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學外語的，一定會有辦法”

至今我都清楚地記得那一年9月30日，我坐在寫字臺前，房間另一頭的電視機里傳來新聞主播的聲音：“再過幾個小時，中國人的黃金周就要拉開大幕了……”畫面上是大家歡天喜地涌向車站、機場的情景。而那一刻，我卻孤零零一個人待在家里，面對著一大攤亟待完成的工作，心頭一陣酸楚。說是“工作”，其實是我自找的——幾個月前，我幫一家旅行社帶了一個外國旅游團，團里有一對瑞典夫婦，自己開公司，想從中國進口一批大型機械，可能會有很多中文資料需要翻譯，問我到時候肯不肯幫忙看一看。我當時完全沒有過腦，只是禮儀性地隨口一應，沒想到回國后，那對瑞典夫婦真的給我email來了一堆中文說明書。我打開附件一看，立刻傻了：那個文件足有70多頁，隨便翻到一個詞：“增壓器出口凸緣最大靜態支撐重量”，好吧，我承認，這個我真的翻譯不出來。

如今回想起來，仍然覺得那是一場噩夢。當時我最大的失誤就是，采取了“十動然拒”的態度——十分動搖，然而沒有拒絕。于是，整整兩個月的所有閑暇時間，就全被那份文件給毀了。我一邊埋頭查字典，一邊罵自己：為什么不能說不呢？另一邊，又不得不發揚阿Q精神，暗示自己這也是在為中瑞兩國的經貿關系盡一份力……

兩個月的辛苦伏案，于自己是縱情激越的巨浪，可是在別人眼里，真的能幫上大忙嗎？當我把翻譯稿email給那對夫婦后，得到的結果卻是石沉大海——對于這件事，我一直覺得很蹊蹺，也許是我拖的時間太久了，以至于這份文件已經失去了商業價值；也許是那對夫婦忘記了郵箱密碼，壓根兒沒有看到我的郵件；也許是我翻譯得實在太爛了，讓他們不忍卒讀，不知道該如何回復我……

身為一個學外語的人，在本職工作之外，我經常會接到類似這樣的額外任務：很多公司會打電話到我們辦公室，請我們幫忙翻譯文件，而且無一例外都是十萬火急。出版社經常找我們翻譯圖書，會展公司會請我們做現場口譯，旅行社會找我們帶團，即將出國工作的人想找我們學外語。有一次，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找到系里，說她兒子在使用一種戒煙貼，效果很好，最近用完了，而這種戒煙貼只有在國外才能買到，請我們務必幫忙。可是我們并不經常出國啊。老太太說了：“你們學外語的，一定會有辦法。”

寫到這里，也許有人會說：看，學外語的人機會就是多！可是，當這些“機會”變成了無盡的壓力，當這些任務侵占了生活的大部分時間，當你被這些瑣事弄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你就會發現，有時候學會說“不”，推拒那些自己無法勝任的工作，既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別人負責，這是一種多么難得的品質。

很多時候，自己明明沒有金剛鉆兒，卻非要攬瓷器活兒，這是什么道理？我反省了一下，不外乎以下幾種原因：1.出于歉疚。比如來找我們買戒煙貼的那個老太太，言語是那么懇切：“全城只有你們這兒懂那個國家的語言，如果連你們都不肯幫我，我該怎么辦啊？”2.抹不開面子。領導的朋友找上門來求翻譯，妻子的同事找上門來求家教，你怎么好意思拒絕？3.經不起誘惑。這種誘惑，不僅是金錢上的，更包括言語的肯定，比如旅行社打來電話：“外方老板說了，這個團點名要你接待，如果你不肯幫忙，他們就不來了……”這個時候，你的虛榮心是不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哪怕再忙，你還會狠得下心來說“不”嗎？

從去年到今年，我一直在埋頭翻譯一部長篇小說，25萬字的體量，對我來說著實構成了不小的壓力。為了翻譯，我熬得頭發都白了，甚至影響了“造人計劃”（這種事我會隨便跟人說嗎）。終于交稿，心想這輩子再也不接這么苦的差事了。這時編輯打來電話，說：“我們又引進了一部長篇的版權，還得請你務必幫忙。”當時我的腦子一定是銹掉了，居然立刻答道：“好吧，你把合同給我快遞過來。”

事后有朋友對我的性格做了一番剖析，我覺得挺有道理。他說，這件事帶給我的最大期待就是，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大大地印在圖書封面上——歸根到底，我還是經不住這種誘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