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和城鄉一體化建設步伐的加快,在教育領域出現一種現象:大量農村學生進城,導致城區學校人滿為患,城鄉邊遠學校門庭冷落。為此,記者進行了走訪與調查。
春季學期剛開學,家長們就開始為學生下學期的上學事操心了,尤其是那些面臨升學的學生家長們,讓孩子在哪里上學,選擇哪所學校,無疑成了他們最揪心的問題。
“為了能夠讓孩子在城里上初中,我開春就著手準備了。”一名張姓學生家長說,選擇各方面條件都相對優越的學校,是無數家長的共同心愿。
張先生的話代表了眾多農村家長。據隴南市武都區教育局的相關資料顯示,2006年,武都區有農村學校553所,學生10.87萬人,2012年全區農村學校減少到314所,在校學生減少到97658人,農村千人以上學校由原來的20所降至9所。與此同時,城區學校人數卻快速增長,從2006年的1.2萬人增加到2012年的2.1萬人,城區學校平均學生人數在1400人以上。
武都區教育局基教股靳老師介紹說,這幾年農村學生進城上學的速度太快了,給城區學校造成了很大的辦學壓力,農村學校的學生規模在不斷萎縮,100人以下的學校數在不斷增多,大量空殼學校出現。
據不完全統計,武都城區學校每年新增農轉非居民子女和農民工子女都在800人以上。
學生為何進城
武都區教育局教研室張明科主任接受采訪時說,大量農村學生進城上學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有外出務工人員子女隨父母進城人數增加、農村住戶向城市轉移、家長盲目跟風等多種因素。
“現在生活條件好了,經濟寬裕了,把娃娃送進城讀書,也是家長的一種追求”。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原因,才會形成城區學校資源緊缺、農村學校不斷萎縮的連鎖反應。
武都深圳中學是“5·12”災后重建時由深圳幫扶援建的一所新學校。2009年學校建成后,成了緊急分流城區學校就學壓力的主陣地,當然也很快吸引了大批農民工子女和農村進城擇校學生,幾年時間就從最初的10個教學班擴展到56個教學班,學生達到了2784人。
“城里學校教學條件好,教學質量高,城里的生活條件也好,娃娃們上學,在各方面都比較舒適。”陳會成是武都區郭河鄉陳家山村的一位學生家長,他告訴記者,鄰村有一所小學,是新修建的,三層教學樓,院子很漂亮,6位老師都是當地人,但已沒有了學生。他說,周圍幾個村的學生都轉到了城里或者鎮里的學校上學了,老師也被調到了中心小學。他的孩子今年剛好七歲,他也想把孩子送到城里上小學,“反正都得離家寄宿上學,還不如干脆直接送進城里學校。”陳會成說,把娃娃送到城里上學,在他們老家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有些莊子里的人認為,孩子不到城里學校上學是很沒面子的事。”
陳會成所說的學校叫八海山小學,是一所歷史悠久的鄉村小學,位于大山深處的一座山崗上。2006年,學校還有300多人,目前只剩下一棟空空的教學樓矗立在安靜的院子里。
“轉學就像傳染病一樣,一個班只要有一位學生轉學,接下來就會接二連三地轉走。”家在八海山當地的李老師說道,“也并不是我們老師教得不好,原因誰也不知道。”
陳會成前年就把孩子送進了城里的一家民辦幼兒園,他在武都城區一家建筑工地當木工。“別人是為了打工才帶孩子進城上學,我是為了陪孩子上學才進城打工的,只要娃娃的學習好了,我們苦點、累點不算什么,再說在城里打工畢竟要比家里種地強啊!”陳會成說,孩子上小學了,他就打算把妻子也叫到城里來,自己可以多掙點錢。
為了陪孩子上學,他們放棄家鄉的土地和莊稼,背負著沉重的經濟負擔,選擇陪讀務工。在武都區,像陳會成這樣的事例較為普遍,讓孩子進城讀書是家長最大的心愿。
調查中,記者發現,即使在最貧困的山區,家長對孩子教育的追求也很高,對優質教育的需求與渴望十分迫切。
“家里就那么一個娃娃,說啥也不能讓他們荒廢了。”一位楓相鄉的學生家長說道,楓相鄉是武都區最偏遠的鄉鎮,前幾年中心小學學生還有150人左右,目前只有33人。
“全鄉適齡兒童總數為700多人,除了一部分學生在幾所完小就讀外,其他的基本都在武都城區和周邊鄉鎮的學校就讀。”原任校長劉玉和說。
