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國家要安定,個人可折騰。年輕,折騰,因為他來日方長;老年人,要折騰,因為他機會不多。”
66歲的著名學者易中天,五四青年節這天,在自己的博客上發表了題為“新青年易中天”的帶視頻博文:“一個老年人,如果不斷地刷新自己,那么就能做到:66歲的年齡,46歲的心臟,26歲的心靈。”
近幾年,易中天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有人猜測易中天過上了退休生活。今年3月,CCTV1一檔名為《一起聊聊》的全新民生類訪談節目亮相,主持人竟然是“學術明星”易中天,這引得不少讀者大跌眼鏡。
似乎是在回應那些指責他“不務正業”的讀者,易中天不久后發布名為“我為什么要從女媧寫到鄧小平36卷本《易中天中華史》致讀者”的長微博,宣布將用5年時間重寫跨度達3700年的中華史。
難道易中天要做當代司馬遷?
《一起聊聊》成就“百變大咖秀”
中央電視臺和唯眾傳媒聯合制作的民生類文化訪談節目《一起聊聊》在央視一套開播以來,從講歷史到聊民生,重返電視熒屏的“麻辣學者”易中天終于找準機會給自己來了次“百變大咖秀”,“刷新”兩個字是他如今掛在嘴邊的關鍵詞。
開播不久的《趁青春,折騰吧》那期節目令人印象尤為深刻。嘉賓都是畢業后準備自主創業的大學生,他們最為關切的問題是,如何定位自己的青春年華。而易中天準備的都是些大實話:“我必須提醒所有年輕人,你可以背水一戰,你可以置于死地,但是我作為一路坎坷走過來的一個人,我有責任講出這樣一句話來:并非背水一戰都能勝利,也有淹死的;置于死地未必都能后生,這個話不說到,就叫做不負責任。”
后來接受采訪時有記者問他:“節目里你和大家分享了自己的青春故事。都說青春無悔,可你說對自己當年選擇的10年兵團生活后悔了,為什么?”易中天直言不諱:“那期節目播出后很多父母看了以后對子女的自主創業改變了看法。作為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對年輕人說話要負責任。我跟他們講,你可以選擇,年輕有資本,來日方長。但你要做好思想準備,你會遭遇很多困難挫折,會后悔,你自己選擇的經歷自己要埋單。而另一方面,所有的挫折、所有的閱歷都是財富,你也不會白折騰。”“我覺得,中國現在需要的不是什么成功學,而是挫折學、失敗學。”易中天說。
“在愛全人類之前,先愛自己的媽媽;在愛媽媽之前,先愛自己”,“理解是奢侈品,不求理解但求尊重”,“有個詞叫不肖子孫,子孫不像我就不好。像來像去的結果是什么呢?大同小異,一代不如一代。”從中國最草根的民生熱點事件,一直聊到最傳統的古代圣人之道,睿智幽默稍帶些許“毒舌”的“易式語風”讓這場悄然而至的“人文宵夜”別具滋味。
一張刻薄的嘴,一顆慈悲的心——這是節目嘉賓們對易中天的評價。而在易中天眼里,“易”家之言的最大亮點就是接地氣,說人話,提建議,“但不做結論,只提供選擇,生活很殘酷,必須把這殘酷告訴大家。”
早在做《百家講壇》的時候易中天就有過做主持人的念頭。“如果謀生不再成為問題,你的人生就像進了超市,可以隨便挑。想過平靜的生活并沒錯,也不妨追求多彩多姿。”易中天說,如果一定要貼標簽,那我就是“一個不能貼標簽的人”,這話將來最好刻在自己的墓碑上。
“張三要在書齋里不出來,李四要去上電視,關你什么事兒?我們這個社會最重要的是每個人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反感和憤怒一切管閑事。”易中天甚至不承認自己是“公共知識分子”,理由是“我不管閑事”。
“我身上的帽子還少嗎?中國一句老話叫‘虱多不癢,債多不愁’,所以他們盡管扣帽子,沒所謂。”易中天坦言,學術界沒有什么東西值得自己去在乎,“這是我的生活價值取向,我為什么要在乎呢?走自己的路,讓別人打的去吧”。
講道理,說故事,秀歌喉,扭秧歌,在不乏娛樂元素的《一起聊聊》里,學者易中天如魚得水,找到了新的位置。
寫史像個90后
在北京大學百年講堂《易中天中華史》新書首發演講上,易中天特意脫掉了前幾年在百家講壇上那種標志性的唐裝,身上的黑色名牌襯衫不由分說地扎進腰里,還特意理短了頭發,總之,一副“新青年”模樣。
“我想問易老先生一個問題。”有女學生站起來提問,一開口就被他打斷:“我看起來有那么老嗎?東方人總是以老為尊,如果我是西方人,憑你這句我就可以拂袖而去。連戰參加臺灣的綜藝節目,主持人問應該怎么稱呼他,連戰說,就叫我戰哥吧。”女生馬上知趣地叫了一聲:“天哥!”
一個人,5年時間,36本書,易中天這一次的動作很大:用36卷本《易中天中華史》來重新梳理中華文明史,從女媧一直寫到鄧小平。
消息一出,“新青年”易中天的“龐大工程”得到了部分業內人士的認可,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員馬勇說,易中天以個人之力寫通史,最積極的作用在于,“他的明星效應激活了大眾對古典的興趣”,而同樣“非主流”的歷史學家張鳴的贊嘆更直接:“你寫得像個90后!”
