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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硝煙的將軍(連載六)

2013-12-31 00:00:00何奇
傳奇故事(上旬) 2013年12期

第十九章 單刀赴會“鴻門宴”

酒泉城并不大,衛生街距離劉成居住的地方并不遠,彭銘鼎乘坐的小轎車三拐兩轉就到了。

彭銘鼎的小轎車在劉成臨時居所的小院門口停下,警衛人員打開車門,彭銘鼎下了車。

彭銘鼎到來之前,上官處長已經帶領十幾個殺手悄悄潛進院子,隨時準備撲出來,將彭銘鼎團團包圍。

彭銘鼎從周圍的氣味中,聞到濃濃的火藥味和暗藏的殺氣,即刻意識到今晚劉成根本不是召集什么和談會議,而是擺鴻門宴,誘殺他。他現在想退出,已經來不及了。

正在這時,有人呼傳一聲:“彭副參謀長到!”

彭銘鼎已經無路可退,也不想退,挺胸昂首向堂屋走去。他剛跨進門,外面就有人將門關閉。彭銘鼎清楚,此刻外面已有人守住了門,可他沒動聲色。

劉成已經等在那兒。他額頭上裹著白紗布,見彭銘鼎到了,笑瞇瞇地道:“介夫來了,請請!”他要起身讓座,彭銘鼎說:“不必不必,劉長官身體不便!”

彭銘鼎表現出極大關切問道:“劉長官最近的傷情好點了吧?”

劉成笑瞇瞇著道:“托介夫的福,還好!”

“好就好!銘鼎祝長官早日康復。”彭銘鼎說。

劉成見彭銘鼎身邊沒有帶人,獨身而來,心里竊笑,佯裝擔憂地道:“介夫,怎么一個人來了啊?外面亂哄哄的,應該多帶幾個警衛才是。”

彭銘鼎坦然輕松地說:“到您府上還帶什么警衛啊?到處是警衛,四處是哨兵。不過,哪個敢狗膽包天向我彭銘鼎開黑槍,讓他死無藏身之地!”他狠狠地說。

“哦哦,是是……” 劉成不由一怔,接著說,“不過,還是小心為宜,現在是非常時期!”

“謝謝長官!”彭銘鼎說著走過去,將公文包放在桌上,端直地坐在桌前。

劉成的勤務兵端來茶水,放在彭銘鼎面前,又將一杯放在劉成面前。

劉成向勤務兵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勤務兵退了下去,副官和上官處長隨之退到旁邊,待命行動。

劉成端起了茶杯,彭銘鼎身后不遠處的上官處長見此情景,忙將手抬起來,伸向腰間的槍,準備掏槍,但見劉成抿了口茶,將茶杯輕輕放到桌上,又把手放了下去。

劉成和上官處長暗中的互相呼應,彭銘鼎雖然沒有看見,卻感覺到了。他泰然處之。劉成放下茶杯,抬腕看了看表,向窗外看看,自言自語責怪著:“怎么搞的?彭參謀長和黃軍長他們還不到會?”又高聲問副官:“會議都通知到沒有?”

“全部通知到!”副官回答說。

“通知到了,到現在卻不見人影。”劉成埋怨道,“大敵當前,拖拖拉拉,軍不像軍,民不像民,成何體統?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彭銘鼎已經看出劉成在演戲,卻不動聲色,佯裝毫無覺察的樣子說:“沒關系,等一等。”

“好吧。”劉成說,“他們還沒到,我倆邊等邊談,算是交流情況,私下溝通。”

“好。”彭銘鼎點頭說。

劉成看似無意卻有意地問道:“介夫最近忙什么啊?”

彭銘鼎苦笑著說:“現在是潰退逃亡,大家都惶恐不安,亂哄哄的,我還能忙什么?”他清楚劉成開始向他進攻,便應付道。

“是是。”劉成點著頭說,轉而又問,“聽說共軍的一二兵團已經在張掖會合,整裝待命?”

“這個情況長官應該早就清楚。”彭銘鼎清楚劉成明知故問,便直接對上去。

“哦,聽說了,聽說了。”劉成覺得自己有點笨拙,應該直奔主題,于是嚴肅地道:“現在大軍壓境,我想聽聽彭副參謀長對戰局的看法。”

彭銘鼎見劉成嚴肅的模樣,向前挪了挪身子,認真問道:“劉長官讓銘鼎說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劉成說。

彭銘鼎“啪”地站起來回答說:“解放軍一二兵團已經會集張掖,只要一聲令下,轉眼就到酒泉城下,用不了兩個小時,便會攻克城池,國軍必敗無疑!”

“用不了兩個小時?”劉成臉色驟變,口氣不悅地說,“太悲觀了吧?長官公署的指揮官們都沒有信心,這仗還怎么打?”

彭銘鼎說:“不是悲觀,而是事實。解放軍幾十萬人馬,勢如破竹,號稱固若金湯的蘭州轉眼被摧垮,灰飛煙滅,何況小小高臺,小小酒泉?”

“妄自菲薄!完全是滅我國軍之威,揚共軍之氣!”劉成忽然火了,把手伸向面前的茶杯,旁邊的上官處長見此情景,又抬手握住腰間的手槍,劉成卻端起茶杯,猶豫了一下,輕輕放下。

外面的街巷里,賀義夫派出的兩個排,分頭在劉成住所附近來回巡邏。賀義夫親自帶著一個排,在劉成住所院門前的巷子里守著,他低壓著帽檐,外人根本看不出是誰。巡邏兵一色的卡賓沖鋒槍。這種武器比較先進,殺傷力很大,一旦院子里有異常,就沖殺進去,殺他個人仰馬翻!

而上官處長埋伏在院子里的那十幾個殺手,也是精心挑選的,都是他的心腹親信,且個個能打能殺能拼,非同一般人物。他們有的持著勃朗寧手槍,有的端著卡賓沖鋒槍,槍機都打開著,只要聽到上官處長一聲令下,也會沖將出去。

形勢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再說,彭銘鼎見劉成發火了,忙緩解氣氛說:“劉長官不要生氣,您不是讓我說真話嗎?我說的全是真話啊!一個指揮官,只有掌握了敵人的真實情況,才能拿出制勝方略,這是您教導我們的。銘鼎如果說了假話,豈不是讓劉長官失去判斷分析戰局的依據?”

劉成無言以對了,怔了半晌道:“可你沒有看到我們有一道最強大、最堅固的防線,這道防線一定會擋住共軍的進攻!”

“我知道劉長官所說的防線是什么。”彭銘鼎鄭重而嚴厲起來, “玉門油礦是中國重要的石油工業基地,擔負著大半個中國的燃油供應,不論共產黨和國民黨都應該保護這個石油工業基地,誰要破壞它,誰就是中華民族的罪人,中國人民的敵人!——想拿玉門油礦抵擋解放軍進軍那是不可取的,我彭銘鼎首先不做對不起中華民族的事,也不想做罪人。再說,油礦上有強大的工人護礦隊伍,想奪取或者破壞是不容易的!”

劉成也針鋒相對:“你是想把玉門油礦拱手送給共軍?”他質問道。

彭銘鼎說:“油礦是玉門石油工人的,應該讓石油工人掌握,不存在誰送給誰的問題。”

“那你說我們怎么辦?”劉成氣惱地伸手抓起茶杯,氣呼呼地問道。

“劉長官想怎么辦?銘鼎想聽聽劉長官的高見。”彭銘鼎鎮定自若、氣定神閑地說。

“我是在問你。”劉成說。

彭銘鼎說:“還是那句話,長官想讓我說假話,還是真話?”

劉成聽此言無奈了,端著茶杯怔了半晌道:“好了,我已經知道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他舉起茶杯準備拍下去,但臨了卻猶猶豫豫、遲疑不決,最后喝了兩口,把茶杯放在桌上。

上官處長見劉成要發令,心里驟然激動,準備掏槍大干一場,誰料劉成又把茶杯輕放在桌上,他皺了皺眉頭,心里嘆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劉成放下茶杯,裝模作樣地抬腕看了看手表,詢問副官:“現在都過了半個小時,他們怎么還不過來?”

副官囁嚅著說:“他們,可能忙著部署高臺防線,來不了。”

“不會!”彭銘鼎知道這是扯謊,趁此機會打問黃世雄和彭永強的去向。他說:“黃軍長他們已經撤到了酒泉城,他們不來參加會議,太無法無天,我去親自通知他們!”說著起身。

劉成見要露餡,忙說:“不必了,他們不來就算了,現在已經晚了,外面兵荒馬亂的,你先回去,明天再說!”

彭銘鼎見劉成下了逐客令,說:“好吧,劉長官安心養病,銘鼎回去了。”拿起桌上的公文包,轉身出了門。

彭銘鼎一出門,上官處長便上前埋怨劉成說:“劉長官,怎么又把他放了?好不容易把這只王八誘到了甕里,舉手便可擒拿,可您又放他走了!”他惋惜地直跺腳!

“那你說怎么辦?”劉成問他。

“應該當機立斷啊!”上官處長哭喪著臉,嘆惋著,“又一次放虎歸山,放虎歸山啊!失策失策,大大的失策,后患無窮,其害無窮啊!”

劉成忽然火了:“你懂個屁!你以為彭銘鼎是甕中之鱉,舉手就可擒拿?你以為他來得善嗎?他后面肯定跟著護兵,周圍可能埋伏著大批人馬,否則他敢獨闖龍潭虎穴?他連防身的手槍都沒有帶!他是有備而來的!今晚如果動了他,想想你自己還能立著走出這個院子嗎?還有我的家人。”

上官處長不服氣地說:“劉長官草木皆兵了吧?”

“哼哼,”劉成鼻子里“哼哼”了兩聲,說,“讓外面的游動哨兵回來,問問情況就知道了。”他向外面喊了一聲,“來人。”

隨著喊聲,警衛進來。劉成命令道:“叫外面的便衣哨兵過來。”

警衛去了,片刻帶著兩個便衣哨兵進來。劉成問:“發現新情況沒有?”

便衣哨兵報告道:“發現周圍有巡邏部隊,有兩個排的兵力,一直在長官住宅周圍游動,彭副參謀長回去后,巡邏部隊隨之撤走了。”

上官處長聽此情況,猛地怔住了。

他愣了半天,問道:“長官,那我們下一步怎么辦?”

劉成道:“馬上去彭永強那兒,看看油礦計劃實施得怎么樣,再做打算!”

上官處長悶悶不樂地出門,撤了埋伏在幾間房里的殺手,帶著他們沮喪地離開了

第二十章 劉成乘飛機逃往重慶

彭銘鼎從劉成的住所出來以后,安全回到了衛生街21號。他回來時間不長,賀義夫也回來了。

“我的老天爺!”賀義夫長嘆道,“這兩個小時可把人擔心死了,總算安全回來了!”他把挎在肩上的卡賓槍和短槍解下來,放在桌子上,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缸子,仰起頭咕嘟咕嘟灌下水,抹了一把嘴唇,說:“下一步怎么辦?”

彭銘鼎說:“劉成他們已經惶惶不可終日了,但還想垂死掙扎,把玉門油礦當做最后一道防線,跟解放軍較量!”

賀義夫說:“我已經按照你的指示,派部隊把守著去玉門油礦的路口。再說,礦上還有新疆陶總派去的部隊!”

“這個還不夠。”彭銘鼎說,“我們要防備劉成狗急跳墻,孤注一擲,破壞油礦!現在我們馬上召集湯祖壇、沈芝生等骨干人物召開會議,一是統一大家的思想,統一部署;二是派部隊保護好油礦;三是盡快準備通電起義,給劉成一個措手不及!”

“好!”賀義夫說。

彭銘鼎命令副官:“馬上通知會議。”

約摸半個小時,河西警備總部參謀長湯祖壇、第246師師長沈芝生、第173師師長李煥南、91軍參謀長鄭壯懷、120軍參謀長宋耀華、憲兵第22團團長曹叔希等重要人物先后到來了。

彭銘鼎首先給大家通報了目前戰局形勢和會議內容。他的話剛落點,會場上便議論紛紛,吵吵嚷嚷,喧鬧沸騰起來。這些深受國民黨教育熏陶的軍官,有的是黃埔軍校的驕子,親受過蔣介石的教誨;有的長期在國軍里擔任要職;有的曾親手屠殺過共產黨,忽然要他們向解放軍投誠起義,無疑是件極為艱難的事,這個彎一時很難轉過來,大家七嘴八舌,爭論不休,有的主張走“北平”和“綏靖”之路,投誠和平起義;有的要堅持跟共軍血戰到底;有的要堅持繼續向西逃跑,跟新疆的葉、馬、羅三部會合,繼續與共產黨解放軍抗衡,東山再起。

正當大家爭吵得難分難解時,第246師師長沈芝生站起來說話了。他說:“現在解放軍一二兵團已經會師張掖,轉眼就可以攻克酒泉。如果我們繼續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條,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投誠起義,采取和平起義方式解決內戰問題。”

沈芝生剛說完,有人就跳出來反對,并罵彭銘鼎、沈芝生和湯祖壇等是黨國的叛徒,投降派。沈芝生氣火了,拍案而起:“我們已經決定和平起義了,就是跑到新疆還是要投降,你們要逃跑,要送死,我們堅決不跟著你們去,就是要在酒泉起義,誰要走,誰要逃跑,誰要胡鬧,我就殺哪個的腦殼,我要把酒泉城門關起來殺,亂殺他媽的一氣,同歸于盡!”