村民尹向東告訴記者,兒子去年上初中,他沒有就近選擇鄉里的九年制學校,而是送到了離家較遠的洛塘鎮中學就讀。他說,洛塘中學的教學質量和條件都比較好,“如果家里經濟好點的話,我還想把娃兒送到城里學校去。”
一位農村中學校長認為,催生大量農村學生進城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農村留守兒童問題。隨著大量農民工外出務工,農民收入不斷增高,老百姓對生活的追求也越來越高。
石滿義家住武都區佛崖鄉,一家六口,父母都剛過50歲,身體還很健壯,6歲的兒子在城里一家民辦幼兒園上學,妻子則帶著2歲的女兒租了間房子陪讀。石滿義說:“我在外面打工掙錢,家里莊稼活由父母來干,妻子主要在城里帶兩個孩子,這幾年,我們都覺著過得很好。”石滿義家庭可謂是眾多農村家庭的一個縮影,在武都城區各個學校門口,像石滿義妻子一樣,懷里抱一個小孩,手中牽一個小孩,往返于租住房與學校門口的情景隨處可見。而這種情景,就像一幅幅素描,記錄了農村“教育遷徙”的所有故事。
城鎮學校出現的新問題
這些年,農村學生向城鎮學校轉移的速度,大大超過了政府部門的預期。2012年,武都區投資3個多億在城區新建了6所中小學、幼兒園,試圖緩解城區學校大班額問題。
然而根據一項最新的調查報告顯示:武都區城區現有中小學14所,小學9所,共有194個班級,平均班額為67.3人,人均校園面積4.68平方米,師生比為1∶18.3;初中5所,132個班級,平均班額為54.9人,人均校園面積10.5平方米,師生比為1∶15.6。其中教場小學、蓮湖小學兩所小學的平均班額分別為76.3、75.03人,而且,各學校班額人數都超過了中小學標準化班級規定人數。這些數字反映出城市學校擴容建設的速度,跟不上學生流動轉移的速度,而根據武都區高山峽谷的地域特點,修建更多學校并不現實。
武都城區學校,都是近幾年重新建設的,按照3萬學生的規模規劃,另外,考慮到城區學生不斷增加的趨勢,還特意增加了教室數。但2010年的統計數字顯示,城區學校的學生人數已經達到了“爆滿”的程度。這兩年,各學校也只能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進行擴容,“大班額”問題也隨之日漸突出。
蓮湖小學在武都區一直有較好的口碑,2010年新教學樓建成,在原來15個班的基礎上新增了14個班,沒想到去年春季,學生就突破了2000人。校長王鑫說:“除周邊社區居民外,進城務工人員子女入學的需求一年高過一年,學校很快就飽和了。”他說,班額再大,要求再嚴,也總不能讓那些孩子沒學上啊!教育是眾家飯,即使再難,也要自己想辦法消化。”
根據調查,武都城區現有大班額數為276個,占班級總數的84.7%,而在農村學校30人以下的班級總數為712個,占所有農村學校班級數的77.3%。
“根據這些變化,未來三到五年,武都城區至少要建兩所小學和一所初中。”武都區教育局一位工作人員透露。
生源急劇增加,學校容量不足,除了造成嚴重的“大班額”外,“學生入學難、教師工作量大、教學質量低”成了更加嚴重的并發癥。隴南市實驗小學是隴南市教育局直屬的唯一一所小學,辦學質量暫且不論,每年的新生“入學券”更是一紙難求。據一位知情人透露,在實驗小學上學,就要在兩年前排隊掛號。對于大班額情況下的教師工作壓力,學校一位姓趙的老師有一種近乎苦不堪言的表情,他是八年級一個班的班主任,帶了兩個班的英語,每天四節課,要批改160本作業,還要備課、參加培訓,每天都累得喘不過氣來,“教師工作量是按照課時計算的,沒有把學生人數和作業量按比例加入工作量,為了考核,再累我們都要堅持啊!”趙老師的話代表了一大部分教師的心聲。
這些年,政府不斷推行教育均衡發展,加大農村寄宿制學校建設,從多個方面提高農村學校的基礎設施和師資配備,但仍然阻擋不了農村孩子“遷徙”的腳步。
一位政府部門工作人員說:“要緩解農村學生進城擇校問題,光靠城鄉教育的均衡發展是不夠的,畢竟孩子的選擇是被動的,主動權在家長身上。”甘肅省義務教育辦學標準指出,小學班額應控制在50人以內,但現在大多數城區學校很難做到,每到新學期,班額就要擴大一次,這鍋“眾家飯”,讓校長們實在是難以下咽。
進城學生現狀
拒不完全統計,武都城區學校47%的學生來自于農村,這些孩子有的寄宿在親戚家,有的獨自租房,有的在父母家人的陪同下讀書。那么,他們的實際生活是怎樣的呢?是不是就一定會比在農村上學好呢?
