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遇麗江私角落，文海夢旅記

“到麗江，90%的游客從沒聽說過文海。去文海，90%的時間看不到最美的景。”

聽到這番話時，我已經坐在納西族大叔的車里，一路向海拔3100米的文海駛去。待在束河第三天，原本打算閑逛完白沙，轉去香格里拉，未料被塊小路牌打亂了行程。四方指示牌，高低大小不惹眼，要不是深入村莊時意外瞅見，收獲文海可能要到它上熱門景點榜的那天。

白沙鄉盡頭有條盤山公路通往文海，稱為雙車道都牽強。載我的車不肯再往前，司機說沒什么人去那兒。路延伸到山的背后，估摸著沒多遠，索性下車徒步。一個小時后，搭到了送石料進文海的卡車，它停下的那刻我正沮喪的蹲在路邊發呆。

其實山的背后，公路蜿蜒旋繞又盤過好幾座山，尋不見盡頭。文海村，就在玉龍雪山腳下的某個山坳里。

18公里險路，尋找文海

4月，在麗江幾天不見太陽，云層厚到籠罩出陰霾，真是件奇葩事。直到要走那天才是大晴，穿越白沙的每分鐘，視野里清晰可見不“蓋帽”的玉龍雪山，誘惑我不斷向它靠攏。見眼前有道進山，哪管文海是什么地方。

爬上順風車，間雜著柏油和碎石土渣的坡路沒有親和力，沿途時不時顛簸兜圈，路窄加上視線被山體遮擋，每過一道彎必須鳴笛。我時刻抓住頭頂車把手，身旁納西族司機樂了，“姑娘我撿你時可是臨時停車，比這危險得多。”他說，白沙到文海18公里，要翻過三座山，步行至少五個小時，即便是請向導走林間小路也要兩個多鐘頭。

真是條寂寞公路，會車的次數屈指可數，偶爾擦肩而過的除了貨車便是拖拉機。大段大段的地方沒有護欄，這邊是懸崖陡坡，那邊是裸露巖石的山體。車駛到半山腰，忽然在公路邊臨崖突出的平整巖石上停下。下車望了眼前方，驚得說不出話，左翼的玉龍雪山不再是玲瓏可愛的冰淇淋塔，而整個麗江城此刻就在我腳下：新城此起彼伏著高樓大廈，大研密密麻麻成片屋頂，束河被縱橫交錯的寬馬路半圍繞，白沙則像農田組合排列而成的怪圈。城市被兩側連綿不絕的青山包裹，它面向玉龍雪山朝圣。

我和納西族大叔席地而坐，這才聊起要去的地方。

當地人稱文海“小香格里拉”，隱藏在山群里的草原，神似納帕海。春末夏初，玉龍雪山積雪逐漸融化流淌而下，在草原中央形成湖泊。到了七八月的雨季，湖泊擴大盈滿整個草原，像極了海。公路修筑前，去文海要從束河南邊盤山而上，繞過紅山村走茶馬古道，再向西北方向行進，參照物只有兩樣：馬糞和馬蹄印，看到四面環山，山腳下延綿著半圈村落，山坳中間有草原或湖泊，就到了文海。直到白沙鄉旅游開發，這里作為季節性景點被重視，但路修好沒多久又得先解決近年來的干旱，眼下文海水庫剛剛動工。

一輛運土方的卡車從山上駛來，納西族大叔趕忙叫我上車。后半段的路程偶遇兩個騎行的小伙兒，看上去累得夠嗆，沒敢跟他們打招呼，總覺得坐在車里多少有些炫耀。依舊是郁郁蔥蔥廣袤的森林，烈日下閃著金光的陳舊松果散落在地，偶爾瞧見林子深處的花朵也少得可憐，山巒間只有生機盎然的綠。

車轉過半人高的土丘開始下坡，毫無征兆的，我被闖入眼簾的景象擊中，心如鹿撞瞬間大腦空白。

百頃草甸，秘密游樂場

初見文海時的感觀全失實在刻骨銘心，高原干燥的氣候讓冒煙的嗓子發出不清晰的音節，“啊——！”我喊了很久，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張開雙臂，耳朵里灌滿了呼嘯的山風。面前層層相疊的山峰將凹凸錯落的草甸海子擁抱，暗黃到墨綠的色彩漸變鋪陳整個高原，牦牛、騾馬、山羊肆意占據地盤。湖泊縮減至偏南的一泓水泊，波光比太陽還亮。水壩工地滿是工程車輛，沒有揚起的塵土，甚至聽不見聲響。依山腳簇擁成團的納西村莊還保留著原生態的模樣，木頭建造的房屋以及鋪頂的灰色瓦片，院墻頭掛著曬干的玉米，金黃的干麥桿堆砌在木柵欄的一旁。

