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驅車往東北方向約200公里處,四目所及全是樹木,一條平整的雙車道公路穿梭其間。一些刷著白漆的低矮鐵皮房子,零星地隱藏在公路兩旁。不遠處,十幾只無人照看的牛慵懶地踱過公路,低頭吃草。時不時一場不期而遇的大雨,又將眼前的一切撕扯樹影斑駁。這是名為增卡的地區,覆蓋著三萬公頃的油棕櫚 樹。
令人意外的是,赤道帶是地球上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同時貧困問題也很嚴重,但種植棕櫚樹地區卻是例外。“馬來西亞的棕櫚園平均每公頃每年產出4噸油,每噸800美元以上的市價,50公頃以下的種植園都算小農場,所以這個數學題是很簡單的。”可持續棕櫚油圓桌倡議組織(RSPO)秘書長達雷爾·韋伯(Darrel Webber)對《環球企業家》說。
油棕櫚樹的單產量是所有油料作物中最高的。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是世界上最大的兩個毛棕櫚油出口國,都在不遺余力地把這種暗紅色的液體送到中國、印度和歐盟等國家和地區,換回大量外匯。
尤其是中國、印度這兩大新興國家,對棕櫚油的需求量大得驚人。根據中國海關公布的數據顯示,2012年中國進口棕櫚油634萬噸,而在印度這一數字則高達767萬噸。據聯合國糧農組織估計,未來十年中國油料進口將增加40%,占全球貿易總量的59%。植物油出口將主要來源于印度尼西亞和馬來西亞,其中棕櫚油將占植物油總出口量的三分之二。
作為一個致力于推廣可持續棕櫚油的生產和使用的國際組織,RSPO正處在保護生物多樣性、應對氣候變化和毀林現象、解決社會問題等一些重大課題的關鍵點上。但是對于世界上棕櫚油第二進口國中國來說,更重要的問題是保證糧食安全——食用油缺口不斷擴大,國內油料種植面積緩步下降。也就在這個大背景下,2007年為了利用期貨市場穩定棕櫚油進口價格和市場消費,中國證監會批準棕櫚油期貨合約在大連商品交易所(下稱大商所)上市。此舉,意味著中國在爭奪棕櫚油國際市場定價話語權上邁出標志性的一步。在掛牌上市的當天,棕櫚油上市期貨大部分合約就以漲停報收,投資者熱情高漲。
遺憾的是,盡管大商所的成交規模已領先其他多個交易所,但中國始終看不到奪取定價權的終點線。“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實際上沒有實現成為亞洲時區定價中心的目標。” 中國期貨市場創始人之一、中國農業大學期貨與金融衍生品研究中心主任常清教授不無遺憾地告訴《環球企業家》。他認為,現在大商所里的所有品種,沒有一個能在世界市場上起到定價作用。這是期貨市場發展出了問題,也是中國食用油企業最大的一塊“心病”。
先天不足
作為農業類大宗商品,棕櫚油價格反映的已不僅是供需關系。大宗商品的金融化進程已無可逆轉。這就意味著其價格將受貨幣政策、匯率變化和國際資本操作等一系列因素的影響。簡而言之,掌握定價權是一門復雜的學問,建立一個有國際權威的期貨交易所,更是玩轉定價游戲的關鍵所在。
事實上,一個國家要掌握商品的定價權就必須有一個對國際有影響力的期貨交易所。交易所中商品交易量越大,交易越活躍,就越容易撐握商品的定價權。目前毛棕櫚油期貨市場的基準價格主要參考大馬交易所每天的結算價格。作為棕櫚油的出產大國,馬來西亞在建立自己的期貨市場時有先天的優勢。而馬來西亞政府30年來也在全力推廣棕櫚油產業的成果。“其他棕櫚油生產國政府在推動期貨市場發展方面所做的努力,跟馬來西亞政府相比幾乎不成比例。” 國內最大的棕櫚油企業天津聚龍集團新加坡公司與研究院總經理陳巖對《環球企業家》表示。
值得關注的是,在國際競爭的格局下,各國紛紛推出相應的期貨配套品種來爭奪棕櫚油國際話語權,棕櫚油定價中心的國際爭奪日趨激烈。作為全球頭號棕櫚油生產國家,印尼一直覬覦吉隆坡在棕櫚油期貨上的優勢地位。2009年,印尼成立了印尼商品及衍生品交易所,但卻一直未能趕超鄰國。時任新加坡豐益集團戰略發展部總經理的麥克斯·拉瑪加(Max Ramajaya)表示,大馬交易所能提供更豐富的信息和市場觀察。2009年,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下稱芝交所)于2009年收購了其25%的股權,產品也被接入芝交所的CME全球電子交易平臺,為交易商提供更大的產品能見度和連接。