期中考試后,武都區一所學校召開家長會,結果,當天有好些班級到校家長還不足三分之一。校方隨后才了解到,那段時間正是農忙時節,家長們都趕回農村收麥了,也正是那段時間,學校曠課、遲到的學生特別多。
12歲的王鵬兒是個很靦腆的男孩,家在武都區外納鄉的一所小山村,二年級時跟隨父親進城上學。王鵬兒的父親是一個出租車司機,為了生計,他每天休息得很遲,租住的房子里經常就王鵬兒一個人,許多時候,寫完作業,還要自己做飯。王鵬兒的父親說,過上一段時間,他都要帶孩子去飯館改善一頓伙食,或者去玩耍一天。“孩子很懂事,沒多話,不亂花錢,也很愛學習。”王鵬兒的父親很欣慰地說,“我很少陪娃,但他從來沒怪過我……”
與王鵬兒情況相反的是,記者在采訪中,聽到這樣一個故事:二年級一位女生,每天放學都要去一家休閑館找媽媽,她的媽媽愛打麻將,心情好時就帶孩子在外面隨便吃一頓,心情不好就甩給幾塊錢,讓孩子自己去買吃的。幾乎每天都泡在麻將館,人們經常看見孩子在麻將館外焦急地等她媽媽。當然,這個例子不僅僅是個獨特的個案,進城讀書的孩子本身就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家長的監管和陪讀人的行為會對他們的成長造成很大的影響。
“改變了學習環境,相當一部分學生的學習成績有了很大進歩,但也有許多孩子,缺少了家長的監管,漸漸就變成了問題少年。”武都區教場小學王老師說,城市的生活環境十分優越,也不時擾亂孩子們的視線,有些孩子在城里呆上幾年,就開始“比吃比穿比花錢,打架早戀迷上網”,讓家長們叫苦連天,后悔當初轉進城來。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進城讀書其實是一種高成本的投入。一位家長粗略地計算:房租、水電費、交通費、伙食費及零花錢等,一個學生每年至少要在15000元左右,這對于農村家庭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這位家長還說,國家現在免除學雜費,農村學校又實行營養餐計劃,如果在農村,一個學生的開支也就在1000元左右。
當然,大部分家長認為,只要孩子能學有所成,花再多的錢也無所謂,關鍵是一些孩子進城上學,往往適得其反。一位家長說:“孩子離家遠,周末不回家,家長都沒在身邊,就擔心他會在社會上游蕩,跟一些無業青年接觸,染上惡習”。一位德育處主任說,有相當一部分愛逃課、沉迷于網絡游戲的學生都是農村寄宿生,他們在開支上有自主權,家長們又源源不斷地滿足孩子的要求,“這些學生的管理很有難度,已經成為一項課題,應該引起更多的人來關注。”
一位有多年班主任工作經驗的王老師告訴記者,他所帶的班上64名學生中有30名是從農村轉過來的,“這些孩子成績大多不太理想,有的紀律散漫、無心學習,父母不在身邊,則導致孩子們經常放任自流。”根據他的經驗判斷,農村寄宿學生要么就學得很好,要么就變得很壞,中間的倒是很少。他認為,這些孩子將來考不上學,沒有一技之長,在城里沒有依靠,又沒養成農村人吃苦勤勞和質樸的習慣,最終就會變成在城市和農村都很尷尬的邊緣人。
在調查與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大量農村學生進城產生了許多新的問題。一是城里學生多,班額大,不但加重了城里教師的負擔,給學校管理帶來困難,對學生的學習也沒多大幫助;二是農村學校學生少,造成資源浪費,使農村文化生態失衡;三是城區學校并不一定是實現夢想的直通車,一味追求教學條件和外圍環境,讓學生遠離家庭和親人,并不利于學生的健康成長,這些問題都應該引起我們的關注和思考。
編輯:陳富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