沈芝生“嗵嗵”放炮般的大發一通火;河西警備參謀長湯祖壇也明確表示投誠起義,并派兵前去嘉峪關,堵住西去之大門,阻止國軍西竄。那些想逃跑、反對起義的人聽之,不吭聲了。

恰好,當晚解放軍代表劉振世帶著幾個人前來酒泉,要彭銘鼎準備200輛汽車,接解放軍先頭部隊來酒泉。彭銘鼎當即調集汽車200輛,并令賀義夫派警備部隊押送,前去張掖迎接解放軍。同時,彭銘鼎向劉振世報告了劉成準備將玉門油礦作為最后的防線跟解放軍決戰的意圖。

劉振世道:“這個情況我們早已經估計到了,王震司令員已經派代表前去玉門油礦,我也準備前去。”

彭銘鼎說:“太好了!我陪你前去。”

“不。”劉振世說,“現在你不能離開,你的任務是盡快統一酒泉各級軍官的思想,盡快通電起義。”

彭銘鼎選出幾個熟悉礦區情況的精干警衛護送劉振世上了玉門油礦。

劉振世上礦后,首先跟鄒明經理取得聯系,轉達了黨中央對礦區工人的慰問,熱情贊揚了工人的護礦斗爭,研究完善了油礦保護措施,與此同時,對駐礦官兵反復做勸說開導工作,讓官兵們認清形勢,站在石油工人一邊,保護好油礦。在劉振世和鄒明的勸說開導下,絕大多數官兵們都愿意站在油礦工人一邊,保護好油礦,而極少數反動分子,頑固堅持反動立場。特別是駱駝兵團一營喬營長和礦警崔大隊長等,在長官公署劉成派去的爪牙和潛入油礦的軍統特務鼓惑下,在最后時刻企圖實施炸礦計劃!

喬營長向他的官兵們許諾道:“油礦一爆炸,煉油廠一起火,你們便自由活動!”他所說的“自由活動”,就是讓士兵可以放肆搶劫財物,奸淫婦女。因此,一批亡命之徒,隨其左右,遙相呼應,蠢蠢欲動,覬覦著礦區的財產和女人,對油礦和礦工家屬的生命財產安全構成極大威脅。

負責玉門油礦安全的國民黨駱駝兵團團長賀新民,看到玉門油礦壓力很大,立即把這一情況電報新疆警備司令陶峙岳將軍。陶峙岳將軍又增派兩營兵力,星夜趕往玉門,加強了玉門油礦的防衛!

酒泉這面,劉成正在居室里焦急地等待彭永強的玉門油礦行動消息。

上官處長昨晚出去,一去不復返,更可恨的是黃世雄,不知道鉆到了哪里?已經兩天不見鬼面了。他們是不是都在準備逃命自保?——兵敗如山倒,樹倒猢猻散,他們現在都有可能打著逃跑的小九九,唯有他還在這里做著“東山再起”的美夢!想到這里,他的心里更加火燒火燎,坐臥不安起來。他正準備派人前去打問情況,彭永強和上官處長慌慌張張跑來了,他忙從床上坐起來,劈頭問彭永強:“油礦計劃怎么樣了?”

彭永強垂著頭,只嘆氣不說話。

劉成看到他滿臉沮喪和倒霉樣子,什么都清楚了,還用問嗎?但他怔了半晌,還是問他:“這么說插不上手?”

彭永強點了點頭,喪氣地說:“派上去的人,剛才都回來了,他們說油礦的路口巷尾,森嚴壁壘,防護非常嚴密,根本插不上手!工人護礦隊日夜巡邏,新疆的陶峙岳又派了部隊,更狠的是共軍派去的幾個代表到處活動,鄒明和礦上的頭兒都被他拉攏了過去。”

他說到這里,漸漸沒有了聲氣,好像抽盡了最后一絲氣。

半天,劉成打破沉寂問道:“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彭永強沮喪地點了點頭。

“那,前線的情況怎么樣?”劉成緊張地問。

“更糟糕!”彭永強哭喪著臉說,“ 120軍從高臺撤下來,到了酒泉附近,沈芝生他們也撤到了酒泉附近,還有劉漫天……”

“反了反了!”劉成沒有等彭永強說完,突然暴跳如雷,大發雷霆,“誰下令讓撤的?誰下令讓他們撤退的?簡直反了!”

“肯定是彭銘鼎在作怪!”彭永強說。

劉成說:“那91軍怎么也撤了?黃軍長難道也……”

劉成正吼叫著,外面有人應聲道:“世雄我來了!”隨著話音,黃世雄跨進房門。劉成見黃世雄來了,欣喜中帶著抱怨:“你這兩天哪里去了?”

黃世雄說:“我一直在城里的臨時軍部研究布置防御之事,忙得焦頭爛額!”

“怎么不跟長官公署聯系?”劉成說,“我們以為你失蹤了!”

黃世雄道:“我以為您在醫院治傷,可派人前去醫院打問,說沒有,哪知道劉長官住在這里?我也是剛才聽說的。”

這是真話,這兩天他真在臨時軍部埋頭研究制定高臺防御和酒泉城警備方案。他現在是河西警備司令,整個河西的防務問題都落在了他的肩上,他不得不操心。當然了,心里也打著小九九,不能露頭太多,露頭必會招打;非常時期,安全問題必須注意。另外,他也考慮著退路,一直使用電臺與胡宗南等老上司聯系,萬不得已,請他們派飛機或者派人來接應他逃跑。今天他是聽到彭銘鼎昨晚秘密召集會議,準備投誠起義,還有彭銘鼎煽動停戰撤軍的事,才出來找劉成共商對策!

但黃世雄還沒來及張口,劉成便迎頭責問他:“聽說你的部隊擅自從高臺撤了下來,退到了酒泉附近?”他的口氣很嚴厲。

“是的。”黃世雄說,“我也是剛剛聽說的,但不是本軍長下的命令,也不是全部撤了下來,只是246師沈芝生的部隊和……”

“混蛋!混蛋!”劉成吼叫起來,“膽敢違抗公署軍令,定要軍法懲處,嚴懲不貸!”

黃世雄說:“據報,是彭銘鼎下的令,他已經跟共軍勾搭上了。聽說新疆陶峙岳派曾震五前去蘭州面見了彭德懷,談好了條件, 準備投降。曾震五在河西來去活動,共軍的代表也到處煽惑,大家都被攪得惶惶不安,幾個師長已經倒向了共軍,問題很嚴重!”

“叛徒!叛徒!黨國的叛徒,黨國的恥辱!”劉成拍著床頭失態地暴跳著。

黃世雄往劉成跟前湊了湊,神秘地報告道:“聽說彭銘鼎昨晚秘密召集湯祖壇、沈芝生、曹叔希、李煥南等幾個在衛生街21號開會,密商投誠起義之事。”

“真的?”劉成緊張而吃驚,卻又疑惑地撫摸著額頭上的傷口嘀咕道:“彭銘鼎昨晚在這里啊?”

黃世雄說:“是我派出去的人半夜時分發現的,還有幾個穿便衣的人去了21號,看樣子是共軍代表!”

“共軍代表……”劉成撫摸著傷口的手從額頭上滑了下來,一截枯朽的木頭般落在床鋪上,接下來便沉默不語。

黃世雄、彭永強和上官處長也沉默不語,難耐的沉默,使室內氣氛沉重而沮喪可怕。半天,黃世雄請示劉成道:“劉長官,看來敗局已無法挽回,下一步怎么辦?”

“什么無法挽回了?”劉成吼叫起來,“部隊還在我們手里,高臺、酒泉、玉門、安西、敦煌和新疆還是我們的,怎么無法挽回了?只要我們精誠團結,守住酒泉城就是勝利!酒泉是軍事重地,只要扼住酒泉,我們就可以在這里與共軍周旋,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東山再起!”黃世雄見劉成空談這些不著邊際的話題,苦笑著說:“劉長官,還是說說現在怎么辦!”

剛才劉成大概被突如其來的情況氣暈了,聽到黃世雄的勸說,思考片刻,抓住黃世雄的手,又重復起那天在高臺說的話來:“世雄啊!現在你是河西警備司令,又是91軍軍長,河西的戰事,酒泉的防御,我劉成就交給你了,全權托付你了!現在長官公署命令你和永強馬上集合隊伍,包圍衛生街21號,逮捕彭銘鼎、賀義夫等人,阻止他們投降起義!我劉成身有重傷,心強而力不足啊,拜托了,拜托了!”說著抱拳,高高舉起,向黃世雄連連作揖。

“是!”黃世雄是個情緒化的軍人,見劉成連連作揖,大為感動,響亮回應著,接著抱住劉成的拳,紅著眼睛表示道:“世雄馬上回去集合隊伍,包圍衛生街,抓捕彭銘鼎等投降派,重振軍威,統領官兵,死守酒泉,挽回敗局!”

“好好好!”劉成連聲贊嘆,又說,“我定會親自在蔣委員長面前為你請功,請功!”接著他又轉向彭永強,“永強,你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現在該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了,一定要與黃軍長精誠團結,逮捕彭銘鼎等,竭盡心力,死守酒泉,東山再起!”

彭永強表示道:“請劉長官放心,永強定與黃軍長精誠團結,死守酒泉!”

劉成這番如同托孤的心意表達完畢后,命令他倆馬上行動。

彭永強和黃世雄領命離開劉成的居所,回去集合隊伍。

黃世雄和彭永強離開后,劉成坐在床上,望著前方,不知所措發著呆。他很清楚,共軍已經逼到了家門口,玉門油礦計劃難以實現,彭銘鼎、曾震五和新疆陶峙岳準備投降起義,湯祖壇、沈芝生等已經倒向了共軍,大勢已去,兵敗如山倒,樹倒猢猻散,再想挽回局勢,已經不可能了!雖然剛才兩個心腹信誓旦旦,重振軍威,死守酒泉,扳回敗局,可能嗎?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用空話慰藉他劉成空虛的心罷了!

他也曾設想跟陶峙岳和彭銘鼎用綏靖方式解決目前的戰局,但問題是陶峙岳、彭銘鼎、陶晉初、曾震五、賀義夫等,跟彭德懷、王震等都是湖南同鄉,他們早就串通一氣了,他這個外鄉人如果投靠了共軍,還有他的好嗎?彭銘鼎早就跟他這個外鄉人暗里爭斗,他不倒霉誰倒霉?

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已派人悄悄通過交通處馬文遠處長訂好了機票,今天有飛往重慶的最后一趟飛機,他準備偷偷離開,錯過今天,就永遠走不了了。但遺憾的是,他最近一直在奔忙,在逃跑途中,沒有弄到大筆金錢,到了重慶怎么生活?他還準備去香港,萬不得已去美國,手里沒有大量金銀黃貨怎么行?雖然他平日搜刮的金錢也不少,但比起那些家有黃金千萬兩的高官,他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他想從長官公署弄點,但清楚公署現在也空空如也,就是有資金,他也不能公開調用!

劉成為資金而發呆,一直立在旁邊的上官處長見此情景發話了。

他說:“劉長官,趕快動身吧!”

“動身?”劉成一驚,抬眼望著他,“動什么身?”

“該走了。”上官處長說,“現在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上哪里去?”劉成佯裝不知。

上官處長見劉成這樣說,嘴角掠過一絲不悅,頓了頓說:“去飛機場,飛重慶啊!”

劉成聽他這樣說,不再裝下去了。他本以為上官處長不知他暗自打算溜走的事,原來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上官啊,最近在執行軍事行動上腦子遲鈍,在這些事上卻靈敏得像條高級獵犬,他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官處長說:“長官剛才不是已經托孤了嗎?不是把一切后事都托囑給彭參謀長和黃軍長了嗎?”其實,劉成偷偷訂機票的事,他早已從交通處馬文遠那兒知道了,只是裝作不知道。

劉成見他什么都知道了,便道:“是的,連同你的票都訂好了。”其實那張票是給彭銘鼎訂的,他本打算把彭銘鼎騙送到重慶,交送軍事法庭審判他,給他治罪,看到彭銘鼎現在已經坐到了共軍懷抱里,想誆騙他上飛機,已經不可能了,只好決定帶著這個心腹走狗開溜,這樣的走卒,他以后還有大用途的!

上官處長感激地說:“謝謝長官!謝謝長官抬愛!”說著淚水就涌了出來。

說實話,他心里很清楚,那張票劉成并不是給他訂的,但面臨這樣的敗局,劉成能夠讓給他,已經恩重如山了,因此他感激涕零,連連致謝!

劉成又撒謊道:“不謝不謝了!你跟了我多年,對我忠心耿耿,我不會忘你的,只是現在還有一件事不好解決……”

“不要說了。”劉成剛準備提資金的事,上官處長打斷說,“我清楚長官現在手里缺錢!這好辦,我馬上打電話讓管錢財的孟企三過來。長官公署的錢,現在都他媽的讓那些掌財權的撈走了,我有辦法逼他們拿出錢來,長官聽我的就是了!”他在劉成耳旁低聲嘀咕了兩句。

劉成點頭稱道:“這辦法行。既讓他拿出錢,還不會讓他看出我們的目的,你想得很周全!”

上官處長去了,不一會兒,孟企三來了。

劉成見孟企三來了,指著自己腿上和額上的傷說:“我出了車禍,受了重傷,你知道嗎?”

