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到目前為止,任何一個交易細節都不足以像“匯豐繳稅24.73億元”那樣,更能說明匯豐出售平安股權這樁交易的分量。6月底,深圳市國稅局向媒體證實,匯豐已就出讓平安H股一事,向該部門繳納了總計24.73億元的稅款,上述稅款已于當月入庫。這也是迄今為止全國最大一筆非居民企業股權轉讓所得稅。
盡管如此,上述金額或許仍是匯豐及其交易顧問團隊全力“節稅”后的產物。一位前跨國律師事務所人士就表示,參考既有案例,跨國公司在全球范圍內進行的股權轉讓交易,通過交易結構及其他法律豁免、稅收優惠手段的運用,最終繳納稅款可以降到初始應納稅額的五成甚至更低,“匯豐之類的金融機構更是這方面的行家里手”。
這位曾經手數宗外資企業在華權益資產轉讓的資深律師,在最初介入這類業務時,也曾被一家跨國投行的法律部人士“深刻教育過”。“當時拿出的方案我以為避稅力度夠大了,但對方一看,就跟我說‘交稅太多,你們太老實了’。”
相比之下,在這場“貓鼠游戲”中,作為獵手的國內稅務部門,在征繳非居民企業(即所謂“外資企業”)境內權益資產轉讓交易所得稅方面,卻算是不折不扣的新手。
“在200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所得稅法》實施前,對外資企業境內股權資產轉讓的征稅,只有極少的實踐案例。而在2009年《國家稅務總局關于印發〈非居民企業所得稅源泉扣繳管理暫行辦法〉的通知》發布后,各地稅務部門對此類交易的監管力度才開始呈現不斷增大的趨勢。”一位北京市國稅局人士證實。
避稅“三板斧”
用一連串拗口的法律條文,來說明圍繞境內權益資產轉讓中監管部門與跨國公司的博弈,顯然既不明智也不容易。一些征稅案例中的細節,則要直觀得多。
在某地稅務部門征繳一家非居民企業轉讓當地企業股權后的應納稅款時,稅務部門曾要求該家非居民企業提交有關交易的詳細文件。而這家企業一開始僅提交十多頁紙的交易合同復印件。
面對這種不合作的態度,稅務部門又連續發出公函,要求相關企業補齊交易資料。結果到最后,由于股權受讓方同樣是一家注冊在開曼群島的投資公司,加上交易雙方設計了多達四層的控制權結構,因此稅務部門共收到了數百份、絕大部分為英文的企業法律文件。這些文件整整裝滿了兩個行李箱,稅務部門的工作人員用了近三個月的時間才大體閱讀完這些材料。所幸勞有所獲,在這宗案例中,相關企業補繳企業所得稅超過2億元。
而具體到匯豐出讓平安股權的案例中,撇開復雜的交易結構設置和法律條文引用,雙方博弈的核心則最可能集中于三個方面。
“首先要明確,對匯豐征稅,是因為它出讓的股權是境內企業的股權,平安的收入和絕大部分經營行為都發生在境內,股權所附加的價值也是在境內產生,所以股權轉讓的部分所得需要納稅。”前述資深律師指,“那么應該征稅的部分,就是收入全額減除財產凈值后的余額。”而匯豐出售平安H股的收入全額,首先就有可能成為匯豐進行稅務籌劃時“控制”的第一個關鍵點。
按照稅法規定,收入全額包括非居民企業向支付人收取的全部價款和價外費用。而按照公開披露的信息,匯豐此樁交易的對價為94億美元。但匯豐和股權的受讓方泰國正大集團,是否另有價外費用的安排,卻完全要依賴雙方完整的交易文件才能最終確定。而在以往的避稅案例中,也有部分企業通過隱瞞價外費用安排,將收入全額大幅“調低”的事例發生。