但是,質疑的聲音同樣激烈。
安徽某出版社總編輯就在微博上公開質疑:“直覺告訴我,易中天教授精神發生了問題,或者是我自己的精神發生了問題。這樣的‘大歷史’書,也許能夠博得一時叫好,卻無法自立于史書叢林之中。易老師著作已經等身,引人收藏細讀者有幾種?與其如此瘋狂地寫那么多書,莫如5年寫出一本書來。”
有網友認為,易中天視角的中華史是一家之言,雖然寫得有趣味,但無法避免片面性。還有部分網友對出書進程和質量表示質疑:每個季度出兩卷的話,每卷多少字?會不會是粗制濫造的“歷史泡沫劇”?更有人撂下狠話:“你重寫的中華史,頂多只是個流行文化。”
對此,易中天不以為然:“中國知識分子遠不是沒有個人寫通史的能力,長期以來他們只是被精神閹割了,以為自己喪失了這種能力。這是法律賦予我的權利,任何人都有這個權利。我這也不是修史,而是講3700年來我們的命運和選擇。”在《易中天中華史》首發式上,他說,36卷每卷只寫6萬字,按一年出6卷計算,每天也就1000字的量。第一卷寫了10個多月,所以不會粗制濫造,請放心。
“如果非要說知識儲備的話,我的一生都是在為這本書做準備。我寫過的所有的書,都是為了等待這一卷書,只是我自己當時并不知道。”易中天說。
人類學寫作幫他做好了人類史起源的準備;文學和文論幫他做好了理解中華文化的準備;美學幫他做了文史哲打通的準備,亦幫他確立了寫作風格;品三國無論是電視講課還是著書立說,幫他做好了讀史和講史的準備;關于諸子百家的寫作幫他做好了中華思想追根溯源的準備;一系列跟國家制度有關的寫作,幫他做好了解讀國家機器和政治邏輯的準備;長久以來對社會熱點時事密切關注積極發言的習慣,幫他做好了離開書齋看現實的準備……而在這一切之外,大眾媒介賦予他明星般的關注度,替他的一切發聲,準備了相當數量的聽眾。
不過,這套《中華史》剛一露面還是讓人大吃一驚:
“夢中驚醒后,女媧開始造人。”“說不清那是早晨還是黃昏。天邊血紅的云彩里,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如同流動的金秋包在荒古的熔巖中;另一邊是月亮,生鐵般又白又冷。二者之間,是忽明忽滅的星星,和來歷不明的浮云……女媧是一只大青蛙。”
以上文字來自于《易中天中華史》第一章《夏娃造反》第一節《創世》,這段風格近似于玄幻小說的開頭,讓很多學者跌破眼鏡。
但是,如果忍過前面幾章,一些隱蔽在淺俗臺詞里的思想,便開始露出鋒芒。尤其到了第二卷《國家》,作者要對華夏幾千年來的政治體制做一次總梳理、借歷史對當下發言的欲望幾乎按捺不住。
再不折騰就來不及了
25年前,時為武漢大學教師,41歲的易中天出版了第一本學術專著《〈文心雕龍〉美學思想論稿》,開始了自己在學術上的孜孜追求。進入上世紀90年代,面對文化界、學術界的低潮,他轉而追求學術和思想的公眾影響力,走出象牙塔開始了他的一系列“學術冒險”,《閑話中國人》等成暢銷書,也意味著,他面向大眾的寫作獲得了市場認可。2006年登陸央視《百家講壇》“品三國”,則讓其影響力爆棚,他因此被稱做“學術明星”、“學術超男”,成為社會寵兒,每每語出驚人,“易粉”和“乙醚”無數。
但是,站在人生巔峰,名利雙收的易中天不打算再玩了。
在各種公開場合,易中天這些年開始淡化《百家講壇》的影子,盡量不回答跟《百家講壇》有關的提問,不希望人們把他定格在“品三國”的時代,想換個新身份重新出發,正如他對自己的評價:自己就是個流寇,永遠在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這種旺盛的創造欲,旺盛的“折騰欲”,也許來自成功之后逐漸膨脹的自信,也許來自長期雜學旁收的積累和發酵,也許來自歲月深處的催促。“越老越要折騰,因為再不折騰就來不及了。”易中天不止一次地說。
經歷過洗腦,經歷過流放,經歷過失學,經歷過丑陋和荒唐,經歷過匱乏和饑餓,經歷過貧窮和失望,現在又正在經歷財富聲色之劫的這個66歲的“新青年”,為了不讓“說葡萄酸的人更酸”,躲在秘而不宣的、某個江南古鎮的大宅中閉關寫作,“基本上,我除了一周拿出兩天時間來‘換腦子’、‘做節目’外,其余時間都用來閱讀與寫作。”
易中天說自己寫中華史的文風,有點類同古龍寫武俠,是“在最不可思議的時間,從最不可思議的角度,按最不可思議的方式,刺出了一劍”。一方面,他刻意降低閱讀的門檻,但在另一方面,他又通過大量的附錄、史料,甚至偶爾使用近乎變態的注釋和細節,把學術嚴謹的形象給找補回來。
從《閑話中國人》開始,易中天就把每一本書定義為寫給最廣大讀者的,解構學術腔,架構藝術感。在學者的陣營里,他由此成為“另類”。從追求學術創造,到追求學術的公眾影響力,再到現在追求既學術、又大眾,易中天似乎經歷了古人所謂“看山”的三重境界。易中天說,如果給自己定位,我覺得應該是學術傳播明星,是為大眾服務的。
易中天坦言,寫《易中天中華史》是實現自己多年前的一個心愿。他并不希望自己的《中華史》被貼上“通史”的標簽,但他也不認同出版方為他定義的“輕松好玩的中華正史”。因為“正史”常常讓人聯想到官方修史,這恰恰是他所希望擺脫的氣息。
“36卷全部寫完,我將不再是今日之我。”易中天說。
(責編:蕭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