孟企三搖搖頭道:“不知道。”

劉成抬了抬胳膊,拍了拍裹著紗布的腿:“你看看,傷得很厲害,腿腳動不了,我打算乘飛機去重慶治傷!”他的目的是要錢,卻不好直說,便按上官處長出的計謀,旁敲側擊道:“治傷是需要很大一筆花費的,你是收支處長,我想帶你一塊兒去,今天是最后一架飛機,他們給我留了幾個人的座位,你準備一下,馬上去機場!”

“這這……”孟企三聽此話,慌忙推辭說,“我的家眷都在蘭州,出來時沒有帶,我的家庭觀念深,一個人不能走。”他清楚這一去難以復返,因此很緊張!

劉成見孟企三沒有理解他的意思,氣惱地拍著床頭,發起火來:“早就通知你們把家眷送到張掖,為什么頂著不辦?”

孟企三說:“我們有大小三部汽車,原以為不管什么時候走,只消說一聲上車就走了,誰知撤退時很倉促,黃河鐵橋上過不了汽車,所以把家屬丟在了蘭州。”

劉成見孟企三還是沒有理解他的意思,狠狠地問他:“治傷需要大筆金錢,我手里沒有,你這個收支處長又不跟我前去重慶,我的傷就不治了,你的意思是讓我失去腿腳?”

“不不不!”孟企三聽劉成這么說,又見門崗都掏出了槍,上官處長惡眉瞪眼地盯著他,心里忽地明白了,原來劉成是逼他拿錢啊!看形勢,如果他不拿出錢,就得從這里橫著出去,慌忙說:“現在庫房里沒有現金,其他資金又沒有掌握在我手里,確實難辦。不過,我那兒有八十兩黃金,我馬上給長官送過來五十兩。”

劉成聽此話,心里爽了些,放緩了語氣道:“那好吧,只要資金問題解決了,你不愿去就算了。”

對于劉成來說,五十兩黃金并不是多大的數目,但也可以填補個進項,因此他的目的基本達到,當即讓副官和上官處長隨同孟企三去取黃金,取來那五十兩黃金后,他和夫人以及上官處長等悄悄動身去了飛機場。

再說黃世雄從劉成的居所回到臨時軍部,準備集合隊伍包圍衛生街,公開抓捕彭銘鼎等投降分子。

忽然,他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仔細想想,覺得劉成剛才的話好像有點“托孤”和交代后事的意思,他要自殺?不可能,是不是要離開酒泉?或者逃跑?在國軍危難之時,他劉成如果私自離開,便是臨陣脫逃,士兵不可饒恕,長官更不可饒恕!可他仔細想了想,劉成現在不逃跑,更待何時?哪還有機會?今天有飛往重慶的飛機,而且是最后一趟!

他要逃跑!

想到這里,他跳上小轎車向劉成的居所趕去。來到劉成的居所門前,當看到大門前仍立著四個持盒子槍的崗哨,周圍有便衣在走動,一切如常時,他分析劉成可能在。然而,當他走進院子,走進劉成的住房時,發現情況異常:劉成的夫人不見了。

黃世雄返身出來,詢問外面的門崗:“劉長官呢?”

門崗回答:“出去了。”

黃世雄又問:“劉夫人呢?”

門崗回答:“跟劉長官一起出去了。”

“媽媽的,你要走,也該告訴我們一聲,怎能甩下我們一聲不吭,偷偷就走呢?”他心里罵著,鉆進小轎車,命令司機:“馬上去飛機場!”

小轎車便駛出那條小巷,沖出城向飛機場疾駛而去。

劉成和夫人、騎兵學校的校長以及上官處長等已慌慌張張開始登機了。

這趟飛機是飛往重慶的最后一班,乘客大都是軍政高官、富貴之人。行李倉里塞滿裝著金銀財寶的籠箱,乘客隨身帶著的也是提包籠箱。機艙內外,擁擠不堪,慌亂不堪。

飛機就要起飛了,一輛黑色小轎車飛快地滑進機場。劉成和夫人正要進入機艙門,突然有人拉住了他。劉成回頭一看,是黃世雄,先是一怔,而后故作驚奇地道:“世雄啊,你怎么來了?”

黃世雄二話不說,只是央求劉成:“劉長官,帶上我,帶上我啊,您不能甩下我,不能甩下我不管啊!我黃世雄為您出過力,流過汗,為黨國出生入死,立過戰功……”

劉成聽黃世雄這樣說,便清楚黃世雄知道他要逃跑,皺了皺眉頭,忽然笑起來:“哈哈哈,世雄啊,你這是干什么?我是傷口有點惡化,要去重慶治療,稍好點就馬上回來,跟大家同心同德,堅持河西,又不是逃跑,你干嗎這樣說話啊?快回去吧,快回去,河西戰局還要拜托你黃軍長,黃司令!”

然而,此時劉成說什么,黃世雄也不聽了,他涕淚并流,非要劉成帶他走不可。劉成千般勸說,萬般哄騙道:“給你說了,我不是逃跑,是去治傷,稍好點就回來了,你跟著去干什么?再說,飛機上沒座位,上不了飛機!”

黃世雄見劉成不肯帶他走,索性死死抓住劉成,任憑劉成說什么,也不肯放手,耍起賴皮來!

劉成見黃世雄勸說不行,哄騙不行,來硬的又怕他動刀動槍,萬般無奈,

心生一計,笑瞇瞇地對他道: “一個軍長,又是河西警備司令,拉拉扯扯,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太不雅觀了,太丟人!快放開,有話好好說!”

黃世雄討價還價說:“只要答應帶我走,我就放手!”

“好,答應你!”劉成說,“可你也得帶上家當啊!什么東西也不帶,去重慶后不生活啦?不養家啦?喝西北風啊?我在機場等你,你趕快回去取東西,或者趕快打個電話,讓副官把家當送過來!”

黃世雄聽劉成這番話在理,想了想,慢慢松開雙手。他自然不會親自回去取東西的,他離開了,劉成走了怎么辦?于是決定打個電話,讓他的副官把他裝著金銀財寶和細軟的皮箱送過來。

劉成見把黃世雄騙開了,即帶夫人登上飛機,進機艙便下令:“立即抽梯,準備起飛!”

黃世雄往前走著,感覺不太放心,回頭看時,發現艙門上的扶梯已被抽取,忽然如夢初醒,上劉成的當了!慌忙扭身回頭,餓狼撲食般沖上去要搶抓扶梯,卻已晚了,扶梯早被抽進機艙。

他連哭帶吼帶罵,“撲通”躺在機頭下的跑道上,死狗一般耍起瘋來了。

劉成對空軍司令部的處長下命令道: “不要理他!起飛!”

黃世雄躺在跑道上活像一條瘋狗,亂叫亂罵,尋死耍賴,但他畢竟是一個怕死鬼,一見機輪真的滾過來,慌忙爬起來,躲在跑道旁邊。

飛機升空了。

黃世雄指著飛機吼叫哭喊,破口大罵,然而飛機并沒有因為他的嚎叫吼罵而停飛,它漸漸消失在悠遠的天空中,他只好絕望地回到了酒泉。

第二十一 章 黑云壓城城欲摧

黃世雄逃跑不成,惱羞成怒!

現在他才幡然醒悟,他上了劉成的當,受了劉成的欺騙,被劉成利用了。什么91軍軍長,什么河西警備司令,什么在蔣委員長面前請功?都統統是他媽的騙人鬼話,是利用他,讓他給他當炮灰,替他頂地雷!

黃世雄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又把仇恨轉移到彭銘鼎身上了。他認為彭銘鼎要發動和平起義,才將他逼到了眼前這條絕路上,因而決定不擇手段阻撓破壞彭銘鼎將要舉行的起義。他當即傳令集合隊伍,組織起200多人的暗殺團,兵分兩路,一路直接去酒泉警備司令部收拾賀義夫,一路直撲衛生街21號捕殺彭銘鼎。

這伙亡命之徒,在黃世雄的慫恿下,四處鳴槍放火,橫沖直撞。

酒泉城頓然槍聲四起,煙火彌漫,雞飛狗跳,氣氛緊張而惡化!

撲向衛生街的那路亡命之徒,已經惡狼般沖進了衛生街口。這條街200米左右長,兩旁除了醫院、居民住戶,還有店鋪、茶肆、飯館等,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從張掖撤到酒泉后,彭銘鼎臨時住在這條街的1號,賀義夫家住2號,曾震五家居住21號。因為21號是一座較大的院落,曾震五將軍又經常來往于新疆和蘭州、張掖、酒泉等地,經常不在家,因此彭銘鼎把和平起義指揮部設在了這里。

那幫亡命之徒擁進街道后,亂砸亂打亂放槍,見門就往里闖,見東西就搶,肆意放火,無惡不作,一時間整個大街槍聲如爆豆,哭叫聲連天!

起義指揮部門前的崗哨和警衛人員,見黃世雄的暗殺團漸漸逼近,都端起槍,子彈上膛,隨時準備還擊敵人,而那些亡命之徒仗著人多,根本沒有把幾個門崗和警衛放在眼里,來到門前氣勢洶洶,直往里闖。

警衛和門崗再三警告:“站住,不站住,就開槍了!”那幫家伙不理, 警衛和門崗只好開槍阻擊,隨著“啪啪啪”的槍聲,兩個帶頭往里闖的家伙嚎叫著栽倒在地上。

頓時,雙方短兵相接,噼里啪啦打了起來,情況萬分危急!

此時此刻,賀義夫正帶著一個連的警備部隊在街道上巡邏,聽到衛生街槍聲大作,知道亡命之徒襲擊起義指揮部,立即率領部隊趕了過來,從背后包抄而上,把那伙亡命之徒打散,起義指揮部得以解圍,幸免破壞!

賀義夫跑進指揮部,見彭銘鼎等人安好,家人們也沒遭傷害,便留下一個排的警備部隊,保護起義指揮部和彭銘鼎,其余的警衛部隊由他率領向酒泉警備司令部趕去。

撲向酒泉警備司令部的那伙亡命之徒已經將警備司令部包圍,十幾個家伙端著槍,一邊吼喊,一邊放槍,圍攻沖擊司令部。賀義夫見此情景,即下令開火。警備部隊“啪啪啪”開火了,那十幾個亡命之徒,一個個栽倒在地上,其余的見情況不妙,抱頭鼠竄,狼奔豕突。

黃世雄派出暗殺團后,一邊等待捕殺彭銘鼎的消息,一邊暗暗收拾自己的家當細軟,準備隨時逃跑。周嘉彬逃跑了,劉成和他的親信逃跑了,他不瞅準機會逃跑還等什么?可他是受過黃埔精神熏陶的軍人,是聆聽過蔣校長訓導的學生,不到山窮水盡,無路可走,是不會逃跑的,也是不會投降的,即使逃跑,也要干出點驚天動地的事,把彭銘鼎他們搞得人仰馬翻!

黃世雄正忙碌著,暗殺團的兵狼狽回來了。

他厲聲喝問:“怎么回事?”

那個從衛生街逃回來的頭兒回答說:“我們就要沖進彭銘鼎的起義指揮部了,賀義夫帶著警備部隊從后面包抄上來,把我們打散了。”

黃世雄又厲聲喝問圍攻酒泉警備司令部的頭目,那頭目的回答跟前面的一模一樣:“我們準備沖進司令部,誰料賀義夫帶著人馬從后面沖上來,突然襲擊,打倒了我們好幾個弟兄,我們只好撤回。”

“又是賀義夫!”黃世雄氣急敗壞,在地上走來走去,忽然停住,咬了咬牙,目露兇光,自言自語道:“彭銘鼎、賀義夫,我要讓你領教領教我黃世雄的厲害!”他向那兩個頭兒招了招手,示意他倆到跟前來。

黃世雄低聲耳語,暗授機宜。

那兩個家伙連連點頭,嘴里應著“是是是”。

黃世雄密授機宜后,叮囑道:“記住,你倆各帶人馬,分頭秘密行動,一定要把他倆收拾了!”

“是是!”那兩個家伙響亮應著,退了出去。

這天的衛生街騷亂不安,極不平靜。

黃世雄的暗殺團剛被打退時間不長,又有幾個陌生人出現在衛生街,有兩個在賀義夫家門前晃悠,自稱他們是酒泉中共地下人員,尋找聯絡組織,傳達重要情報。其實,他倆是黃世雄派出的特務,企圖以尋找地下組織為名,暗殺賀義夫。賀義夫的夫人聽說他們尋找共產黨的地下組織,便回答道:“這里是國軍家屬院,哪來的中共地下組織,也沒有聽說過,你們找錯地方了。”

那兩個家伙在院子里轉了一圈,見賀義夫不在,悄悄溜走了。

還有兩個家伙背著機要包,自稱是河西警備司令部機要員,要給彭銘鼎副參謀長傳送國防部加密電文。來到21號大院門前,展示出證件,門崗和警衛見真是河西警備總部機要員,便把他倆放進了院門。其實,他倆也是黃世雄派來的殺手,企圖裝作機要員,混進起義指揮部,不惜一切代價刺殺彭銘鼎!

這座院子挺深,是套院。前面是四合院,從邊角的小門進去,就是后院。后院里僅有幾間平房,起義指揮部就設在后院深處的平房里。這兩個家伙進入前院后東張西望,裝模作樣,要面見彭銘鼎。

院子里的警衛員見他倆鬼鬼祟祟,東張西望,心生疑慮,上前詢問:“你倆是干什么的?”

