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第三帝國時期,德國文學的發展、作家的命運都史無前例地與政治變革和國家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詩歌作為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同樣被刻上了深深的時代印記。本文結合第三帝國時期的政治背景和社會現狀,從當時整個文學和文學界紛雜交錯、良莠不齊的局面中理出詩歌發展的脈絡。這一時期的詩歌主要存在于納粹文學、抵抗文學、內心流亡文學和流亡文學之中。納粹文學中的詩歌由于其思想上的腐化,早已為世人所不齒;后三種文學中的詩歌則不僅續接了德國文學史的發展,還以其強烈的感召力在詩歌史上占據了一席之地。
關鍵詞:第三帝國;德語詩歌;納粹文學;抵抗文學;流亡文學
1 時代與命運
1933年1月30日,魏瑪共和國總統興登堡任命希特勒為總理,標志著納粹德國,又稱第三帝國,正式建立。希特勒上臺后,在政治、文化和社會生活各個領域推行一體化(Gleichschaltung)體制,在鎮壓共產黨人、社會民主黨人的同時,也對作家采取公開的恐怖活動,迫害德國文化界的進步人士。眾多德國民族引以為傲的學者、作家、藝術家被列為政治上或種族上的敵人,受到瘋狂的誣陷、刑訊、關押和殺害。
在文化一體化政策下,納粹德國采取了許多極端的措施。1933年成立的帝國文化局是一個對文學、藝術、新聞出版等意識形態領域進行控制、監督和審查的龐大機構,該機構堂而皇之的成為禁止猶太作家和有異己思想的作家從事職業活動和寫作的合法工具,并定期出版禁書目錄。之外,納粹政府還將其他文化機構和群眾團體至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如普魯士藝術科學院設立的文學院就首當其沖遭到大規模的清洗。1933年的焚書丑劇將納粹文化恐怖推向高峰。狂熱的納粹青年和大學生,甚至一些著名的哲學家和文學家都參與其中,焚毀了兩千萬冊國內外作家的作品。焚書活動還同時在柏林、法蘭克福、格廷根、漢堡、科隆、慕尼黑、紐倫堡、維爾茨堡等地的大學城進行,成為德國歷史上毀滅進步文化的污點[1]。納粹還對革命作家和進步作家實行肉體消滅政策。國會縱火案當晚,納粹巡邏隊逮捕了兩萬五千名共產黨員、社會黨人和反對納粹制度的人,其中包括大量的作家,他們中的大部分均被關進集中營或處死。
恐怖活動、訛詐、誹謗和種族歧視日漸嚴重地危害著德國的文學生活,引發了作家流亡國外的浪潮。在希特勒獨裁的十二年里,德國語言藝術中重大而不朽的作品大多不是誕生在第三帝國,而是由移居國外的作家們所作。對他們而言,流亡和反法西斯斗爭是嚴峻的學校,促使他們思想上不斷,寫出優秀的作品,成為推動三四十年代世界文學發展的重要力量之一。即使是在納粹奴役下的德國,文學也絕沒有如希特勒所愿,形成統一和一體,它在社會和思想上分成了不同派別。
2 詩歌的發展及其價值
隨著魏瑪共和國的終結,詩歌的繁榮時代很快過去。在納粹德國的文化政策下,納粹詩歌以龐大的數量登臺亮相了。
2.1 納粹文學中的詩歌
“納粹文學是第三帝國的官方文學,它遵照和配合文學一體化政策,宣揚泛日耳曼主義和種族主義,鼓吹‘血統與土地’文學(BlutBodenDichtung),宣揚拓展‘生存空間’,是反人類、反人道的文學。”[1]納粹詩歌數量龐大,但都是一些嘩眾取寵之作。詩歌被當成建立群眾性政黨的文化武器,與其說是吸引人,不如說是蠱惑人和脅迫人。“詞匯上,詩歌中大量出現日耳曼詞語,如火和烈焰、戰鼓和號角、劍、旗幟、土地、泥土、家系、血統,以及儀式、使命、福祉、信念等宗教詞匯,還有領袖、元首、帝國,等等。”[1]形式上,常見的是鼓動詩和進行曲。鼓動詩的意圖是煽動群眾,將所有人召喚到一起,組成一個民族聯合體,其激發情緒大同小異,詩歌不是為引起人的思考而作,而是寫給大街和公眾場合,用于朗誦和發言。進行曲詩號召人們趕快加入到納粹運動中去,強調紀律性和約束力。這類詩歌的代表人物是霍斯特·韋賽爾(Horst Wessel),他的《高舉旗幟》(Die Fahne hoch!)后來成為了納粹黨的黨歌。這首詩以平靜的語調,描寫在街壘戰中沖鋒隊高舉旗幟,整隊前進,最后預言勝利即將到來。“旗幟”在許多國家社會主義的詩歌中都是召集隊伍的視覺象征,在這首詩中尤為明顯:
高舉旗幟!團結一心!
