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著名影評人、自由撰稿人
主人公馬締光也提著兩大包辭典回家,房東老奶奶跟他開始了這樣一段對話:
房東:又買了這么多書,還都是辭典。
光也:這次要編詞典。
房東:有了這么多了還要編嘛?
光也:不,《大渡海》不同,《大渡海》是一部活在當下的詞典。
房東:小光,你好像變帥了。
近來走紅的日本影片《編舟記》選取了這樣一個獨特的題材:某出版社詞典編輯部決定編纂一本“活在當下”的字典,它需要成為一本史上從未出現過,將以往使用過的所有詞句,以及時下年輕人的常用語都收錄其中的萬用辭典。
影片故事的跨度長達15年,其中有12年的時間是用一句“12年后”的字幕時空穿梭般的一筆帶過。我們可以同時覺察到故事中的編纂者和影片導演的一番苦笑式的無奈。15年不短,但對于編詞典這樣的工作來說,15年如一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海量的收集和海量的記錄與校對,他們幾乎每天都在做著同樣的工作。
把這樣一個極其枯燥的故事拍出來確實很冒險,影片導演極力在不破壞整體氣氛的前提下努力將一個枯燥乏味的故事拍得好看,且不論效果如何,在這樣一個信息飛速產生并裂變式的再生產的時代,去描繪這樣一項跟社會節奏格格不入的高投入、長周期、基礎性的工作,確實可以生發出了不少耐人尋味的思考。
“詞語不斷產生有些也正在慢慢消亡,且部分詞語在其存在的過程中也發生改變,人們想明白詞語的意思,就是想了解別人的想法和心情,這也正是想與人建構關系的愿望。詞語的海洋浩瀚無邊,詞典是大海中的一葉扁舟,人們靠著這葉名為詞典的扁舟渡海,找到能表達自己心情的言語,那是找到獨一無二的語言奇跡……”影片中,《大渡海》的項目負責人松本老師正是用這樣的信念打動了怪異卻博學多聞的宅男馬締光也(松田龍平飾),促使其將這部《大渡海》的編纂任務視為生命。
然而馬締光也本人卻有著嚴重的溝通障礙,他無法完成老板交付的外聯任務,不敢跟心愛的女生開口,甚至不知如何去跟人打招呼。正如其巧舌如簧的同事西岡正志(小田切讓飾)所說,他的社交能力幾乎為零——視語言這個溝通工具為生命的人,卻不善與人交流。與其說他極力想完成這部幫助人們更好交流的辭典,在潛意識里是為了彌補自己與人交流的渴望,倒不如說這種對詞語本身這個物化的實體產生的極端甚至病態的癡迷,加上深刻地完美主義,才是驅動馬締光也這樣一個宅男完成《大渡海》的力量之源。
日語是一個龐大的吸收和輸出外來詞匯的體系,日本文化也是一個對世界各種文明吸納、加工和再生產的巨大機器。日本文化吸收了中國漢唐的精髓,形成了獨具一格的民族文化,承接了西方的近代文明,轉而又對中國民國時期的文化革新產生深遠影響。在這樣一個文化大熔爐里,日本人本身卻恪守著“隱忍謙沖”心里原則,像一個在爐火旺盛的溫熱房間里瑟瑟發抖的小孩。
也許日本人自身性格深處的虔誠和敬畏決定了這樣的交際習慣,但或許正像片中的馬締光也一樣,我們每個人都有在信息的海洋、在這樣一個大信息時代失語的風險。當我們不再像初學語言時那樣去探尋語言本身的奧義,不再熱衷于品味文學,不再有足夠心境和鑒賞力去體驗語言文化的魅力,而在大量迅速形成又迅速更新淘汰的低質量信息的過眼煙云中深陷,迷惘。其結果就是語言機能的退化,進而一步步喪失建立在發達的語言機能基礎之上的鑒賞和思考的能力,從而變得瑣碎而愚昧。
《編舟記》影片本身的氣質像極了主人公的性格,拍的本本分分,中規中矩地完成了一個還算有趣的人物傳記。但其選材獨特的文本自身,卻蘊含了不少可以發掘的缺口,細細品來,盡是柳暗花明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