那倆家伙牛哄哄地回答道:“河西警備總部機要員!”

“來這里干什么?”

“給彭副參謀長送密件電文!”那倆家伙語氣帶著沖天牛氣。

警衛員上下打量著這兩個家伙,覺得他倆有點不地道,同時感覺奇怪,送密件電文怎么還用兩個人?想著就問:“送電文需要兩個人嗎?”

那倆家伙說:“這你就不懂了,這是重要密件電文,不但需要兩個人送,有時候還需要軍警押運!”

“說得挺玄乎。”警衛員譏笑著。

“少啰嗦!” 那倆家伙見警衛員纏住盤問,怕露出馬腳,蠻橫地打斷說, “快說,彭銘鼎在哪里?”

警衛員一聽他們直呼彭銘鼎的名字,心里更不受用了,更覺他倆不是什么好東西,便編謊道:“彭副參謀長不在,剛剛出去。”其實彭銘鼎就在后院,緊張地準備著起義方案。

那兩個家伙見警衛員不悅,遂改口放緩口氣問:“彭副參謀長他去了哪里?我們要把這份重要密件親手交給他。”

警衛員說:“不知道。”便不理睬了。

那兩個家伙見警衛員不睬,忽然變了臉,用威脅的口氣說:“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密件電文,關乎目前的戰局問題,耽誤了軍情大事,你負不起責!”說著就要往里面闖。

警衛員攔住:“彭副參謀長真出去了,真不在!”

那兩個家伙見警衛員不讓進去,忽然掏出手槍,對準了警衛員的額頭,威脅道:“你知道我們帶的密件有多重要嗎?那是國防部發來的,不讓我們進去,斃了你!”

警衛員見兩個家伙掏出了槍,也準備拔槍,但想了想,覺得這樣不妥,假如他倆真給彭副參謀長送密件,不讓他們進去,豈不是耽誤了大事?因此遲疑片刻說:“那好吧,你們進去,送了密件,馬上出來!”

“知道!”那兩個家伙收起槍,迫不及待地進了后院。

警衛員很不放心,準備跟著那兩個家伙去后院,但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他覺得自己離開這里不合適,后院門口更需要人守衛。

那兩個家伙進了后院,見彭銘鼎的辦公室好像有人,快步走了過去,抬手敲門,見里面沒人應,遂推門閃了進去。那是一個套間,他倆在里外間看了看,見沒人,只好返身出來,去旁邊的房屋里尋找。后院里只有三四間房,他倆挨個兒搜查,最終沒有發現彭銘鼎,便認為他真出去了,只好離開。

真是蒼天有眼,彭銘鼎逢兇化吉。

彭銘鼎就在后院他的辦公室里,那兩個家伙搜查他的辦公室時,他正好去廁所,而那兩個家伙去別的房間尋找時,他又恰好從廁所回到了辦公室,就這么一兩分鐘時間,他們雙方擦肩而過,未能遭遇。

那兩個家伙出了后院,逼問警衛員道:“彭副參謀長到底哪里去了?”

警衛員見他們沒找到彭銘鼎覺得奇怪,但見他倆咋看不像自己人,便沒有告訴他們。那兩個家伙見警衛員不說實話,又掏出槍逼問。

這時,彭少華從外面回來,見那兩個家伙拿槍指著警衛員,知道不是好人,便幾步跨上前,對那倆家伙說:“不要動槍動炮的,彭副參謀長真不在,我看見他在前面的街口買東西,你們要找,就去那兒找,說不上出門就碰到了!”

那倆家伙聽到要刺殺的人在外面,收起槍匆匆走了。

彭少華和警衛員把那兩個殺手哄弄走后,忙跑進后院,推開彭銘鼎的辦公室,見彭銘鼎安好,長舒一口氣,便將剛才發生的情況告訴他。

彭銘鼎說:“我剛才上了趟廁所,回來發現有人來過我的辦公室,看來他們狗急跳墻了!”他頓感形勢嚴重。

彭少華擔憂地說:“叔叔,您還是躲躲吧!今天他們接二連三沖擊這里,又派殺手過來,這條街上還出現不三不四的人,很危險啊!”

“躲到哪里去?”彭銘鼎問他。

彭銘鼎拍了拍彭少華的肩安慰道:“不要擔心,院子前后都有站崗放哨的,這里最安全,叔叔不會有事的。迎接解放軍的車輛已經去了張掖,解放軍的先頭部隊馬上就會趕到酒泉,這種混亂局面馬上就會平息,你們去吧!”

衛生街南口響起激烈的槍聲,他的心忽地提懸了,敵人又來圍攻起義指揮部了!他準備出去看看,剛出后院門,被彭少華和警衛員攔住。

彭少華勸阻道:“叔叔,外面正亂,您不能出去!”

警衛員也勸道:“槍彈到處飛,出去有危險!”

彭銘鼎推開他倆快步走出大院門。剛出門,他就看到街南口有大批持槍的亡命之徒,企圖沖擊衛生街,圍攻起義指揮部,賀義夫的警備部隊竭力攔截,雙方發生槍戰。彭銘鼎要過去看看,彭少華和警衛人員以及大門口的崗哨追上去將他死死攔住,直到那兒的槍聲漸漸停歇才放開他。

彭銘鼎趕了過去,看到戰斗已經結束,警備部隊已經打退了沖擊衛生街的亡命之徒,幾具尸體橫躺在街口外的血泊里。

警備部隊用土塊、石頭和門板構建街口堡壘和掩體,準備迎擊敵人更猖狂的進攻!

彭銘鼎準備回指揮部,見一輛十輪大卡車向街口駛來,車廂里裝著毛毯被子什么的,警備部隊馬上攔住去路,上前盤問。

“什么人?干什么的?”

駕駛室里下來一個軍人說:“我們是長官公署的,要見彭副參謀長。”

警備部隊怕他們是壞人,不讓進入衛生街。那軍人再三解釋說他們真是長官公署的,并展示出證件,讓警備人員檢查。

彭銘鼎聽是找他的,停住腳步,準備前去。彭少華說我過去看看,彭少華到卡車跟前,向駕駛室里看了一眼,發現里面坐著長官公署少將高參、福利社主任崔景棋。他是黃埔四期學員,跟叔叔彭銘鼎算是好友,于是彭少華轉回來,把情況告訴叔叔。

彭銘鼎聽是崔景棋,通知街口的警備部隊放他們過來。

那輛大卡車進入街口,停到了21號大院門口。

崔景棋從駕駛室跳下來,抓住彭銘鼎的手,驚叫道:“銘鼎啊!你怎么還在這里?”

“怎么了?”彭銘鼎驚愕地問,“發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崔景棋說,“你怎么鞋殼里冒煙裝作腳不著(感覺不著)?快到屋里說話。”

兩人便到了指揮部。

崔景棋剛落座便道:“現在形勢非常嚴重,周嘉彬逃跑了,長官公署劉成長官逃跑了,彭永強正跟顧祝同加緊聯系,要讓顧祝同派飛機來接他,黃世雄也準備偷偷逃跑,那些師長旅長們也在偷偷做著逃跑準備,你還守在這里干什么?趕緊走吧!”

彭銘鼎原以為崔景棋要告訴他什么緊急情況,聽是這樣,無所謂地笑了笑道:“走?到哪里去?”

崔景棋說:“去新疆啊!陶峙岳將軍在那兒,他是你的老上司,你不去投奔他,還等什么?”接著向左右看看,附在彭銘鼎耳旁悄聲而神秘地說,“說實話,我現在是偷偷過來專門接你的。”

彭銘鼎聽著,忽然笑了:“謝謝!我走不了。”

崔景棋忽然嚷起來:“你傻了啊?守在這里送死啊?告訴你,現在情況非常非常危險,黃世雄和彭永強逃跑前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他們現在手里還有不少人馬,如果他們狗急跳墻,發起瘋來,你這個小小的指揮部頂得住嗎?三錘兩棒就會被打破的,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彭銘鼎仍笑著道:“黃世雄和彭永強可能會狗急跳墻,但我們不怕。”話還沒有說完,崔景棋又嚷起來:“我知道你跟解放軍接上了頭,我知道你們一起商議和平起義,但問題是眼前形勢嚴重,不走就很危險,弄不好就丟命!聽說曾震五將軍從蘭州直接去了新疆,酒泉現在就你一個人,加上賀義夫兩個人,是干不過他們的!快走吧,今晚是個坎兒,一定會有一場惡戰,現在趁他們還沒有鬧起來,趕快離開,否則就完了!”

“你說得過于悲觀,過于嚴重了。”彭銘鼎說,“現在酒泉不是僅僅我跟賀義夫兩個人,而是有很多的人,一股力量,一股強大的力量!比如河西警備司令部參謀長湯祖壇、246師沈芝生師長,憲兵團曹叔希團長等等,還有245師劉漫天師長,都是我們的力量。”

“你呀!太天真太幼稚了!”崔景棋點著彭銘鼎說,“現在形勢這么嚴重,誰都是火燒眉毛顧眼前,顧自己,你還相信他們啊?告訴你吧, 245師劉漫天今天帶著部隊向西走了,聽說已經過了嘉峪關,要去青海柴達木地區打游擊。”

“什么?”彭銘鼎聽此情況坐不住了,驚異地問道:“真的?”他有點不相信。

“這還有假?”崔景棋說,“是我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了!形勢嚴重吧?劉成逃跑了,大家都在尋找逃跑的路子,這就叫做樹倒猢猻散!你還在這里傻等什么?”

彭銘鼎聽此情況震愣了。

這個劉漫天啊,他一直對他不錯,這次和平起義,他還把他當做骨干力量呢,可他卻在關鍵時刻帶著部隊西出嘉峪關,逃溜了,連聲招呼都不打,真可謂關鍵時刻見人心,烈火錘煉顯真金啊!但人各有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現在他也沒有辦法。

崔景棋見彭銘鼎似乎動心了,催促道:“快準備準備走吧,要不就來不及了!”

然而,彭銘鼎仍執拗地說:“不!我不能離開酒泉!這里是起義指揮部,現在酒泉近四萬名國軍將士,需要我們帶出迷途,踏上正道,求得新生!我們是正義的,正義必勝!”

崔景棋見彭銘鼎決心不走,大為失望,無奈地嘲笑道:“你啊!理想主義,幻想主義,理想加幻想,最終導致空想!好了,既然你不愿走,我也不勉強!最后握個手吧!”

崔景棋抬起手,彭銘鼎也抬起了手,兩雙手握在了一起。

崔景棋道:“祝你成功!”

彭銘鼎道:“一定會成功!”

崔景棋遺憾地走了。

彭銘鼎把崔景棋送出院門,送上卡車。那輛大卡車晃晃蕩蕩駛出衛生街,轉眼消失在夜幕中。隨著夜幕的降臨,彭銘鼎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轉身回到院內,馬上電話通知湯祖壇、沈芝生等人做好戰斗準備,防止黃世雄和彭永強的進攻和破壞!而后派兩個通訊員分頭前去通知賀義夫和曹叔希前來開會,部署今晚的城防問題。

通訊員離開后,他試著給劉漫天撥打電話,要勸他勒馬回頭,但電話不通。他知道劉漫天現在正在奔途中,電話很難接通,卻還是固執地又撥打了兩次,電話還是不通,他失望地放下電話,讓秘書發電報,勸他馬上回轉,入關回酒泉!

賀義夫和曹叔希團長趕到了。彭銘鼎給他倆簡單通報整個酒泉的嚴峻情況后,嚴肅地道:“現在酒泉的形勢非常嚴重,黃世雄狗急跳墻,有些歹徒蠢蠢欲動,今晚他們會有大的破壞活動和大的騷亂,城防安全是今夜的重中之重!”

賀義夫道:“眼前的嚴重形勢,我基本上都知道了,我已經在四條大街部署了警備部隊,關鍵部位設立了堡壘掩體,架起了重武器,另外派出巡邏小分隊在各個街巷巡邏,隨時準備戰斗!”

彭銘鼎聽之,贊道:“好!只要我們加強防備,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

賀義夫又說:“不過,我們的兵力還是有點少,單薄,起義指揮部這面只有一個排,我很擔心……”

憲兵團曹叔希團長接過話頭說:“賀副官不要擔心!我從憲兵團抽兩個連的兵力過來,把守衛生街南北街口,架起機槍等重武器,連個兔子也別想鉆進來!”

“那太好了!太好了!”賀義夫說,“這樣就可能保證起義指揮部的安全了!”

彭銘鼎擔憂地道:“不過,這樣一來,別處的防衛就會減弱了!”

賀義夫道:“全城的防衛,我都部署好了,問題不會太大!”

彭銘鼎思考半晌道:“那就這樣吧,相互保持聯系,現在馬上行動!”

“是!”

賀義夫和曹叔希離開不到二十分鐘,曹叔希團長便派出兩個連的兵力來到衛生街,在南北街口設起堡壘掩體,在兩旁的房頂上架起了機槍。

第二十二章 生死抉擇的夜晚

黃世雄派出刺殺彭銘鼎的機要員無果而歸,接連派兵襲擊衛生街21號也被打退,他惱羞成怒,暴跳如雷。

天已經黑了,他又派出幾個特務前去探看衛生街和其他地方的防衛情況,準備今夜大干一場,搗毀和平起義指揮部,干掉彭銘鼎!但派出的特務大半天卻遲遲不歸,他心急如焚,坐臥不安。現在時間緊迫,不抓緊時間,天一亮,就不便進行了!

