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廣西如黛群山中的巴馬瑤族自治縣,是世界第五大長壽鄉,每10萬人中擁有30.98位百歲老人。當地人幾無腫瘤,多數老人無疾而終。如今,許多在醫學上已被宣判死期的腫瘤患者,朝圣般地集聚于巴馬盤陽河畔的坡月、平安、長壽等村并長住下來。這些患者達數萬人,四分之一來自長三角地區。還有一些養生人群,也階段性地往返于城市與巴馬的山村之間,他們和那些患者一起,都被形象地稱為“候鳥人”……
“候鳥人”的“巴馬療法”
5月中旬,巴馬入汛,冷不防一場雨,裹挾著山體的泥土進入盤陽河,河水便有些混濁。這是來自上海的前列腺癌晚期患者唐姥爺的頭等煩惱事。為此,他只好多走半小時路程,到甲篆鄉長壽村一眼龍泉取水。若兩日無雨,盤陽河水又見碧綠,“候鳥人”大多會去坡月村百魔屯的百魔洞打水,一天兩次,雷打不動。他們像趕集般,提著,或用拖車拖著空瓶子,赤腳,趿著拖鞋,下到百魔洞口那棵老榕樹下,接住那一泓清泉。而沿街小攤販賣空礦泉水瓶,小的5元,大的20元,這也是巴馬奇景。關于這水,人們口口相傳,儼然一位位化學家。他們說,盤陽河發端于鳳山縣,流經巴馬前,有5段潛伏于地下溶洞的暗河,經過“五入地下”又“五出青山”的撞擊,河水成為小分子團水,普遍含錳、鋅、硒等微量元素,PH值偏堿性,“包治百病”。不過,原住民很少在那口泉眼打水。
除了打水,“候鳥人”另一項重要功課是到百魔洞口吸氧。這個季節,多是在下午4點,睡完午覺的“候鳥人”搬著凳子,陸續來到百魔洞前,沿道路兩旁依次排開,聊天、打坐、練功、搓麻、吼兩嗓子,或者發呆。百魔洞,這座雄偉壯觀的石灰巖溶洞,猶如一個龐大的空調,源源不斷將夾雜著巨量負氧離子的冷風吹送。為這口負氧離子,上海人林克用的弟弟索性買了一輛大巴,將兄弟姐妹6人連同家屬,浩浩蕩蕩運到巴馬,并在坡月村某山莊買下一層樓,13間房,供大家族療養。林克用帶來了美國專業儀器用以檢測負氧離子,“山莊的陽臺上是4000個到6000個,上海是200個至300個,百魔洞內更高,達3萬個到5萬個。”基于癌細胞怕氧的理論,有癌友嘗試在百魔洞內聲嘶力竭地拖長聲音,再大口吸氣,以訓練肺活量。還有許多人熱衷在洞內磁療,一躺就是幾小時。而之前,百魔洞只是瑤族鄉親們回家的通道而已。
不是巴馬人的“候鳥人”,發明了神奇的“巴馬療法”。匪夷所思的方法也被衍生出來。有人戴著手套,光著腳,在山坡上如狗般爬行,認為爬行中讓內臟懸空,彼此撫摸,還能從地氣中汲取能量;有人找一棵倒下的樹,每天練走獨木橋,相信意念的集中可驅除病魔;有一對夫婦,妻子罹患卵巢癌,因為在巴馬的癌友中聽說有人喝尿治療,丈夫為說服妻子嘗試,不惜自己當場喝尿……
人類求生的努力在此極致呈現。但巴馬是否是那根“稻草”?“候鳥人”公益組織“藍色紐帶”的核心人物崔學東得的是肝癌里的“惡中之惡”——膽管細胞癌,醫學教科書上沒有活過5年的案例,他迄今“活”了2年半。當然,失敗案例也有。崔學東粗略統計,來巴馬的患者10人中平均有6人留下來,他坦言:“你看到的都是留下來的,都是正面、積極的案例,但實際上無效離開的絕對人數也不少。”
混亂的養生產業
今年,各地來的人更洶涌了。僅在坡月村百魔屯,當地農戶近60戶約200人,但“候鳥人”數量是原住民的幾十倍。7月24日下午4點,記者在百魔洞前與吸氧者聊天,平均每5分鐘便有一輛渣土車經過,揚起泥土與灰塵,幾十幢養生公寓正以最快速度崛起。這是混亂,以及更為混亂的前兆。據悉,百魔屯約60戶農戶的宅基地,幾被外來民間投資瓜分殆盡。
商人們兩條腿走路。一邊叫賣著8-9萬元的養生公寓20年使用權,一邊推出500-2000元不等的月租房。有些“裸房”月租起價500-700元,但家具需租客自行添置。若需公寓提供電冰箱,加價50元;若需洗衣機,再加價50元……絕大多數公寓的月租不包括電費,電費每度1元。可為了汽車出入方便,公寓大門口都筑起了水泥,把用來排水的明溝給堵上了。公寓之間的間隔也越來越緊,唐姥爺很是無奈:“過去可以握手,現在可以接吻。”在此定居的上海人何東子亦感慨,2009年他剛來時,百魔洞是免費的。如今外來投資者承包了百魔洞的經營權,進洞單次收費70元,月卡300元,還要分單、雙日進入……
放下欲望獲得新生
商人們精細算計著投入、回報、毛利、凈利,巴馬人卻淡然依舊。上個月,上海人林克用從坡月村趕集回來,搭了當地人一輛助動三輪車。看車夫辛苦,他塞給對方5元錢說“不用找了”,對方卻堅持收費2元,硬退了3元。“候鳥人”們還發現,當有了更多可選擇的食物后,當地人依然粗茶淡飯,一把野菜加入白開水,即成一碗湯。于是,許多人將研究的重點,從無以考證的“巴馬療法”,轉向實實在在的“巴馬心態”上。
國內保險業巨頭西南公司高管、60歲的卵巢癌患者馬姐也來到巴馬。半年來,山中歲月靜好,她悟出:“癌細胞并非來要你的命,而是讓你放下欲望。”反思自己在公司身居高位,人人尊崇,但光鮮背后,她始終有心結。“進班子十余年,我從來都是二把手,上有領導,下有員工。一把手的意見,即便不正確也要聽從,對下面員工還要不斷疏導、解釋。性格又決定了自己不是‘搗漿糊’的料。”另外,公司每天2億元資金進出,在她手上從未有過差池,長期的壓力可想而知。
現在,她嘗試回歸,喜歡別人叫她“馬姐”而非“馬總”。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準點打水、準點爬山上,在日歷上標注好每天的集市,今天坡月村集,明天巴馬縣集,后天甲篆鄉集,3天一循環。這些事情有個共同特點,需要毅力,但無需動腦,更無關城府、心機。如今,化療掉光的頭發已漸漸長出,她渾身感覺從未有過的充沛能量。
(吉吉摘自《解放日報》2013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