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賀：車往前開，記者不能后退

2013年7月，埃及政局巨變，世界矚目。在埃及的沖突現場，開展新聞報道的記者們面臨巨大的風險。8月14日，軍方武力清場時有兩名外國記者身亡，一名是阿聯酋海灣新聞報的女記者，另一名是英國天空電視臺的攝像師。在鳳凰衛視的新聞中，觀眾看到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身穿防彈衣頭戴鋼盔，在近攝氏40度的溫度下邊報道邊咳嗽，他說，現場彌漫著催淚瓦斯嗆人的味道。

這個小伙子是張賀，26歲，鳳凰衛視駐埃及的特約記者。

裝甲車沖到攝像機前

總是出現在新聞現場的張賀，在埃及經歷過不少危險的情形。

2013年8月14日，埃及軍方開始對兩處開羅營地進行清場，鏟除帳篷，投放催淚彈，驅逐示威者。一處是開羅東部的Rabaa al-Adawiya清真寺，另一處是開羅西部的復興廣場。

在開羅的張賀一直密切關注事態，看到沖突不斷升級，他決定不顧臺里的叮囑，前往Rabaa al-Adawiya清真寺附近的現場。當時，已經沒辦法開車，他和埃及攝像師只能打車，司機們紛紛拒絕。情急之下，他出重金，終于打到一輛出租車，沿著六號橋前往發生沖突的現場。車開到離廣場還有一公里的地方，前面有許多車都在調頭往回開，司機說太危險了，不能再往前開了。張賀跟司機說好話，又給他加了錢。司機非常害怕，開到觀眾在畫面上看到的橋的交接處，就再也不開了。下車后，張賀和攝像正在戴防彈頭盔，那邊就已經開火了。來不及想更多，張賀進入了工作狀態，他已經想不起來害怕，就想著在這種情況下怎么做好報道。

這時，軍車準備直接往橋上沖，張賀看情形不對，和攝像師一邊拍攝一邊往后退，大家在他發回的電視畫面上能看到緊張的場面。雖然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張賀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腦中飛快地想著如何讓觀眾能看到現場。“我看到軍車要沖上來了，我說快跑，就拉著攝像跑?！睆堎R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只是在攝像一轉身要拍攝的時候，才發現，車已經到了面前了?！拔覀兛吹绞就唛_著中巴車和軍方的裝甲車相撞，就聽到咚地一聲，中巴車的頭部撞扁了。示威者就拿石頭砸裝甲車的玻璃，砸碎了玻璃，裝甲車里的人慌了?！毖b甲車被撞的時候失去重心，這時候開始倒車，竟然撞到了橋的圍欄上，一個車輪懸在橋外，數千民眾擁上來推這輛裝甲車，一下子就把它推下了橋?？吹竭@樣瘋狂的畫面，聽見巨響，張賀蒙了，而他們手上的攝像機并沒有停，捕捉到了這些畫面。沒過一會兒，辟里叭拉響起了槍聲，攝像師可能是拍得太專注了，根本沒聽見槍聲，還在那拍。張賀一把拉住攝像，說：“別拍了，快跑！”槍聲越來越密集，還有催淚瓦斯，一片混亂。橋上有不少車，下橋的坡道一百米左右，他們穿著非常重的防彈衣和頭盔，還背著設備往橋面下跑，差點就被車撞倒。危急中，張賀迅速把攝像師按倒在地，自己也趴下了，等密集的槍聲過后，他們才敢爬起來繼續跑。

跑到橋下，感到情況稍有緩和，張賀讓攝像開機，他報道說：“我們剛剛從這座橋面上下來，大家可以看到，前面的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了，正在焚燒建筑物?！比缓?，他把剛才從橋上跑到橋下的過程進行報道，完成拍攝后，他們該想辦法安全撤離了。沒有車，他們就接著往外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終于看到一輛出租車，他們氣喘吁吁地上了車。在車上，張賀和攝像一起看剛拍的畫面?！拔乙豢捶浅：?，這畫面太珍貴了！就琢磨可以做成什么樣的現場報道，非常自豪，充滿成就感?！睆堎R和攝像驚魂未定，卻相視一笑。開著車的出租司機震驚地感慨：“你們太冒險了！這工作太危險了！”

回到公司，張賀才開始后怕，想到媽媽、未婚妻和其他家人。“本來我是要在近期結婚的，因為埃及的局勢，我倆的婚期一直在往后拖。這里又宵禁，又緊急狀態，很多人的婚禮都取消了。當然，我推遲婚期不僅僅因為局勢，還因為我的工作，我一直特別忙，也實在是顧不上。家里人很擔心，但我既想對家人負責任，更想對工作負責任，所以，我很糾結。”張賀說。

從攝像到記者到現場報道

張賀2012年加入鳳凰衛視。之前，張賀在埃及當地的一家大型媒體公司當攝像，日子平淡安穩。有天，他在電視上看到滾動字幕上有鳳凰衛視招募全球特約記者的消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發出了求職郵件。此后三四個月都沒有回復，張賀幾乎忘記了這件事，卻突然接到了鳳凰衛視的通知，問他愿不愿意來試試，成為特約記者。張賀沒有猶豫，加入到鳳凰衛視的海外團隊，起初他只是想著，多份兼職，多點收入。