他抬腕看看表,見時間已過了10點鐘,心里陡然仿佛燃起了大火,命令副官:“時間不等人,馬上再派人前去。”

副官應聲準備出門,那兩個特務慌慌張張趕了回來。

黃世雄忙問:“情況怎么樣?”

那兩個家伙報告道:“四條大街都有警備部隊,衛生街有兩個連、一個排的兵力把守,有堡壘掩體,街口房頂上架設著機槍,很難進去!”

“情況屬實?”黃世雄嚴厲道。

“屬實!”那兩個家伙又補充道,“大街上到處都有賀義夫的巡邏兵,行走出入都很不方便,所以我們回來遲了。”

黃世雄“啪”地拍打一下桌子,嘴里狠狠地吼著:“賀義夫,賀義夫,你這條彭銘鼎的狗,我要給你點顏色看看!”他向那兩個特務招招手。

那兩個家伙湊了過去。黃世雄對他倆耳語幾句,而后冷笑道:“我要在你屁股上燒一把火,讓你顧頭顧不了尾!”

兩個特務悄悄走了。

夜晚11點多了,有兩個人影悄悄穿過那些幽暗的小巷子,來到衛生街旁的居民房屋區。那兩個黑影瞅瞅左右,便互相攀拉著爬上了墻頭,從這家院子的房頂上夜貓子般輕輕穿過去,來到了賀義夫家的房頂上。

那兩個家伙提著汽油桶,摸到賀義夫家房頂后,對準房屋門窗和柴草灑下汽油,而后扔下一把火苗,院子里的柴草和門窗頓時燃燒成熊熊大火。

那兩個家伙是黃世雄派出的特務,見大火點了起來,調頭順來路落荒而逃。本來那兩個家伙準備向窗戶里扔手榴彈的,但剛起火就被院子里的警衛人員發現,兩個家伙怕難以脫身,慌亂中將手榴彈扔在了院子里。

“轟——轟——”

手榴彈在院子里爆炸,彈片四處亂飛,巨大的爆炸聲,如滾雷震蕩,沖擊著夜空,霎時院子攪翻了!

那間房屋里住著賀義夫的兒子,他四五歲,剛剛熟睡,巨大的爆炸聲,把他從睡夢中驚醒,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見門窗上大火熊熊,竟然嚇愣在那兒。

外面的警衛人員、保姆和賀夫人等從旁邊的屋里沖出來,一邊救火,一邊大喊大叫救人,向那間房屋沖去。然而,那間房屋的門窗全被大火籠罩,火勢和煙塵翻滾著,只聽屋里的孩子嘶啞哭叫。

賀夫人叫喊著,幾次欲撲火進入,被警衛和保姆緊緊拉住。

這時,有一個警衛人員身上裹著用水澆濕的被子蒙頭沖進了屋里,左撞右碰,跌跌撞撞才將小孩搶了出來……

率部守在街頭的賀義夫見衛生街起火,又聽到手榴彈爆炸聲,根據起火位置和爆炸聲,估計是自己家。身邊的營長和連長勸他回家看看,他知道這是敵人設的調虎離山計,便搖了搖頭。

守在指揮部里的彭銘鼎發現賀義夫家爆炸起火,馬上派警衛人員前去救火,命令賀義夫馬上回家看看。賀義夫把防守事務交給下屬,帶著幾個警衛人員趕回了家。

孩子已經救了出來,雖然被煙火熏嗆,又受驚嚇,卻無大礙;燃燒的火也被大伙兒撲滅,灰燼里冒出的余煙,在院子上空飄搖,刺激而嗆人。

賀夫人撲在賀義夫胸前嚶嚶地哭泣,賀義夫輕輕撫著夫人的肩,撫摸著孩子的頭,向滿院子前來救火的士兵和保姆道:“謝謝大家,謝謝!”

賀義夫清楚這火是誰點的,要干什么,把夫人、家里的警衛人員和保姆安頓了一下,要回街頭的城防陣地,賀夫人拉住他不放。賀義夫理解夫人此時的心情,勸說道:“這是敵人使的調虎離山計,他們企圖用縱火爆炸,擾亂我的心,把我從陣地上調回來,讓我顧頭顧不了尾,他們好趁機渾水摸魚,我們千萬不能上他們的當啊!”

賀夫人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讓他馬上回城防陣地。賀義夫撫著她的肩吩咐道:“照管好孩子!多保重!”說完轉身往外走,剛到門口,彭銘鼎來了。

賀義夫擔憂地道:“您怎么出來了?危險啊!”

彭銘鼎道:“我來告訴你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彭銘鼎道:“解放軍先頭部隊乘坐咱們提供的汽車正向酒泉趕來,已經有一支小部隊靠近酒泉,停在城南,整裝待命,一旦有情況,就配合我們的行動!”

賀義夫聽此消息,激動地說:“太好了!太及時了!這下我們有靠山了!”大家聽到這個消息也非常振奮!

那兩個特務順原路溜回了91軍,向黃世雄報告了行動情況。

賀義夫家燃起的熊熊大火,黃世雄已經站在軍部房頂上親眼看到了,手榴彈的爆炸聲也親耳聽聞,現在聽了兩個家伙的報告,稱贊道:“干得好!干得好!干得漂亮!今晚我們要大干一場,搗毀彭銘鼎的起義指揮部,干掉這個黨國的叛徒!”

黃世雄正說著,外面有人進來,報告道:“賀義夫已經從城防陣地回了家!”

“好!我們要的就是讓他回家,去救火去救家人!”接著命令道:“傳我的令,集合暗殺團、警衛團!”

“是!”副官應聲出門,前去傳令。

幾分鐘時間,暗殺團和警衛團等集合完畢,院子里站滿了人,各個挎著沖鋒槍,殺氣騰騰。副官見隊伍集合起來,跑進軍部向黃世雄報告:“黃軍長,暗殺團、警衛團集合完畢,等待您的命令!”

黃世雄戴上軍帽,又整了整,一揮手道:“全部出擊,直搗衛生街,天亮前拿下21號,干掉彭銘鼎,打垮他們的起義計劃!”

“是!”副官準備出門,忽然一個特務慌慌張張跑進來報告道:“軍長,有重要情況,有重要情況!”

“說!”黃世雄說。

那特務慌亂不堪地說:“發現,發現共軍小股人馬向酒泉趕來……”

“什么?”黃世雄大為震驚,幾步跨到那特務面前,厲聲問道,“共軍向酒泉趕來?”

“是!”那特務說,“他們乘坐汽車,乘坐汽車……有的已經來到酒泉,現在停在城南野外!”

黃世雄臉色突變:“有多少人?”

那特務說:“看起來不少。”

黃世雄額上浸出了冷汗,對正要去傳令的副官道:“慢……”

副官停住了,黃世雄沮喪而焦慮地在地上急促走動,額上的冷汗直往下流淌,忽然停住,問副官:“鄭參謀長呢?”

“不——不知去了哪兒……”副官搖了搖頭。

“還有,還有參謀和……”他說出這幾個字后漸漸沒有聲音了,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問,就知道這幾個人去了哪里!他在那兒頓了頓,忽然又令副官道:“馬上向胡宗南發急電,發急電,讓他派飛機來酒泉救救我們!快快快!”

副官卻站在那兒不動,黃世雄突然大發雷霆:“怎么不動?你要反啦?老子槍斃了你!”他掏出了手槍。

副官怯怯地回答道:“軍長,這兩天電訊處一直在呼叫,一直在聯系,可聯系不上,剛才還在呼叫聯系,還是聯系不上,這些情況,您是知道的啊。”

黃世雄聽此話怔住了。

是啊,這兩天他一直都命令電訊處跟胡宗南的電臺呼叫聯系,卻怎么也聯系不上,就在剛才還命令電訊處呼叫聯系,還是沒有回應。

最后副官大著膽子問黃世雄:“軍——軍長,已經半夜了,該怎么辦?”

一直雙手捂額,趴在桌上的黃世雄聽到副官的問話,好像黃蜂蜇了,突然跳起來,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槍,揚手吼叫道:“出……”后面的“發”字卻生生地卡在喉嚨里,咕嚕咕嚕響著吐不出口來。

解放軍的小股人馬已經來到酒泉,還敢去攻打起義指揮部嗎?敢動彭銘鼎嗎?所以他的那個“發”字只能生生地咽下去,埋在肚子里。

副官見黃世雄又不吭聲了,有點急躁擔憂了,又一次提醒道:“軍長,時間不等人,何去何從,您說話啊!”

黃世雄慢慢抬起頭,長嘆一聲,有氣無力地說:“還能怎么樣?解散隊伍,各行其是,我們準備準備,馬上離開,去吧……”

那個軍統特務和副官沒有動。

黃世雄見他們不動,厲聲問:“怎么不動?”

軍統特務激憤地嚷叫道:“我們不能就這么走,這么走太便宜了共軍!太便宜了那些叛徒!”

“那你說怎么辦?”黃世雄反問道。

軍統特務說:“集合所有部隊,沖殺衛生街叛軍的指揮部,拼個魚死網破再撤離!”

“哼哼!”黃世雄哼哼冷笑兩聲說,“你想得太簡單了。現在四條大街全是賀義夫和憲兵團曹叔希的人,衛生街有兩個營的兵力把守,南北口有堡壘,兩旁的房頂上架設著輕重機槍,沒等你到跟前,就讓人家嘟嘟嘟了,更可怕的是城南部出現共軍,可以想見,他們的大炮槍口正對著我們,我們一旦行動,他們就會向我們開炮,那后果會是什么樣子,可想而知啊!”

“這么說,我們就這樣走?”軍統特務無不惋惜地問,“把那些武器彈藥和油料白白送給共軍?”

“我說留給共軍了嗎?”黃世雄說,“現在大街小巷都有他們的警備部隊,我們的人馬一動,他們就會發現。”

“那你的意思?”

黃世雄道:“將暗殺團分成小股力量,三人一組,分頭行動!”

“明白了!”軍統特務點頭說。

黃世雄命令道:“現在本軍長命令你帶領人馬立即分頭行動,在四條大街投毒放火,點燃油庫,炸毀彈藥倉庫!”說到這里冷笑一聲,用手槍頂了一下帽子,“等油庫燃起大火,等彈藥倉庫大爆炸,等賀義夫的警備部隊去救火,再派小股人馬襲擊衛生街,把彭銘鼎搞個人仰馬翻后,趁全城大亂,出北門離開!”

“是!”軍統特務響亮應一聲,拔出手槍,跑出軍部。

軍統特務出門后,黃世雄命副官道:“收拾東西,把重要的帶上,其他的全部燒了!”

副官去了。

21號指揮部里,彭銘鼎鎮定地部署著起義方案。他已經與城外的解放軍先頭部隊取得了聯系,先頭部隊已經做好戰斗準備,如同黃世雄分析的那樣,如果黃世雄膽敢胡鬧,膽敢攻擊起義指揮部,他們便馬上進城,向黃世雄開炮。現在解放軍先頭部隊駐扎在城外,就是等待黃世雄等“主戰派”的覺悟,等待投誠起義。他又通過電話,規勸那幾個處在動搖不定的師長副師長及早覺悟,加入投誠起義部隊行列。245師師長劉漫天的電話也要通了。彭銘鼎勸阻他停止西行,率部隊回酒泉,參加起義行動,但劉漫天態度曖昧,仍準備繼續西行。他的部隊有百余峰駱駝,他自認為駱駝可以三天五天不吃不喝,負重行走,因此決定憑著這些駱駝穿過沙漠,翻過祁連山,西去千里外的青海柴達木盆地打游擊,等待他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戰。

彭銘鼎見他態度曖昧,遂用“請三思而后行”結束了電話。

他放下電話,看了看表,已經凌晨四點多了,一股乏困疲倦陡然襲上身來,不由長長地打了個呵欠。他分析,今晚黃世雄會向起義指揮部發起猛烈攻擊和騷擾的。然而,除了兩個小時前賀義夫家的爆炸和大火,黃世雄沒有再前來侵擾,衛生街反而顯得異常寂靜。

根據黃世雄的一貫行事風格,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是不是化整為零,搞分散行動?想到這里,彭銘鼎馬上派通訊員前去街頭陣地給賀義夫送信,讓他注意黃世雄的新動向,防備他派小股亡命之徒,縱火爆炸,搞突然襲擊!

通訊員在鼓樓上找到賀義夫后,轉達了彭銘鼎的口頭命令。賀義夫馬上下了鼓樓,傳令將警備部隊分為幾個小組,除了在主要街道巡邏外,加大對彈藥倉庫、油庫和小巷小道的警戒,發現敵情,馬上投入戰斗!

幾個小組剛剛分頭行動,突然東南城大眾巷方向傳來爆炸聲,“轟隆隆”的爆炸聲,如驚雷接連爆響,震天動地,刺耳發聵,彈片、鐵塊、磚瓦、土石、柴草,隨著閃耀的火花火星,“嘩啦啦”地沖向黑沉沉的夜空和四野,接著暴雨般啪啦啦地落下來,整個東南城大火轟然而起,巨大的火焰卷著濃煙,在數百米高的夜空里翻滾沸騰,燒紅了整個酒泉城的夜空,四下里亮如白晝!

