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五彩繽紛的世界,語言卻有難以名狀的寂寞,有些話不知道給誰說,怎么說。就在電腦上亂寫一通,算是自己給自己說,我把它叫做“自囈”。
“囈”的意思是夢話,夢里的話叫“夢囈”。而我說的“自囈”,大概是自己在說夢話,或者是大白日說夢話。仔細(xì)想來還不夠確切,人們形容一些難以實現(xiàn)的事情,或者過于天真,就說你白日說夢話。這個夢大多為美夢,而我的“自囈”說不清是美夢還是噩夢,有點像夢游,但不是夢游,或者說是人不在睡眠狀態(tài),大腦又有潛意識思維的活動。總之,我還不能給“自囈”下確切的定義。說白了,只不過是坐在電腦旁的胡思亂想,并把胡思亂想通過鍵盤放到電腦顯示屏上。也許,“自囈”是情緒的宣泄。“夢囈”是晚上熟睡時,部分活躍的腦細(xì)胞還在思想,所以熟睡的人會發(fā)出囈語。我是大白天有囈語,而且這個囈語不是從嘴里發(fā)出的,是用鍵盤敲出的。人不在睡眠狀態(tài),腦細(xì)胞活躍,但思維確實像是做夢。關(guān)于夢,很多哲學(xué)家和心理學(xué)家都有研究,弗洛伊德的《釋夢》,就是研究夢的成因,從人的生理和精神兩個層面做做了深刻研究,其中有很多試驗和例證。心理學(xué)家古斯塔夫·榮格是弗洛伊德的學(xué)生,對夢也有研究,他在《文明的變遷》中說:“夢是白天思維餐桌上的殘羹剩湯”。他們說的這個夢和我的“自囈”不一樣,他們所說的夢是睡著了才會出現(xiàn)的,而我是明明白白醒著時候。弗洛伊德和榮格都是心理醫(yī)生,是精神疾病的治療專家。我難以在他們的著作里找到答案,有時候覺得我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毛病,需要治療?
有次看電視節(jié)目,一個戰(zhàn)士獨守十平米的海礁,每天都和自己說話,不然的話,三年服役結(jié)束,就會失語。要是一個人失語,多可怕。說話是人交流的重要方式,不會說話就變成了殘疾人,突然殘疾了!或者一天一天地殘疾了!為了不殘疾,每天就和自己說話,和大海說話。我看了這個節(jié)目,有些震驚,長期不說話,居然就會忘了說話。雖然我每天上班、下班、回家,似乎每天都在說同樣的話,這些話程式化,有些乏味,我真想有人和我能說點讓我心動、興奮的話,就像精神家園里自己種的蔬菜拿出來給大家交換、分享。這些蔬菜新鮮得滴翠,沒有打農(nóng)藥、沒有被污染。還有那些用心經(jīng)營的過程,如在復(fù)雜紛繁的理念纏繞中前行,就像夢里的夢,是靈魂深處的燦爛和真實。很長時間了,沒有人給我說這樣的話,我會不會某一天不會說了?我怕自己的心靈失語!于是就和自己說話。就像夢囈的翅膀長期沒有飛行而退化,不再會遨游夢境。讓思想在漫無邊際的空間信馬由韁,我把看到的想到的問題告訴自己。沒有預(yù)設(shè),不要準(zhǔn)備,思想所遇到的東西都是靈動的念頭,很抽象,雜亂無章到極致。就像那些抽象畫,是畫家一剎那間的閃念,倏忽而過,要記錄剎那間的感覺太難了。所以,到最后我不知道自己和自己都說了什么?就像那個戰(zhàn)士,每天面對自己、面對大海說話,說了什么自己很難記得。
前不久看過一篇題為“關(guān)于思想和思想家的雜感”的隨筆,其中有這樣一段不可思議的話:“為思想活著,又為思想死去。”“迂腐”之極!沒有思想,會活得更快活!還是不要再思想吧!這種“思想”是最害人的!為思想受窮,為思想而死,愚蠢透頂!無論別人說什么,我還是堅定不移地走上了孤獨的思想之路。作者為思想而孤獨,不想讓自己的腦袋成為別人思想的跑馬場,媚俗從眾。所以,他和我有相似的寂寞,面對人欲橫流,面對道德滑坡、良知的缺失,所表現(xiàn)的曲高和寡;不同的是他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懷,一個人在思想的苦旅中和世俗較勁,動不動蹦出幾點閃著靈魂火花的詩:“為思想活著,又為思想死去。”深刻、新穎、獨特、博大、魅力無窮。永難窮盡的思想,如毒蛇、如怨鬼、如幽靈,糾纏著、咬噬著、滋養(yǎng)著一代代壯健的、孱弱的、蒼老的、年青的——人的——身軀。我只是自己的一點小情懷小感慨。難道我這種小情懷小感慨也是在尋找一種解釋思想的精神家園?說來道去,思想的家園又回到了人是什么?又回到折磨人的哲學(xué)思考。從古到今,道德和精神的衛(wèi)道士不乏其人,從亞里士多德、柏拉圖、康德、尼采……再到孔子、朱熹、王陽明等,他們致力于人的變革、人的自覺、人的精神提升,使人從奴性向悟性直到理性的境界升華。這種文化苦旅無非要達到一個精神的高地。我害怕這樣的苦旅,我希望的是快樂之旅,風(fēng)景之旅。我的情懷表現(xiàn)為“自囈”的時候,最多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而已。雖然我沒有高遠(yuǎn)的志向和理想,但并不影響我生命個體存在的價值。也許像我這樣“自囈”的人不少,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有人表現(xiàn)為對某個事物的專注,或者對某項工作、某個動作的癡迷。比如媒體上報道,四川一個沒有文化的農(nóng)民熱衷于造飛機;還有人熱衷于探險等。我有個朋友經(jīng)常給自己寫詩,而且是古體詩,平仄工整,意境高妙。仔細(xì)想來,不管是癡迷于某項事物也好,寫詩也好,還是去思想也好,在我看來,就像“自囈”一樣,不都是自己給自己說話嗎?