15歲時，張賀跟隨媽媽的工作調動，來到埃及。近十年的埃及生活按部就班，張賀對埃及的認識和了解并不深入，在成為鳳凰衛視的記者后，他的生活有了巨大的變化?！拔倚枰ゲ煌牡胤?，見不同的人，獲得不同的消息?！睆堎R說，“不自覺地我成了埃及華人圈子里的消息來源，大家有事沒事總愿意找我問問最近發生的各種事情?！惫ぷ骱蜕钭兊秘S富后，張賀開始對埃及的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不再是個逍遙的旁觀者，而是想探究報道的新聞背后更深層次的原因。他利用一切業余時間加緊學習，看很多書?！拔抑?，很多東西需要積累的過程，需要時間，惡補是補不出來的，但還是要做?！?/p>

事實上，開始時，張賀按照臺里的要求做工作時，覺得都是挑戰，很有難度。之前他是跟著記者去拍攝，只管拍畫面，記者在講什么，他其實并不在意。自己當記者了，張賀才意識到其中很有學問，自己對一些新聞詞語的把握不夠，很多東西又摸不著頭腦，他是又著急又無力，渾身的勁不知道往哪使，一度很糾結?！伴_始，我總覺得自己的稿子有問題，如果不給鳳凰衛視的老師看看，請老師修改一下的話就不敢去講?！睆堎R說。中國和埃及有時差，請老師改稿件，來來回回很費時間，但是，張賀覺得很值。

此外，張賀花了不少時間做采訪前的準備工作，他不僅在網上看自己播報的新聞回放，也泡在鳳凰網上看鳳凰全球各路記者做的新聞報道。三四個月后，鳳凰的劉粵瑛老師告訴他，以后的稿子不用再發回來修改了，還鼓勵他放手去做，即使有些小問題也沒關系。張賀在學習和摸索中慢慢找到了感覺和方法，做新聞越來越順手。得到認可，張賀對自己的要求并沒有放松，他自認閱歷尚淺，又不是科班出身，但他的目標是做出更有深度的新聞。

雖然張賀做新聞報道的努力方向是加強深度，但是他在埃及的報道中，緊抓時效性、現場感，也很有特點。

為了到現場，張賀想盡了辦法。有的媒體在埃及設立專門的播報單位，至少有12個工作人員，有人負責電話連線，有人負責收集消息，有人負責剪輯，有人負責采訪……作為特約記者，張賀需要一個人完成所有的工作。一次他從現場回來，別人還在驚訝他竟然跑到那么危險的前方，張賀采訪的新聞隨后就播出了，那個時刻，他覺得自己再苦再累都值得。

在埃及生活了10年，張賀深切地感受到，埃及變得太多。他發現現在埃及人很容易發火，民眾之間還會放暗槍。張賀說：“扔石頭不可怕，你扔石頭我可以跑、可以躲，我有逃離的機會，即使砸到了最多受點輕傷，但是暗箭難防。經常有一些狙擊手和一些拿著手槍躲在暗處的人放暗槍。在游行中，說不定就有人打你一槍或者捅你一刀，只是為了造成不好的影響?！?/p>

離現場越近越好

每次張賀和同事到了現場，第一件事就是觀察環境、觀察周圍人的樣子和眼神。同時，他會抬頭觀察樓頂是否隱藏狙擊手。和手拿石塊的示威者相比，持“長槍短炮”、全副武裝的記者非常扎眼，很容易成為被攻擊目標。最難以忍受的是催淚瓦斯，在令人窒息、流淚、面目麻木的情況下拍攝畫面，是對記者最大的挑戰。

在沖突現場，外國面孔的出現會增加危險性。很多國外媒體的記者基本不去現場，因為太害怕了。曾有一家媒體看到了張賀的現場報道，覺得不能輸給他，也去做現場報道，不過，他們專門從英國的保鏢公司雇了兩個保鏢跟隨。雖說這樣做新聞有些夸張，但是去沖突現場的危險性可見一斑。

一次又一次出現在高危險的沖突現場，張賀害怕嗎？張賀坦言，害怕！“公司曾多次強調讓我不要去現場了，媽媽在我出門前跟我說，公司都說不用你去了，你就不要去了。我每次都答應不去，但是我不知道最后自己會不會去。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出門了會不會就真的發生什么事情回不來了?！睆堎R說。但是，張賀總想以最好的方式來完成報道任務，他想告訴觀眾們那里發生了什么，他認為需要離現場越近越好。每次他都會問自己：張賀，你去了別人不敢去的地方，采訪到獨家新聞，臺里一播出，自己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好，那就去吧！

現在在埃及的記者死傷屢見不鮮，同行中槍、被捕、遇難的消息，讓張賀真切地感覺到死亡離自己很近。但是記者的使命感讓他一次次趕到現場完成工作。張賀說：“我的車只能往前開，不可能后退?！?/p>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