守在指揮部的彭銘鼎,聽到巨大的爆炸聲后一躍而起,沖出指揮部。整個院子的墻壁和街上的樹木,已被火光映照得清晰可見。彭銘鼎見城東南大眾巷方向升騰翻卷的火焰,心里仿佛掠過閃電驚雷,渾身不由大震——國軍的彈藥庫房爆炸起火了!他預感的險惡情況終于暴發了,該來的還是來了!他知道這是黃世雄使的調虎離山計,他企圖把整個城區警備部隊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后,趁亂襲擊起義指揮部,于是又馬上派通訊員跑步前去給賀義夫送信,指示警備部隊守好街頭陣地,防止亡命之徒襲擊起義指揮部,并提醒賀義夫黃世雄可能要逃跑!

然而,此時此刻守在街頭的賀義夫見起火爆炸的地方是國軍的彈藥庫房和油庫,不禁失聲驚叫“糟糕”,即命令守在街頭的巡邏部隊和衛生街南口的部隊,除留少量外,其余全部前去救火。他帶領警備部隊向東南街跑步趕去。

守衛街頭和衛生街的兵力減少了,這正是黃世雄等亡命之徒希望的結果。有幾個特務就躲在衛生街對面的矮墻后窺視衛生街口的情況,一旦衛生街的守兵前去救火,便要趁虛而入,襲擊衛生街,搗毀起義指揮部。

一場滅頂之災,再次籠罩在衛生街上空!

就在賀義夫帶著部隊趕到東街麻繩巷口時,通訊員追趕上了他們,傳達了彭銘鼎的指示!

賀義夫聽了彭銘鼎指示,頓然冷靜了。他即刻命令部隊向后轉,跑步回歸,各就各位,堅守陣地,另派東南街的巡邏部隊前去搶險救火。

黃世雄派出的那幾個特務,見守在衛生街口的部隊前去城東南救火搶險,便溜回去把情況報告了黃世雄。黃世雄聽此情況,即命令道:“馬上行動,搗毀起義指揮部!”

亡命之徒們接到命令,兵分兩路出發,一路從衛生街南口撲向起義指揮部,一路從北口撲向起義指揮部!

這兩股亡命之徒剛出發,黃世雄便帶著親信偷偷溜出軍部,趁大街上混亂之機出了北城門。他也學著劉成的樣子,哄騙亡命之徒給他賣命,自己卻偷偷溜號了。

向衛生街南口撲去的亡命之徒,還沒靠近街口,便被守衛部隊發現,一陣激烈反擊,打得落花流水;從北街口襲擊的亡命之徒,倒是接近了街口,自以為無人把守,好像一群瘋狗朝21號大院撲去,沒料到他們還沒接近院門,便被埋伏在街兩旁的警衛部隊截擊,一排槍彈射出去,五六個頓時栽倒在地上,剩余的家伙見中了埋伏,扭頭便逃,這時房頂上的機槍“噠噠噠”響了,那些家伙好像砍倒的高粱稈,噼里啪啦栽倒在地上,正如黃世雄形象地說 “嘟嘟”了!

那些家伙們直到死,也沒搞清衛生街的守衛部隊都前去東南街救火搶險,哪又突然冒出這么多部隊?

第二十三章 通電和平起義

黃世雄和親信十來個人,逃出酒泉城后避開農家村莊,匆匆忙忙向西北面的馬鬃山逃去,不久便沒入凌晨的濃濃夜幕中。

天漸漸亮了,隨著天色漸亮,酒泉城里的槍聲和爆炸聲及人們的叫嚷哭喊漸漸消停。熊熊燃燒的大火熄滅了,只有那余煙仍旋卷著,在微風中向遠處飄散,空氣中充滿刺鼻的硝煙和濃濃的焦煳味兒,憋得人喘不過氣來。

1949年的9月24日,在風風雨雨中終于到來了!

黃世雄的逃跑猶如平靜的池水中投進巨石,激起了千重浪波,酒泉境內的國軍大嘩,他的91軍樹倒猢猻散了。官兵們除了譴責他們的軍長扔下當兵的只顧自己逃命的丑惡行徑外,都在尋找自己的出路!

然而,臨危受命的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參謀長彭永強卻仍冥頑不化,決定死硬到底,絕不投降。劉成和黃世雄逃跑后,他成了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在酒泉的最大頭目,他利用電臺加緊與國民黨參謀總長顧祝同和在漢中的胡宗南聯系,并報告了河西酒泉的戰局情況。胡宗南聽了他的報告,發電報斥責新疆的陶峙岳和酒泉的彭銘鼎:“……你們率部投降,是否屬實?如果屬實,殊屬無恥!”

然而,大局已定,國軍大勢已去,這種斥罵已無濟于事。彭永強見無力挽回敗局,請求主子派飛機來接他逃跑,但處在解放軍大軍壓境的情況下,主子敢派飛機過來嗎?派飛機過來豈不是給解放軍送“貨”上門?于是主子除了安慰他外,暗授機宜,讓他改變戰略,用軟辦法繼續跟彭銘鼎“主和派”爭抗,拖延時間,等待他們的支援和幫助。

彭永強見主子不派飛機來接他,逃跑無望,氣急敗壞,只好按照主子的授意,唆使幾個不明是非的師長和官兵,集中到衛生街起義指揮部門前示威游行,叫囂著“絕不投降,死拼到底”,并向天空“啪啪啪”鳴槍,向彭銘鼎等示威,要求彭銘鼎出來表明態度。

彭銘鼎走出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真誠勸導官兵們認清全國形勢,看清國軍與解放軍的力量差距,正確處理民族、國家和個人利害關系,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抉擇,切不可聽信壞人謠言挑唆走上歧途!但那些師長旅長不聽勸說,一意孤行,氣焰更加囂張,并繼續鳴槍。

衛生街的形勢再度緊張嚴峻。

賀義夫見情況嚴重,另派監護一營營長李炳勛親率兩個連,立即趕來,加強衛生街的安全護衛。

那些胡鬧的官兵見賀義夫帶著警備部隊前來,不敢妄動了。彭銘鼎見胡鬧的官兵害怕了,借勢說:“弟兄們都回去吧,我彭銘鼎會給大家選個好出路的,放心!”

那些鬧事的官兵們便借此臺階,灰溜溜地離開了衛生街。

彭永強見自己的煽惑沒有收到成效,又生出一計,以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名義通知在酒泉的所有將校軍官,集中到肅州師范禮堂召開會議,要讓彭銘鼎在大會上表明自己的態度,同時利用開大會誘殺彭銘鼎,撲滅和平起義之火。

此計謀陰險毒辣啊!如果彭銘鼎不敢前去參加會議,彭永強便以他拒不到會、違背軍令之罪名,當即罷黜彭銘鼎的副參謀長之職,削掉彭銘鼎的所有職權,讓彭銘鼎失去號召之力;二是彭銘鼎如果前來開會、公開鼓動國軍繳槍起義,他彭永強便可毫不猶豫替黨國懲處叛徒,使彭銘鼎身敗名裂,起到殺雞給猴看的作用;三是假如前面兩個行動方案不能實現,便見機下手,當場捕殺彭銘鼎。

這三個方案,彭永強自認為有理有據,定可拿下彭銘鼎,粉碎“主和派”的投誠起義美夢!

然而,彭銘鼎在接到大會通知后,便看清了彭永強之流的陰謀詭計,于是決定前去赴會,但賀義夫和他的侄子說什么都不肯。賀義夫說:“這次可不像上次赴劉成的鴻門宴,那次他們是偷偷摸摸,這次他們要公開審判你!你去了肯定要談起義之事,當著那百余名將校軍官,你一旦提出和平起義幾個字,彭永強便會以你背叛黨國之罪,當即處決你,那時你有口難辯,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少也會罷了你的官。你沒有了軍權,沒有了指揮權,還拿什么和平起義?”

彭少華說得更干脆:“叔叔這是去冒險?是去白白送……”后面的“死”字,他沒有說出口,意思卻表達得很明白了。

彭銘鼎笑著對他說:“叔叔是不會去白白送死的。叔叔在黑夜里摸索了大半生,現在剛剛看到光明,剛剛走上光明大道,怎么會去冒險?”他笑了起來。

“你不要嬉皮笑臉。”賀義夫的臉色忽然變得極為嚴肅,認真而鄭重地說:“現在河西國軍四萬官兵的前途命運都掌握在你手里,大家剛剛看到一點光明,看到一絲希望,你要有個閃失,我們大家的一切努力就會功虧一簣,大家的希望就會破滅,這是一個嚴肅問題!”

彭銘鼎在地上走了幾圈后,停在賀義夫面前,認真道:“義夫,你說的這些我早已想到了,甚至你沒有想到的,我也想到了。你說得很對,這次的會議,完全不像劉成那次召集的‘會議’,這次彭永強是想在公眾面前審判我,殺雞給猴看!”

“就是嘛!你還冒什么險?”賀義夫說。

“對,叔叔不能去冒險!不能去冒險!”

彭少華跟著勸說,副官和警衛人員們也這樣勸說。

彭銘鼎見大家一片反對聲,便開導大家道:“為了爭取勝利,該冒的險還是要冒,有時候冒險,是一種最好的進攻方式!”說到這里,忽然反問大家:“如果我不冒險,不前去赴會,那百余名將校軍官被彭永強爭取到他那面怎么辦?這些日子,我們通過勸導溝通,他們剛剛有了和平起義的思想,是剛剛,明白嗎?就好像剛剛出土的幼苗,是經不起大風大雨的,如果彭永強趁此機會欺騙、恐嚇、煽惑、誘導他們,把他們拉過去,我們原先所做的一切工作不就付之東流了?我們的和平起義計劃,就會功虧一簣!我去,就是要跟他彭永強針鋒相對,把那百余名將校軍官爭取過來,一起參加和平起義!”

“可那太危險啊!”賀義夫說,“劉成和黃世雄逃跑了,彭永強現在也發瘋了,隨時都會殺人的!”

“那我們只好讓彭永強把那些將校軍官都拉過去好了?”彭銘鼎說。

“這……”賀義夫聽此話,忽然難住了。是啊,彭銘鼎如果前去赴會,會有很大的生命危險,如果不去,彭永強真會把那些將校軍官們連騙帶哄拉到他那面去的,和平起義就成為一句空話。

彭銘鼎見賀義夫為難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要怕,我已經分析過了,他彭永強不敢把我怎么樣的。一是解放軍先頭部隊就駐扎在南門外,大部隊也正向酒泉挺進,這是我們最可靠的靠山,他彭永強要大動干戈,也得考慮考慮他的后果;二是那一百余名將校軍官,不一定都聽信彭永強的煽惑,不一定都跟他跑,因此他動手也得看看形勢。再則,上次我赴劉成的宴,不主張多帶人,這次赴彭永強的宴,我要帶足人馬,如果會場上出現良好時機,馬上行動,把彭永強之流逮了,趁那些師長旅長在場,當即宣布和平起義!”

賀義夫聽此話,他摸著下巴頦思考半晌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可以走一趟……”他的思想有所動搖了。

彭銘鼎自信地道:“有你這個堅強后盾,還有什么可怕的?”

“好,就這樣干!”

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在肅州師范學校大禮堂召開會議,所屬各部和91軍、120軍的將校軍官們或乘車或徒步,三三兩兩來赴會。學校大門前的廣場上停滿小轎車、吉普車等,旁邊的樹上還拴著騎乘的戰馬、駱駝。

學校那可容納一百多人的禮堂,漸漸坐滿了人。主席臺上就坐著彭永強等長官公署要員,身后左右,立著持槍的警衛和崗哨,后堂里埋伏著一個排的兵力,只要彭永強一聲令下,便會撲出來,對彭銘鼎等人進行捕殺。

一股騰騰殺氣,籠罩著會場。

那些師長旅長團長處長等將校軍官們坐在會場的凳子上,有的趾高氣揚,有的頤指氣使,有的企盼著什么,有的茫然無措,有的垂頭喪氣,有的萎靡不振,有的左顧右盼,交頭接耳,秘密議論著什么,嗡嗡嚷嚷、嘀嘀咕咕的聲音,如同堅冰下激蕩奔騰的暗流,使整個會場飄散著恐慌不安的氣氛。

是啊,解放軍兵臨城下,大軍壓境,是走是留,生生死死,今天是關鍵時刻。今天“主和派”和“主戰派”,在這里會有一場生死大較量,誰勝誰負,只能拭目以待。

“主戰派”的先鋒彭永強等已到會坐在臺上, “主和派”的代表彭銘鼎,卻遲遲沒有出現,大家的目光不時向禮堂進口張望。彭永強不時抬腕看看手表,見彭銘鼎遲遲不到,眉宇間泛起欣喜之色,心里道:太好了,你彭銘鼎不敢來,這里的戲就由我導演,就由我唱了。他清了清嗓子道:“看來彭銘鼎副參謀長不來了,那我們就不等了,現在我宣布開會。”

“彭副參謀長到。”

彭永強的話音還沒有落,只聽外面有人高聲傳呼,接著彭銘鼎一身戎裝,精干瀟灑地出現在禮堂進口,身后是六個高大精干的警衛人員,他們一式沖鋒槍。會場上突然出現嗡嗡嗡的喧鬧聲。

彭永強見彭銘鼎忽然出現,有點措手不及,忙道:“彭副參謀長來了,快坐,上臺就座。”

“不!”彭銘鼎擺了擺手說,“銘鼎就跟弟兄們坐在一起!”說著走過去,坐在臺下師長旅長們的席位上。

彭永強見彭銘鼎坐在下面的席位上,又極力勸他上臺。因為他給彭銘鼎設了專座,這個專座設在他的伏兵最利于射殺和抓捕的地方,只要他彭永強一聲令下,彭銘鼎不是束手就擒,便是被伏兵的槍彈射成篩子底。然而他把彭銘鼎的機智低估了,彭銘鼎跟賀義夫早就想到了這些,偏不去坐他設的專座。

彭永強設的第一個局,被彭銘鼎輕而易舉打亂了。

他有點失意而沮喪,但頓了頓,恢復平常,鼻子里輕輕哼哼了兩聲,心里道:“你打亂了我彭永強的第一步棋,能打亂我后面設的局嗎?能逃出我彭永強的手心嗎!”

