嵖岈山人民公社：“天下第一社”興衰錄

集工農商學兵于一體、吃公共食堂、私有財產歸公……1958年4月20日，河南省遂平縣成立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人民公社。到當年8月底，短短4個月時間里，人民公社的發源地河南就已建立1300多個這樣的農村基層組織，入社戶數占總農戶的99%以上。“人民公社好”，毛澤東揮毫寫下的這5個字，使得全國人民公社化運動熱潮迅速推向極致，被稱為“是一次翻天覆地的社會大革命”。

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位于河南省遂平縣西10余公里處。當年，它曾在全國率先成立“人民公社”，率先建立“大鍋飯”制度，率先“放衛星”，被譽為“天下第一社”……

而今，盡管已是喧嘩不再，然而，透過那些斑駁的“革命化”的紅漆標語、不失氣派的公社辦公大樓，仍可依稀體味出它當年的榮光。

非常時期的產物

1957年春天，生活在嵖岈山腳下的1萬多名翻身農民，積極響應上級的號召，掀起了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全面治山治水的群眾運動高潮。然而，由于當時的27個農業社勞動力分散、物質基礎薄弱，還常常因邊界問題糾紛不斷，致使聲勢浩大的治山治水運動進展相當緩慢。因此，大家都有將小的農業社合為“大社”的呼聲。

1958年4月15日，治山治水終于有了成果——下宋水庫“勝利竣工”。時任河南省信陽地區（當時遂平縣歸信陽地區管轄，現為駐馬店市管轄）行署專員、遂平縣委書記等親臨現場祝賀。當晚，留在工地指揮部的這幾位領導，談到了將“小社”合并為“大社”的設想。他們的想法得到了時任信陽地委書記路憲文的肯定。路憲文認為，這個設想符合不久前毛主席提出的可以一鄉一社，也可以一區一社建立農業合作社的指示精神。于是，中共遂平縣委隨即召開會議，決定將嵖岈山腳下的4個中心鄉的27個高級社，合并成立為一個“大社”——嵖岈山大社。

為了體現“大社”的“大”字，岈山人依照中央的機構設置，給他們的“大社”設置了“七部、一辦、一委”，即農牧漁業部、工業交通部、財政部、公安部、軍事國防部、文教衛生部、外交部、聯合辦公室和計劃委員會。

1958年4月20日傍晚，從四面八方擁來的1萬多名老鄉，聚集在楊店街一個干涸的大坑里，喜氣洋洋地舉行了嵖岈山大社的成立大會。

嵖岈山大社成立不久，中共八大二次會議召開。會議明確地提出了“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與此同時，我國“趕英超美”的時間也縮短為兩到三年。于是，全國很快掀起了大辦鋼鐵、大興水利的熱潮。受此形勢影響，嵖岈山大社又借鑒蘇聯的集體農莊名稱，改名為“衛星集體農莊”。

虛假數字點燃激情

嵖岈山的“衛星集體農莊”成立以后，干部群眾精神煥發，鉚足了勁頭要“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受此思想支配，大家總想做出點驚天動地的大事。恰在此時，嵖岈山衛星集體農莊社長鐘青德，想起了韓樓大隊的一塊小麥試驗田。

這塊試驗田共2.9畝，由幾名社員負責管理。1957年初冬時節播種小麥時，為求得高產，他們進行了密植試驗。播種時，在田里橫豎各播一次。麥子長出來呈方格狀，非常密，連在田間除草也只能用手來拔。由于這塊試驗田施足了底肥，加上風調雨順，長勢確實不錯。開鐮收割時，鐘青德把幾個參與試驗田管理的社員召集到一起，開了一次“緊急會議”。

會上，鐘青德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咱是全國第一個衛星社，國內外影響很大，要放‘高產衛星’才有說服力。”他定下的基調是，“畝產至少3000斤”。

雖然鐘青德定下了調子，但大家仍然擔心畝產數量“虛頭”太大，怕說不過去。大家最后想了個辦法，把10畝麥子集中起來，對外就說是2.9畝試驗田的，還特別提醒到會的幾個人，要保守秘密。

麥子拉回打麥場，試驗田小麥大豐收的“喜訊”便傳遍了農莊內外。新華社河南分社的一名女記者接到報喜電話后，親自趕到了堆著“試驗田”小麥的打麥場。當她看到有那么多的麥捆時，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嗬，有這么多小麥呀，兩畝多地能插得下這么多麥稈嗎？”這一驚呼不打緊，立即引起在場社員一片指責聲。一名女社員手持麥杖，對她大喊：“我看你不是記者，你是‘保守派’吧。”這名女記者連忙擺手解釋：“我不是不相信，而是過于興奮了。”這才消解了一場風波。

1958年6月8日，《人民日報》在頭版頭條刊發了由新華社記者采寫的通訊稿：《河南省嵖岈山衛星農業社韓樓大隊2.9畝小麥試驗田小麥總產10238斤，畝產3530斤7兩5錢》。

