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養生大師”張悟本到最近的“神醫”胡萬林,近年來,中國的偽科學大師層出不窮,有人將這種現象歸咎為國民科學素質欠佳。誠然這是事實,但中國不光“大師”多,非科學的說法也廣泛流行,諸如催熟香蕉致癌、微波爐輻射致病、轉基因食品讓人絕育等,這些說法不僅是老百姓聊聊而已,甚至還登上了某些發行量極大、代表主流聲音的媒體。
僅僅用科學素質低很難解釋這些精英媒體也被蒙蔽的現象。因為記者可能犯一些錯誤,但主流媒體對于信息傳播應該存在多重糾錯機制,這些機制同時失靈,除了科學素質欠缺,更有全社會在信息流通中所體現出來的劣幣驅逐良幣機制。
我們可以看看西方國家是如何傳播重要的科學信息的。在信息發布的源頭,主流科學界基本上遵循著“nopaper, no news”的原則,也就是說,值得公眾關注的科學信息,如果不首先在主流科學期刊上以論文形式發表,是不會拿來與媒體交流的。而在論文發表后,科學家則會受到鼓勵將成果與公眾交流或者向媒體發布。媒體記者不僅僅要根據科學新聞的難易程度進行再次編輯,還要請教從事研究的科學家同行,對研究內容再次進行評議,確保更大的準確性。
但媒體要求發稿時效性怎么辦?西方科學界與科學傳播界在多年磨合后,建立了限時禁發制度來解決這一問題。限時禁發指的是事先發布重要研究成果給注冊記者供學習和請同行評議,但新聞界不能在論文發表前報道。媒體記者按照上述程序完稿后,往往還會有資深的科學編輯負責把關。如果碰到像“催熟香蕉致癌”這種“重大”問題,不少媒體會請教經常聯系的科學家,確保刊登出來的內容的科學性。
上述的科學信息傳播機制并不僅限于主動信息發布。當一些并非來自主流科學界的科學性內容確實事關重大、吸引眼球,讓媒體不得不報道時,媒體往往要尋求主流科學界的看法,同時也要明確強調,這些重大聲明并未經過已經發表的研究的檢驗。
2011年美國發生過的一起事件可以為證。當時,美國普渡大學一位知名的農業科學家Jon·Huber給美國農業部長寫信,指出占美國經濟作物的絕大多數的抗除草劑轉基因作物與一些植物菌病有關。美聯社等媒體在報道此事時,引述了多位科學家要求Huber拿出證據的呼吁,但是Huber始終無法提供證據。媒體對這一事件的報道過程,沒有因為這個消息充滿眼球效應而僅做單方報道,而是力求采訪涉事者的多名同行,反映科學共同體的主流意見。
檢討西方信息傳播機制,政府、科學界、媒體和產業界,每一個環節都構成了一個獨立的信息生產者,按照基于證據、言責自負、同行評議和觀點多元化的游戲規則傳播著信息。對于積極信息,這一體制會形成層層背書,不斷強化傳播效力,對于劣質信息,雖然不能杜絕其產生,但其在社會上的傳播也會遇到多重“攔截”。
而中國的情況恰恰相反,在信息發布的起點,多年來一直是政府一支獨大,科學界自主發布信息少之又少,科學界在多數時候都給人以附和政府的形象,其本來具有的基于科學證據的獨立性往往喪失殆盡;對于劣質信息,始作俑者們既有信息發布的動力,又有商業利益的支持,而基于證據、多方評議原則的缺失,往往讓媒體確保信息準確的能力嚴重受限,很多市場化媒體甚至有意消費和透支官民對立情緒,在科技、環境、健康等領域,駁斥政府和專家們的“真實的謊言”,往往會贏來一片叫好聲。
要改造這種劣幣驅逐良幣的信息發布機制,其關鍵在于形成暢通的正面信息發布機制,通過信息生產各環節的自律,形成劣質信息的審核機制。政府應該設立各種獎懲制度來鼓勵科技界人士投身傳播工作,媒體機構也應當通過培訓以及實踐磨練,引進和確立已經在西方科學新聞領域施行的諸多信息生產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