彭銘鼎雖然坐在臺下,卻距離彭永強不遠,他已經從彭永強的眼眉里讀到了什么,心里道:咱們騎著毛驢看唱本——走著瞧!

臺下的軍官們已經看出“主和派”與“主戰派”較上了勁,于是噤聲屏息,靜觀風向,準備擇機而動。

彭永強見彭銘鼎不買他的賬,只好宣布道:“既然彭副參謀長不愿上臺,那會議現在開始,首先本參謀長宣布國防部命令。”臺下的官兵們聽說國防部電令,稀里嘩啦都坐直身子,側著耳朵,睜大眼睛,期盼著拯救他們命運的好消息。然而,他們聽到彭永強慷慨激昂地道:“現在雖然兵臨城下,但是我軍如果遵照國防部的命令守住酒泉城,堅持打下去,勝利就屬于我們。”

彭永強的話音還沒有落,臺下已經嗡嗡嚷嚷,一片叫罵聲。有人大膽站起來嚷罵著:“媽的,幾個月沒有發軍餉了,我們餓著肚子,怎么堅持?怎么打仗?”

還有人叫嚷道:“堅持堅持,蘭州號稱固若金湯都沒有堅持住,一個小小的酒泉,就能擋住共軍嗎?純粹扯淡,快說吧,軍餉啥時候發,下面的官兵已經等不住了,再不發軍餉當兵的就會扔下槍逃跑了!”

彭永強聽到下面的嚷鬧,忙舉起手向下壓了壓道:“諸位,安靜!安靜!聽我說完——關于軍餉的問題,諸位都是清楚的,不是國防部不發,而是蘭州丟了,現在我們沒有安身之地,國防部沒辦法派飛機送到咱們手里。國防部發的那一百多萬塊銀元,不是現在還滯留在陜西漢中嗎?如果我們在河西堅持下去,有了自己的地盤,國防部不但會馬上派飛機送來軍餉,還會派兵增援我們。”

彭永強的這番話,似乎把臺下的軍官們說啞了。是啊,現在到處都是共軍,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倉皇逃竄,沒有一片安身立命的地方,國防部的飛機在哪兒降落?怎么過來?怎么運送軍餉?一百多萬塊銀元滯留在漢中,就是因為國防部沒辦法運送過來才存放在漢中的。這個事實不就擺在那兒?怨誰?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如果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軍餉不就運送過來了,問題不就好解決了?一句話,怨不得上面,全怨自己沒有守住地盤,所以只能勒緊褲帶度日子,餓著肚皮打仗。

彭永強見大家啞了,便鼓動道:“現在我軍面前擺著兩條路,一條是繳槍送死,一條是跟新疆馬呈祥等地方軍聯合起來,堅持河西,死守酒泉、嘉峪關,繼續跟共軍拼下去,打出一塊地盤,等待國防部支援我們,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奪回我們的失地,東山再起!”

彭永強剛說到這里,臺下的彭銘鼎站起來質問彭永強:“請你說說,死守酒泉,堅持河西,靠什么守?怎么堅持?守得住嗎?堅持得住嗎?”

彭永強怔了一下,回答說:“靠我們的91軍、120軍,還有獨立旅團等力量,我們現在還有近四萬人馬,只要大家精誠團結,完全可以守住酒泉,完全可以堅持河西,等到第三次……”

彭永強的話還沒有說完,彭銘鼎哈哈大笑,說:“馬繼援的數十萬人馬,都沒有守住號稱固若金湯的蘭州,區區四萬殘兵能擋住共軍的進攻?這不是閉著眼睛說瞎話嗎?”

彭銘鼎的話剛落,下面便出現潮水般的議論聲。

有人站起來大膽說:“是啊,馬繼援數十萬人馬都沒有抵擋住解放軍進攻,我們區區四萬人馬,就能擋得住他們嗎?”

“跟共軍硬拼,是拿著雞蛋碰石頭——送死!”

“再不能打了,再不能打下去了!再要打,我們全都得完蛋!”

彭銘鼎見大家的議論,朝著“主和”方面傾靠過來,便對彭永強道:“聽到沒有?這就是目前國軍面臨的嚴重形勢,這就是大家對自己的命運前途的心聲!”

彭永強見彭銘鼎開始說話了,自認為時機成熟,企圖把彭銘鼎引誘到他設的圈套里,實施他的陰謀計劃,于是他質問彭銘鼎道:“那,請問彭副參謀長,面對這樣的形勢,你打算怎么樣?表表你的態度?”

彭銘鼎清楚彭永強企圖引誘他說出“投誠起義”幾個字,只要他說出這幾個字,他便會抓住其把柄,攻擊其余,公開審判他,置他于死地。彭銘鼎已經考慮好了,他今天在這個大會上必須說出這幾個字,必須明確提出河西國軍投誠起義計劃,必須趁此機會把大家帶到光明大道上去。

他想到這里,起身幾步登上講臺,面對臺下的軍官們慷慨激昂地痛斥國民黨腐敗無能,挑起內戰,使百姓涂炭,人民遭殃,早已失去人心,應該徹底完蛋,應該讓位給共產黨,以拯救祖國和人民。最后宣布道:“昨晚,中國解放軍先頭部隊已經來到酒泉,彈指間便可進入酒泉城!兵臨城下,放下武器,投誠起義,是我們唯一的出路,繼續與人民為敵,只有死路一條!”

彭永強見彭銘鼎終于說出他想要的話,忽地從座位上彈起來,厲聲質問道:“你鼓動大家投降?”

“不是鼓動,是眾望所歸!”彭銘鼎說。

彭永強咬了咬牙又質問:“你要繳槍,投降共產黨?”

彭銘鼎回答說:“只有投誠起義,才有光明出路!”

彭永強突然跳了起來:“知道不知道這是背叛黨國?”

彭銘鼎鎮定自若地回答道:“這個黨國已經腐朽透頂,不可信賴。”

“來人啊!”彭永強大喊一聲,“把這個黨國的叛徒抓起來!”

隨著彭永強的喊叫,他身后和左右立著和后臺埋伏著的二十來個衛兵們呼啦啦地擁將上來,將彭銘鼎團團圍住,黑洞洞的槍口仿佛毒蛇的眼睛對著彭銘鼎,隨時準備噴出烈焰。

會場氣氛陡然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臺下的百余名軍官們驚呆了,瞪大眼睛,噤聲屏息,不敢喘氣。

然而,彭銘鼎畢竟是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參謀長,雖然那些衛兵們擁將上來,但真要動手抓人,還是有很大顧慮的,他們互相看著,卻沒人敢動手。見此情景,彭銘鼎哈哈譏笑道:“這就叫做人心所向啊!”

彭永強惱羞成怒,準備再次喝令動手,一個侍衛從外面跑進來,湊到彭永強的耳旁悄聲嘀咕兩句,彭永強轉臉從窗戶向往觀望,只見大禮堂被賀義夫的警備部隊里三層外三層,牢牢包圍。那些官兵們一個個端著沖鋒槍,槍口從禮堂窗口伸進來對準里面,隨時準備開火。對面的房頂和大門樓上還架設著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同樣對準大禮堂,只要這里一動,彭永強自己首先會葬身于密集的槍彈火網之中。

彭永強沒想到彭銘鼎會來這一手,額頭上冒出冷森的虛汗,在那兒怔了怔,抬起軟綿綿的手,對衛兵們揮了揮,說:“退、退下。”

那伙衛兵見主子發了撤退命令,收起槍退了下去。彭永強見大勢已去,慢慢起身,低垂著腦袋,溜出了會場,那伙衛兵也呼啦啦地跟了出去。

彭銘鼎見彭永強溜走了,高聲宣布:“酒泉起義,堅定不移!大家必須服從起義,嚴守紀律,不準破壞人民財產,否則從嚴查處!”

和平起義時機已經成熟。

解放軍代表劉振世及時趕到酒泉與彭銘鼎商議起義事宜。因新疆陶峙岳將軍是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又兼任河西警備司令部司令,他是否同意領銜起義,關系到新疆和平起義與西南邊疆地區解放的大局,于是劉振世直接與他通電話,商量起義時間和具體方案。

原方案計劃,新疆與酒泉同時宣布和平起義,但由于新疆“主戰派”仍冥頑不化,主要頭目尚未離職,重兵在握,陶峙岳將軍認為過早起義,急則生變,為穩妥起見,他表示同意酒泉先行起義,新疆暫緩一步。酒泉起義和新疆起義由他領銜。

彭銘鼎也同意由陶峙岳將軍領銜和平起義,因為陶將軍是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從他所擔任的職務和在西北的影響力,應該由他領銜。于是,他按照陶峙岳將軍的意見,當晚在國民黨河西警備司令部召集西北軍政長官公署所屬和91軍、120軍在酒泉的師旅長等開會,研究和平起義具體步驟。

解放軍代表劉振世親臨會議。經過他和彭銘鼎又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開導,大家的思想很快統一,一致表示同意和平起義。彭永強也在開導勸說和強大的政策攻心下,回心轉意,表示參加和平起義。

大家的思想統一后,彭銘鼎、彭月翔和秦懷璽負責起草了起義電文。

電文為:

“抗戰八年,繼以內戰,人苦兵劫,渴望和平。峙岳等為革命大義,我西北諸袍澤亟應表明態度,正式宣布與廣州政府斷絕關系,歸向人民民主陣營。在中央人民政府未成立前接受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之領導。謹此電達。”

二十多名到會的將軍表示同意,紛紛在起義電文上簽名……

此時,國民黨第245師師長劉漫天仍在西行路途上。然而,途經玉門鎮時被國民黨當地守軍駱駝兵團團長賀新民率部堵截下來。彭銘鼎當即打電話給賀新民, 讓他勸導劉漫天馬上回轉,在起義電文上簽名。劉漫天卻不同意,執意繼續西逃。

賀新民見他如此頑固,只好耐心勸說道: “你的部隊已經被我代為收容了。事到如今,你已經不可能離開玉門,還是拿定主意,與大家一同起義吧!河西國軍已經同意在酒泉和平起義,今晚在河西總部進行簽名儀式,彭副參謀長讓我轉告你,讓你在起義通電上簽名。”

“這是不可能的。”劉漫天不相信這是事實。

賀新民指著站在旁邊的一個團長道:“你問問他,就知道真假了。”

“是真的。”這個團長坦率地說,“蘭州失守后,國軍已經大勢所去,必將失敗,弟兄們都在各自尋找自己的出路,我一個團的人馬逃的逃了,跑的跑了,現在所剩沒有幾個人了,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不繳槍,不和平起義,還能怎么樣?只有繳槍投誠,才是最好的出路,我們已經接到和平起義命令!”

那個團長話音未落,劉漫天便點著那位團長和賀新民的鼻子叫喊教訓道:“你們這些沒腦子的笨蛋!你們知道嗎?我們上彭銘鼎的當了,他是湖南人,曾震五是湖南人,陶晉初是湖南人,陶峙岳是湖南人,賀義夫是湖南人,還有解放軍第一兵團的王震司令也是湖南人。彭銘鼎他們一伙湖南人投奔了王震大有好處,你們都是西北人,我是河南人,投降了王震有好處嗎?有我們的好果子吃嗎?他們早就在暗地里串通好了,把好事都干完了,把鍋里的肉都撈著吃光了,還有我們的什么?怕是連湯都喝不上了!原先我也贊同彭銘鼎主和,可最近越想越不對勁,他們串通把稠的吃了,讓我們西北人喝西北風,我們干嗎?我們不干,所以我才帶著隊伍向西行,準備去新疆和青海交界的地方打游擊,打出一片地盤來!”

這是劉漫天最近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今天才暴露了出來。

賀新民聽此話哈哈大笑起來:“劉師長思想狹隘了,鉆牛角尖了,我們和平起義,投誠的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不是投降哪個人。”

“那是一樣的。”劉漫天打斷賀新民的話,又點著他的鼻子用教訓的口吻說,“說你們不懂人情世故,還真就不懂了,哪有老鄉不認老鄉的?哪有老鄉不向著老鄉的?俺河南人就很認這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親啊!”

賀新民又笑起來:“劉師長不要拿你們河南人的眼光看彭副參謀長他們嘛!”

“信不信由你。”劉漫天說,“要逼我領銜投降,俺不干!投降了,以后享受榮華富貴的是他們湖南人,蔣總統將來打回來,殺頭的是我們的份,——我傻了?才不上當呢!”

