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章 困境中的希望之光
1949年9月18日,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所屬各部和91軍、120軍潰退到了高臺縣境內。
高臺是張掖轄區最西面的縣份,地域西連酒泉,距離酒城近二百公里。退至高臺后,劉成本來要召集軍事會議,共同研究防御問題,同時責問處置彭銘鼎和周嘉彬,但他受了重傷,不便行動,只好作罷。最關鍵的問題是,劉成分析,即便他召集軍事會議,彭銘鼎和周嘉彬也不會前來參加。因為現在雙方都心照不宣,互相提防著對方,只是還沒有最后戳穿中間的那張薄紙,沒有徹底撕破臉皮罷了。
其實,劉成想錯了,當時彭銘鼎和周嘉彬還沒有發展到拒絕參加長官公署召開會議的地步。一則雖然彭銘鼎和周嘉彬清楚劉成派眼線和特務跟蹤監視他們,卻不知道昨晚有人暗殺他們的情況;二則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這個牌子還在,劉成還在,他是代理長官,還起著作用;三則91軍盡管受了慘重創傷,并非全軍覆滅,他們仍有戰斗力,仍可以與120軍抗衡;四則彭銘鼎和周嘉彬已經密商在高臺附近舉行和平起義,在這關鍵時刻是不能讓劉成有絲毫覺察,不能出現任何問題的,拒絕參加長官公署的軍事會議,豈不是不打自招?
劉成雖然沒有召集軍事會議,卻命令120軍和91軍在高臺東南部修筑工事,阻擊解放軍西進,同時秘密召來上官處長,密令他繼續跟蹤追殺,務必秘密除掉彭銘鼎和周嘉彬。因為他清醒過來后,分析判定昨晚這起突如其來的車禍,是彭銘鼎和周嘉彬早就預謀策劃好的暗害計劃,企圖暗害他,置他于死地,所以這次他下決心務必干掉彭銘鼎和周嘉彬,以解他的心頭之恨和心腹大患!
上官處長離開后,他又秘密召來黃世雄和彭永強,鄭重其事地問他倆:“彭銘鼎和周嘉彬已經開始動手了,怎么辦?”
“捕殺!”黃世雄和彭永強異口同聲的回答說。
只兩個字,已經表明他們風雨同舟、同心同德跟劉成干到底的態度了!
現在劉成要的就是這句話,他秘密召他倆過來,也是想試探試探他倆到底跟他是否同路人,是否能夠風雨同舟跟定他堅持下去。當他聽到他倆的回答后,滿意地點了點頭,稱贊道:“好!”而后讓副官通知長官公署各處室處長和主任召開會議。
會議召集起來了,劉成額上裹著繃帶,帶傷到會鄭重宣布了西北軍政長官公署的一道委任命令:
委任第91軍軍長黃世雄為河西警備總司令;
委任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參謀長彭永強為參謀長。
此命令宣布后,會場上頓然鴉雀無聲,而后出現嘰嘰咕咕的議論聲。大家對這個委任命令感到突然,又感到暗含著騰騰殺氣。他們心里都很清楚,這是一道打壓彭銘鼎和周嘉彬的命令,特別是對彭銘鼎的打殺顯而易見。彭銘鼎是公署第一副參謀長,主管西北軍政長官公署軍事等大要之事,而彭永強雖為副參謀長,且名列彭銘鼎之后,主管后勤供應等事務。不論從排名順序,軍事才干和能力,提升的都應該是彭銘鼎,不應該是彭永強,而事實卻背道而馳!
劉成宣布了這條委任命令后,心里冷笑道:“我劉成要給彭銘鼎和周嘉彬來個雙管齊下,迎頭痛打他們幾棍,看看他們還囂張不!”
劉成的這道任命,把雙方的臉皮一下撕破了!
本來,周嘉彬與彭銘鼎秘密商定在高臺附近進行和平起義。然而,120軍剛撤到高臺附近,周嘉彬剛剛下車,走進臨時軍部,便接到長官公署劉成對黃世雄和彭永強的委任命令,周嘉彬突然傻眼了!
周嘉彬不是傻子,不用細想,就清楚這個委任命令是沖著彭銘鼎和他來的,是給彭銘鼎和他周嘉彬的嚴重警告和下馬威。——劉成開始動手了,開始削弱彭銘鼎和他的兵權了,開始拿黃世雄和彭永強打壓抑制彭銘鼎和他了!更可怕的是這僅僅是劉成的第一步,第二步就該撤銷彭銘鼎和他的職權,由黃世雄和彭永強之流取而代之了。
如果他和彭銘鼎被撤職,削去兵權,他倆還有什么?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不是了,還拿什么和平起義?還拿什么跟劉成之流爭抗?只有束手被擒,做劉成的階下囚。
這是一場生死較量,這是一場血雨腥風的決斗,沒有半點溫情可言。現在他周嘉彬不得不承認因他的優柔寡斷和謹小慎微,已經失去了幾次行動的主動權和好機會,讓劉成搶先了一步,現在想挽回損失已經不可能了!
這時候,他的副官又悄悄報告他說,軍部周圍出現特務,他們監視著120軍的行動。周嘉彬聽此情況,突然感到一種血雨腥風從四面八方向他洶涌而來。黑云壓城城欲摧,該來的都來了,他不由打了個寒噤!
副官問他:“怎么辦?”
周嘉彬思慮半晌,言不由衷地回答道:“放心!天塌下來自有大個子頂著,你們都去忙吧,我要靜一會兒。”
副官和警衛人員都退了出去。
黃世雄和彭永強的委任命令,彭銘鼎是下車后準備跟周嘉彬秘密聯系的當兒收到的。他當時也很清楚這個委任是沖他和周嘉彬來的,他除了惱怒和氣憤外,最為擔憂的問題跟周嘉彬相同:這僅僅是劉成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會撤銷他彭銘鼎和周嘉彬的職權,由黃世雄和彭永強之流取而代之。如果他和周嘉彬被撤職,被削去兵權,他倆便什么都沒了,只有束手被擒,做劉成的階下囚了!
他同樣清楚,現在形勢極為嚴重,到了分秒必爭,你死我活的嚴峻時刻!
起義的主動權和好時機一次次都失去了,現在他和周嘉彬已經被劉成逼到了死角,出路只有一條,一不做二不休,宣布和平起義,率120軍投奔解放軍,否則死路一條!
想到這里,他關起門給周嘉彬打電話,可電話沒人接,他又要了幾次,還是無人接聽。他怎么不在?按理說這種關鍵時刻,一軍之長是不能離開軍部的,再說軍長不在,副官可以接聽電話啊,難道出事了?被劉成抓捕了?
“嗡——”
他腦子 “嗡”地脆響一聲,一股不祥之感如同馬鞭猛然襲打在他身上,他扔下電話沖出了門,喊了聲來人,便鉆進停在院子里的小轎車,向警衛和副官命令道:“去120軍!”
他是兼職副軍長,軍長不在,軍心必亂,他應馬上前去坐鎮應急。
他的警衛和隨行人員上了另外兩輛小車,前后護衛著他的小轎車,駛出臨時指揮所院子。小車出院門后,彭銘鼎發現附近有形跡可疑之人,他清楚這是劉成的眼線和特務,但情況緊急,他對他們全然不顧了。
彭銘鼎來到120軍,直去臨時軍部。軍部門前立著崗哨和警衛,見到彭銘鼎都舉手敬禮。彭銘鼎推門進去,軍部空無一人。他詢問外面的警衛和崗哨:“周軍長去了哪里?”大家都搖頭說:“不知道。”他感到奇怪而驚愕,不祥之感亂箭似的不停射擊著他,他前去詢問副官。
副官說半小時前他乘車外出了,卻不知去了哪里?
