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微笑

朋友從網上給我發來一張視頻截圖，乍一看，是一個女人的笑臉，細一看，感覺那女人不像在笑，再仔細辨認，疑云消散。不就是笑臉嘛！看一張截圖，歷三重心境，這和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對參禪境界的領悟頗為神似：“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朋友問我看到了什么？我脫口而出：“笑臉！”他回了“呵呵”二字，然后發來視頻鏈接。我好奇地點開一看，不由得驚呆了——這女人哪有笑呀，分明是在號啕大哭。

疑惑來了：這是什么表情呀？在米開朗琪羅的傳記里找到了答案，這叫“奇異的微笑”！

米開朗琪羅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著名的畫家、雕刻家和建筑家，從小就有驚人的藝術天賦和頑強的意志。父親不同意他畫畫，他受盡苦楚，依然選擇拿起畫筆。16歲那年，米開朗琪羅創作出浮雕處女作《階梯旁的圣母》，“過度琢磨”的技法使得整個作品充滿厚重的質感。作品一經推出廣受好評。他的師父貝托爾多為有這個天才徒弟感到榮耀和幸福。不久，米開朗琪羅創作出了新的浮雕作品《山道兒之戰》。師父看后頗不理解，自感來日無多，便要抓住最后機會給年輕的他最后的藝術開示。貝托爾多指著《山道兒之戰》問：“你這半人半馬的山道兒怪物，怎么走出了神話世界，與希臘人扭打起來？”米開朗琪羅俏皮地回答：“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男是女。”貝托爾多渾身無力，頭歪靠在米開朗琪羅的胸前，強打起精神繼續諄諄教導：“孩子，一個人無論是最痛苦還是最快樂的時候，都會出現一種奇異的微笑。人的面容，有時是這個世界最復雜，最無法解釋的。”米開朗琪羅點點頭，心領神會。第二天早晨，師父貝托爾多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安然辭世，唇邊那奇異的微笑，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饋贈。

中國有一句古話：喜極而泣。一個人高興的值隨刻度慢慢攀升，快要爆表的時候，悲傷會不請自來。在這悲喜交加的時候，人的面容會呈現什么內容呢？中國還有一個成語：否極泰來。人被厄運纏久了，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會把它甩開，幸運隨之降臨。在這逆順境交織的時刻，人的臉上會有什么表情呢？對，準是奇異的微笑！高揚的眉毛上那些浸染歲月的紋路有陽光也有陰影，唇邊奇異的微笑像狂喜又像極度悲傷。一個人經受最大的痛苦或者享受極端的快樂，面容上都會露出這種微笑。兩個不同的世界，兩種迥異的境遇，竟然那么和諧地融合在一起。正如柏拉圖所說：“在基本平面上是分離的，在尖頂上則是統一的。”

一位學生家長因病到南昌住院，我抽空到醫院看望。她四十多歲，看上去氣色不錯，精神狀態也佳，完全看不出是血癌晚期。我安慰她，鼓勵她，然后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里面是幾百塊錢。她百般推拒，最終還是收下，說：“老師太謝謝你了。來看就很感謝你，你還送錢吶！”那一刻，她的臉上漾起奇異的微笑，看得我直想落淚。七天后，學生發短信給我：“我媽媽沒了。”握著手機，我感到一股冰涼襲遍全身，腦海里閃出一道光，光亮中央是她那奇異的微笑。

在人生悲喜的兩端，在生活苦樂的兩頭，人們嘴角都會掛著一絲奇異的微笑，就像我看到的視頻中女人的“笑臉”，就像老貝托爾多最后的“遺笑”，還有我學生媽媽病中的面容。哭的笑，或者說，笑的哭，是人在命運的旅途中，對人生對生活最真實最不可思議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