賀新民忽然嚴肅起來:“現在整個河西國軍將領都在起義電文上簽了名,只剩你們幾個在外人員,現在你起義不起義,簽名不簽名,投不投降,已經由不得你自己了,更沒有人逼你領銜起義,因為領銜起義人是新疆警備司令陶峙岳將軍,他是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你還沒有那個資格!”

劉漫天聽是這樣,怔住了,半天對賀新民說:“那,你給彭副參謀長回個電話,我同意讓他在起義通電上代簽名。”

說完這句話,他慢慢跌坐在身旁的凳子上,耷拉下了腦袋。他感到自己事事落后,被動挨打,在這件事上他也滯后了,不知今后的前途命運會如何?

國民黨河西警備司令部里,二十多名將軍已在通電起義上簽了名。 231師師長田子梅 、173師師長李煥南等當時不在酒泉,彭銘鼎通過電話聯系,征得他們的同意后,代為他們簽名。

當晚12時,起義通電正式發出,宣布河西地區3.8萬名國民黨官兵起義。

起義通電發出后,彭德懷副總司令當即從蘭州發來復電:

“迪化陶峙岳將軍勛鑒:敬,有兩電均悉。將軍等率部起義,脫離反動陣營,甚為欣慰。甚望堅持進步,徹底改造部隊,為共同建設各族人民的新新疆而奮斗。彭德懷申寢。”

至此,除了在新疆的陶峙岳等高級軍政將領外,另有鄒協勛、方成德、賀新民等部三萬八千人正式起義。為防止有不遵守約束的部隊西竄,湯祖壇派兵扼守嘉峪關,不讓機關部隊潛入新疆。在古浪的191師騎兵團團長屈繹興,也于其時率部起義,該團后來全部進疆。

第二天,是9月25日,酒泉各界選派工會會長王作賓,商會會長毛文齋,農會會長閻伯均,群眾代表保伯仁為代表,到酒泉東部的元山子,迎接解放軍大部隊進入酒泉。

上午9時,解放軍先頭部隊乘車來酒泉。彭銘鼎、彭月翔、湯祖壇、曹叔希、張煥棋等國民黨起義將領出城迎候。全副武裝的解放軍部隊,高唱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解放軍進行曲》等歌曲,邁著雄健的步伐,從南門進入城區,炮兵和裝甲車隊隨后,繞過鼓樓向東西兩條大街分進。

市民群眾燃放鞭炮,夾道歡迎解放軍進城。

解放軍先頭部隊入城后,由彭銘鼎接待安排駐地等事宜,并派車接迎后續部隊。下午2時,聯勤總部輜汽第三、五、十三團的200多名工人,開出百余輛汽車,幫助解放軍運送軍用物資,載運解放軍后續部隊來酒泉。

酒泉和平解放。

然而,這天的玉門油礦卻仍處在非常嚴峻緊張的形勢下。

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起義通電發出后,駐守玉門油礦的國軍迫于形勢都放下了武器,撤出油礦投誠起義。但是,駐軍一營的喬營長仍執迷不悟,自行其是,堅持反動立場,揚言道:“解放軍的大部隊還在張掖,要來玉門油礦,還有幾百里路,炸毀油礦,我們有的是時間!”

王震司令員幾天前秘密派往油礦的某部團政治處主任黃誠等不顧個人安危,鎮定自若開展勸導工作,竭力遏制這空前惡劣的形勢,他直接跟那個喬營長見面,耐心細致地開導說服他。

然而,喬營長不但不聽勸告,反而變本加厲。這天,他竟然調兵遣將,命令把大炮對準油礦煉油廠和油庫,妄圖轟炸。煉油廠和油庫是玉門油礦的兩個關鍵地方,一旦炸毀,等于油礦坍塌毀滅,油礦形勢陡然惡化。

在此緊急關頭,黃誠一面與鄒明召集護礦大隊和各生產單位負責人緊急會議,商量對策,制定應變措施,鼓勵職工不畏強暴,英勇護礦,迎接解放,一面置生死于不顧,又一次親赴一營駐地,與喬營長展開面對面的斗爭。

黃誠見到喬營長后耐心勸導道:“撤了大炮,不能魯莽沖動,只要開炮,你就是歷史的罪人!”

喬營長吼叫著:“不要拿這個嚇唬人,我們不怕!油礦是我們的,我們想怎么就怎么,我們失敗了,要撤走,也不會讓你們囫圇拿去的!”

黃誠見他頑固不化,一意孤行,嚴厲道:“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已經在酒泉通電起義,解放軍一、二兵團先頭部隊已經到了酒泉,馬上就會挺進玉門油礦,你們面前只有一條路,把油礦完好交給人民,交給石油工人,只要把油礦完好地交給人民,人民是會歡迎你們的!”

喬營長冷笑道:“交出油礦?說得輕松!先給全營的弟兄們每人發10塊大洋再說,少一個子也不行!”

黃誠義正詞嚴,針鋒相對道:“這塊地盤是人民的,油礦是工人的,用不著討價還價,請你馬上放下武器,調轉炮口,無條件向人民投降,否則你們將會受到解放軍的沉重打擊,受到人民的審判!”

喬營長掏出手槍拍到桌子上,吼著道:“不答應我們的條件,不發大洋,我們就向油庫和煉油廠開炮,讓它變成一片火海,讓你們啥也撈不到!”

黃誠臨危不懼,嚴正警告:“喬營長,識時務者為俊杰。你一營之眾,怎能抵我百萬之師,何去何從,你要三思!”

“沒有什么思考的,把銀元運來,我們就撤離,否則我們就開炮!”喬營長還是冥頑不化,頑固堅持說。

“辦不到!”黃誠堅決地回答。

談判就此破裂。

這一消息傳出后,全礦職工緊急動員,一面疏散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一面加強備戰。護礦隊全力行動與和平起義部隊包圍了一營陣地,決心用鮮血和生命保衛油礦。

為了爭取和平交防,最后黃誠和鄒明再次與喬營長談判。經再三曉以利害,喬營長勉強答應撤了大炮,對油礦不實施破壞,但卻不愿把油礦守護權交給解放軍,雙方仍激烈艱苦地斗爭著……

當天,解放軍第一野戰軍裝甲團團長胡鑒率領坦克和戰車為前導,幾十輛兵車緊隨其后,穿過戈壁曠野,浩浩蕩蕩向玉門油礦挺進。據當時西北前線記者報道:“第一野戰軍部隊于9月24日晚從張掖出發,以每小時20至25公里的速度從積雪茫茫的祁連山麓穿過戈壁大沙漠向玉門急進。指戰員們以無比的堅強意志戰勝塞上秋夜嚴寒的襲擊。駕駛員們疲勞了,他們就用唱歌來提振精神,與疲勞斗爭……”

9月25日下午5時許,以裝甲車、坦克為先導的部隊,在軍長黃新亭和團長胡鑒率領下,開進了玉門油礦。夾道等候了三四個小時的工人群眾爆發出歡快的掌聲和歡呼聲,塞外高原呈現出從未有過的熱烈景象。

到達礦區后,戰士們下了戰車,排著整齊的隊列,穿過歡迎的人群,集中在礦區的廣場上休息。當天夜里,因為房屋沒有調劑好,有很多戰士露宿在戈壁沙漠上。油礦工人們心疼地說:“你們辛苦了!”

戰士們卻說:“為了保護人民祖國的寶貴財產,工人們付出了很大辛勞,現在油礦完好無損回到人民手中,我們吃這么點苦算什么?”

玉門油礦解放了。

喬營長等頑固分子見情況不妙灰溜溜地走了,油礦完好無損回到了人民的懷抱,中共西北軍政委員會為了嘉獎玉門油礦職工的護礦精神,特頒發獎旗一面,上面題寫著十九個大字:

“發揚英勇護廠精神,為祖國建設事業百倍努力。”

隨后,彭德懷司令員派時任第一野戰軍三軍九師政治部主任康世恩接管玉門油礦。26日,玉門油礦軍事管制委員會成立,康世恩任軍事總代表,張守瑜、焦力人、張俊先后任軍事副總代表,擔當起保衛建設玉門油礦,保證安全生產和支援部隊用油的重任。

第二十四章 向新疆進軍

9月25日,新疆也揭開了新的歷史篇章。

這天,新疆“主戰派”國民黨騎兵第1師師長馬呈祥,第78師師長葉成等獲悉酒泉和平起義,大感末日來臨,只好明哲保身,攜帶家眷和財產離開迪化,取道南疆逃亡印度。陶峙岳將軍于當日率新疆國民黨軍隊7萬余人通電起義,宣布新疆和平解放。

9月27日,解放軍第一兵團司令員王震、第二兵團司令員許光達等從張掖來到酒泉。這天晚上,酒泉城大街小巷燈火通明。廣場內外,人山人海,民眾無比歡樂,以各種方式歡慶勝利。

王震將軍面對歡慶的場面,想起了歷史上愛國大將霍去病,聯想起酒泉的傳奇地名,觸情生情,感慨萬千,當即讓后勤部門給戰士們加兩個菜,每人供應二兩酒,慶祝酒泉和平解放。當時,著名豫劇表演藝術家常香玉正帶著豫劇藝人在酒泉為軍民義演,共同慶祝酒泉解放。

28日,王震、許光達兩位司令員召集在酒泉起義的部分官兵開座談會,對在起義中起了主導和積極作用的彭銘鼎等官員進行了嘉獎,并與參加和平起義人員一起聚餐、聯歡,宣布了改編命令。

10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司令員彭德懷,從蘭州乘飛機到達酒泉,受到酒泉人民的熱烈歡迎。酒泉少數民族代表向彭德懷敬獻了用維吾爾、漢文書寫的“人民救星”錦旗,紛紛表示愿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各民族團結起來,為建設人民的新中國而努力。

彭德懷司令員向各族群眾致以親切問候,號召各民族團結起來,做國家的主人,共同建設新中國,同時還與回族同胞共慶酒泉和平解放,親自訪問清真寺和信教群眾,宣傳中國共產黨的民族政策,面對眾多少數民族同胞,親切地說:“我代表共產黨、毛主席前來慰問你們。我們共產黨人一貫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一貫維護宗教信仰自由,堅持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原則。我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大國,因此要加強各民族的大團結,要搞好統一戰線工作……”

一席話,打破了少數反動分子造謠說共產黨“共產共妻,殺回滅教”的謊言和煽惑破壞,鼓舞了廣大民眾。

同日,新疆陶峙岳將軍也從新疆迪化趕到了酒泉,與彭德懷司令員會面,受到人民解放軍和酒泉人民的熱情歡迎。隨后,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主要將領彭德懷、甘泗淇、王震、許光達等在酒泉與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河西警備總部參加領導起義的主要將領陶峙岳、郝家駿、彭銘鼎、曾震五等舉行會談,共同慶祝和平解放。

彭德懷對陶峙岳、彭銘鼎等將軍率部和平起義,給予高度評價:“你們起義,對中國革命有功!”

陶峙岳將軍對解放軍英勇戰斗精神和艱苦樸素作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彭德懷派人保護他遠在四川的親屬,使他深為感動。他在跟彭德懷、王震交談投誠部隊整編和改造、解放軍入疆和組建軍政委員會時萬分激動,揮毫寫下了《七絕·迎王震將軍入疆》:

將軍談笑指天山,

便引春風渡玉關,

絕漠紅旗招展處,

壺漿相迎盡開顏。

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在酒泉起義后,解放軍對起義部隊進行了接收改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河西警備司令總部所屬部隊、機關、學校等,共15629人,由解放軍第二兵團接收改編;曾震五任司令的國民黨第八補給區所屬部隊、單位的11714人,由解放軍第一兵團接收改編;原保安團和地方武裝5000余人,由酒泉軍管會收編;各地逃往酒泉的國民黨黨政人員503人,向軍管會報到。

酒泉起義將領彭銘鼎被任命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兵團副參謀長;

彭月翔、湯祖壇分別任人民解放軍第四軍、第三軍副參謀長。

其他起義將校軍官編成一個大隊,調往蘭州學習,另有一部分愿意回鄉的,資助歸家,妥善安置。

領銜酒泉和平起義的陶峙岳將軍,在當年12月7日新成立的新疆軍區擔任副司令員。12月30日,新疆起義部隊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22兵團后,陶峙岳任兵團司令員,王震任政治委員。

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在酒泉和平起義,是解放戰爭時期除華北剿總外,在全國影響最大、級別最高的大區和平起義,對新疆和平起義、對保護中國最大的石油工業基地玉門油礦、對解放中國西南地區和粉碎美國企圖分裂新疆的陰謀等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蔣介石獲悉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在酒泉和平起義后,大為震怒,通過電臺播發消息,宣布對以陶峙岳為首的起義將領“背叛黨國,著即開除黨籍,撤職查辦”。同時,蔣介石和白崇禧即令其在新疆的親信死黨“各方設法,保住新疆”,加強對新疆和平起義的顛覆和破壞活動。

美國駐新疆大使館副領事馬克南積極響應,勾結新疆反動分子進行煽惑暴亂,搞破壞活動,企圖分裂新疆。但是,廣大駐疆部隊和希望和平的各族人民,打破了蔣介石的陰謀,美國分裂新疆的美夢也成為一枕黃粱。

10月10日,這是個值得記住的歷史時刻,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兵團第二軍、第六軍各部,在王震將軍率領下離開酒泉,西出玉門關,從陸地到天空,數路大軍,齊頭并進,向新疆展開了氣勢磅礴的大進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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