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一家電影公司可以一直獨領風騷。”對于電影行業的風氣云涌,博納影業的創始人兼總裁于冬如此評價。
2012年年底,因為電影賀歲檔的廝殺,橫掃12億票房的《泰》和8億票房的《十二生肖》,使光線傳媒總裁王長田和華誼兄弟董事長王中軍又一次成為媒體的寵兒。聚光燈背后,爭論的焦點是:誰是娛樂之王?
《泰》像催化劑般促使國產電影迅速膨脹,2013年上半年,《西游·降魔記》、《北京遇上西雅圖》、《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中國合伙人》,一次又一次收獲意想不到的高票房。于是,電影人已經能夠篤定地看著郭敬明的導演處女秀—《小時代》賺得盆滿缽滿。
可這些都跟于冬無關。
按照于冬的說法,因為制作周期的限制,一家電影公司總會有高峰或者低谷。回顧博納2011年的成績單,《桃姐》創造了香港金像獎31年來的第一次大滿貫,由徐克導演的《龍門飛甲》獲得了五個技術性大獎,并緊咬張藝謀的《金陵十三釵》,獲得5.6億的票房。金像獎提名最佳電影的五部影片中,有三部由博納影業出品。這一年,博納是國內的票房冠軍,占據全國電影總票房的12%。甚至有人開玩笑,跟《金陵十三衩》同一天上映的《龍門飛甲》讓張偉平徹底輸掉了張藝謀。
進入2012年,作為國內唯一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的影業公司,博納迎來了絕對的小年,這種清冷的氣氛延續到2013年上半年。愛情喜劇片《河東獅吼二》、《真心話大冒險》口碑不佳,主旋律電影《冰雪十一天》沒有像《建黨偉業》那樣獲得政治紅利。在《一九四二》、《泰》和《十二生肖》之后上映的《大上海》選錯了檔期,作為賀歲檔影片僅收獲1.4億票房。3D動畫片《魁拔之大戰元泱界》雖較第一部有超過9倍的票房增長,但談論國內動畫片市場的蓬勃還為時尚早。
“今年對于好萊塢都是小年,連《超人》這樣的大片票房都不足十億美元。壓力很大。”于冬對《環球企業家》記者承認了自己的暫時落后,但他認為,按照已公布的片單,從今年下半年到2014年,博納又會重新站在前列,“遠遠超過光線和華誼”。
找方向
6月23日,由博納影業出品的電影《激戰》獲得第16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男女主角。這部還未上映的影片講述了一個賭債累累的過氣拳王,和一個家道中落的富二代,在擂臺上重振旗鼓的故事。頒獎禮上,最令人吃驚的是,獲得最佳女主角的李馨巧,只是個來自馬來西亞的10歲小女孩。鏡頭轉向男主角梁家輝,掃過他身旁的于冬,這位42歲的影業公司大亨露出略顯羞澀的微笑。
7天后,剛下飛機的于冬在北京保利大廈接受了《環球企業家》專訪。吃著司機送來的麥當勞,于冬說:“如果我們在A股上市,拿這么一大獎,當天就會股票大漲。可我所面對的是太理性的投資者,任何新聞都是沒有價值的,股票波動只看當季的財報。”
自2012年年底以來,憑借激增的票房收入,分別于2009年和2011年在A股上市的華誼兄弟和光線傳媒股價狂漲,截至7月10日市值都已超過170億人民幣,而博納的市值僅為2.49億美元(約15.5億元)。但于冬不后悔選擇在美上市,還堅持認為“A股泡沫太大了”。
“誰都沒想到《泰》會這么火。對博納來說,如果不能夠在這場變天中找對方向,很快就會被其他新生代超越。”于冬認為民營電影行業會重新洗牌,誕生“六大”或者“八大”,他希望自己能夠位列前三甲。但這并不容易。除了華誼、光線之外,萬達、樂視、星美、DMG、小馬奔騰也各有所長,虎視眈眈。
聊開了之后,于冬主動談起自己的人生規劃。五個階段,理想各不相同。
大學時代,于冬的理想是進中影(“中國電影公司”的簡稱)。在20歲多歲的這個青年看來,矗立在北京“小西天”牌樓北側的中影白色大樓“太漂亮了”。1994年從北京電影學院管理系畢業后,于冬被分到北京電影制片廠發行科。據《外灘畫報》的報道,導演陳凱歌曾跟著于冬發行《和你在一起》,陳感慨:“于冬挺有意思的,每天背著個拷貝哪兒都跑,哪兒都一頓大酒,從早到晚,誰受得了?這叫推銷員之死。”《魁拔》的制片人武寒青是于冬的老同事,不同的兩個科室隔著兩層樓,他們并不相熟,但武那時就聽聞過于冬在發行上的能力。1996年,26歲的于冬成了北影廠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科長。
1999年,廣電總局將原中國電影公司、北影廠等7家國企合并,組建中國電影集團。于冬終于走進了他夢寐以求的大樓,但被擼去副科長的職位,成了師弟的下屬,坐在辦公室里,他感到壓抑。
