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漢之大,和武漢人直接有關。作為一個大商業都會,它的工商業者在重大歷史關頭的表現如何?
“抗戰”,“武漢淪陷”,這事夠大的。而日本侵略軍在踏進漢口之前,就打聽到漢口商會會長叫萬澤生,漢陽人,產業就在漢口。于是,他們盯住了他。侵略者的算盤打得很精。他們從各方面了解到,萬澤生是錢莊跑街出身,人緣廣,腦筋活,三歲伢不得罪一個,是廣東銀錢業全力推舉出來的商會會長。如果占領漢口后讓他出來當維持會長,漢口的市面不就一下活了嗎?這種“就湯下面”的事一旦做成,他們該省好多力氣呀。
1938年10月下旬,日軍占領了漢口,過了沒幾天,日本人就下請帖了,請客赴宴,請的是留在漢口沒有走和來不及走的頭面人物,其中自然有萬澤生。
日本的那些“中國通”是很自信的,他們相信中國商人個個自私,為著自私便個個狡猾,絕不敢拒絕占領軍“恩賜”的官銜。
萬澤生怕不怕?怕。接到請帖后就吃不下睡不著。他這個商會會長并不是個大財東,好容易賺幾個錢辦了個小廠,身家性命都在漢口。在其它商家逃往大后方時,他掂量自己的財力經不起遷徙的折騰,就帶了一點僥幸留下未了。心想萬一不好做,我可以回漢陽鄉下做個田舍翁啊。可現在請帖一到,他就曉得事情不妙。日本人是要我出頭張羅事呢。他們的事我能張羅嗎?那是賣祖宗,丟丑賣國的事,我不怕人家挖祖墳么?硬頂不行,不去赴宴也不行,要躲過這一劫只能智取。
到了赴宴的日子,“萬澤翁”的裝扮完全變了。陰歷十月,小陽春天氣,轉寒之中還有幾分秋燥,一般漢口人穿個夾衣、夾袍就足夠了。可“萬澤翁”卻穿著個羊皮袍子未了,面色潮紅,滿頭是汗,邊進門邊哆嗦,叫著“哎喲,冷死人……”與會者看到了不免要問“你這是么樣啊?”萬澤生告訴他們,這兩天一直發熱發寒,冷起來三床被窩蓋上身也不轉暖,熱來時又流汗又發寒,搞得連死的心都有了!
有人一聽就說他這是“打皮寒”,瘧疾!這話一下就傳到了日本人那里,日本人立馬緊張起來。這次宴會的主人,森皋少將也曉得了這件事。森皋沒有動聲色,他把萬澤生安排在主賓席一個與他有點距離,又便于觀察的位置上,就按時開了宴。
森皋講著開場白,什么“歡迎大家赴宴”啊,“中日親善”啊,邊講邊觀察那個害病的萬澤生。
森皋發現,他請來的這些中國“頭面人物”,很有幾個在聽他講話時都只坐了半個屁股。這是用未表示敬畏,他喜歡這種姿勢。只有萬澤生迷迷糊糊!
萬澤生滿把滿靠地坐著,不知為什么穿得那么厚,那么腫。他臉色潮紅,目光散亂,汗流滿面,有的滴到面前的酒杯里,發出“叮,咚”的響聲,配著森皋的講話,給人陰森森的感覺。一會兒森皋停下講話,問“萬先生怎樣了?不舒服嗎?”
萬澤生迷迷糊糊地回答說:“我發寒,我病了……”
森皋和許多高傲的日本武士一樣,最怕從“支那人”身上傳染疾病,早就有讓萬澤生回去的打算。聽到這里倒是他忍不住了,客氣著讓“萬先生有病就回去休息”,笑瞇瞇把他打發走了。
萬澤生用軟法子躲過了第一關,回去邊想對策邊聽消息。幾天后消息傳未讓他松了一口氣:漢口維持會成立,會長計國禎。這正應了一句武漢諺語,“面館里不要,粉館里愁撈不到手”。計國禎當維持會長,那叫“狐貍配花猴”,此人就是個和惡勢力攪在一起圖發達的東西。和劉桂茍一起辦“新市場”(后為民眾樂園),就是他的得意之作。劉桂茍是漢口龍家巷一帶有名的混混,被老百姓稱為“斷子絕孫的劉桂茍”,絕對夠格是土生土長的流氓。后來摻和到了政界,當上了省里的稽察處長,改了個官名叫劉有才。可惜有“才”無“命”,沒等到民眾樂園開張他就死了,讓計國禎落了個“長命就是好命”。
不過他這種“好命”是正派的生意人不羨慕更不喜歡的。
萬澤生不喜歡,以太極之柔一躲而過。
還有周蒼柏、沈祝三、董明藏、李國偉、張松樵……等武漢工商界巨子不喜歡,他們在國難當頭之際表現了高貴的不妥協精神。有的到大后方組織發展經濟,以保障抗戰之供給,有的將機器乃至整個工廠搬到大后方,不但保障了大后方生活之需,還為大西北、大西南播下了近代工業的種子……這些事跡,足夠與“大江大河大武漢”相匹配,請各位聽我——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