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范疇演繹在《純粹理性批判》中重要位置,但康德本人卻為這一部分寫了兩個版本,引起不少爭議。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的區分是范疇演繹的結構之中所包含著的區分。本文試圖從“主觀演繹”著手,梳理第一版演繹的論證結構,澄清其中包含的誤解。
關鍵詞:主觀;客觀;范疇演繹
純粹知性概念的先驗演繹在《純粹理性批判》一書之中的突出地位,如康德自己在序言中所說的:“對于探究知性的能力、同時規定其應用的規則和界限來說,我不知道還有什么研究比我在題為純粹知性概念的演繹的先驗分析論第二章中所作出的研究更為重要的了;這些研究也使我花費了最多的精力,我希望這些精力不會沒有回報。”[1] 但這個讓他“花費了最多的精力”的部分,卻讓他花費了更多的精力。在第一版出版的幾年后,康德又使這一部分幾乎以全新的面貌的呈現出來。由于這個新的演繹完全打破了原先的章節劃分,研究者們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一個這樣的考察中:演繹的總體結構甚至任務是不是也隨著這個新的論證格局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對于這個變化,盡管康德本人只是簡單地歸結為“表述方式”的不同,但當讀者們發現在第一版中作為結構線索的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的劃分在第二版中不再被提及時,他們推測這個修改很可能遠遠超出了康德自己認為的“表述方式”的不同。根據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的這個線索,他們或者認為,康德在這個新的演繹中刪去了第一版的主觀演繹,全面改寫了客觀演繹;或者認為第一版總體上是主觀演繹,第二版是客觀演繹;那么,既然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的任務和目的是不同的,新演繹的任務必定也隨之發生了的變化。當然還有一種觀點基本上同意康德自己的看法,認為格局上、甚至結構上的改變,不足以說明它們有多大的不同。
在此情形下,弄清楚主—客觀演繹這一劃分本身就變得尤為重要。然而,當我們回到《批判》的序言部分,也即查看這一劃分的出處時,我們發現那里的說法并不十分明晰。有學者把其含混性歸結為三個方面:一是這一區分本身不清楚;二是康德并未指出這一區分在正文中的對應部分;三是兩者之間的關系不清楚。[2]墨守序言里提供的詞句,無疑會對整個論證的把握造成困難。我們接下來就將追問,“主觀的”對康德來說意味著什么,并以此澄清在這部分的康德研究中流行的一些誤解,在這些誤解中,尤以對“主觀演繹”的誤解為甚,因為所謂客觀演繹,乃是指范疇的客觀有效性演繹,至于這種演繹中何以加入一種“主觀演繹”,其內容和目的究竟是什么,不是一個容易解答的問題。
一
值得注意的是,康德本人在這一部分并未以主/客觀演繹的頭目來區分他自己的論證,而是代之以“準備”和“系統地論述”、或者“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論證來規劃它。我們看到,在第一版演繹中,這三種劃分糾纏在一起,正是困難之所在。
那么,什么是“主觀演繹”’?正如我們說的,提到這種劃分的地方主要有兩處,一處在序言,一處在三重綜合學說之前。兩個地方的說法基本上是一致的,盡管這些說法不大清楚,我們還是只能抓住這條唯一的線索,采取一種綜合的看法,推論出到底什么是主觀演繹。如果主觀演繹在第一版中確有其確切的位置,它就首先要符合:考察純粹知性本身,這涉及到它自身是如何可能的、它的種種認識能力而且是放在某種關系中的考察。其次還要符合:仿佛是從結果尋求原因、類似一個假說、似乎允許人們有不同意見,有可能被誤解為依據主觀的經驗性形狀的考察。從后一點來看,這個學說中必定包含有某些不大為康德同時代人熟悉、或者易于被采納的說法。對此,在第一版系統論證中出現的一條注釋或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線索,它說:“沒有一個心理學家曾經想到,想象力是知覺本身的一個必要成分。之所亦如此,部分是因為人們把這種能力限制在再生上,部分是因為人們相信,感官不僅給我們提供印象,而且還把這樣的印象結合起來,完成對象的圖像,為此在印象的易感性之外,毫無疑問還要求有更多的東西,即一種綜合印象的功能。”[3]就在接下來的不遠處,康德又再次表達了類似的疑慮:“……這雖然令人感到奇怪,但根據以上所說卻畢竟是可以明白的,因為沒有這種先驗的功能(指想象力的先驗功能——引者注),對象的任何概念都根本不會匯聚到一個經驗中。”[4]由此看來,先驗想象力很有可能就屬于這種學說,這個學說不僅不容易得到普遍認同,甚至康德自己在一、二版中對它的處理都有所差異。在第一版中,康德說它說人類靈魂的一種先天地作為一切只是之接觸的基本能力,是從與感官、統覺并列的第三種心靈能力想象力中派生出來的能力。到第二版先驗想象力的地位明顯下降,它不再是仿佛可以獨立于知性的能力,知性通過它從內部規定感性,它只是以想象力的先驗綜合的名義來實施這種行為。同時,這個學說又確實是由“雜多表象被結合”這個結果推導出來的“原因”。況且,按照序言中說的,這一原因不能只是經驗的主觀條件,還必須是一種作為條件的主觀能力,是放在在主觀的關系中對知性的探求。先驗想象力也符合這一點,從前面我們對三重綜合學說的簡要分析中,我們已經看出,感性、想象力和統覺這三種來源對表象進行的綜合是以先驗想象力為主導的綜合,無論它的地位有何變化,沒有它就無法在統覺和直觀之間建立聯系。因此,比起想象力的先驗綜合作用,感性和統覺實際上更偏向于只是主觀條件,而非作為條件的主觀能力。那么我們似乎就可以得出結論,凡屬于主觀演繹的地方,先驗想象力的學說可以作為一個標志。