粗略環顧四周就艷煞得詞窮，緩過神來已經被納西大叔放到村口。抬頭大株大株盛開的雪白海棠使勁搖擺，任花瓣流淌在光影里，為來者洗塵凈身。原本以為自己不善矯情，但沿著石路踏入的每一步內心都滿懷羞澀，幾只柴犬嬉鬧著從我身邊熟視無睹的經過，看來在文海除了原住民，誰也沒法找到存在感。

呈Y型的岔道指引擅訪者往更深處探險，奔向草原時在不算陡的土路上跌倒，就當我向它獻上最炙熱的親吻，反正抽風的狀態也無人知曉。散養的生靈還離得很遠，數百頃的草原上看不到放牧者，它們是野生的嗎？

年幼的牦牛崽窩在草甸的溝壑間，探出小腦袋盯著不速之客的動向，結果站起身踉蹌逃離才發現是虛驚一場。我反復試探身邊各種動物，重復著無聊又自娛的游戲。尚淺的海子點綴在起伏不平的草場上，每飛躍一灘水就驚走離我最近的小家伙。山與山的縫隙把風口拉扯不均，騾馬的尾毛和鬃毛胡亂飛，根本不英俊。牲畜的糞便星羅棋布，風干后與土壤融為一體，像是地里長出的藝術雕塑。脫了鞋觸碰到堅硬的老草，扎得人施展不開身手，零星的湖水從朝南的泊中沿草甸劃分的印記流向村莊，北邊高峰背后玉龍雪山尾隨著而至。

飄移在上空的云和日頭捉迷藏，午后陽光見縫插針穿透層層阻攔射下光柱，照耀整片村莊恨不得灼出滾滾白煙，可瞬息萬變間又跑到草場恩澤他物。好比舞臺聚光燈效應，變幻的亮點在提示，文海是懸在半空的夢境。

海拔4000米，睡在杜鵑花海

回到村子遇上正要去撿拾牛糞的納西姑娘，比起解答外來者的好奇，她更愛打探對方的來路。奇怪的普通話摻雜著納西語使我理解起來格外費力，至少印證了大叔的話，文海最美的景色的確不是現在。待到初夏時節，草場開滿五顏六色的野花才是這里真正的春天。又或者雨季來看碧波蕩漾的湖，行舟垂釣也別有情趣。其實文海不缺游人，只是未到最佳時節，當然豐水期到來時，上山的路會更難走。

我們坐在干草垛上講了很久的話，姓和的姑娘告訴我村里原本有百來戶，這些年不下三十戶都搬去了白沙或是麗江新城。散養的牛羊馬會自己回到圈里，只需要分辨哨聲的長短和音色就不會走錯。幾處草地被燒黑是為了趁玉龍雪山的雪全融前，讓它們盡快萌發新芽。村里有了客棧，還做起了燒烤設備租賃的生意，不過露營得自帶帳篷。六月，騾馬要背起鞍，村里的招牌美食變成烤全羊……我抱怨見不著花，她指向橫鋪在山脊上的粉色腰帶，那有很多種杜鵑，爬上去看看吧。

有她帶路，穿過草場沒再跳過任何溝壑，順利到達山腳。告別后，那個背著竹簍拿著插簽的俊俏身影在視野里逐漸朦朧，于我既陌生又疏離。杜鵑花叢離得很近，卻怎么也走不到，路過兩三個羊圈，還有供給飲水的木渠，越往上呼吸越沉重，以至于到最后不得不走兩步歇幾分鐘。緩坡上的泥土干硬往下落，腳底打滑，渴到連口中唾液都分泌不出，無數次想放棄打道回府，結果還是被“連朵花都沒瞧見”的不甘心打敗，爬過荊棘遍布的灌木叢，劃破了手臂和小腿，只為見識漫山遍野杜鵑花海。

靜謐的樹林，深淺漸變的紅杜鵑夾雜或白或紫的品種，團團擁簇不留縫隙。倒像落花織成的床，完全因無意識而不猶豫，仰躺花海間偶爾兩聲鳥鳴應個景，鼻翼里充斥著濃烈的花香，腦海卻在拼命搜索記憶，杜鵑到底有沒有氣味。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耳畔忽隱忽現陣陣鈴鐺聲，從飄渺到清脆將我叫醒。睜開眼距離不遠小撮羊群正排隊往山下行進，領頭那只脖子上掛著鈴響，依舊瞧不見人的蹤影。仿佛所有的規則和常識都是錯的，我甚至懷疑文海是不是有股逆世界的能力。走向水庫工地時，終于在水泊旁見到兩個牧羊的漢子，抽著旱煙倚在草叢正閑聊得起勁兒。

趕在工人下班前蹭上回白沙的卡車，一路自問對文海的獵奇和迷戀，要多久才能滿足或是消磨掉，邂逅最美的景真的重要嗎？其實也不愿與太多人分享，還是慶幸當下遇見了它吧。

至少今天，我和文海沒有被任何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