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以我為豪,常在外面吹牛大兒子是教授和作家,但在家里卻對我講的科學道理一點也聽不進去,我幾句話就能把他的歪理邪說將死,他會暴跳起來罵我中了科學的毒,我跟他談的目的只是為了他的身體健康,若當下把他氣進醫院就搞反了,只能停止對話,而在背后加強了對他的監控。我指導的助教很清楚我對輻射流言的態度,讀過我寫的辟謠文章,也當著我面嘲諷過這些流言,當她懷孕后身穿防輻射服端著仙人掌進辦公室時,我怔了一下,她解釋說“都是愚昧的老公買的,沒辦法啊~”我當然只能微笑地表示祝賀,接過仙人掌幫她擺在顯示器前。
有統計稱中國人中有科學素養的人不足3%,我應是這少數人中能寫科普文章且有一定影響力的更少數的人,可連我都沒能影響到親人和同事。思想認識是一回事,在世俗的環境下做的卻是另一回事,這也很正常。
有科學素養的人很少,有能力有熱情做科普宣傳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有趣的是,在這少之又少的小群體中,還分著鷹派和鴿派。鷹派認為愚昧認識會影響社會進步和人類的福址,應對其進行毫不留情的打擊,鴿派沒有這種宗教化的使命感,主張用受眾樂于接受的方式把科學道理講出來,并把相信權完全交給受眾。其實雙方對愚昧思想的認定是一致的,區別的只是對愚昧思想的態度,前者激烈,后者寬容。
科學的深邃強大令我著迷和尊崇,也使我樂于去傳播并與大家分享,但同時我也清楚,在人類的認知范疇內,科學主要進行的是客觀領域的真偽判斷,還有道德領域的善惡判斷,藝術領域的美丑判斷,生活方式的價值判斷等等,不能在所有領域內都堅持唯科學標準。真正懂科學的人都懂得“適用范圍是科學理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道理,任何科學理論都是有明確的適用范圍的,超越范圍使用就是一種偽科學行為。
《NATURE》曾做過統計,相對于多數美國人信上帝來說,科學家信上帝的比例就低很多,美國頂級科學家信上帝的占7%,其中生物科學家的比例最低,僅為5.5%,而且比例還呈現逐年下降趨勢。憲法保障宗教信仰自由,在無神論者看來,這是國家在保護一部分人選擇愚昧的權利。鷹派科普人認為人們沒有選擇愚昧的權利,鷹派科普人主張剝奪愚昧權利的初衷是好的,是為了讓社會更進步人類更幸福,但問題是你能采取什么樣的手段來剝奪呢?愚昧是個普遍的社會現象,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也不會有根本性的改觀,好比人體里總是存在著很多有害病菌,人類只能選擇與其共存,用強射線的確能把它們都殺光,但人也就活不成了。在人類思維領域內剝奪愚昧權是個不可實現的任務,剝奪人們自由的思想認識權,往輕里說是烏托邦,往重里說是法西斯。
我也曾經很鷹派,自2005年開始就在網上跟偽科學人士進行斗爭,雖站在科學邏輯事實的高地上大占上風,但回想起來卻沒有真正說服過一個人,原因在于當時針對人的態度,我當眾拎著對方的耳朵大喝一聲“你是個傻瓜”,然后用強大的事實證據、科學知識和邏輯思辯去證明他的確是個傻瓜,即使他最終無力反駁我,但自尊心也會令他對我講的道理非常排斥,甚至與我為敵。后來,我把重心放在了人背后的錯誤觀點上,目標對事而不對人,在尊重對方思想認識權利的基礎上去分析觀點的正誤,即使不能說服他本人,但也贏得了大量旁觀者的認同。
王小波曾說過,科學把道理講得如此清晰明白,你要還不信的話,未免會覺得自己太笨。科學本身的強大才是科普影響力的根源,那種在網上給受眾貼上愚昧標簽并高調呵斥的做法只會令人反感,對科學傳播事業來說弊大于利。科普的正途應是把科學的聲音大聲地說出來,令更多的人聽到,而且要在尊重受眾人格的基礎上,用他們樂于接受的方式去說,這才是更自信更有成效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