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輪生肖郵票記

有人問我，發行什么郵票最糾結？

我的答案是：“生肖！”生肖郵票是躲也躲不開，繞也繞不過，眾生矚目，很難遂百愿的選題。在中國，每套生肖覆蓋了十二分之一的人口，可想而知它的關注度。生肖，又是一個既可高雅，又能隨俗的文化，雅的可以直入高堂，俗的可以土得掉渣。每一個生肖屬相，在每一個中國人心里，解讀迥異，必然形成對圖案千姿百態的期待。用一盤菜對應難調的眾口，這就是一個郵票發行部門負責人的糾結！

1998年10月，我奉調國家郵政局郵資票品司任職。過去對生肖郵票不太關注的我，此時必須面對這一棘手的難題。是年，正值干支戊寅，屬虎。郵票印制局王虎鳴設計的方案，脫穎而出。王虎鳴是中國工藝美院的高材生，也是著名郵票設計家邵柏林的高徒。上世紀80年代后期進入郵票印制局，專門從事郵票設計工作。出道不久，就顯示了郵票設計方面的才華。一些具有濃厚民族傳統文化的題材，屢屢被王虎鳴摘得。從1990年開始，歷年的最佳郵票評選，幾乎年年榜上都有王虎鳴的名字。王虎鳴已經成為專業郵票設計隊伍中的佼佼者。然而，即便是王虎鳴設計的《戊寅年》虎票，發行之后，也波瀾不驚，市場反應平淡。不僅如此，之后陸續發行的《己卯年》、《庚辰年》也被市場冷淡。更令人震驚的，是歷來被看好的生肖郵票，也一套接一套墜入到低面值行列之中！第二輪生肖郵票起始于1992年，應于2003年收官。其間，經歷了1996—1997年市場的大起大落。誠然，市場的大環境是拖累生肖郵票的原因之一，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什么？為什么第一輪燃起的生肖熱情到第二輪竟下滑如此之快！如何才能重新拾起老百姓對生肖郵票的興趣？

這些需要破解的課題，已經擺在郵資票品司的面前！

2000年，郵資票品司正式啟動了第三輪生肖郵票的調研與發行準備工作。這樣一個浩大的工程，從哪兒下手？先投石問路吧，征求專業郵票收藏群體——集郵愛好者的意見，恐怕這是取得真知灼見的捷徑。郵資票品司經研究之后，就在集郵者關注的集郵報刊上，投下了一顆石子。2001年4月，經過幾個月的征集，一大批意見和建議匯總到了郵資票品司發行處。

從這些帶著熾熱情感的一封封來信中，我們捕捉到了集郵者對第二輪生肖郵票不太熱衷的蛛絲馬跡。一部分集郵者流露了對第一輪生肖每套只發行一枚的留戀。由于第二輪生肖正值我國經濟體制改革正向縱深發展時期，郵票面值連續幾次的上調，也使兩枚（一枚常用面值，一枚高面值）一套生肖的整版郵票，令并不富裕的集藏大眾望而生畏，相當一批集郵者放棄了購買整版生肖郵票的打算，轉而訂購單套或四方聯，這就使得以不變應萬變的郵票發行量，悄悄發生了變化，供求的平衡，被供大于求打破。郵票增值的“神話”一旦被打破，市場的“冬天”必然來臨。

還有一個需要取得共識的問題，根據干支配伍排列的順序，應以“鼠”為老大。下一輪是否等到“鼠年”來臨再發？這個問題的答案，絕大多數的意見是：不要空，不要等，別斷檔！這等于民間批準了繼續第三輪發行的“通行證”。