因為軍長的行蹤,別人是不能打問的,特別是非常時期。
彭銘鼎聽說周嘉彬乘車外出,提懸的心稍稍放松了。只要周軍長沒有被劉成抓捕,他就可以稍松一口氣。他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身旁的座椅上,等待周軍長回來,商議行動計劃。
然而,彭銘鼎坐在那兒等了幾個小時,也不見周軍長回來。這時候他真著急了,真感覺周軍長出事了。這樣的非常時期,作為一軍之長,外出幾個小時,軍部空無一人,除了發生意外情況,再沒有別的原因和理由。是不是被劉成暗暗抓捕了?他又開始朝這方面想了,但他通過內線打探,他的分析和猜測被否定了,因為周軍長并沒有被劉成抓捕,聽此消息他腦子里突然閃出一個不祥之兆——他可能逃跑了!
彭銘鼎雖然不愿承認這個分析和猜測,但事實是無情的,最終還是證實了他的分析和猜測。就在他焦灼擔憂而又迷惑不解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遲疑了一下,過去接起了電話。是周嘉彬的,彭銘鼎欣喜地跳了起來:
“周軍長,您可有了消息,終于有消息了!急死我了!”
周嘉彬在那頭口吻歉疚地道:“我知道你會在我的辦公室里的。”
彭銘鼎忙問:“您在哪里,在哪里?快回來啊!快回來啊!”
周嘉彬那面沒有了聲音。
“周軍長!”彭銘鼎著急地催促道,“怎么不說話,怎么不說話?您趕快回來,趕快啊,情況緊急,我這里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啊!”
周嘉彬那頭深嘆著道:“唉!銘鼎啊,我——我可能回不去了……”
“什么什么什么?”彭銘鼎聽此話,陡然跳了起來:“回不來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您在哪里?在哪里?”
“我——我在酒泉……”周嘉彬那面傳來囁嚅的聲音。
“什么?你在酒泉?酒泉……”
“是,在酒泉……”
彭銘鼎震愣在那兒了,一時呆若木雞,半晌問:“周軍長,您怎么去了酒泉?怎么去了……”下面的話在口腔里轉了三圈咽了回去,他是害怕說出那句話,害怕他的分析和猜測成為事實。
“我,”周嘉彬那面只“我”了一聲,便又沒有聲音了,半晌又聽到周嘉彬囁嚅著說,“我是想離開這個多事之地……”
“嗡,”彭銘鼎大腦深處又“嗡”地脆響一聲,他的斷言證實了,周嘉彬要逃跑,他吼叫起來:“你要逃跑,那我們的行動計劃怎么辦?我們共同的目標……”
“不要說了!”一打破這個艱難的坎兒,周嘉彬便無遮無擋了,打斷彭銘鼎的話說,“劉成已經開始動手了,我們的行動計劃不可能實現,不可能……”
“不,”彭銘鼎說,“我們的行動計劃會實現,一定會實現的,快回來,趕快回來,現在我們還來得及,不能再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了,再要放過我們就徹底完了!”
周嘉彬那面又是沉默,只幾秒鐘,而彭銘鼎卻感覺過了一個世紀。大概過了四秒鐘,周嘉彬開始說話了,他說:“銘鼎,我周嘉彬對不起你,對不起……現在,我在酒泉飛機場,機票已經買好了,馬上就要登機起飛,我——我回不去了!——”
“周軍長,”彭銘鼎哀求地叫喊著,“你怎能這樣?你怎能逃跑?怎能當逃兵啊?快回來吧!”
“不可能了!”周嘉彬狠了狠心說,掛上了電話。
“逃兵!”
彭銘鼎隨著怒獅般的吼叫,跌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周嘉彬是幾個小時前偷偷潛往酒泉的。說他逃跑,當逃兵,一點不過分。在逃跑前,他內心也是做過極為激烈的思想斗爭的,也有過愧疚痛苦,有過自慚難受。他是跟彭銘鼎密商和平起義,投奔解放軍的,但他怕長官公署,怕長官劉成對他采取極端手段。他太清楚劉成了,這個人陰險毒辣什么事都會做出來。暗殺、綁架、軟禁、撤他的職……這些卑鄙的手段,都可以置他于死地,他有妻兒,拖家帶口,他不怕?他不走,豈不是等死?
再則,彭銘鼎與他密商決定和平起義,這是捅破天的大事,而行動是否成功,還是未知數,成功了自然皆大歡喜,失敗了怎么辦?不堪設想啊!鑒于種種考慮,他選擇了躲避——逃跑!一走了之,身后的一切就由天決定吧!
他在臨離開的瞬間,是非常痛苦的,他流淚了,知道這樣做背叛了彭銘鼎,背叛了中共對他的期望,對不起彭銘鼎,但為了他的安危,為了家室,只好含淚忍痛偷偷離開了。在路上,他曾幾次產生過返回的念頭,作為一個軍人,這樣做是臨陣繳槍,臨危逃跑,很卑鄙,很猥瑣,很對不起彭銘鼎,但最終他還是狠了狠心離開了。
到了酒泉飛機場,在愧疚之心的驅使下,他給彭銘鼎打了這個電話……
周嘉彬的逃跑無異于一顆重型炸彈爆炸,消息沸沸揚揚很快在國軍中傳開了。對于“主戰派”來說,這顆炸彈的爆炸太及時了,作用太大了,它是射向“主和派”的重量級炮彈,是釜底抽薪,給“主和派”的巨大警鐘,是黃昏的喪鐘!
據有關資料記載:“起初傾向起義的120軍軍長周嘉彬,經不起劉成、黃世雄的壓力,潛赴酒泉乘飛機逃跑了。由此,原想投誠起義的軍政官員,有不少人倒向主戰派劉成。高臺至酒泉沿線,到處是國民黨的軍隊,形勢極為嚴峻……”
劉成和黃世雄等,見整個國軍中的“主和派”紛紛向他們傾靠,形勢向有利于他們轉變,大喜過望!
周嘉彬的逃跑,也解除了劉成的一塊大心病。
說實話,從他內心深處是不敢明目張膽對周嘉彬下毒手的,一則因為他是張治中將軍的女婿,如果他死在劉成的手里,是不好給張將軍交代的。雖然張治中倒向了共黨,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又變過臉來,他將怎么面對?世事風云多變,不為自己留條后路的政治家,那是不入流的政治家;二則周嘉彬在國軍中有著相當深的影響,他劉成對他下手,怎么向世人交代?三則120軍是周嘉彬精心經營的,如果周嘉彬死在他劉成手里,他的那些親信決然不會饒過他的,甚至會引起一場嘩變,他敢明目張膽?因此,他在周嘉彬的問題上是慎重的,現在他自己逃跑了,一切擔憂和顧慮統統都甩到黃河里去了。
劉成在欣喜慶幸的同時,為自己巧妙逼周逃跑的高明手段沾沾自喜,而又得意忘形。他馬上與國防部電報溝通后,下達了黃世雄和彭永強的正式委任令。事后,他秘密召來黃世雄,幸災樂禍地說:“周嘉彬嚇跑了,看他彭銘鼎獨自一人,這臺戲怎么唱?”
黃世雄的幸災樂禍并不亞于劉成,他欣喜地道:“是啊!走了周嘉彬,彭銘鼎的獨舞可是不好跳了,現在該我們登臺演出了!”
“對!該我們登臺了!”劉成嚴肅鄭重地道,“現在你已升任為河西警備司令,長官公署就把河西的軍政大權交給你了,能否堵住共軍,扭轉戰局全看你的!”
黃世雄見劉成神態嚴肅,便也嚴肅鄭重地回答道: “請劉長官放心,世雄一定會為黨國效忠,與共軍拼死決戰,扭轉戰局的!”