美國之所以能夠輕松控制全球農產品價格,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美國有關機構報告具有權威性。例如美國農業部每周、每月、每季度都會出臺產品相關報告,這些報告成為此類商品走勢的重要參考資料。而馬來西亞則有權威的馬來西亞棕櫚油局報告及船運調查機構報告,這也增加了其對棕櫚油定價權的掌控。這樣對比,中國則權威機構較少,一些研究報告公信力不足,這是導致中國在棕櫚油價格話語權缺失的重要原因。
人民幣的流通性也是影響價格話語權的重要因素。“相較而言,美國在期貨市場上的優勢,有賴于長期發展的金融體系,也有賴于美元在世界經濟上的強勢地位。中國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把人民幣做到如此的流通,因為會加速熱錢的流入。這本身就壓制了大宗商品期貨的流通性。”長期研究中國股市的馬來西亞某大型銀行分析師尤俊強對《環球企業家》說。他表示,在馬來西亞,即便是政府鼓勵的行業,有些企業去投資的意愿也是不太大。但大部分中國投資者都比較心急,會集中投資有政策利好的行業。這也加大了市場管控難度。
謀求出路
在全球資源日益緊張的情況下,大部分的大宗商品話語權都控制在資源的賣方。這也導致在供需雙方的角力中,中國常常處于產業鏈的中端,兩頭不利。
尷尬不僅限于此。中國期貨市場的發展現在仍處在政府主導型經濟的大模式下,無法市場化運行。這讓常清對中國期貨市場的發展前景表示擔憂。他說:“這個沒辦法。雖然我們什么都有,但在實踐上很難做 到。”
作為事業單位的大商所首先考慮的是維持市場平穩以及控制風險。因此,在這個過程中,交割和限倉制度的某些規則與現貨市場存在差距。“要把期貨交易所變成公司,證監會只行使監管職能,按商業規律而不是行政要求運行,我認為這樣才是有希望的。”常清說。
盡管大商所仍舊無法逃脫實際交割數量低、對境外投資者基本關閉等責難,但這個日漸成熟的平臺還是引起了國際市場的重視。2010年,馬來西亞衍生產品交易所和大商所簽訂協議共同舉辦國際油脂油料大會。2012年,很多馬來西亞的種植園主和貿易商都希望能參與中國市場期貨交易,以滿足套期保值需求。“大商所的漲跌,對馬盤價格的影響其實非常快。”陳巖說。
但商品期貨的發展最終還是以產業發展為基礎。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就是佐證。其成功的背后,是美國作為全球最大農產品出口國地位。相同的道理,新加坡、東京和中國香港不是主要貿易集散地,所以當地商品期貨市場遠小于其金融期貨市場。對實體經濟而言,期貨交易更多地是發現價格,控制風險,實現套保。“如果我們能在產地和產量上擁有一定控制權、占到一些份額的話,這個會大大地增加我們的議價能力。”陳巖 說。
中國企業在海外投資早有傳統,但是農業領域的成功者屈指可數。對于上游企業來說,種植開發的成本顯然要比市場價格低。企業不僅能借此保障自身的原料供應,也能夠規避棕櫚油價格內外倒掛對產業形成的沖 擊。
聚龍已嘗到了甜頭。在抵御大宗商品價格風險的問題上,其選擇了和國際巨頭豐益國際相同的解決辦法—增加上游實力,走全產業鏈的道路。截至2012年底,豐益國際共在印尼、馬來西亞以及非洲開拓了超過25萬公頃的棕櫚種植園,同時在周邊建立了多家油廠。聚龍在2006年南下印尼之后,也建成了總面積10萬公頃的棕櫚種植園,并且在今年首次將棕櫚油回運到了國內的加工廠。目前每年棕櫚油的生產用量是100萬到120萬噸。未來,聚龍將把種植園面積擴大到20萬公頃,滿足50%到60%的內部需求。
這相當于做了一個大的套期保值交易—即使這50萬到60萬噸棕櫚油運往別的國家,聚龍也能從中國當地采購。陳巖說:“如果能在上游滿足自身的需求,我們經營上就會比較順手。”他認為,期貨市場成為議價中心是貿易跟供需格局發展的共同結果,中國龐大的市場完全有能力主導消費端。果真如此,這絕對是中國在全球化道路上的一塊里程碑。但請保持耐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