隨著調研工作的深入，第三輪生肖郵票的基本方向逐步清晰。那么，第三輪生肖是否還是按老章程約稿？是否還是廣撒網、撞大運呢？我想，應該聽聽專家的意見。我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真正的郵票設計大家：邵柏林。邵柏林先生自幼喜歡美術，1953年畢業于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師從張仃、張光宇等著名藝術家。畢業后，專門從事郵票設計工作。《庚申年》、《西周青銅器》、《故宮博物院60 周年》等一批郵票精品都出自邵柏林之手。1985年，被原郵電部任命為郵票發行局總設計師。在他任職的幾年里，中國郵票的總體藝術水平有了質的飛躍。上世紀80年代后期設計的郵票成為繼60年代初之后的又一個高峰。邵柏林先生退休之后，一直關注中國的郵票設計情況，他的眼睛里揉不得半點沙子，直率、耿直、坦誠，曾令這個在50年代一腔熱血的樸實青年深陷“右派”危機。然而，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坎坎坷坷并沒有改變他摯愛郵票的初衷。退而未休，是他這些年來的真實寫照。一方面整理文稿，一方面關注我國郵票的設計質量，跟蹤世界各國郵票的設計走向。可以說，郵票已經融進了他的血液，郵票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沒有寒暄，免去客套，直入主題。這是我和邵柏林先生20多年往來交流的特點。我在他的面前，充其量是個晚輩，但每次他仍以朋友相待。令我驚訝的是，生肖郵票的話題一打開，邵先生對新一輪生肖郵票的設計思路似乎已了然在胸。他提出，生肖文化是中國的傳統文化，在世界各國紛紛發行生肖郵票之時，來自生肖文化祖籍的中國生肖郵票，其設計要求應該更嚴，水平應該更高。要設計出高水平的作品，必須有高水平的設計家來參與。只有頂尖的設計家，才能拿出頂尖的郵票設計稿。

說干就干。幾天后，邵柏林提出了一個當代優秀平面設計家的名單，其中，世界婦女大會和申奧標志的設計者陳紹華、著名平面設計家呂勝中等赫然在列。邵柏林建議，成立一個專家組，由德高望重的美術家、優秀平面設計家、票品司及印制局的相關人員等組成，共同研究、把關、推進。無疑，這是保證第三輪生肖郵票能出彩的好主意。但是，這些專家、大腕，人人都是“忙”家，他們能為一枚小小的郵票趕場嗎？我不禁捏把汗。

不難，我會一家一家去請，這點面子，他們還是會給的。我知道，邵先生的韌勁在行里是出了名的。但是，他畢竟是小70歲的人了，仍為中國郵票這么奔走，著實令人感動。我一再囑咐，您出門辦事，一定要“打車”，千萬不要再擠公交。票我來報銷。邵先生好像還沉浸在郵票方案之中，沉吟了一下，忙擺擺手：“不用！”

幾周后，邵先生打來電話，不無激動地說：“都同意，都同意！”

這里面飽含著邵先生多少辛苦啊！

2002年3月底，我向時任國家郵政局局長的劉立清匯報了第三輪生肖郵票的策劃方案，并就專家組的人選提出了建議。劉立清原則上同意，希望票品司抓緊第三輪生肖郵票的前期準備工作，設計圖稿出來后，要廣泛聽取各方面的意見。

2002年4月，郵資票品司正式下達了成立“第三輪生肖郵票專家組”的意見，由專家組具體指導第三輪生肖郵票的策劃和設計。具體組建和日常工作由郵票印制局負責。專家組的成員為：袁運甫（國家郵政局郵票圖稿評審委員會副主任、清華美院教授），邵柏林（國家郵政局郵票選題咨詢委員會委員、原郵票發行局總設計師），杜大愷（國家郵政局郵票圖稿評審委員會委員、清華美院教授），呂勝中（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民間藝術專家），呂敬人（著名書籍裝幀、平面設計專家），陳紹華（著名平面設計專家），以及陳文騏，趙玉華，韓淑敏，王虎鳴，鄭復康等相關人員。

2002年5月16日，“第三輪生肖郵票專家組”在郵票印制局召開了第一次會議。會議詳細地分析了前兩輪生肖郵票在設計、印制等方面的得與失，著重就第三輪生肖郵票組稿的總體思路及組稿方式進行了深入、詳盡的討論。經過整整一天的會議，第三輪生肖郵票的總體思路已經清晰。會議達成了如下共識：

生肖文化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中國傳統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相當廣泛的影響。目前，全世界已有80多個國家發行過生肖郵票，中國作為生肖文化的發源地，生肖郵票的設計必須爭取最優。

第三輪生肖郵票每套出一枚，繼續沿用雕刻版印刷的方式。

建議第三輪生肖郵票的票形改為四方形。方形比較大氣靈活，形式新穎，適合設計表現。郵票規格可定在30MM-40MM之間。

第三輪生肖郵票的設計語言應以現代設計來詮釋傳統藝術精髓。整輪的設計風格要在統一中求變化，給藝術家留有充分的創作空間。

生肖郵票的設計，關鍵在造型，造型一定要生動，要美。生肖不等于動物，生肖是吉祥物，是人格化了的動物形象。

考慮到距離第三輪生肖郵票的發行時間已近，以及社會發展變化等因素，不宜一次設計出12年的圖稿，可將設計分段進行，第一階段先按3枚來設計，即首先安排“猴”、“雞”、“狗”生肖郵票的設計工作。