“高產衛星”順利升空后，全國各地的賀信雪片般飛來，緊接著，前來參觀取經的人便擠滿了偌大的“農莊”院子。據粗略統計，僅1958年7、8、9三個月，來自全國城鄉的參觀者就達30多萬人次。

不久，全國各地的各種“衛星”爭先恐后地躥上了天。有的地方，小麥畝產爆出了十幾萬斤甚至幾十萬斤的離奇數字。此時，受到農業戰線眾多“捷報”刺激的工業戰線，也開始大放“衛星”。

毛主席說：辦人民公社好

“衛星集體農莊”叫了不到3個月，又改名為“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這個名字既有地域特色，又融入了巴黎公社、蘇聯衛星上天及公社屬于人民的含義。因此，一經問世，便被廣為借鑒。

1958年8月6日下午，毛澤東在河南視察，點頭稱贊道：“人民公社這個名字好。”8月7日凌晨，河南省委主要領導在專列上向毛澤東匯報，當毛澤東專注地聽完《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的試行簡章（草案）》后，非常高興地說：“這個東西好，給我！”

這個在1959年7月的廬山會議上仍被毛澤東稱做“如獲至寶”的《簡章》規定：各農業社的一切生產資料和公共財產轉為公社所有，由公社統一核算，統一分配；公社下設生產大隊和生產隊，實行統一領導，分級管理，日常運作做到組織軍事化、生產戰斗化、生活集體化。

社員分配實行工資制和口糧供給制。《簡章》基本保留了“大社”的“部委”機構，還決定在公社內設立縫紉組、幼兒園、敬老院、婦產院等福利性單位。同時，總結了集體吃食堂的好處，推廣公共食堂。

毛澤東當時還特別強調了人民公社的特點：“人民公社這個名字好，包括工、農、商、學、兵，管理生產，管理生活，管理政權。公社的特點是，一曰大，二曰公。”1958年8月9日，毛澤東由河南到山東歷城縣視察，當地干部在匯報中談到，歷城縣準備辦大農場，毛澤東明確地說：“還是辦人民公社好。”

毛澤東視察河南、山東的消息相繼見報，全國人民都知道了“還是辦人民公社好”。1958年9月，由毛澤東修改、批示的《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簡章》在《紅旗》雜志上全文刊發。10月，中共中央發布了《關于在全國農村建立人民公社問題的決議》。于是，全國各地掀起了人民公社化的高潮。隨之，“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梁”的形象說法便成了全國億萬人民的口頭禪。

1958年11月13日，毛澤東再次到河南視察，在特意接見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的代表時，毛澤東親切地說：“巴黎公社是世界上第一個人民公社，遂平的衛星人民公社是第二個人民公社。”

盛極而衰

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成立初期，還確實不錯。比如在教育方面，公社在多個大隊建有小學，對于初中生，公社適當收取學雜費，推行的是“軍事化管理”，師生均在學校吃住，學習抓得也很緊。公社第一批初中畢業生有一個班54名同學，僅有一名同學沒考上高中。此外，公社也重視群眾的文化補習，規定將所有沒上過學的青壯年都補習到高小文化程度。

公社成立不久，就在韓樓大隊建立了幼兒園。孩子學習吃住都在園里，都不收錢。公社還實行公費醫療制，社員生病了，小病不出大隊，由診所醫治；一般大病由公社醫院收治，難治的病人則由公社醫院開證明送適當醫院診治；婦女生小孩還發3斤雞蛋和2斤紅糖。

1958年4月，成立“大社”不久，韓樓大隊先鋒一社就出了一個典型——農忙大食堂。由于要趕勞動進度，這個社就把勞動力集中起來，中午也不讓回家，就在地頭支鍋做飯，社員飯后繼續勞動。這種做法迅速推廣開來。

公共食堂剛開辦時，頓頓是好飯好菜，隔幾天就會改善一次生活。但時間稍長，這種“大鍋飯”便暴露了它的弊端。首先是浪費嚴重，由于眾口難調，加上好飯菜有時分配不均，大家意見更大了。更主要的是，“嵖岈山衛星農莊”放了那顆“高產衛星”不久，公共食堂就開始出現了糧食危機。

1958年夏、秋兩季糧食征購時，遂平縣的實際糧食產量是2400萬斤，可在由省委召開的口氣強硬的糧食征購會議上，給該縣定的征糧任務是9000萬斤——因為他們的賬面上當年產量是100279萬斤，比上年增長31倍。

在省、地、縣的層層高壓政策下， 嵖岈山人終于“完成”交糧任務。可是，因為1958年的大煉鋼鐵，以及此后的三年自然災害，導致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的干部群眾漸漸陷入了一場要命的大饑荒中。在食物極度匱乏的年代，全身浮腫乃至餓死人的現象在嵖岈山屢見不鮮。

1961年年底，辦了將近4年的公共食堂終于黯然熄火。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盡管沒有像大食堂一樣被解散，但它已失去了昔日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