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日,陰陰冷冷的。我在村子里轉悠到了12點多,收得十七八公斤茶葉,然后順著道往回趕路。摩托車或輕或重的喘息聲像是節奏不勻的伴奏,陪同孤寂山路上的我,兩兩相憐。這一趟下來,總能掙幾十元吧,比起老鄉們來說,相對要好多了,我的心情談不上舒暢,但也因收獲而有點慰藉。
天上密布一層暗灰的云,有點要下雨的征兆。我停住車子,看看馱在后面的編織袋,想給它弄點遮蓋物,萬一雨水淋到里面的貨,人家就要壓價,我就會白跑一天,甚至于虧錢。但是我只帶了件雨衣,并沒有其他適合的東西。于是只好繼續上路,若真遇上情況再作打算。
唉,我們的工廠破產了,媳婦沒有工作,而且生了孩子,開支越來越大,生活更艱難了。朋友介紹,讓我去鄉下買茶葉,然后交給城里的商人。我便買了一輛二手摩托車,到產茶的幾個村寨去收購。這些地方都在山里,距城四五十公里,進村的道路崎嶇坎坷,我的駕車技術也不好,其間辛苦可想而知。
到30多歲,才從城里跑來到這窮僻的山野,品嘗生活的不易,心里有許多悲哀、怨憤,可是你對命運的安排,又毫無擺脫的辦法,是傷感、焦慮,還是困獸猶斗,重復地跌倒,再站起?我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抉擇,如何堅持。我這時真想停下來,傷心地哭一場,大聲地追問老天爺,為什么我在冥冥中,變成了迷途的孤雁?到底這是為什么?
拐過一個彎子,我看見前邊不遠處走著個婦女。她背著篾籮,弓著身子,步履很快,在我要到跟前時轉過身,并對我招了招手。這是個皮膚稍黑的大嫂,穿著淡色衣服,戴著頂布帽,她打扮樸素干凈,清澈的眸子里閃動著亮光。停車在路邊,我問:“有什么事嗎,大嫂?”
大嫂露出乞求的神色,說:“請載我一程,好嗎?”
我答應說:“好!”
然后,我把茶葉包拽下來,捆綁到車子側邊,讓大嫂坐在我身后,而大嫂背上的籮剛好抵在車上,她也就變輕松了。
這條路上只在街天才有很多人,平日里非常寂落,一路上我倆像伙伴一樣交談著。大嫂是要到13公里外的鄉上去,她兒子在那里念初二,她送一罐腌菜給兒子,還有點山貨,準備拿給鄉鎮的生意人,換成現錢。大嫂家里還有個小孩子,以及偏癱的丈夫,她其實就是一個家的主心骨。
她的口氣平和,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點兒不氣惱,一點兒不著急,一點也不難過,似乎天塌下來都能頂住一樣。我不由得放慢速度,認真地聆聽著她的每一句話,想聽聽她生活中遇到過怎樣的困難,她是怎么去面對的。但是大嫂就沒有說過個難字,從她嘴巴里,蹦跳出的都是快樂。因為她的丈夫還能做點簡單的家務,給她一些幫忙,兩個孩子也很聽話,她家的田地多,她盤弄一年下來,完全夠全家人吃飯,她非常滿足。
分手時,有微微的風,撣去我心中的陰霾。大嫂說:“謝謝你,兄弟,今天讓我碰到像你這么好心的人,使我省去了麻煩。”
我在心里說,應該感謝的是我,大嫂,你給我的東西,已然受用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