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晉是我國農耕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先民們早在新石器時代就已經使用磨制石器開始了原始的種植業生產,并利用杵臼等工具開展了糧食加工活動。以后數千年來杵臼作業持續進行,相沿不斷,成為長久以來山西乃至周邊地區鄉民不可缺失的一項農事。
杵臼屬于擊打式的農業器械,是我國最為古老的糧食加工工具(除了石磨盤、石磨棒之外)。據《易·系辭下》《世本·作篇》《說文解字》等文獻記載,杵臼肇始于原始社會晚期的黃帝時代,而依據考古資料推斷,杵臼的發明可能會更早一些,起碼應當確定在新石器時代的前期。我國著名農業考古專家陳文華先生曾在《中國農業考古圖錄·杵臼》中講:“最早的杵是一根粗木棍,最早的臼就是在地上挖個圓形的坑……鋪上獸皮或麻布,倒進谷物用木棍舂打。”所言甚是,既符合史實,又有文獻資料為證。如《易·系辭下》記載:“神農氏沒,黃帝堯舜作……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說的就是杵臼的肇始情況,同時也詮釋了杵臼的雛形。
稍后,在棍杵、地臼的基礎上,又逐漸產生了木杵、樹臼和木杵、木臼。即在伐木后的樹樁上挖出圓坑作臼,將木棒加工成圓頭之杵。隨之又于大木塊上鑿洞作臼,可以移動,使用較前靈便。到距今約7000年的時候,先民們制作了適用性較強的石杵、石臼,作舂米和粉碎谷物用。
遠古的三晉先民就曾最早制造和使用了石杵、石臼,開展了原始的糧食加工活動。對此,已有出土文物給予證實。如在晉南翼城縣的棗園村就曾出土了一件新石器時代的石杵。前幾年,又于晉西柳林縣楊家坪村發現一個新石器時期的大石臼,該器質地為白石砂巖,呈圓敦狀。通高63厘米,上底直徑60厘米,臼窩口徑40厘米,深40厘米;下底直徑50厘米,周身留有石器鑿刻的痕跡。起初與此石臼同時出土的是幾件石斧。根據相關資料信息判斷,該石臼為7000多年前的古物。此次大石臼的發現非常重要,它大體劃定了三晉先民從事石杵臼加工業的最早年代,在一定程度上填充了山西古代農耕文明的歷史內容。類似的考古發現甚少,目前只有安徽定遠侯家寨遺址等處發現過極為罕見的新石器時期的幾件器形很小、不規則、未定型的石臼,遠沒有以上柳林縣楊家坪出土的石臼器身大,也沒有該臼的器形好(成熟、定型)。足見遠古三晉地方的杵臼加工業起步很早,成熟也很早,頗具領先之勢。
在柳林縣出土大石臼時,沒有發現與之配套的石杵或木杵,不知何時丟失。如果與其配套的是木杵,由于年久,必然已腐爛風化,未發現也是屬于正常的(因為在古代,石臼不一定必須配石杵,也有配木杵的);如果與之配套的是石杵,它可能就像翼城出土的原始石杵的形狀,工作時,被農夫用手拿起來舂擊臼中之粟谷,除去皮糠,以出新米。至于那個原裝配套的石杵,由于體輕(與該石臼相比),被移往別處也屬正常。總之,有臼就必然要有杵的。
其后,經過夏、商、周以及秦、漢、魏、晉的長期演變,石杵臼的制作和使用得到了充分的發展。就其器物的制作而言,在南北朝時期達到了一個明顯的高度。當時的山西及周邊地方,人們逐漸注意到原料的采用和鑿刻的工藝,技術不斷改進。首先,民間大多選用花崗巖來制作杵臼,或用黑砂巖制作石杵,因其石料細密,硬度較大,耐磨損,是鄉民喜歡選用的石材。尤其在晉北更是如此。其次,在工藝方面,民間工匠事先設想好器形,隨即使用堅硬的鐵鑿、鐵錐、鐵錘進行打制,制作進度快,產品質量有所提高。北魏平城(大同)石臼就是其時的一個代表作品。該器材質優良,臼窩底壁平整,臼身上闊下窄,上圓下方,鑿痕刻紋精細,器形美觀大方。并且頂部鼓凸,便于挪移搬動。盡管用于在臼窩進行搗擊作業的石杵或木杵早已缺失,有失完整,但它仍然是一個好的舂米石臼。