二
然而,在第一版中,準備部分的三重綜合學說算是一個集中討論想象力的地方,同時,系統論證中的兩條道路也都以它作為一個環節,準備部分和系統部分又構成整個第一版的論證,那么如果想象力出現的地方都是主觀演繹,是不是整個第一版演繹都算作主觀演繹呢?或者準備部分(主要指三重綜合部分)是主觀演繹,而系統部分是客觀演繹呢?答案是否定的。主—客演繹之分即不與兩條道路、也不與準備—系統的劃分有關。首先,準備部分論證想象力的目的主要在于解釋“綜合的表象使對象可能”這一命題中的“綜合”的問題,而系統部分才是對“范疇作為經驗對象的可能性條件”,也就是范疇的客觀有效性的正式闡明。盡管前者解釋深深地關聯后面的系統論證,但它們的任務畢竟不是完全等同的。這樣一來,這兩個部分就不能以一個“主觀演繹”來統稱之。事實上,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是交叉論證的,這一看法是準確的。[5]因為一開始劃分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的時候,康德只是說它們是論證的兩個方面。所以我們最好在一種弱的、而非強的意義上將這“兩個方面”理解成“兩個演繹”。[6]這種理解的好處就在于,使我們免于陷入到它們各自在文本中對應的具體位置的爭論之中,因為這兩個方面本身就是交織在一起的。盡管整個演繹的主要目的,按照康德的說法,是屬于客觀方面——范疇的客觀有效性證明的;但從我們上面對照著呈現出來的兩版演繹中平行的范疇客觀有效性論證來看,如果沒有以想象力綜合為標志的主觀方面的介入,整個客觀演繹就會是不圓滿的。所以在這個演繹中占主導地位的客觀方面,實際上是包含著主觀方面在內的客觀方面。這一點對于兩版演繹來說都是很清楚的。那么,兩版演繹都是包含著主觀方面和客觀方面的。
主觀演繹不能與第二版中的“自上而下”相提并論。正如亨利希所說,盡管主觀演繹也提供“自上而下”要提供的、關于范疇與感性相關聯的可能性解釋,但這種研究所包含的內容遠遠不止于此,它試圖說明的是知識的全部官能。[7]他的這一基本判斷是對的,兩版演繹不能以主—客來簡單劃分。因為真正說來,根本沒有一種仿佛可以獨立出來的主觀演繹,只有對客觀演繹有所助益的主觀方面。甚至就連三重綜合都很難把它看做是一個“主觀演繹”,它固然討論經驗的主觀來源,但這種討論只是作為進入客觀演繹的“準備”。如果直接把三重綜合部分理解為主觀演繹,把系統部分理解為客觀演繹,不但難以看清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的聯系,而且還容易忽略準備部分和系統部分本身所固有的那種循序漸進的內在關系。這種關系并不就等同于主觀方面和客觀方面關系。準備部分之為“準備”,正是逐步逐步向系統部分過渡的。這體現在“范疇”概念在三重綜合以后的逐步挑明。
三
第一版的整個任務,與其說是由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所構成的,毋寧說是由系統部分之中兩條道路所構成的,而準備部分只是為它提供細節和鋪墊的。因為兩條道路符合于14節提出來的兩個步驟,它們才真正是屬于是范疇客觀有效性演繹這一目標的。那么,兩版演繹的目標和達成這一目標的方式就是基本相同的了。這也符合康德說的:“就命題自身及其證明根據、此外就形式和計劃的完整性而言,我沒有發現要修改的地方。”[8]把它們的基本結構對照起來理解也便于我們澄清對第一版自身的含糊性。這種含糊性是由于康德首先在序言中劃分主客方面,又在演繹的導入部分暗示論證的兩個步驟,同時又臨時插入一個劃分準備部分和系統部分的提醒,三種劃分交織在一起,就導致這兩個步驟在整個第一版演繹中被埋沒了。同時,這一被埋沒反過來又使得主—客和準備—系統各自的確切任務難以得到恰當的理解。所以在把握第一版演繹的中心結構時,我們更應該從康德的主要目標著眼,牢牢抓住跟隨論證的主線而來的兩個步驟的劃分。從這個角度來說,康德在第二版中的確找到了論證的捷徑——至少是通過刪掉了那兩種糾纏不清的劃分、僅保留兩個步驟的劃分來使論證更加清晰。因此:“思維的主觀條件如何應當具有客觀有效性”這個主要意圖,對于兩版演繹來說都是達成了的。由主觀和客觀方面的劃分帶來的含糊性,不應該成為理解該意圖的障礙。
注釋:
[1]康德,《純粹理性批判》,李秋零譯注,中國人民大學出版,7頁。
[2]參見Nathan Bauer:Kant’s Subjective Deduction,British Journal for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 Publisched online: 10 Jun 2010.
[3]康德,《批判》,139頁注。
[4]康德,《批判》,140頁。
[5]楊祖陶,康德范疇先驗演繹構成初探,武漢大學學報,1983年,6月
[6]如Nathan Bauer所揭示的,更好的說法是a deduction of the subject,而非subjective deduction,參見Nathan Bauer:Kant’s Subjective Deduction,British Journal for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 Publisched online: 10 Jun 2010.
[7]Dieter Henrich:The Proof-structure of Kant’s Transcendental Deduction.
[8]康德,《批判》,24頁。
作者簡介:王慕潔(1989-),女,云南人,同濟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