“好!這我就放心了。”劉成抓住黃世雄的手說,“長官公署等待黃司令、黃軍長的好消息。”
說實話,劉成今天召見黃世雄并非閑扯,而是要讓這個馬前卒子前去替他劉成打仗頂雷。 他賜給了他一塊肥肉,給了他甜頭,其意圖就是讓他替他出力賣命,否則他劉成不會絞盡腦汁、費盡心血的。現在看到黃世雄痛快地接受了任務,心里很是愜意,而又得意。一條大魚又咬鉤了,現在他可以放心去酒泉了。
酒泉是西進新疆的大門,可進可退,易守易攻。他決定先下手搶占酒泉,把酒泉城作為最后的據點,跟彭銘鼎和解放軍決斗,另外還有一個秘密計劃,這個計劃不是打仗,而是為自己謀求退路!
作為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他早已看清眼前的戰局形勢,國軍必敗無疑。既然失敗已成定局,他這樣死死堅持著,豈不是太可笑了?因此,最近他腦子里一直在思謀著自己的退路,最后決定來個金蟬脫殼計,在絕望時全身告退。當然不是舉白旗,投降共產黨,而是繞道南下,跟著主子去臺灣。委任黃世雄為河西警備司令,這是他的第一步棋,下面就該等待機會邁出第二步了。他雖然對周嘉彬的逃跑痛恨而又欣喜,但心里卻暗自贊嘆,周嘉彬這步棋走得高明,在這時候出走,既不落國民黨的罪名,也不會被共產黨唾棄,四幫不靠,火候正好,恰到好處啊!
然而,他卻不能走周嘉彬的路,他是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他要像周嘉彬那樣出走,不但會遭到黨國的追究殺戮,還會在黨國歷史上留下臨陣脫逃的千古罪名,而且共產黨也不會輕饒他,所以他必須到了最后時刻全身退走。
他的腿腳和頭部的創傷并不輕,因此離開前沿陣地,以治療創傷為名前去酒泉,理由是很充足的。
劉成給黃世雄囑托了大計,下達了任務后,準備乘車離開高臺,但覺得不能這樣走,必須要給下屬們打打氣,要讓下屬們用玉門油礦和現有的軍隊,跟共軍做最后的較量。特別是玉門油礦,是跟共軍談判的關鍵,共軍不會視而不見的。于是他召來彭永強暗授機宜道:“現在國防部已正式委任你為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參謀長,這時候長官公署提攜你,其重大意義想必你是很清楚的。長官公署命令你親赴前沿陣地,部署指揮好這場決戰!”
“是!”彭永強響亮地答應。
劉成接著又低聲道:“彭銘鼎想必現在氣焰不會太囂張了,但不能掉以輕心,要繼續秘密監視他的行動,另外……”說到這里,他壓低聲音,詭秘地說:“對91軍也不能不提防……明白了嗎?”
“明白了!”彭永強去了。
劉成又召來上官處長,劈頭便問:“鄒明的計劃方案怎么樣了?”
上官處長說:“這兩天忙于撤退,沒有顧上。”
劉成不高興了,當即命令道:“馬上派人上礦催促,這是我們跟共軍談判的籌碼,抓緊實施,否則就遲了!”
“是!”上官處長應道,又問,“那彭銘鼎怎么辦?……”
“繼續追殺。”劉成果決地說。
“秘密進行?”上官處長問。
“對。”劉成說,“仍秘密進行,現在還沒有到公開捕殺的時候。你是知道的,他是陶峙岳的紅人。陶是長官公署副長官,又是新疆警備司令,公開干掉他的人,會自招麻煩的,我一直讓你們秘密行動的意思就在這里,明白了嗎?”
“明白了!”
上官處長應著,準備離開,剛走了幾步,劉成又叫住他:“等等。”
上官處長停住,轉身回到劉成跟前,等待主子的吩咐。劉成卻不說話,在那兒沉吟著,似乎下不了決心,半晌吞吞吐吐而又詭秘地道:“那兩個人,也要盯著點……”
“哪,哪兩個人?……”上官處長有點茫然。
“動點腦子!”劉成忽然火了,怒吼起來,許是太激動,額頭上的傷口突然發痛,忙捂住額頭,咕噥說,“就是,就是……”
“知道了!我知道了!”上官處長幡然醒悟,心領神會,“我會派人秘密監視他們的……”
劉成見上官處長終于清楚他說的那兩個人,點了點頭,說:“這也是沒有辦法,非常時期,我們的目光不能放過任何人,我們的腦袋前后左右都要長上眼睛,去吧,有情況及時報告我!”
“是!”上官處長跑步出門。
該安排的安排了,該部署的部署了,該利用的人他都使用高超手腕利用了起來,這些走卒會在高臺部署防線阻擊共軍的,會為他劉成竭誠賣力、誓死效忠的。一個潰不成軍、狼狽逃竄,且又被“主和派”團團圍困的西北軍政長官公署,被劉成能夠維系到現在,不得不承認他的政治能量和狡黠詭譎的手段。
他臉上閃過狡黠而得意的笑容,起身乘車,帶著親信隨從,悄悄離開了高臺,前去酒泉城了……
劉成離開高臺時間不長,黃世雄部署好高臺防線后,也帶著親信和隨從悄悄西去了酒泉。他也決定搶先一步占據酒泉,把酒泉城作為據點,指揮作戰,阻擊共軍西進。
周嘉彬逃跑后,先前主張和平起義的官兵見風使舵,紛紛倒向劉成,形勢對彭銘鼎極為不利。這時,新疆方面又來電,轉告中共中央方面的電示:務必確保玉門油礦的安全,否則追究責任!新疆陶峙岳將軍再三指示他務必在高臺附近起義,部隊再不可向西拖移,否則玉門油礦會地處戰火前沿,不能保全!
彭銘鼎決定跟幾個原先主張和平起義的團長商議行動計劃,但這些人也倒向了劉成。彭銘鼎單槍匹馬,一時陷入內外交困、四面楚歌的危險之境。
然而,他決定不顧一切,排除一切艱難險阻,繼續實施起義計劃,決定整個起義行動分兩步進行:一是做好長官公署所屬部隊中的起義工作,盡量爭取動員“主和派”參加起義行動,以帶動全盤;二是萬不得已,當機立斷,率領120軍東進,投奔解放軍。
他一面親臨高臺前線,以副軍長身份牢牢掌握120軍,一面給第八補給區副官處長、他的朋友賀義夫將軍打電話,讓他前來高臺助戰。
賀義夫將軍連夜趕往高臺后,彭銘鼎與他密商決定在酒泉起義,并制定了具體的行動方案。據有關資料記載,此方案為:
一是派第八補給區少將副官處長賀義夫率四個營的兵力前往酒泉城,牢牢控制酒泉起義據點,保持與新疆總部密切聯系;
二是重新掌握部隊,做全面部署,對91軍動態密切注意;
三是據報劉成、黃世雄離開高臺,潛伏酒泉。令賀義夫除了加強戒備外,加緊偵查劉成、黃世雄的行動,并對河西總部進行監視;
四是為穩定軍心,要求各部隊深刻認識,西出陽關,戈壁千里,拖家帶眷,人困馬疲,兵臨絕地,切忌妄動。希望大家同舟共濟,團結一致,各守陣地,加強工事,嚴加戒備,與新疆部隊取得協調,再作后圖!
具體行動方案決定后,彭銘鼎鄭重命令賀義夫道:“我委任你為酒泉警備司令,給你4個營的兵力,包括你領導的兩個監護營,星夜出發,趕往酒泉,負責酒泉治安,準備起義行動!”
同時,異常嚴肅地轉達了新疆陶峙岳將軍的電話指示:“中共中央電示陶峙岳總司令,必須確保玉門油礦的安全,否則將追究責任。陶總司令已派護礦部隊進駐老君廟,此部隊由他直接指揮,誰也動不了。近日又增派毛希率新疆警備團進駐安西,支援老君廟護礦部隊。陶總司令電令我們負責玉門油礦的護礦任務。你到酒泉后,不僅要牢牢控制酒泉作為起義斗爭的指揮中心,而且要協助新疆派駐玉門油礦的部隊,確保油礦不受任何破壞!”