南北朝以后,山西地方幾乎每家每戶皆有一個小的石杵臼,平均幾戶就有一個大的石杵臼。從數量上看,石杵臼還是具有生機的。但就總體而言,三晉石杵臼的制造與利用形勢進展平緩甚至有所下滑。因為本來從漢代以后石磨、石碓興盛起來,瓜分了石杵臼的一部分活動事宜,北魏以后,又出現了石碾,在更大程度上搶去了石杵臼的大部分脫粒與粉碎工作,從而逐漸降低了石杵臼的社會地位。因此到隋唐之后,石杵臼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陷入一個尷尬的境地——既未被取代和淘汰,也沒有興旺起來。這期間,石杵臼選材隨意,器形單一,做工粗糙。那時制作石臼基本是就地取材,多用灰砂巖,石材質量較遜于前,鑿刻工藝也不太講究,足見,石杵臼已失去了從前民間對它的重視程度。
至元明清之時,山西境內的大石臼制造,選材仍舊隨意,器形依舊單一,雖然宋元以后,在晉南襄汾、晉北代縣等處出土過幾個方形和多邊形的大石臼,但其現象甚少,一般大多為圓敦形,鑿刻也不夠精巧。值得注意的是,元明之時,在境內的不少地方,出現了于石杵頭上安裝木柄的現象。這是一個頹勢中的亮點,它無疑是一種設施上的改進,這樣既可以保證舂搗之力適宜,又可減輕兩臂用力,相應地提高了勞動效率,優點明顯。鄉民用這樣的杵臼在搗谷之余,還常常去搗米粉、搗年糕、搗麥曲、搗油渣。
民間石杵臼在漸漸淡化舂米作業的同時,又轉而涉足炊廚、藥房領域,并在新的領域得到新的發展。漢唐以來特別宋元以后,人們較多地用小石臼搗蒜、搗花椒、搗大料、搗豆餡、制棗泥、搗鹽(顆鹽、塊鹽)、搗核桃、搗藥材等等。年長月久,人們漸漸地分別改稱這些小杵臼為廚臼、藥臼。宋元以后特別是明代以來,隨著民間對炊事和中藥材加工的重視,這些廚臼、藥臼的制作也逐步走向精良。其間,在晉北、晉中、晉南各地,皆曾出現過許多靈巧美觀的廚用、醫用的杵臼器形。并且還流行過不少銅鑄、鐵鑄的小杵臼。同時還出現過玉石、瑪瑙、琉璃質地的小杵臼,而且形態各異——有直口、敞口、束腰形、直筒形、魚形、花瓣形、鼓形、燈籠形種種。
通過上述現象可以看出,三晉等處的傳統杵臼,在其主干收縮衰減之際,支系得到了相應的發展。杵臼原本是上古時期糧食加工業主要的傳統工具,而在隋唐之后成了糧食加工業的協作性、參與性工具,倒是在炊廚、藥房領域成了必備的器物。這一方面說明了山西等處傳統杵臼的強弱形勢變化,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它跨行業、跨領域的貢獻。
和國內其他地方的杵臼一樣,山西古代杵臼既在炊廚、藥房領域找到了自己新的位置,又沒有完全被石磨、石碾、石碓徹底擠出糧食加工行業。這與它的自身特點有關。它之所以在受到石磨、石碾、石碓的強大沖擊時沒有倒下,沒有在糧食加工行業消失,主要是因為靈便性、可移動性和工作范圍的狹小性,這些優點是它的對手所不具備的,也是人們在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時代,于糧食加工領域沒有徹底放棄它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