“師弟都當我領導了,太不要求進步了。”于冬因此逃出體制外,找了幾個親戚組建博納文化交流公司,公司注冊資金30萬元。此時,于冬距三十而立還差一年。10年后,于冬又成功實現第三個夢想,在40歲之前,成為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
如今,四十不惑。于冬說,下一個夢想是在下一個十年里,完成100部由博納出品的電影,目前已經完成30多部。“我希望中國的電影能夠在全世界的電影市場放映,而不只是中國在放全世界的電影。”于冬伸出手,在空氣中劃過一道,聲音也明顯提高了,“我就希望像派拉蒙的電影那樣,我的LOGO,出品人:Yudong,能夠出現在全世界的電影院。”之后,他又重復了一遍。
作為全球最大的移民國家和最大電影市場,于冬已經不止一次地垂涎美國市場。“我不相信中國跟美國有這么大的差距,從制作、策劃,中國都有非常大的本土文化的優勢。但中國電影的工業基礎太薄弱,才短短10年,要想趕超人家近百年的歷史,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我再干10年,能出品相當一部分的中美合拍電影,在兩地市場取得高票房,或者能進入到英語片的發行市場、商業院線,對我來說,這就是成功。”
2012年5月,于冬低調地和默多克達成一項重要交易,新聞集團出資6000多萬美元收購博納影業集團19.9%的股份,成為第二大股東。幾乎在同時,博納拿下了北京銀行5億元最大單筆授信,與規模達10億元的金玉投資基金達成合作。于冬說,未來這個基金要參與40%以上中美合拍電影的投資,而博納有優先參與發行的權利。
這幾年,于冬的規劃是實現博納制作、發行、影院的一體化產業鏈的壯大,完成上下游的整合。影院的現金流相對穩定,可以對沖制作、發行帶來的風險。2012年博納電影制作及影院業務收入同比升幅較大,影院業務收入2.6億,雖低于發行業務,但利潤率高達57%,成為盈利能力最強的業務。
不久前,于冬和全球酒店管理頂尖品牌“美麗之冠”簽約,合作在三亞打造一間擁有巨幕、4D影廳的超豪華影城。他認為大熒幕崛起是未來電影市場的趨 勢。
“小屏幕和大熒幕的區別在哪?就差一個體驗式消費,這就是王健林跟馬云的爭斗。王健林是購物中心,馬云是網上購物。是馬云取代王健林,還是王健林取代馬云?都不可取代。王健林是體驗式消費,人到我這兒來購物,眼見為實。電影也是體驗式消費,觀眾需要聚會、狂歡,不管是情侶還是家庭。”
口碑與票房
在外界的描述中,北京人于冬一直是個和善的胖子。吃完麥當勞,他掏出一包煙,隨手丟在茶幾上,公關侯寧寧自若地從中抽出一支,向于冬借火。
但他并非沒有脾氣,在記者多次問及對異軍突起的光線傳媒的看法后,他沖著我嚷道:“你應該問光線啊,別問我這頭。你是來印證光線的成功,還是來批判我的失誤呢?”
2006年年底,博納出品的《傷城》在《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夾擊下,奇跡般地獲得了近8000萬票房。耐人尋味的是,《傷城》由光線傳媒聯合發行—這是光線第一次涉足電影行業,時任光線影業總裁的張昭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2006年是光線影業的啟動年,因為和國內最好的民營發行公司一起合作,光線有個非常好的起點。
如今,王長田如何在全國各地配備發行專員、建設龐大的發行網絡的故事被媒體廣為傳播。在電影發行行業從事了近二十年的于冬卻說,“我太知道發行是個什么東西了,別拿發行當回事。拍出好電影最重要,內容題材當道,其他都是輔助,如果《桃姐》不是這樣感動的電影,你再怎么宣傳包裝也沒有用。”2012年發行業務仍是博納營收占比最大的板塊。
2013年上半年,當愛情、喜劇片連續占領了中國電影市場后,于冬并沒有太多羨慕,反倒有擔憂。“我們現在只有一種類型,愛情喜劇,我們沒有動作、警匪、科幻、恐怖這些類型片。沒有應對大熒幕市場的片子,我們會丟失掉很多很多東西。你的特效技術根本進不了IMAX熒幕。你把這一部分觀眾給了誰?給了好萊 塢。”
于冬透露,雖然目前廣電總局跟好萊塢達成的默契是,5年之內不再增加進口片的配額,但未來進口片配額只會更多。這5年,就是留給中國電影公司緩沖的時機。“好萊塢一進來,嘩,航母級大片全來了。你出來的全是兩億的小片,這些小銀幕都可以放。”
所以,當別人都棄此而去之時,于冬依舊孤獨地堅持“大片策略”。
在博納公布的未來一年排片計劃中,有張之亮執導,黃建新監制,黃曉明、范冰冰主演的3D武俠片《白發魔女傳之明月天國》;古天樂、劉青云、張家輝主演的警匪片《掃毒》;王晶執導、劉偉強監制,周潤發、謝霆鋒主演的《賭城風云》;彭氏兄弟執導,古天樂、劉青云、李心潔主演的災難3D片《逃出生天》;麥兆輝、莊文強導演的《竊聽風云3》等。
于冬說,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我問,如果失敗了 呢?