“是!”賀義夫欣然領命,并表示道:“放心!我們一定會控制好酒泉城,保護好玉門油礦,做好起義準備工作的!”
賀義夫當即率兵乘車趕往酒泉。
9月17日,這是個值得牢記的日子,這天新疆與河西國軍和平起義揭開了新的一頁。
在此之前的9月8日、10日、15日,中共中央毛澤東主席在北京先后召見了張治中將軍,讓張將軍幾次給新疆軍政負責人發電報,要求他們以大局為重,和平起義,并敦促陶峙岳將軍和包爾漢等人及時表明態度,斷絕與國民黨政府的關系,歸向人民民主陣營中來。
15日,中共中央派鄧力群帶著張治中將軍的電文,從伊寧來到迪化,會見了陶峙岳、包爾漢、劉孟純、劉澤榮、屈武和進步組織“戰斗社”、“先鋒社”的負責人,向陶峙岳將軍轉達了毛澤東對新疆和平解放的關注及張治中將軍的電文內容,向他們闡明了黨中央和平解放新疆的主張及政策,并對他寄予了深切的期望。
陶峙岳將軍也向鄧力群介紹了新疆軍事情況及和平起義的準備情況,并于9月17日,分別復電張治中將軍,表達了和平解放新疆問題的決心,并提出了具體的意見。毛澤東見到他們的電文后,深感滿意,寫信給張治中將軍,對陶峙岳和包爾漢愿意和平解放新疆和河西表示歡迎,并對和平解放新疆做了具體指示。陶峙岳將軍和包爾漢以及廣大軍政人員受到極大的鼓舞!
也就是這天,曾震五將軍帶著陶峙岳將軍給彭德懷司令的親筆信,從新疆出發前往蘭州會見彭德懷司令,洽談和平起義事宜。路過酒泉、高臺,曾震五將軍見到了彭銘鼎,轉達了陶峙岳將軍關于和平起義的指示,讓彭銘鼎做好河西起義準備工作。
曾震五將軍的到來,對陷于艱難困境中的彭銘鼎以極大鼓舞和激勵。彭銘鼎激動地說:“我們已經準備就緒,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又將河西整個部隊的情況和面臨的困難告訴曾震五將軍,并請曾震五見到彭德懷司令員,一定轉告河西國民黨部隊決定立即起義的態度。同時請曾震五轉告王震司令員,讓解放軍的先頭部隊迅速西進,支援河西酒泉國民黨部隊的起義!
曾震五將軍當即表示道:“放心!我一定會將河西情況和你的心愿轉告彭總和王震司令的!”
曾震五將軍與彭銘鼎握手言定,又在途中跟守在前沿陣地上的91軍246師少將師長沈芝生進行了交談溝通,轉達了陶峙岳將軍和平起義的指示,讓他做好和平起義準備。
沈芝生當時有點顧慮,曾震五將軍開導勸說道:“解放軍王震、許光達的第一、二兵團已經到達張掖,國民黨河西部隊已經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仗打到這種地步,還能再打下去嗎?再打下去,豈不是死路一條?現在不和平起義,還有什么出路?還有什么顧慮的?”
沈芝生還是顧慮重重。
見此情景,曾震五將軍拿出張治中將軍和陶峙岳將軍關于和平起義的電報和親筆信讓他看,一再勸導他認清形勢,棄暗投明,組織起義。沈芝生面對眼前的慘敗局勢,在曾震五將軍的引導勸說下,表示愿意率部參加起義。
246師是91軍的主力部隊,它的動搖對于黃世雄91軍會起到極大的分化瓦解作用,會為“主和派”減輕很大的壓力,為此曾震五將軍激動不已,他說:“太好了!現在你部原地待命,到時候共同行動!”
曾震五將軍溝通沈芝生師長后,前去了張掖。
曾震五將軍前去張掖拜見了解放軍第一兵團司令兼政委王震將軍,遞交了陶峙岳將軍的親筆信,并向王震將軍轉告了國民黨河西部隊目前所處的情況和彭銘鼎等決定和平起義的愿望以及所面臨的困境。
王震將軍閱了陶峙岳將軍的信,又聽了曾震五所報告的情況,意識到進軍新疆,河西走廊這條“胡同”必須暢通無阻。為了確保玉門油礦的安全,他當即表示歡迎河西和新疆國民黨部隊投誠和平起義,并決定部隊停止前進,派代表前去酒泉商談和平起義事宜。
曾震五將軍離開張掖后,于9月23日抵達蘭州,當天在蘭州西北大廈面見了彭德懷司令。彭德懷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司令,是赫赫有名的將領,共產黨的高級領導。起初,曾震五將軍見到彭德懷有點拘謹緊張,但彭德懷司令卻和藹可親、彬彬有禮,當他自我介紹說他姓曾,名震五時,彭德懷司令笑著道:“知道,知道!王震將軍已經電話告訴我了,我也早就聽聞過你的名字,你是曾國藩的后代嘛!”
幾句話,一下沖走了曾震五心理上的沉重壓力和拘謹慌亂,室內嚴肅沉重的氣氛也活躍了起來。曾震五把陶峙岳將軍的親筆信遞交給彭德懷司令,彭德懷司令邊閱陶峙岳的信邊問曾震五:“陶將軍快到花甲之年了吧,他身體好嗎?”
曾震五回答道:“他今年五十有七,身體尚可。他讓我向您問好!”
彭德懷司令表示謝意道:“謝謝!你回去后,也問他好,歡迎他盡快回到人民陣營,回到人民的懷抱,我們熱烈歡迎!”
曾震五應道:“一定一定。”接著向彭德懷司令報告新疆和河西國民黨軍隊和平起義的心愿和所面臨的問題。
彭德懷司令聽了報告后非常高興,他說:“陶峙岳將軍決定新疆和酒泉和平起義,和平解放,這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嘛!陶將軍和你們為新疆的和平解放做出了努力,人民是不會忘記的!”
在談到國民黨內還有人繼續死硬抗拒的問題時,彭德懷的神態頓然嚴肅,他說:“解放軍一野準備今冬結束西北解放戰爭,有人想拖延時間,那是不可能的。新疆和河西的起義部隊,必須按照人民解放軍的編制進行整編……”
曾震五將軍鄭重地點頭。
會晤臨結束,彭德懷司令坐在桌前,攤開紙拿起筆,給陶峙岳將軍寫回信,同時鄭重叮囑曾震五道:“毛澤東主席非常關心玉門油礦的安全問題,你們務必確保油礦安全,必須把玉門油礦完好無損地交到人民手中!”