而比收入全額更難進行稽核的,則是財產凈值。由于匯豐是平安集團的戰略投資者,因此其實際持股成本是雙方按照協議而非二級市場公開股價加以計算。而在持股之后,匯豐集團從平安獲得的歷年股息收入,也極有可能因為我國與相關國家的股息稅率優惠,而獲得減免。“還有一塊是股東留存收益如何征稅,目前相關規定還不夠明確,這同樣可以成為進行稅務籌劃時加以運作的關鍵。而且匯豐這樁交易中,這部分涉及的金額也相當可 觀。”
此外,由于匯豐出售平安股權的交易是以美元計價,但繳納稅款是以人民幣為單位。因此,在交易過程中,選擇合適的稅款繳納時機,利用匯率波動節省稅款支出,同樣是股權轉讓中稅務籌劃的重點內容,同時也是跨國金融機構具有獨特優勢的地方。“匯豐繳稅義務的發生時間,實際上在目前的稅務執法中,并未有明確規定。加上匯豐和接盤方可能存在分期付款的安排,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又持續存在波動,這些都令此次繳稅中有利用匯兌損益進行避稅的便利。”一位華中地區國稅部門專家分析稱。按照目前披露的信息,此番匯豐至少是分兩次上繳了全部近25億稅款,第一筆稅款的規模應為10.26億元。
“高盛經驗”
在多位稅務律師及注冊稅務師看來,在此次匯豐出售平安H股的稅收征繳中,深圳稅務部門已在博弈中居于相當主動的地位,甚至在交易進行過程中,深圳稅務部門就已經針對相關稅務法規的適用,向匯豐發出提示,要求匯豐自覺完成納稅義 務。
同時,由于匯豐出讓的平安股權是直接在香港上市的公眾公司股權,交易對手也為正大集團專門設立的離岸公司,因此這對稅務部門確認交易性質及適用法規,以及計算交易應納稅額,提供較大的便利。
與之相對的是,在非居民企業境內權益資產的轉讓中,跨國金融企業通過離岸公司實施間接股權轉讓,卻是避稅效果更好,也更令稅務部門感到頭痛。這方面的經典案例,便是2009年高盛以間接形式對所持雙匯股權的轉讓。
2009年12月,雙匯發展連發公告,陳述其股東層面發生的堪稱錯綜復雜的股權變更。在股權變更前,由高盛和鼎暉共同在香港設立的羅特克斯公司是雙匯的控股股東。其中高盛初始持有51%的羅特克斯公司股權,而鼎暉持有49%。而股權變更的的第一步,就是高盛向鼎暉轉讓了5%的羅特克斯公司股權,而令自己在該公司的持股比例降為46%。
隨后,高盛又和鼎暉在英屬維爾京群島設立ShineB 公司,并將全部的羅特克斯的股份賣給ShineB,高盛也在ShineB成立后,向鼎暉轉讓了部分ShineB股權,這令高盛在羅特克斯以及雙匯中的間接持股比例,進一步下降。
在此之后,雙匯管理層以信托形式在英屬維爾京群島成立了離岸實體RiseGrand 公司,而這家RiseGrand 公司又從ShineB手中,購入了部分羅特克斯公司股權,從而也成為雙匯的最終控股者。至此,在未直接出售雙匯境內企業股權的情況下,高盛卻完成了對雙匯股權的間接減持。在這一過程中,高盛是否需要向國內稅務部門繳納稅款,以及應當繳納多大數額的稅款,長時間未有定論。
“高盛間接減持雙匯股權案,幾乎是跨國金融機構進行股權轉讓避稅的經典案例。到最終,從高盛到上市公司雙匯發展,中間隔了離岸公司ShineB、香港公司羅特克斯、非上市企業雙匯集團等三層結構,大部分交易都是在離岸區域進行,交易信息不公開,交易金額也不公開,稅務部門到連鎖交易完成后曾獲得消息,追繳稅款也極其困難。”前述資深律師指,時至今日,“高盛經驗”仍被不少私募股權投資基金在退出標的企業時大量應用。
從這個意義上看,作為傳統大型金融機構的匯豐,由于股權投資方面的一系列限制性規定,在出售平安股權的交易稅務籌劃中,可謂“大有大的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