“題材、制作都做到極致了,還不受歡迎?那就是這段時間大家想吃炸醬面了,你別給上粵菜了。”
“可你再改炸醬面還來得及嗎?”“炸醬面很容易做,你不覺得很容易嗎?”于冬反問。
不羨慕《泰》的票房,并不意味著不認同王長田對內地新導演的扶植。于冬承認,這大半年來,自己沒太關心年輕的或是跨界的內地導演。他也有扶植新導演的計劃,但還不方便透露。至于由楊采妮執導的講述性侵犯的《圣誕玫瑰》,因為題材小眾,并沒有像同是演員轉型導演的徐錚或者趙薇那樣首戰告捷,于冬覺得“《圣誕玫瑰》還是一部不錯的藝術片,起碼沒賠錢,就行了。”
“你怎么看待口碑和票房的關系。”我問。
“沒有什么口碑和票房,站在投資人角度,給老板賺錢的電影就是好電影。能賣出錢來,都有它成功的地方。”于冬答。
“但有些爛片是賺錢的。”
“如果站在個人的情懷上來講,實在是太爛了,對不起,不要掛我名字,我就不當出品人了。博納也有這樣的電影,看了之后,我就把我的名字拿下來了。”
可他又說,“什么叫爛片,賺錢的永遠是好電影。只能說藝術成就不高。但從來沒有電影因為爛而審查通不過啊。”于冬認為,重要的是在預算內完成。“花錢誰不會啊。賠錢,對于一個職業監制而言,應該是一個很丟人的事。”
2009年,名利雙收的《十月圍城》使于冬與陳可辛合資成立的人人電影公司宣告解體。問及這個問題,于冬迅速反應:博納的大門永遠向陳可辛這樣的好導演敞開,即便他不是個好監制。《中國合伙人》上映前,在曾志偉的六十大壽的生日宴會上,他和陳互相敬酒,說,聽韓三平說了這部片,一定會成。
于冬開玩笑,在電影圈,或許除了張偉平,還沒有人討厭他。“從來沒有掰死過,我永遠都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大家別聊事了,面還在。傷人別傷面,之后呢,上藥要上好的云南白藥,咔就止血了,多給點錢。”
英雄主義
采訪中,一襲黑衣的徐克敲門。于冬忙招呼,讓“老爺”到會議室等一會兒。
這是于冬和徐克合作《龍門飛甲》時,徐克獲得的新綽號。今年年初,他們合作重拍《林海雪原》。原著是一部講述解放初期東北剿匪故事的小說,作為樣板戲之一被視為紅色經典,是80后父母們熟知的故事。但面對90后當道,誰會記得“楊子榮”呢?
于冬說,這部電影是為了呼喚英雄主義。“我們小時候對英雄有一種崇拜,他們是楷模,是我們的向往。現在,我們的主流價值觀在宣傳什么?香車美女,燈紅酒綠。不是所有的電影一定要拍英雄,但我們這個時代還是需要英雄。”就像美國電影里的超人、蝙蝠俠或鋼鐵俠一樣,在他看來,信仰與理想,是全世界通用的電影語言。
當被《環球企業家》記者問及是否有成為英雄的想法時,他哈哈大笑,“爹媽都是工人,沒什么更復雜的社會關系,一個學生靠個人努力,能把一個電影公司從兩三個人的小作坊做成上市公司。我就是這個時代的英雄啊!”
在上市那天,有嚴重英雄主義情結的于冬,要求升五星紅旗,他說了一段很有儀式感的話:那一刻,華爾街因為中國電影人的到來而升起五星紅旗,那一刻,具有非凡的歷史意義。時至今日,他依舊認為赴美上市是一種榮譽,而不是簡單的數字和財務問題。他沒再提上市當天股價跌幅22.6%,首日破發給自己帶來的訝異和難過。
“行業就算不給我個終身成就獎,也得有個杰出貢獻獎吧。”50歲以后,于冬希望自己的名片上寫著:博納影業創始人、北京電影學院管理系副教授。他曾經說過,50歲后就不當CEO了,而是把從影30多年的經驗跟行業的年輕人分享,培養一批青年電影企業管理者。
按照規劃,60歲,是于冬真正的退休年齡。他希望能夠回歸家庭,陪兩個孩子在紐約讀書,彌補這些年忙于工作帶來的遺 憾。
“那邊得有家,讓他們有那種我就生活在這里的歸宿感,而不是一個寄居在人家的宿舍里頭苦讀書的孩子。我們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刷盤子打工沒必要。要讓他們去見世面,同學是來自世界上最優秀的人才。”于冬并不指望他們接班,“一個上紐約大學,一個上哥倫比亞大學,要比我有出息,讀什么專業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