“是!”曾震五將軍又鄭重其事地點頭,并報告道:“陶峙岳已從新疆派部隊前往玉門保護油礦,酒泉方面也派部隊前去了玉門。”
“好好好!”彭德懷司令連聲說了三個“好”,將寫好的信交給了曾震五將軍,叮囑他迅速返回新疆,將他的親筆信交給陶峙岳將軍。
曾震五將軍便馬不停蹄,乘車連夜返回新疆,將彭德懷司令的親筆信交給了陶峙岳將軍,并轉達了彭德懷司令對陶峙岳將軍的問候,還轉達了中共對不愿參加起義人員的政策等。
新疆和河西的國軍“主和派”,又一次受到極大鼓舞和支持。
第十七章 解放軍派代表秘密前往酒泉
曾震五將軍離開高臺前去張掖后,彭銘鼎聽說劉成和黃世雄先后離開高臺秘密前去了酒泉,企圖占據酒泉,以酒泉為據點,跟“主和派”和解放軍對抗,他當即驅車前往酒泉,準備跟劉成進行針鋒相對的斗爭。
酒泉城地處甘肅河西走廊西端,是進出新疆的門戶,又是古絲綢之路上的重鎮,國際援華大通道蘭新公路穿城而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歷來為兵家爭奪之重地。酒泉城以城東泉水而得名。傳說古時有一人口渴,到城東泉邊取水欲飲,見有金色從水中出,照水往取,得金故曰金泉。又《漢書·地里志》說:“城下有金泉,其水若酒,故名酒泉。”
又據民間傳說,西漢時祁連山下匈奴出沒逞狂,危及漢室。漢武帝派驃騎大將軍霍去病率軍西征,橫掃漠北,大敗匈奴,為平息邊關戰亂,鞏固漢室,榮立赫赫之功。漢武帝為犒賞霍去病之戰績,賜御酒一壇,因酒少人多,霍去病便命人將酒傾入泉湖中,泉水即變為酒,濃香飄溢,清冽甘美,全軍上下,捧碗共飲,酒泉由此而得名。
漢時,西漢王朝為鞏固西部邊疆,在酒泉設郡據關,自此遙遙兩千多年,狼煙不息,征戰不斷。歷史的腳步走到民國時期,這里仍軍閥盤踞,兵連禍結。
彭銘鼎來到酒泉城后,與先到酒泉的賀義夫取得了聯系。
賀義夫簡要向他報告了警備部署情況。他說:“警備部隊已經布置妥當:一個營的兵力負責酒泉城防;一個營的兵力布防在嘉峪關城樓,封鎖蘭州至新疆公路,防止劉成、黃世雄他們狗急跳墻西竄玉門油礦;一個營的兵力布防在酒泉城南門外汽車站附近;另外一個營的兵力戒備南門和西門外,作為機動兵力,并集中軍用卡車20輛,停在南門和西門外,與機動部隊一起待命,酒泉現在基本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彭銘鼎聽此情況,心里稍稍放松了,他問:“劉成和黃世雄現在哪里?”
賀義夫說:“我只發現劉成來了酒泉城,沒有看到黃世雄的蹤影。”
彭銘鼎聽賀義夫說沒有看見黃世雄的蹤影,心里緊縮一下。黃世雄去了哪里?必須搞清楚,因為這是一場爭奪戰,來不得半點遲緩。黃世雄掌握著91軍,不掌握他的去向,是不好對付的。
彭銘鼎分析黃世雄有可能去了河西警備司令部,便親自前去查尋。
國民黨河西警備司令部設在酒泉鼓樓東南的尚武街。這條街原來因有幾家麻繩鋪,故名南麻繩街,后因此街設過鎮臺府,取“崇尚武德”之意,改名為尚武街。從街南口到北口,二百米左右。
河西警備司令部是1945年成立的。在此之前,河西是馬步芳占據之地,蔣介石為了控制新疆,派吳中信游說馬步芳,騙走了盤踞在河西的“兩馬”部隊,即令胡宗南所屬19集團軍開進河西,在酒泉設立了警備總部,為進入新疆做準備。19集團軍入疆之后,本來這個夾在雪山大漠之間的貧瘠走廊,再無保留警備總部的必要,但為防止“青馬”回竄,又為防備入疆部隊立足未穩,加上胡宗南要利用它作為改造異己部隊的基地,故而保留了下來。
1947年,西北行轅曾電告國防部,建議撤銷河西警備司令部這個空架子,因胡宗南不同意,未得解決。
彭銘鼎獨自闖進警備司令部后,見總部只有參謀長湯祖壇,不見黃世雄的蹤影,便詢問黃世雄的去向,湯祖壇搖頭道:“不知道。”
湯祖壇早年受五四運動的影響,投筆從戎,追隨孫中山領導的民主革命,參加了北伐戰爭。1936年考入陸軍大學深造,后任河西警備司令部參謀長。1949年7月,國民黨中央派陶峙岳兼任河西警備總司令,因陶峙岳在新疆,不便前來酒泉事職,便由他這個參謀長代行職務,因此他雖為參謀長,實際上為總司令。
彭銘鼎見湯祖壇不知黃世雄的去向,便離開河西警備司令部去了衛生街。
衛生街在鐘鼓樓東北部,因向北直通文廟,故名文昌街。1948年,因這條街上新建第一所衛生院,遂改名為衛生街,起義指揮所就設置在衛生街21號,其為曾震五將軍的家。彭銘鼎、賀義夫等幾家,也臨時居住在這條街上。
賀義夫見彭銘鼎沒有找到黃世雄,又一次建議他先下手為強,逮捕劉成,搬掉起義障礙。他說:“此害不除,后患無窮!”
彭銘鼎思考良久,說:“要實施逮捕,必須對劉、黃二人同時下手,放走一個,都將釀成大患,不可貿然動手!”
賀義夫聽他說得在理,便不再堅持。
彭銘鼎一直分析黃世雄的去向,并派人查尋,但仍無蹤影,他感到大有問題。
再說,王震將軍在曾震五離開張掖的當天,即與蘭州的彭德懷司令通了電話,報告了河西和新疆的軍事情況。彭德懷、甘泗淇與王震分析研究認為,和平解決河西國軍問題,就可以為解放軍進軍新疆、和平解決新疆創造良好的條件,玉門油礦也可以安全無慮。于是,王震將軍即派二軍五師副參謀長劉振世,帶著他的親筆信西行,前往高臺和酒泉,與國軍商談停戰、和平起義事宜。
劉振世原是國民黨劉戡部的參謀長,在一次和解放軍的交戰中受傷被俘,王震司令員親自帶藥為他包扎治傷,規勸他棄暗投明。
劉振世耳聞目睹解放區的新生活,思想上受到很大啟迪和教育,認識到國民黨政府的黑暗腐敗,看到了中國共產黨是中國人民的希望。于是,他通過新華社揭露蔣管區的黑暗統治,聲明與國民黨脫離關系,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
不久,彭德懷接見了他,委任他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參謀,繼而調任第一兵團王震部高參。在解放西安時,任第一兵團第二軍第五師副參謀長。
王震將軍之所以派劉振世前去高臺、酒泉,跟國民黨河西殘部商談停戰、和平起義事宜,是有他的深遠意義和策略的,一則劉振世是解放軍二軍五師副參謀長,派他前往表現出解放軍對國民黨投誠起義官兵的誠意和態度;二則劉振世是國民黨原投誠將軍,可以現身說法,規勸國民黨官兵投誠起義; 三則劉振世與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參謀長彭銘鼎、246師師長沈芝生、河西警備參謀長湯祖壇等,同為湖南老鄉,有些事情便于交談。
9月21日夜晚,臨時駐扎在高臺城的國民黨第246師臨時師部前,出現一個鄉村教師模樣的中年人,他聲稱是師長沈芝生的同鄉好友,前來面見沈芝生。對于師長的同鄉朋友,傳令兵自然不敢怠慢,于是趕緊將情況傳遞進去。
沈芝生聽說有同鄉好友求見,頓覺奇怪,他迅速在大腦里搜索了一番,也沒搜索到高臺地方有什么同鄉好友。倏忽間,他清楚這個好友是誰了——解放軍方面派的“朋友”,于是在惶恐中略略準備了一下,讓副官請外面的朋友進來。
外面的同鄉好友進來了,沈芝生師長一見面,就看出他是解放軍派來的“朋友”,忙將副官警衛打發出去,關起門來,交談起來。這個同鄉朋友便是劉振世,他向沈芝生師長報了自己的姓名身份。其實,他們是同鄉,相互都了解,只是很少見面,猛然相見,不敢相認罷了。
沈芝生師長明白劉振世的來意。劉振世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談了來意,并替沈芝生分析了目前的戰局,讓沈芝生當機立斷,做出決定。
沈芝生雖然先前就在曾震五將軍面前表示同意和平起義,但面對解放軍的代表劉振世,卻猶豫起來。畢竟他們是多年的對手,兩條路上跑的車。
劉振世便勸導說:“當前解放軍云集河西,正在你面前的張掖整裝待發,只要一聲令下,即刻就出現在你們的眼前!西安、蘭州、威武、張掖等,都被解放軍攻克解放了,高臺和酒泉一座小小的孤城,不可能擋住解放軍的千軍萬馬,所以趕快決斷,歸向人民民主陣營,才是最好的出路……”
沈芝生嘆道:“不瞞老兄說,目前的戰局,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共軍必勝,國軍必敗。可是,我們起義后,解放軍真能像您說的那樣,優待我們嗎?真能……”他顧慮重重,憂慮而后怕。
劉振世見沈芝生憂心忡忡,對他說:“今年4月,中共中央在七屆二中全會上提出的天津、北平、綏遠三種方式,難道你不知道?”