我不記得,這樣的“自囈”從什么時候開始,也不知道能否在生命的有限之年會停止。游動的思緒飄忽不定,在顯示屏上很難形成完整的邏輯和清晰的文字,潛意識的思維總是對最不想觸及的生命之門充滿好奇。達爾文所說的物種是這樣起源的嗎?要是人是猴子變的,這么多年怎么人還是人,猴子還是猴子。紀(jì)錄片《生命奧秘》里的那些生命,都是來自性欲運動偶爾的結(jié)果。我想,自己的生命就像那條魚,由最初受精的那個胚胎長成,或者像非洲草原上的一頭角馬,原來生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就有了,單純在自然里,沒有邏輯。自然的規(guī)律性與偶然性并存,弱肉強食,偶爾存活就是個奇跡。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被別的生命吃掉,還是我吃掉別的生命。似乎每個人的生活都是偶爾的,既不知道它的原因,也不能預(yù)見它的未來。時間沒有停止,生命是地球上的過客,悄無聲息的來,悄無聲息的走。生命的胚胎蠕動的畫面在我的腦子里揮之不去。自我感覺良好的人類,總以為人人都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黃昏來臨,那個人站在遠(yuǎn)遠(yuǎn)的山崗山崗上,是誰給人的生命加上了區(qū)別的符號。《查拉斯圖拉如是說》中的自然給了生命的道德和思想?誰來區(qū)分善惡的分界。每當(dāng)糾結(jié)在人性的善惡和道德評判里,誰抽象了人的本性,讓人們在定義里掙扎。“自囈”的世界里失去了我想看的風(fēng)景。我不知道是自己裝看不見還是不想看見,“難得糊涂”有多少人在揣摩它的價值。鄭板橋“寫取一支清瘦竹,秋風(fēng)江上做魚竿魚竿”不也是他的“自囈”嗎,我想象“自有清風(fēng)紙上飄”是多么美妙的境界。當(dāng)莫奈看著門前水塘里的睡蓮,凝神靜氣,把油彩潑在畫布上,一定處在癲狂狀態(tài);凡高把自己的耳朵割了,一定是個幻覺。難怪人類道德的重建和價值標(biāo)準(zhǔn)被尼采推崇為藝術(shù)。尼采說“所謂真理就是,沒有它某種生物就無法生存的一種謬誤”,“藝術(shù)比真理價值更高”,“為了不被真理打垮,我們需要擁有藝術(shù)”。
我忽然覺得“自囈”的空間太大,大得叫你覺得自己有種孤獨;大得叫你無所顧忌;大得叫你每個毛孔和細(xì)胞都充滿自由。孤獨似乎和自由分不開,只有孤獨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自由,只有自由的時候才能去感受孤獨。自由的思想,抽象了自己生存的環(huán)境,強化了孤獨。不知道薩特是怎樣熬過那些孤獨的日子,在那些存在和虛無里掙扎,偶然性的意義真有那么偉大嗎?我太佩服能在孤獨里自得其樂的人,薩特享受了超越現(xiàn)實生活的過程。在這個絕對自由的空間里,“個人是一種全新的東西,創(chuàng)新的東西,絕對的東西,一切行為都是他自己的。”難道在“自囈”的空間里,可以找到揭示萬物和無限豐富存在的真諦?意志、情感、直覺交織在一起,誰的啟示才是最終的箴言,把握這些復(fù)雜問題的方法在哪里?
生命像一顆偶然飄落的種子,單純,自然,雖然是相同的成長,但有著不同的命運。人們在自己的成長中遐想和探索生命的第一顆種子。是誰復(fù)雜了生命的內(nèi)涵,讓人在內(nèi)心世界的煉獄里煎熬,人的精神有標(biāo)準(zhǔn)嗎?誰能撕開那個叫做道德的家伙的偽善面紗,誰有這樣的魄力,以生命的強力本身重新確立道德的基礎(chǔ)。不堪重負(fù)的人們,在精神世界里崩潰了。也許,“自囈”是心靈的慰籍慰藉。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諳世事,在自己的生命里,“自囈”象脫韁脫韁的野馬,自由奔跑,把那些思維的片段定格在顯示屏上,釋放了靈魂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