步伐整齊,安靜平穩,
沖鋒隊在前進!
紅色陣線和反對派槍殺了戰友,
他們的靈魂仍和我們一同前進。
為褐衫軍團讓出街道,
為沖鋒隊的戰士讓出街道,
千百萬人滿懷希望注視著卍字旗,
自由的日子和面包正在來到。
軍號最后一次吹響,
我們已準備好戰斗。
希特勒的旗幟將在所有街道上空飄揚,
被奴役的日子已快到盡頭。[2]
蓋哈爾特﹒舒曼的詩則是典型的“血統與土地”文學,“這種以血與土為題材,從民族沙文主義立場出發謳歌故鄉、土地、民族覺醒、種族生命力的作品,在德國本土的詩壇上曾經風行一時。”[3]短短數行出現三處“土”,四處“血”,以及“母親”、“紅旗”等典型的字眼,謳歌從血統和土地中誕生的新帝國,為種族主義推波助瀾:
我深深地彎下腰
為肥沃的土地祝福,并說道:
失落的我歸來了,
哦,母親,接納我吧。
古老的血蘇醒了,
它在陰暗的豎井中,
沉睡、顫動、上漲、涌起,
穿過血脈,一條火的溪流。
從撕開的心臟的土地中,
噴出熱血,泛起碩果的泡沫,
內外交集,匯成一片。
種子的紅旗高高飄揚,
歡呼的聲音響徹天空,
從血和土中,升起新的帝國。[4]
納粹詩歌在第三帝國時期被大量印刷并譜成歌曲,作為納粹的宣傳工具,起了蠱惑人心、蒙蔽人民的消極作用。其表達的情感和道德價值都帶有反人道的意義,思想和體裁局限于納粹文化政策的牢籠中,極度貧乏,難以經受時間的考驗。隨著第三帝國的覆滅,這類詩歌也逐漸銷聲匿跡。
2.2 抵抗文學的詩歌
盡管第三帝國用殘酷的手段鎮壓最微小的思想異端,希特勒的宣傳機器、報刊檢查和蓋世太保劊子手們通力合作,仍不能完全統一思想,把文學完全納入納粹精神的軌道。在法西斯專政的十二年,與國內反法西斯抵抗運動有直接聯系的文學一直在地下活動著,從各個方面表現出來。
1933年,地下無產階級革命作家聯盟成立了。他們創辦地下刊物、散發和張貼詩傳單,并通過各種渠道把作品寄往國外發表出版。地下文學的重要生存方式之一是“偽裝書”,發法西斯作家們將作品和傳單偽裝成產品說明書、使用須知、火車時間表等,甚至將印刷品烤入蛋糕,帶出國境。該聯盟被破壞后,再沒有成立過反法西斯的作家組織,作家的反法西斯斗爭一般都是分散進行或加入到抵抗運動的政治組織之中,例如“紅色合唱團”,它由共產黨人領導,印發傳單,在街頭張貼鼓動文章,出版宣傳冊。其領導者之一哈羅·舒爾茨博伊森(Harro SchulzeBoysen,1909~1942)就義前寫的詩充滿堅定的信念,相信自己的事業必然戰勝法西斯暴行。詩人在被處以極刑之前將這首詩寫在紙片上,塞在牢房的地板縫里:
我們播下種子。
即使我們應當倒下,
我們知道,總有一天
精神必將戰勝強權。
斧頭、絞索和鞭子
壓不服正義的人們!