“這個我知道一些……”沈芝生點點頭說。
“那你還憂慮什么?”劉振世說,“共產黨是守信的,解放軍是說話算數的。這三種方式已經和平解決了天津、北平等問題,難道你們還不相信?就拿我劉振世來說,原來是國民黨劉戡部的參謀長,投向解放軍時間不長,就成了解放軍第一野戰軍參謀,繼而調任第一兵團王震部高參。在解放西安時,又被任命為王震部二軍五師參謀長。你還顧慮什么?還等待什么?難道等解放軍打過來,繳了你的槍才投降?如果讓解放軍繳了槍,那問題的性質就變了。”
其實,沈芝生并非不愿和平起義,也知道中共方面的“三種方式”和有關政策,而他擔憂的是解放軍怎么對待他。他是師長,他的師跟解放軍有過無數次交戰,可以說死在他246師炮火槍彈下的解放軍,怕有半個師。他這樣的人,共產黨解放軍能對他好嗎?還會像劉振世說的,他是師長,只要和平起義后,解放軍仍然可以安排他師長同樣的位置?
劉振世知道他憂慮什么,便說:“知道傅作義將軍的情況吧?”
“知道。”沈芝生說。
“那你比起傅作義將軍怎么樣?”劉振世問,“共產黨是怎樣對待他的?”
沈芝生不做聲了。
“放心吧!”劉振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只要你停戰,率部和平起義,解放軍不但會歡迎你,還會優待你的!”
劉振世采取現身說法,向沈宣傳說明了解放軍的有關政策,又介紹了解放區的所見所聞,隨后以同鄉的身份敘談交流,為沈芝生指明了前程。沈芝生的顧慮和擔憂漸漸打消了,最后表示說:
“好!聽你的,我愿意率部起義!”
“好!”劉振世當即握住沈芝生的手,誠摯表示:“我代表解放軍歡迎你率部起義,歡迎你們參加革命,歸向人民陣營!”
劉振世和沈芝生經過交談,達成和平起義意向。
劉振世來高臺,打通了西去酒泉的第一個關口,邁出了可喜的第一步。處于迷茫壓抑的沈芝生師長,好像從迷霧中看到了陽光,心情豁然開朗,隨后他把跟劉振世交談商定的情況,電話轉告了前去酒泉城的彭銘鼎。
彭銘鼎正在酒泉城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望曾震五將軍從蘭州帶來好消息,盼望解放軍快快進軍酒泉,為他解危解難,聽到解放軍的代表劉振世已經到了高臺,并跟沈芝生師長談妥了246師和平起義事宜,當即乘車從酒泉出發,向他倆約定的會面地點馬營村趕去。
馬營村在酒泉城東,高臺城西,距離高臺城不遠。
彭銘鼎和劉振世在一座相對闊綽的農家院里見面了。彭銘鼎和劉振世同為湖南人,又系多年故友,兩人相見,不勝驚喜,兩人都向對方肩上擂了一拳,表達了親近和欣喜。
稍事寒暄,劉振世便將王震將軍的親筆信交給了彭銘鼎,特意轉告道:“王震司令員聽了克毅(即曾震五)的匯報后,特派我前來與你聯系,要你迅速采取具體行動,通電起義。我路過高臺,已經說通了沈芝生師長,他已經同意和平起義!”
“好!好!”彭銘鼎看完王震的信,聽了劉振世轉告的情況,興奮激動得幾乎跳起來,抓住劉振世的手說,“萬事齊備,只欠東風——現在你帶來了這股東風,我們馬上就行動!”
他說著,當即解下身上佩帶的左輪手槍,連同100發子彈,一并交給劉振世,毅然說:“我個人首先解除武裝,請你將我的武器轉交給王司令員。”
劉振世對彭銘鼎的行動表示歡迎和支持:“好,我一定轉交王司令員!”同時向他轉告了王震司令員的指示 , “我來時,王震司令員要我轉告你們,一定要確保玉門油礦的安全。玉門油礦是人民的,要完好無損地歸回人民!”
彭銘鼎響亮地回答“是!”又報告說,“請你轉告王司令員,新疆陶峙岳總司令早已派部隊保護玉門油礦,本人也已令酒泉警備司令賀義夫控制了酒泉,把酒泉作為起義據點,并牢牢把守酒泉西門,阻止有人西去玉門,玉門油礦的安全,可保無慮!”
“好!好!”劉振世見彭銘鼎態度如此堅定,玉門油礦的保護工作已經做了具體部署安排,非常高興,非常滿意,連連贊嘆。
接著,他倆商定雙方部隊脫離接觸問題。
彭銘鼎當即傳令,命令防守在高臺陣地上的部隊連夜撤離陣地,向西撤退,在酒泉附近待命。有些官兵思想轉不過彎來,彭銘鼎耐心給那些官兵們講了目前國軍所面臨的形勢和解放軍對和平起義官兵的政策,從三個方面開導說:“一、解放軍一二兵團兼程西行,前鋒已過甘州;二、新疆部隊已經決定起義,我們完全陷入夾擊地位,除了改弦易轍,別無出路;三、長官公署在高臺的所有部隊趁夜西撤,集中酒泉附近準備起義,望立即行動!”
在他的勸說開導下,國民黨高臺守軍開始向西撤退,脫離了跟解放軍正面接觸。
劉振世和彭銘鼎商談結束后,兩人離開馬營。
劉振世向東,連夜趕回張掖,向王震司令員報告高臺商談情況和彭銘鼎和平起義態度;彭銘鼎向西,連夜回到酒泉,做通電起義準備!
第十八章 設計誘殺起義領導人
第二天,駐防高臺的官兵們零零散散、拖拖拉拉向酒泉城附近撤退了。
從高臺到酒泉城百余公里的公路上,擠滿了從蘭州、武威、張掖、高臺等地潰散的國軍殘兵流寇以及政府官員、商客、流散人員,大大小小的車輛擁在公路上,混亂不堪。
長官公署劉成長官,自從高臺退縮到酒泉后,沒有前往臨時設立的公署辦公住宿,而是住在一座鮮為人知的私宅里,以治療創傷為名躲藏起來,不敢拋頭露面。他是害怕有人突然襲擊,暗殺了他。
這天,他看到酒泉城里國軍和政府官員越來越多,氣氛緊張而又急迫,知道前方發生了大事。是什么事呢?因他這兩天一直躲在這個秘密之地,很少露頭,所以不太了解,但隱隱預感他的國軍從高臺撤了下來,彭銘鼎等“主和派”可能要投降共軍。想到這里,他憂憤地罵起黃世雄和彭永強來:
“這兩個混蛋去了哪里?怎么不制止?難道他們也要跟著投降?”
他正忿忿不平罵著,他的親信彭永強和上官處長慌慌張張跑來了。
劉成劈頭問道:“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事?”
彭永強和上官處長異口同聲回答道:“我們的人昨晚發現彭銘鼎跟共軍秘密接觸,聽說跟沈芝生也有接觸,我們的部隊向酒泉撤退,有的已經到了酒泉附近……”
“什么?彭銘鼎跟共軍……”劉成大為震驚,他的預感終于證實,彭銘鼎他們要投降共軍,著急地問:“黃軍長呢?”
上官處長說: “這兩天我在高臺和玉門油礦兩頭跑,沒有看到他!”
