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那間辦公室之前,我還是有些自得的,也因為此,進辦公室之后我還有心思掃了一眼環境。宣傳科女科長的辦公室不大但很有特點,干凈之外,處處讓人舒服:文件夾整齊地豎立在書柜里,桌角和書柜上隨意擺著幾盆花,圍繞著電腦屏幕擺了半圈綠植。讓我坐的時候,她端著水杯,慢慢喝水。她已經面試了半天,每個人都是半個小時的單獨對談。
我道了謝,在桌面一一擺放開簡歷、資料、紙筆,然后才坐下,微笑著示意她我準備好了。她伸手拿過我的資料,那是一摞雜志樣刊,每一本里都有我發表的文章,這些就是我自得的來源。
一個臺企的宣傳科招一個負責內刊的編輯——說內刊都是抬舉了,其實就是每月4頁8個版的彩印小冊子。編輯需要做的也很簡單,頭版、二版是企業領導的照片,然后配一些會議摘要;三版、四版是企業動態,比如品牌廣告、新品上市;五版、六版是生活花絮,員工比賽、圖書館有新書,放映室有新電影的提示,甚至食堂過節免費加菜;七版是各個部門的優秀員工事跡;八版是員工自由投稿,散文、詩歌、笑話什么都有。說起來似乎好多件,做起來可能比寫這些字復雜不了什么。
她首先詢問了我的工作經歷,得知我的第一份工作就在這家工廠,而且一做就是三年,她面露微笑,稱贊我耐得住寂寞,積累了工作經驗還發現了特長。
我迎接著贊美,稍帶得意地謙虛了幾句,心下想著后面順水推舟的結局應該不需要半個小時了吧?
我沒有像樣的學歷,也沒有任何工作經驗,那年夏天我是一個人賭氣到這個離家夠遠的城市想證明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我選擇做倉管,原因是我實在找不到別的。這份一個人面對整個倉庫的工作我做了三年,每天躲在倉庫里除了忙碌,就是一個人發呆,靠胡亂寫字加上不斷地回憶,來療我的情傷。那些文字,不經意間一點一點登上了各個雜志,我也奇怪地堆積了一些自信。
所以得知公司內刊編輯辭職要重新招聘時,我覺得這簡直是專門為我準備的,因為它適合我。我的失戀已經過去了,我有能力做好這個內刊,而且我也需要一份體面一些的工作和收入,來迎接嶄新的自己,因為我覺得我配得上……
她沒有打斷我,因為在我莫名其妙的自得和經常離題的講述里,她有點感動,竟然眼泛淚光。所以我有點詫異,停下了。
她抽了紙巾,抹了抹眼角的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是被你的成長打動了。企業從來都是逐利的,所以員工大多像是工具,我們都一樣。可是你在這里不僅養活了自己,還從失戀里走出來了,并且找到寫作的愛好。”說著,她拍了拍那摞雜志,“復印件的內容我都看過了,你的文字有靈性,語言有特色,敘述不炫技。你知道嗎,我是看了你的簡歷和資料,特意把你留在最后的。其實我已經定了人選,就是剛才在你前面面試的那位。你別著急,沒選你不是因為你能力不夠,也不是因為你不合適,而是覺得你會有更好的,你也應該找一份更好的——不是說要比現在收入高,而是有一個不會破壞你靈性的環境,最好還能對你寫作有幫助。
我有個弟弟,他喜歡畫畫,可現在他做IT行業,每天熬夜加班寫程序,幾年沒動畫筆了,很可惜。我覺得你應該按自己喜歡的路走,而不是每天堆砌一些毫無意義的文字來賺工資。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幫你,但我的確就是這么決定的,不好意思。如果你生活方面有困難,我隨時歡迎你回來上班,當然,更希望以后見到你是看到你的文字,你寫的書。”
后來,我遇到過很多人,經歷了不少事兒,也似乎得到了更好的工作、收入,還有愛情。我仍然在寫字,也陸陸續續在出書,我沒有因為生活困難回到那個工廠,所以再沒見過她。我也許達不到她給我的那句“你會有更好的”,但是最最實惠的是,從那之后,我面試再沒失敗過。
如今我已經忘了她的名字,只記得她姓張,但我因此知道,每個人都應該善良,更應該理智、冷靜,盡力做足當下,努力去尋找更好的。誰一路走來都不能保證會遇到她這樣的人坐在對面提醒,所以自己明白比什么都重要,因為“當局者迷”是個千古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