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詩魂歸小田

去年深秋的一次外出，一個身影在我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

那天走京珠高速，一個半小時到達平江縣安定鎮向北5公里的小田村，這是很有詩意的一個地名。我之所以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是因為一千多年前，也就是唐大歷三年（768）暮冬，“詩圣”杜甫沿長江從湖北漂泊到岳陽，又由湘江轉溯汨羅江。一葉孤舟，貧病交加，死于船上，家人無力歸葬，將其旅殯于小田村。

我的腳步那么輕靈，一步步接近詩人魂靈的安息之地。

這堂屋東西兩旁甬道各一，通往墓前。堂檐正中懸掛著“杜文貞公祠”匾額，為毛澤東曾經的秘書、平江人李銳所題，兩側廊柱上的楹聯也為他所撰——“千秋痛感茅屋嘆，百代猶聞酷吏呼”。我駐足默誦，十四個方方正正的漢字，引發的無疑是人們對杜甫的追念。

杜甫墓前，青磚鋪地，縫隙里長滿歲月的青苔。墓室一室兩耳，楔磚砌成。墓前四根紅麻石柱嵌三塊長方形的青石墓碑，橫頂雕刻有朱雀裝飾圖案。正中一塊墓碑上，“唐左拾遺工部員外郎杜文貞公之墓”一行大字居中豎刻，右刻“光緒九年癸未冬十月吉日”，左刻“署平江縣事武陵知縣李宗蓮題”。墓室圓形封堆用麻石塊鑲嵌合成，頂尖一個石球結蒂，下托蓮花圖案，四圍塊石如花瓣般相疊鋪展，又如蓮蓬覆地。墓堆蓑衣溝外，用紅麻石護圍，弧行相抄直抵墓門左右兩側的青磚護坎，構成三級臺階式墓地。蒼蒼翠柏，離離野草，后山清風不時送來花香鳥語。站在天井里向天空張望，一棵古羅漢松鐵骨金枝，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雨，以固定的姿態向天空張望。它的根須扎進泥土的深處，扎進時間的深處，是否能觸及杜甫的魂靈呢？

守墓人姓余，也是這座紀念堂的一名工作人員。跟隨他的講述，我仿佛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那個暮冬。

詩人的薄衣輕衾不足以抵抗浸入骨髓的寒氣，江上冷風“呼啦啦”地灌進他的衣袖，他眺望茫茫水面，卻一無所得，心思沉落。在那個冬天，杜甫從湖北公安乘一葉孤舟沿長江南下，漂泊到了洞庭湖邊的岳陽城下。遠遠望見飛檐翹角的岳陽樓，臨湖峙立，他那顆冰冷的心，這才稍稍有了一些暖意。一陣急櫓快槳，停船靠岸，杜甫拾級而上，一步一嘆登上心中仰盼已久的名樓。他憑軒遠眺，百感交集，禁不住淚流滿面，寫下了那首《登岳陽樓》的千古絕唱：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是啊，遙想戎馬關山北，烽火不斷，獨登斯樓，怎教人不憑軒涕泗流呢？

一路顛簸，杜甫早已身體不濟，病倒舟中。他再也經受不起江湖風浪的折騰，回鄉無望，便想取道風平浪靜的汨羅江，轉往上游的昌江縣城，投靠親友就醫。誰知沉疴難起，船還未到縣城他就去世。他那年僅17歲的次子宗武，只好就近上岸，將杜甫暫且安葬于小田村天井湖。

余館長與我談起杜甫卒世的時間與安葬的地點，一直眾說紛紜，但無疑平江小田村是墓址保存最好的一處。據說，有盜墓者曾挖開杜墓的左室，滿以為能夠盜得金玉財寶，結果，只發現有石制油燈兩盞，霉爛古書、字紙碎片一堆……我想，也許這便是最后伴隨杜甫的孤燈與詩稿吧。

天空不知何時飄散著紛飛細雨，幾聲鳥啼鳴響耳畔。“恨別鳥驚心”，我腦海里倏忽閃過這一句詩句。

但，這只鳥兒已然不再是那只在戰火中驚嚇得無處藏身的唐朝鳥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