彭永強補充道:“黃軍長可能在城里……”
劉成氣急敗壞地道:“這個混蛋,關鍵時候怎么不出面阻止?怎么不阻止?”
上官處長說:“共軍的兩路大軍已到張掖,指日可達酒泉,估計黃軍長現在也無能為力,沒有辦法了……”
“扯淡!怎么沒辦法?怎么沒辦法?”劉成忽然跳了起來,“他手里有軍隊,可以調兵收拾他彭銘鼎,控制他,怎能讓他鉆了空子?”
“可,現在……”上官處長遲疑地說,“彭銘鼎他們已經跟共軍秘密聯系,如果他們內外串通,黃軍長怕也頂不住……”
彭永強也怯怯地道:“聽說曾震五幾天前去了蘭州,已經跟彭德懷會晤,返回時一路煽惑投降……”
“什么?他們已經……”劉成忽然從床上跳起來,破口大罵,“混蛋!混蛋!都是他媽的混蛋!黨國的敗類,無恥小人,無恥敗類!”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下床在地上邊急促地走來走去邊斥罵著。
彭永強見劉成失去理智,忙安慰道:“劉長官,不要生氣,您身有重傷,這樣對治愈傷病不利呀!”劉成夫人也從里屋出來勸他不要激動,不要生氣,將來沒有出路,一走了之。
劉成狠狠瞪夫人一眼,吼著道:“婦人之見!——走,去哪兒?走得了嗎?”這話顯然是給彭永強和上官處長打氣的,其實他是有逃走準備的,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因為最后的勝敗還沒有見分曉,他還要拿玉門油礦,跟共軍談判,做最后的掙扎。
夫人見他不高興,便不再勸說,悄悄離開了。
劉成見自己失態了,忙收抑自己的感情,情緒漸漸冷靜下來。彭永強和上官處長把他扶到床上,他躺下后問上官處長:“玉門油礦計劃部署得怎么樣了?”
上官處長又嘆道:“一言難盡啊!”
劉成問道:“怎么了?鄒明還是不配合?”
上官處長忿忿道:“何止不配合,純粹躲得連人面也不見,更可怕的是他們的護礦隊,封鎖了進入礦區的各個路口,日夜站崗放哨,四處巡邏,重要礦區和路口,都修筑起堡壘圍欄,進礦區難,進去之后,要動一動更難!”
“不會給他們點手段!”劉成氣呼呼地說。
上官處長為難地說:“那是幾千工人隊伍啊!大隊下面是分隊,分隊里面有小隊,都是一頂一的油礦工人,為了保護油礦,一個個都不要命!那天晚上我們六七個人準備前去礦部,剛出門就被他們團團包圍,差點送了命!這伙油黑子真不好對付,太可怕了!我懷疑共黨在里面興風作浪!”
彭永強說:“我派去的人回來也這么說。這些共產黨,真是無孔不入啊!”
劉成嚴厲地問上官處長:“這么說,上官大處長這兩天一無所獲?”
上官處長膽怯而自慚地點了點頭。
劉成臉色突變:“玉門油礦掌握不到我們手里,我們拿什么跟共軍談判?拿什么堵住共軍的進攻?”
上官處長愧罪地垂下腦袋,彭永強也垂下腦袋。
屋里的氣氛忽然沉寂而緊張。劉成沉默半晌,命令彭永強道:“彭參謀長,我命令你現在就跟黃軍長取得聯系,馬上派部隊上礦,想盡一切辦法,把油礦掌握在我們手里,一旦談判破裂,即刻下令炸毀,不能把玉門油礦留給共產黨!”
“是……”彭永強應道,但語氣卻沒有那種浩浩底氣。因為他清楚,現在想掌握油礦已經很難,要炸毀油礦更難,那些油礦工人真不好對付,劉成交給他一個沒有答案的難題!
劉成見彭永強信心不足,用鄭重而嚴肅的口吻說:“玉門油礦是我們的最后一道防線,這道防線如果垮了,我們也就跟著……”下面的話他沒說出口,意思卻全有了,他有點動情地說,“永強啊!拜托你了,全拜托你了!”他抓住了彭永強的手,好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把稻草。
彭永強見主子動了感情,還有什么可說的?忙響亮地回應道:“劉長官,請放心,永強堅決執行命令,照您說的去辦!”說完,起身出門。
彭永強離開后,劉成因剛才情緒激動,腿部和額頭上的傷口陣陣發痛,他撫摸額頭嘆著:“唉!都是彭銘鼎這個小人害的,一只老鼠害了一鍋湯啊!”
上官處長一直怯怯地立在那里,默不作聲,見劉成又提起彭銘鼎,便嘟嘟囔囔道:“當初,在蘭州我就看出他想反水,我曾建議長官收拾他,長官卻優柔寡斷……離開蘭州,到武威,我又建議收拾他,長官還是猶猶豫豫,前幾天還是……看看現在,放虎歸山了!唉!”他無不嘆惋。
劉成苦笑著道:“你把問題想簡單了!我給你說過多次,長官公署的斗爭很復雜,很激烈,誰有誰的一干人馬,彭銘鼎是陶峙岳的紅人,紅人,是不可隨便動的,收拾了他,怎么向陶峙岳交代?陶峙岳不是傻子,他是長官公署副長官,是新疆警備司令兼河西警備司令!我們收拾了他的人,將來我們退到新疆,給他怎么交代?他會怎么對待咱們?我也是左右為難啊!”
“可,現在他虎歸山林,鳥插雙翅,想收拾他困難了……”上官處長惋惜地在地上打轉。
劉成說:“不要說過去了,說說現在怎么辦吧!”
“繼續追殺!”上官處長眼睛里閃出森森殺氣,“不惜一切代價,干掉他,而后拉住黃軍長,盡快把隊伍拖到新疆去,跟新疆78師師長葉誠、騎一師師長馬呈祥、179旅旅長羅恕人聯合起來,撲滅他們的起義!”
“彭銘鼎要反水投降,現在我們完全可公開逮捕追殺他!可……”劉成為難地嘆道,“可,彭銘鼎不是那么好殺的!想必他現在的警惕性很高,防衛要比前兩天更加嚴密,身旁又有賀義夫,怕是我們還沒動手,就被人家收拾了,得想出個高妙計謀才行啊!”
上官處長思謀片刻,說:“我倒有個計謀。”
“什么計謀?快說。”劉成焦急地問。
“——誘殺!”上官處長咬了咬牙說,“想辦法把他誘騙出來,見機動手!”
劉成聽此話苦笑道:“你以為彭銘鼎是傻瓜啊?他就肯出來,就肯上鉤?”
上官處長說:“他不是一直想和談嗎?我們就將計就計,以您的名義通知他來長官公署召開會議,研究部署和談問題。只要他聽說‘和談’二字,不會不來參加的,到時候……”他做了個抓捕的動作。
劉成思考片刻,點了點頭道:“這辦法倒行。彭銘鼎一直想著和談投降,現在共軍緊逼眼前,長官公署在這種情況下召開這樣的會議,也在情理之中,不會引起他的懷疑,他是會過來的……”
“對,就這個意思。”上官處長說,“開會的地方就選在臨時設的長官公署。那里都是我們的人,便于行動。彭銘鼎如果來的話,帶的人不會少,設若雙方動火,我們人多好對付他!”
劉成想了想道:“不,長官公署太招搖!就在我這里行動,這里是我的住所,知道這個地方的人不多,我們的行動是秘密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人不知鬼不覺!”
“高高高!”上官處長連連稱贊,“您的住所除了我們幾個和幾個警衛人員,再沒人知道,收拾了彭銘鼎既不會引起什么風波,彭銘鼎來時也不會有多大防備,要帶人的話也就三五個,好對付!”
劉成道:“這也是對他彭銘鼎的試探。如果他敢過來,說明他已經串通了共軍,有了靠山,我們的行動就要小心謹慎;如果他不敢過來,說明他暫時還沒有跟共軍串通一起,心里虛,害怕,我們就可以當場逮了他,收拾了他!”