根據第三輪生肖郵票專家組的研究和推薦，確定了五位參加第一階段郵票設計的藝術家，分別是：呂敬人、魏小明、陳紹華、呂勝中、韓濟平。這些在平面設計舞臺上叱咤風云的人物，共同打造第三輪生肖郵票，一定會讓集郵者和萬萬千千喜歡生肖郵票的人得到驚喜！

為了使藝術家們理解郵票，理解生肖郵票，年屆七旬的邵柏林一家一家地拜訪，使這些藝術家大為感動。他們不再猶豫，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來為生肖趕場！

“五四”以來，人們對設計，對設計與人、與社會、與經濟、與環境、與科技、與生態等的關注，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引起設計家們絞盡腦汁和傾注這么大的精力。經濟的發展，科技的進步，必然要求藝術家們具備引導社會文明的新的意識和素質，以及駕馭時代潮流的能力。

2002年7月11日下午，在邵柏林先生的主持下，召開了第二次生肖郵票的專家組會議。會議的主要內容是對五名設計家提交的作品進行評議。邵先生提前打來電話，希望我能參加，對于生肖郵票設計進展高度關注的我，今天將露出真顏，那份期待和沖動就別提了。我如約列席了會議。外約的五位設計家都帶來了自己的作品，并分別就作品做了介紹。到會的專家對設計方案進行了充分的討論，還就每一位設計家的作品分別提出了意見和建議。當然，這些作品只是藝術家們趕在專家組會議之前要交稿的急就章，但稿件中跳動的時尚、亮麗的元素，讓我對未來的成品稿件充滿了期待。會后，五位設計家根據專家組提出的意見精心地對初稿進行了修改和完善。

2002年8月16日，國家郵政局郵票圖稿評議委員會召開了第十一次會議，專門就第三輪生肖郵票的設計稿進行評議。我是郵票評議委員會的副主任，看到藝術家們經過反復修改后提交的作品，已經有了明顯的提高，我知道，距離可以作為郵票使用的圖稿，已經不遠了。

郵票評議委員會的專家，都是我國當代最負盛名的藝術家，他們中包括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全國政協常委靳尚誼，清華美院教授、著名美術家、美術理論家袁運甫，清華美院教授、著名美術家杜大愷、譚平，中國美院教授、著名美術家徐啟雄、吳山明等。國家郵政局正式運營后成立的這屆郵票評議委員會，成功地為新世紀中國郵票的設計質量，起到了保駕護航的作用。對五位藝術家們創作的圖稿，會議給予了非常積極的評價，一致認為，第三輪生肖郵票的圖稿，給人眼前一亮和煥然一新的感覺，部分圖稿非常精彩。特別是“猴”和“雞”，從造型到圖案色彩更勝一籌。兩幅圖稿經進一步修改完善后，可以作為郵票圖稿評議委員會推薦的方案。評委會建議，鑒于兩幅圖稿為兩位藝術家設計，郵票的底色和整體設計形式如何把握，請專家組進一步研究。

根據郵票圖稿評議委員會的意見和建議，經郵票圖稿編輯部和邵柏林先生共同研究，為了保持第三輪生肖郵票整體風格，同時有別于前兩輪生肖郵票，提出了兩點極為關鍵的意見：“第三輪生肖郵票均采用白底色；在郵票上加干支年號，如：甲申年、乙酉年等。”

這些意見，立即反饋至郵資票品司，經研究，票品司全部同意了。

評委會所推薦的兩幅郵票圖稿，分別是陳紹華設計的“猴”和呂勝中設計的“雞”。陳紹華設計的特點是，以現代設計的語言，簡潔、明快的圖形基本型（圓形），配以單純的色彩從而獲得視覺上的愉悅；強調生肖形象的擬人化，清新、生動、喜氣，以貼近百姓，貼近生活，貼近市場。呂勝中設計的特點是，以生肖相配的“干支”文字為主體，從中以借形、疊形、幻形、擬形等傳統文字處理手法，表現出生肖的動物形象。文字與圖形相結合，在深挖傳統文化內涵的同時借助現代設計手段來表現生肖文化。圖稿在他們手里，還在推敲，還在琢磨，還在完善，要讓三輪生肖郵票的開山之作成為真正雅俗共賞的精品。

