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人皆讀,然而未必人人會讀。史學家顧頡剛在《古史辨》第一冊“自序”中述及自己讀書治學的經歷時曾說:“我以前對于讀書固極愛好,但這種興味只是被動的,我只懂得陶醉在里邊,想不到書籍里的東西可以由我的意志驅遣著,把我的意志做它們的主宰。現在忽然有了這樣一個覺悟,知道只要我認清了路頭,自有我自己的建設,書籍是可備參考而不必作準繩的,我頓時覺得舊時陶醉的東西都變成了我的腕下的材料。”
這真是知者之見。這種令顧頡剛頓悟的讀書方法,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做“書主”而不能當“書奴”。
中華民族自古尚文,“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幾千年風習浸淫,書籍在人們頭腦中也被神圣化起來了。販夫走卒見字而敬、見文而信、見書而畏,讀書人則固守經說,點劃句讀不敢有絲毫移易,否則便是“非圣無法”。這真是大謬不然!殊不知,在這種不以我為主,被書籍牽著鼻子走的方法指引下,皓首窮經最終只不過成了一只“有腳書櫥”,這樣讀書,讀得越多越糊涂。
高明的人是絕不肯被書籍牽著走的。孟子早在兩千多年前就說過:“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清楚表明了他對書籍的態度:與其對書籍不假思索地全盤接受,則不如束書不觀。對于儒家經典《尚書》“武成”篇,孟夫子也敢于大膽質疑,有限認同。這就是善讀書者,讀書時以我為主,而不是本末倒置。
讀書時以我為主,古今學有所成者幾乎莫不如此。俗話說:不動筆墨不讀書。毛澤東對此是終生恪守不易的。我們看他讀過的書,無論是“二十四史”還是古典文學作品,都是勾抹點劃、朱墨粲然,不少地方還加上或長或短的旁注眉批。書籍經過這樣一番“涂抹”批注,達到了取其精華、棄其糟粕的目的,自然為其所用。蘇東坡少時讀《漢書》,有所謂“八面受敵法”:每讀一遍,先立一個或幾個主題,如軍事、政治、經濟、藝文等等,讀時只關注這方面的材料,這樣閱讀時就像吃甘蔗,又像煉石油,幾遍過后,《漢書》就被徹底“壓榨”凈盡。還有史學家陳垣先生,讀書時喜歡拆著讀,每購一書回,先“痛下殺手”,把書大卸八塊、分章析節,然后根據自己的需要重新裝訂組合。
“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很多人喜歡把書籍比作朋友,但從研究學術的角度而言,莫如以主仆為宜:人為書主,書為人仆。從蘇軾到毛澤東,從八面受敵到八面威風,善讀書者都是堅決做“書主”而絕不淪為“書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