新踏上去往口外的老路。
婚后剛剛一年,家里我的二嬸宮外孕難產,因無錢去醫(yī)院救治而撤手撒手人寰,給二伯留下一大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