你們只是瞎眼的法官,
你們不能代替全世界的法庭![5]
但是抵抗運動的大部分詩歌通常只是“鼓動詩”(Klebeverse),——一種只有兩三行、用來散發和張貼的押韻口號,便于記憶,又含有政治性的啟發,但這種詩歌形式沒有對思想或觀點進行深入分析的余地,故而難以達到一定的藝術水準。例如:
黃油不便宜,
奶油價不低,
人民,拿起武器![2]
抵抗文學中另一重要組成部分是集中營文學。這類作品的共同點是由集中營的被關押者創作,內容多為描繪犯人們的日常生活,揭露法西斯慘無人道的罪行,具有極強的感染力。阿爾布雷希特·豪斯霍費爾(Albrecht Haushofer,1903~1945)是納粹白色恐怖最后的犧牲者之一。他的兄弟從莫阿比特監獄的死尸堆認出他時,他的一只手上還握著一本筆記本,上面有79首詩,這就是《莫阿比特十四行詩》(《Moabiter Sonette》)。這本詩集記錄了詩人精神演化和道德自我認識過程中一些極為重要的時刻,如自我批判的《罪》:
開庭審判吧!我為我的罪而驕傲。
不相信復活終將到來,
不相信人民的好日子終將到來,
我認為,這才是一種罪行。
但是,我為我的另一種罪而羞愧!
我沒按時盡到我神圣的責任,
我知道災禍卻長期沉默,
過遲做出裁判。
我胸中悔恨交加……
我欺騙了良心,如今我要坦白:
我曾讓自己和別人受到蒙蔽,
我沒發出警告:深淵就在前面!
直到現在我才充分認識
我不夠堅強——這就是我的罪![5]
此外,宗教和教會的反法西斯人士在抵抗運動中占著特殊地位。天主教神父卡爾·朔爾茨(Roman Karl Scholz)在教徒中散發反法西斯詩歌,政治音調坦率而激烈。修士馬科斯·約瑟夫·梅茨格(Max Joseph Metzger)則創作熱情的詩體“告上帝書”,號召推翻法西斯政權。宗教界抵抗運動的詩人盡管在信仰上有種種差異,但從詩學觀點來看,他們的共同特色是繼承了德國宗教詩和神秘詩的古老傳統[5]。
德國抵抗詩歌在數量上并不多,在希特勒統治年代,傳播的范圍也有限,有一部分已經散失或被銷毀,但它并沒有被忘卻,“其存在本身給了各國人民以巨大鼓舞”[6],并且在之后的文學為爭取和平、民主的斗爭中繼續存在著。作為世界抵抗文學的一部分,德國抵抗詩歌一樣在戰爭中鼓舞了士氣,為正義和文明搖旗吶喊,具有不容忽視的文學價值。
2.3 內心流亡文學中的詩歌
國會縱火案之后,大量作家外逃,流亡國外,但也有不少作家因為各種原因,選擇了留在德國。盡管其中一部分人被迫參加帝國文學院,但沒有向納粹的“一體化”政策屈服,沒有成為納粹的宣傳工具。“在納粹統治的年代里,他們往往逃進不受約束的內心世界之中,遁入大自然,走進歷史,或遨游在神話傳說的世界里。這些作家雖然身處德國,心靈上的感覺卻像是在流亡。這種情況后來被稱為‘內心流亡’(innere Emigration,一譯‘國內流亡’)。”[1]內心流亡文學的作品在政治的高壓下,多采取迂回的策略,并不直接涉及社會現實,而是以愛情故事、神話傳說和歷史小說的形式出現。這些作家力求用全人類道德的絕對價值來與法西斯暴行相對抗。在這樣的文學中,抵抗思想是在字里行間,通過暗示、象征、雙關及其他一切類似手法表達出來的。
“內心流亡”一詞的涵義在戰后早期引發了激烈的爭論。流亡作家與內心流亡作家的相互態度也由于復雜的歷史情況而不斷變化。其中著名的是托馬斯曼與瓦爾特·馮·莫羅和弗朗克·蒂斯間的激烈論爭。流亡者與“留下來的人”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不僅托馬斯曼,許多方面的人士都質疑內心流亡者抵抗的有效性和他們政治態度的正確性。但是戰后雙方的情緒趨于平靜,內心流亡作品被以宏觀的歷史的態度加以觀察分析,其積極意義也得到認可。
