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今年快60歲了,他很懶,基本不知道怎么照顧自己。據母親講,他們當年結婚后,家里家外基本都是她一人在料理。父親除了不得已到地里干一點農活,其余的一概不管。
突然有一天,父親卻勤快起來了。那是我們姐弟兩個讀初中以后。因為聽說讀高中的時候要交數額不菲的“培養費”,他就琢磨著開了一家榨豆油的作坊。當時生意極好,簡直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日沒夜地勞作,每天都要工作十五六個小時,心里卻是高興得不行。那時候他一天榨油的收入有一百塊錢,月入三千多,在當時真不是個小數。他逢人就講:“再也不擔心俺那倆孩子上不起學了。”看我們家掙到了錢,周圍有人眼紅起來,村口陸續又出現了幾家榨油的作坊,生意慢慢地衰頹下去。父親倒是不介意,說:“你們到大學畢業的錢都有了,夠了。”就又變回了從前懶洋洋的模樣。
我大學畢業那年,奶奶得了阿爾茲海默癥,從此臥床不起。父親又開始忙碌起來,喂飯鋪床、擦屎端尿,基本不用母親上手。他一有空閑就坐到奶奶床前陪她聊天,做些孩子式的動作,引得她傻傻地笑。奶奶一笑,他就越發高興得手舞足蹈。雖然忙累,這段時間父親卻很快樂。四年后奶奶去世,因為長期跪在床前,父親的膝蓋已經磨出了一層厚厚的老繭。奶奶走后,父親悵然若失,精神一下子頹廢下去,后來還患上了我們家族遺傳的糖尿病,甚至出現了高血壓、靜脈曲張等老年人特有的病癥,人也一天天慵懶了下去。
前些天,母親離開他到外地來為我帶孩子,他一下成了留守老人。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因為生活時時處處都得自己打理,他的狀態又開始有所回轉了,卻時時思念母親,一天一個電話,噓寒問暖。父親現在不大喝酒,不像從前似的一醉方休了,他害怕自己突然出狀況,身邊沒有人太危險。他早上起床也都要母親用電話催他。我說,你定個鬧鈴不就行了。他嘿嘿笑著:“不一樣,不一樣。”我勸母親回家住一段時間,我自己照料孩子,父親很是惱火:“我管得了自己!”
父親對待生活的態度有點像過山車,忽高忽低,母親說他一輩子了,總沒個長性。我卻知道,父親骨子里是個懶人,平日里一副“老蔫”的模樣,但只要家人有所需要,他就會振奮起來。
(彥凌摘自《中國青年報》2013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