上官處長說:“對,這也是試探,看看他現在的‘水’到底有多深!”
劉成和上官處長密商好計謀后,眼露兇光,狠狠道:“好!就這樣干!”
上官處長見劉成態度堅決果斷,玩笑道:“劉長官如果早就這樣堅決果斷,現在哪還有這樣的麻煩?”
“不要說了,馬上調集殺手,埋伏在周圍!”劉成再三叮囑道,“千萬不能暴露目標,防備打草驚蛇,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是!”上官處長準備出門。
劉成又吩咐他:“記住,到時候看我生氣發怒,將手中的茶杯砸在桌上你們就動手。注意——是把茶杯砸在桌上!”
上官處長點了點頭:“知道了!”
上官處長離開后,劉成讓副官通知彭銘鼎前來他的住所開會,研究商討和談之事,副官即去通知彭銘鼎。
彭銘鼎跟劉振世分手后,天快亮時回到了酒泉。
那時,東方的曙光漸漸向天空擴展蔓延,酒泉大地的輪廓漸漸清晰。他的小車在駛進酒泉城的那一刻,他讓司機停車,他跳下車幾步跨到田野的高處,瞭望著曙色閃耀的東方,心潮如浪,激動不已。昨晚,解放軍代表跟他的會晤交談,如同醍醐灌頂,使他這個四處碰壁、一時茫然不知所措的軍人,找到了方向,看到了希望,更加堅定了和平起義的信心。他又一次深深體會到,沒有共產黨的引導、支持和幫助,他還會在茫茫暗夜里到處碰壁,和平起義很難成功!
天亮前的田野,靜謐而溫馨,空氣清新而涼爽。他在那兒瞭望著,深深呼吸著田野里的新鮮空氣,頓覺精神倍增,渾身有力。罷了,轉身上車對司機說:“開車,進城!”
小車攜著野外清新的氣息進城了。
回到衛生街21號起義指揮部后,他便調集兵力加強對玉門油礦的保護,另外派人打聽黃世雄的去向。黃世雄是91軍軍長,又被劉成委任為河西警備司令,不采取勸導或者強硬手段使其贊同和平起義,整個河西國民黨軍隊的和平起義便會受阻,所以他必須找到他,跟他攤牌,更重要的是,要搞清楚黃世雄正在醞釀什么陰謀計劃,決不能讓他這個死硬派,在瀕臨滅亡前狗急跳墻,進行破壞活動!
一個緊張的白天過去了,混亂喧鬧的氣氛把九月的太陽送到了西面的荒野里,暮色漸漸降臨。派出去的幾個人,在酒泉城打探了半天,沒有發現黃世雄的蹤影。彭銘鼎準備再次派人,趁夜出去,這時劉成的副官打來電話,通知他前去劉成長官的住所,參加長官公署召開的會議。會議內容很明確,研究商議和談問題。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使彭銘鼎和在座的賀義夫都感到驚訝!
賀義夫當即揭穿:“這是鴻門宴!劉成要利用開會,誘騙你進入他們設的陷阱!——看來劉成要動手了,你千萬不能去,千萬!”他提醒彭銘鼎。
彭銘鼎的侄子彭少華說:“叔叔,這是劉成設的陷阱,他們要誘殺你,千萬不能前去!”
而彭銘鼎笑著反問他:“假如劉成真的要召集大家研究商議和談之事呢?”
“這……”彭少華被問住了。
賀義夫沉思半晌分析道:“現在解放軍第一、二兵團已經打到了張掖,正在整裝待發,揮手之間,便可以攻克酒泉,在這個時候,劉成如果識時務,召集大家放下武器,投誠起義,也不失為卓有遠見,可是,劉成和黃世雄之流,是識時務的人嗎?——不是!所以這種小孩過家家般的雕蟲小計,其險惡用心,顯而易見,不可大意!”
彭銘鼎點了點頭,說:“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劉成這個死硬派不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他突然召我前去,很明顯是利用召開會議抓捕誘殺我。”
“那叔叔您還能去嗎?不能冒這個險!”彭少華搶著道。
彭銘鼎又問他:“這是長官公署召集的會議,叔叔抗拒不去行嗎?”
彭少華快言快語道:“他們利用會議陷害您!他劉成心里清楚,不去就不去,有啥可以不可以的?不去他又能怎么樣?”
“幼稚!”彭銘鼎說。
彭少華又無話可說了。
賀義夫在旁邊沉思著,半晌問彭銘鼎道:“那,你的意思是前去參加?”
彭銘鼎點了點頭:“不去參加,劉成會認為我們心虛,懼怕他們,他們會更加肆無忌憚,更加瘋狂地搞破壞,向我們進攻,阻止我們的行動!我去了,他們就會軟三分!再說,黃世雄現在躲在哪兒,我們不知道,劉成他們現在醞釀謀劃什么陰謀,我們也不清楚,我前去順便摸摸他們的情況。還有,假如劉成他們真識時務了,我們不過去,豈不是放棄了勸導他們投誠起義的好機會嗎?”
“可,你想過沒有,你這一去兇多吉少!”賀義夫擔憂地說:“現在是非常時期,他們什么事都會干得出來。西北人有句話,狗熊不會向獵人跪地施禮的。劉成他們是不會放下屠刀的!”
彭銘鼎道:“這個我想到了,但我必須前去!”
“叔叔不能去,說啥都不能去!”彭少華拉住彭銘鼎。
彭銘鼎說:“你是小娃娃,有些事你不懂,好好在家,不要管大人的事。”
“我也是大人了。”
“大人就該聽話。”彭銘鼎說,“去吧!”
“不!”彭少華強硬地說,“叔叔要去,我跟著去,保護叔叔!”
“別鬧!”彭銘鼎嚴肅地說,“我們正商量大事,你去吧!”
彭少華不再鬧了,但卻沒有離開,守在彭銘鼎身旁。
賀義夫見彭銘鼎去意已定,便說:“那我派一個排的兵力保護你!”
彭銘鼎笑了:“有這個必要嗎?”
“怎么沒必要?”賀義夫嚷起來,“他們不懷好意,要提防著,我還想多派些人跟你去!”
彭銘鼎哈哈大笑道:“我想獨身前去。”
“什么?一個人去?”賀義夫和彭少華驚愕地叫起來。
“開什么玩笑?”賀義夫說,“這是闖虎穴,不是赴喜宴!”
“真的。”彭銘鼎說,“劉成是個狡猾的家伙,我帶的人越多,他會認為我們心虛膽怯,害怕他們,繼而大動干戈,所以我一個人前去。正好我把槍交給了解放軍代表,我準備連武器也不帶。”
“不帶武器?”賀義夫上下打量著彭銘鼎,好像不認識似的說,“你的玩笑越開越大了,不帶武器行嗎?到時候……”
“叔叔您發瘋了,不帶槍怎么行啊?”彭少華嚷叫著,“如果不帶人不帶槍,我就不讓你去!”他抱住彭銘鼎的胳膊不放。
“別怕!”彭銘鼎安慰說,“現在有解放軍做后盾,他們不會怎樣叔叔的。”
賀義夫見彭銘鼎一意孤行,嘆道:“唉!你這個人啊!不知讓我說啥?”
彭銘鼎說:“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想過沒有,我如果帶著人馬前去,他們會認為我們跟他們攤牌,動武力,那樣我會更危險,空手赤拳前去,不但會抵擋住他們的刀槍,還會從氣勢上鎮住他們。——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清楚!”
“理論上是這樣,可實際情況怎么樣?誰能說得清?”賀義夫還是強調道:“還是小心為宜!要不這樣,你前面去,我派部隊在劉成住所周圍裝作巡邏,鎮住他們……”
彭銘鼎想了想,說:“這倒可以。”
彭銘鼎部署好有關事宜,孤身前去參加會議,賀義夫出門前去調集部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