內心流亡詩人應當從霍普特曼(Gerhard Hauptman)算起,他的許多作品都包涵反法西斯的潛在意義。在安魂曲《黑暗》(《Die Finsternisse》,1937)中可以聽到他對種族迫害的抗議。在長詩《偉大的夢》(《Der groe Traum》,1942)中,詩人懷著憤怒和悲哀,刻畫了被玷污的祖國的形象。維爾納·貝根格呂恩(Werner Bergengruen,1892~1964)創作的反法西斯詩歌則充滿激情,怒斥法西斯的惡行,他所著詩集有《杰里科的玫瑰》(Die Rose von Jericho,1936)、《永遠的皇帝》(Der ewige Kaiser,1937)、《憤怒的日子》(Die Irea,1945)、《頌歌》(Lobgesang,1946)等。
這一時期,自然詩得到復興。主要原因是,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一些詩人既沒有勇氣直接參與反抗納粹的活動,但又不甘與納粹同流合污,于是他們就從社會上隱退,遁入大自然或傳奇神話之中,過著內心流亡的生活。他們寫自然詩寄托自己的情愫,并在一定程度上表達對法西斯政權的不滿和批評。盡管這種方式在當時受到布萊希特等人的批判,但之后其積極意義也得到認可。自然詩的代表人是奧斯卡·勒克爾(Osker Loerke,1884~1941),他的詩對希特勒獨裁懷著滿腔憤怒,但法西斯制度的現實輪廓似乎消失在象征性的形象中了。在整個第三帝國時期,他隱退到柏林郊區的房子里創作詩歌,出版了《長滿薊草的樹林》(DerSilberdistelwald,1934),詩人以潘神自喻,表達歸隱林中,緘口沉默的心境:
我的房屋坐落在
長滿薊草的樹林中。
潘神已經過去
他化身成為黑夜,
吵鬧也就不再聽到。[1]
內心流亡文學的關鍵詞之一,是“抽屜文學”(Literatur aus der Schublade)。部分作家不愿意委曲求全,顧左右而言他,要明確表達反法西斯思想,但深知這樣的作品無法發表,只好放進抽屜。“‘抽屜文學’出自一些優秀的‘國內流亡者’之手,往往是他們最具思想內涵和藝術價值的詩歌或小說。”[7]內莉·薩克斯的《死神的住處》(《In den Wohnungen des Todes》,1947)是這類作品中的典范,也為這位女詩人帶來了諾貝爾獎。在《死去的兄弟姐妹們》中,她為自己的思想披上圣詩的外衣。圣經的象征手段、形象性和音調的抑揚頓挫組成了內莉詩歌的藝術表現體系。卡達·胡赫用自己的詩歌贊揚那些在黑暗年代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人民的榮譽的人們,寫出了《致我們的受難者》和《致無名死者》等作品。另一位女詩人,格特魯德·科爾馬的作品在其死后才得以出版,組詩《羅伯斯庇爾》和《拿破侖與瑪利亞》是詩人“對歷史風暴滿懷激情的回顧”[5]。
內心流亡文學雖然在當時沒有得到廣泛的傳播,但確實進入了德國讀者的精神生活中間,在抵制思想奴化和道德墮落方面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也為德國文學發展起到重要的銜接作用。
2.4 流亡文學中的詩歌
納粹德國的獨裁統治導致了大批文人流亡國外。流亡詩人們的政治態度、宗教信仰、美學觀念和個人遭際各不相同,故而這一時期的詩歌在題材、思想、風格和形式上也呈現多樣化的格局。
流亡時期的很多詩歌都是表達對流亡生活的感受和對祖國的懷念。事實上,幾乎所有流亡詩歌的主題都關聯著家園——那已然失去的“真正的”德國,以及德國文學、藝術、宗教和哲學中的偉大傳統,故而也常以對德國際遇的感傷為基調。寫這個題材的有布萊希特的抒情組詩——《流亡詩鈔》(《Gedichte im Exil》)、馬·海爾曼奈斯的《我們身居異鄉》(《Um uns die Fremde》,1936)、弗·臺·喬科爾的《黑色的船》(《Das schwarze Schiff》,1944)等。
埃爾澤·拉斯克許勒(Else LaskerSchüler,1869~1945)是位活躍的表現主義詩人。二戰后她被迫定居耶路撒冷,在貧困交加中度過了生命最后的日子。《我的藍色鋼琴》(《Mein blaues Klavier》,1943)是許勒“獻給德國各城市中我難忘的朋友和那些像我一樣流亡而星散在世界各地的朋友”[2]的一部詩集。這部如泣如訴的“天鵝之歌”里,詩人以憂傷的筆調表達對友人深切的懷念,回憶溫馨的情誼。詩集中的名詩《我的藍色鋼琴》充分表達了詩人的憂傷,而藍色象征著浪漫主義的渴望和無窮無盡:
我的藍色鋼琴
我家里有一架藍鋼琴
可是,我卻不識樂譜。
自從世道變得野蠻,鋼琴就
放在黑暗的地下室門的旁邊。
四只星狀腳爪在彈琴,
——月中仙女在舟中唱歌——
老鼠在叮當聲中跳舞。
鍵盤已經損壞了……
我為藍色的死者哭泣。
親愛的天使,不顧違背禁令
——我啃著苦澀的面包——
在我活著的時候
就給我打開了天國之門。[8]
1940年, 女詩人內莉·薩克斯千鈞一發地逃離了法西斯的魔掌,到達瑞士。人生的磨難使她拋棄了以前的浪漫主義,在詩歌創作上進入了新的境界。在抽屜文學《死神的住處》之后,她又創作了詩集《星光暗淡》(《Sternverdunkelung》,1949)、《詳情無人知曉》(《Und niemand wei weiter》,1957)和《逃亡與變遷》(《Flucht und Verwandlung》,1959)等作品,形成了獨具風格的荷爾德林式的語言風格。
除內莉·薩克斯外,布萊希特是當時唯一用德語寫詩而獲得世界聲譽的人,盡管他本人認為“這是一個對詩不利的時代”[2]。這一時期最為成功的作品是《斯文堡組詩》,激發他創作靈感的主題永遠是“德國”:
德國啊,母親,你臉色蒼白,
坐在各民族中間,滿身污泥;
你帶著滿身污泥站立起來。[8]
布萊希特的另一名篇《詩人出游》則可看作是流亡詩歌中自我意識覺醒的代表。流亡的悲苦和遠離故土的孤獨給詩人們帶來巨大的失落感,而這種感受反過來激發出他們尋求自我價值的欲望,由自我安慰轉而自我激勵:
荷馬無家可歸
但丁不得不流離失所
李白和杜甫
在吞噬了三千萬生命的內戰中顛沛漂泊
歐里庇得斯收到了審訊
垂死的莎士比亞被封住了口。
不僅是繆斯
還有警察也在尋找弗朗索瓦·維龍。
被稱作“情人”的盧克萊修
遭放逐
包括海涅,也包括布萊希特
都遠逃丹麥的茅草屋。[9]
二戰期間,德國流亡文學中占有突出地位的政治詩和公民詩也迎來了一個興旺繁榮的時期。具有代表性的是黑達·齊納的憤怒的諷刺詩,她在詩中鞭笞了那些消極等待法西斯滅亡,一味逃避戰爭的懦夫。著名的政治詩人艾里希維納特本來活躍在卡巴萊的舞臺上,后投身無產階級革命運動。流亡時期,他以詩歌為武器,創作了《鋪路石》(《Pflastersteine》,1934)、《這一天終將到來》(《Es kommt der Tag》,1934)等詩集。二戰期間,他將自己的詩歌以傳單的形式散發到前線,最著名的是《致德國士兵》(《An die deutschen Soldaten》,1942)。他的政治詩曾兩度為他贏得民主德國國家獎。
正是由于流亡文學的豐碩果實,使得1933至1945年這一德國歷史上最灰暗的時期同時成為了“德國文學的第四個高峰”[10]。流亡文學中的詩歌,不僅是詩人抒發情感、排遣流亡苦難的通道,更是向納粹統治發起反攻的軍號,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和社會價值。
3 結語
綜上,第三帝國時期政治形勢的變化,民族問題的演變、黨派間的力量抗衡、戰爭局勢的發展等多種復雜因素,左右了詩人的命運和人生道路。由于政治觀念、宗教信仰、種族觀念、人生際遇的不同,這一時期的詩歌呈現出錯綜復雜、良莠不齊的局面。大量詩歌,或由于思想墮落腐化(如希特勒官方文學),或由于文學價值不高,早已隨著時代的發展沉寂在歷史長河之中,但也不乏散發璀璨光輝的名篇,這些詩歌不僅在當時挽救了民族思想的墮落和德國文學發展可能出現斷層的命運,直至今日也仍具有感召人心的力量,是德意志民族文學寶庫中不可忽視的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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