人有一種定式，鉆進某種事務，進得容易，出來卻難。往往需要別人一掌，方能大徹大悟！幾個月在一幀畫稿上的鏖戰，已使思維變得木訥。明知某個細節有缺陷，卻感覺全無。

邵柏林的一個點撥，令陳紹華茅塞頓開。

“甲申猴”距掛帥升帳，只差一步了。

呂勝中是個才華橫溢的民間藝術家，對生肖文化有獨到的見解，很多人對他不很熟悉，但可以從第一輪生肖“蛇”票認識呂勝中的藝術世界。蛇是生肖中最難設計的動物，如何讓生肖蛇變得可愛、變得吉祥，曾令原郵票發行局好一陣糾結。呂勝中設計的“靈蛇獻瑞”，使人們心中厭惡、恐懼的動物，瞬間變得溫順、可愛與吉祥，不能不說這是裝飾藝術的魅力，不能不說這是呂勝中獨到的功夫。呂勝中設計的“乙酉雞”，在幾十個大師們設計的方案中脫穎而出，已足見其功力。但專家組和邵柏林還是覺得“雞”的尾巴裝飾性還能更精彩，與呂勝中一交流，卡殼了。呂是很有個性的人，不同意修改。還需要這么一哆嗦嗎？要！對郵票藝術摯愛于心的邵柏林，不忍心這個優秀的圖稿哪怕有一絲的缺憾。

“建輝，我想去呂勝中的府上，再爭取一下！”

“我陪您去！”

呂勝中的家在通州。當天下午，我陪邵柏林匆匆趕到了數十里外的呂勝中家。專程來訪的老人，令呂勝中十分感動，整整一個下午的討論，使邵柏林滿意而歸。

2002年底，郵資票品司向國家郵政局黨組匯報了第三輪生肖郵票的策劃和“猴”、“雞”、“狗”三枚郵票的設計情況。

國家郵政局黨組對郵資票品司所做的工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并指示：為了使第三輪生肖郵票獲得廣大集郵者和消費者的認可，要把圖稿放下去，廣泛征求各方面的意見，求得共識。并提出，在即將召開的全國郵政局局長會議上，也聽聽局長們的意見。

2003年元旦剛過，全國郵政局長會議在湖北武漢如期召開。開幕的當晚，劉立清局長親自主持會議，聽取對第三輪生肖郵票圖稿的意見。會上，我介紹了第三輪生肖郵票整個的策劃過程，并對五位藝術家創作的圖稿（包括郵票評議委員會推薦的方案和未推薦的方案）一一作了詳細說明。在各省局局長議論后，進行了無記名投票。我把事先印好的選票一一發給各位局長，請他們將自己最中意的圖稿方案填到選票上。這些地處天南海北，身居郵政高層管理者的意見，當晚匯攏到郵資票品司。意見一致，陳紹華的“甲申猴”和呂勝中的“乙酉雞”成為最中意的首肯。無獨有偶，在廣州召開的生肖郵票研討會上，這兩幅圖稿也成為“草根”集郵者的最愛。

早落聽，早動手。“甲申猴”的郵票圖稿確定后，郵票印制局立即啟動工藝研究，并做下一步印制的準備。就在這時，突然發現已有的郵票專用紙，對“猴”的一些色彩還原不理想。怎么辦？是倉促上馬，湊合印？還是改弦更張，另做打算？

郵票印制局決定，做精品，不湊合！隨即，郵票印制局派出技術人員專程趕赴上海，與生產專用紙廠的廠家研究，按照技術指標的要求，為這次生肖郵票印制了專門的紙張，這在我國郵票印制歷史上還是頭一次。為了增加新一輪生肖郵票的防偽功能，在印制上還采用了加密的熒光防偽和異形（六角形）齒孔。

2004年1月5日，甲申年“猴”票如期發行。大版、小版、贈送版、小本票同時和消費者見面，新穎的畫面、亮麗的色彩、時尚的造型，攪動了市場的一池春水。十年過去了，甲申“猴”不僅獲得了收藏者的好評，也成為市場第三輪生肖的“標桿”，自發行以來攪動的漣漪仍在發酵。

從2004年至今，第三輪生肖郵票的發行已接近尾聲，但我以為，甲申“猴”和乙酉“雞”仍是這一輪生肖郵票的經典。

經典的形成，非一人之所能。一枚枚經典郵票的背后，凸顯了藝術家與支撐團隊對郵票這一特殊藝術載體的摯愛、智慧與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