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披頭士從一支在英國某外省城市有幾百個年輕粉絲的小樂隊,忽然壯大成為了橫掃英國和歐洲大陸的英雄樂隊。1963年,這支樂隊在全世界的流行文化中都留下了巨大的印記,并為他們之后長久的流行奠定了基礎。1月份時,披頭士還只發行過一張單曲唱片(包括Love Me Do和P.S. I Love You兩首歌),除了在故鄉利物浦,基本上沒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但到了這一年年底,一場史無前例的披頭士熱潮已經席卷了整個歐洲。這一切已經是如此的不可思議,然而到了1963年的最后五天,一場更大的披頭士旋風還將席卷美國。
1963年1月是一個寒冷的冬天,蘇格蘭的演出主辦商安迪·洛提安第一次辦了披頭士的演出,結果只有15人到場觀看。到同年10月5日,他再在格拉斯哥辦他們的演出時,披頭士已經有了一張榜首專輯和三張榜首單曲,而他們的來訪就像是一場途經城市的臺風。
那是一個喪心病狂的夜晚。當地警察承受不住瘋狂粉絲們的壓力,堅持向洛提安要求讓披頭士提前出場?!澳切┡⒁獕嚎逦覀兞耍爆F年73歲、擔任商業顧問的洛提安回憶說,“我看到他們幾乎要沖到林戈的架子鼓前了,還有四十個喝多了的保鏢在掃蕩走廊。就像地獄一樣。女孩們昏倒,尖叫,尿褲子。整個場地就像是被集體催眠了一樣。我從來沒見過那種場面?!?/p>
一個蘇格蘭電臺的記者轉身對洛提安說:“天哪,安迪,這怎么回事?”此時已暈頭轉向的演出商回答說:“別慌,這只不過是……披頭士狂熱罷了?!?/p>
“披頭士狂熱”這個詞通常被認為是《每日鏡報》在報導8天后的另一場披頭士演出時發明的,但洛提安堅持說這個詞是他造的,并通過蘇格蘭電臺而傳播開來。無論如何,是先出了事,才有了描述此事的單詞。整個1963年,到處都是青春期女孩在哭喊、昏倒、追著樂隊跑過街道。樂隊已經開始需要警察護送。不過,“披頭士狂熱”這樣的單詞對媒體來說有著神奇的魔力。一旦他們開始用這個詞,其現象便要被集體的想象所強化。
小說家琳達·格蘭特第一次聽到Love Me Do時,還是個利物浦的12歲少女。“在利物浦,每個人都是披頭士的粉絲?!彼貞浾f,“你知道你自己是在宇宙的中心。貓王的粉絲是上一代人,雖然只是大幾歲而已。披頭士屬于每一個青春期女孩。我感到我見證了流行音樂的誕生,而披頭士就是《創世紀》?!?/p>
媒體企圖向震驚的成年人解釋這一現象,但結果并不盡如人意。有科學類期刊報導說:披頭士收到的反應使心理學家感到困惑。還有媒體則干脆充滿惡意?!缎抡渭摇房橇吮A_·約翰森的一篇文章,稱:“ 那些跟在披頭士周圍尖叫到歇斯底里的人,那些表情空洞盯著電視屏幕的人,是他們這一代人中最慘的、又傻又懶的窩囊廢?!?/p>
直到今天,狂熱的青春期女粉絲仍然被媒體口誅筆伐。格蘭特說:“青春期女孩被看作沒腦子的烏合之眾,一個巨大的、彼此沒有區別的荷爾蒙機器。”在1992年的一篇影響深遠的論文中,美國學者喬里·詹森說:“粉絲文化是一種假象中的社會失調產生的病理性癥狀……當粉絲們被看作是瘋子時,人們便把他們當作是惡名遠揚的、甚至是危險的‘他者’?!?/p>
歷史上也曾有過其他的“狂熱”,但在弗蘭克·辛納塔之前,從沒有一位音樂人能激起如此巨大的熱度。1944年10月,辛納塔開始在紐約的派拉蒙劇院駐場,結果有成千上萬年輕的瘋狂粉絲們橫掃了時代廣場。記者布魯斯·布利文稱之為“一個世紀只會有兩三次的巨型集體癔癥”?!皟H僅回顧查理斯·林白和魯道夫·瓦倫蒂諾的粉絲是不夠的。要理解這種現象,我們要回顧中世紀德國農村的舞蹈狂現象,或者兒童十字軍這樣的故事?!币晃恍良{塔的宣傳人員曾描述說,他的粉絲“尖叫著親吻他的照片,把他包圍在化妝室里??駸?,瘋狂,完全失控?!?/p>
女孩們向辛納塔尖叫,向貓王尖叫,甚至向克利夫·理查德尖叫。是什么讓披頭士狂熱與眾不同?當然,他們的天賦、超凡魅力和現場演出才華是關鍵因素。但還有兩個關鍵的要素:時機,加上電視的影響。
嬰兒潮意味著披頭士時代的年輕人比貓王和辛納塔的時代要多得多,也更有錢,更堅信社會正在改變。在1963年,熱愛披頭士意味著熱愛現代。評論家約翰·薩瓦奇當時是一位10歲的粉絲,他最近寫道:“在我的記憶里這些是混雜在一起的。60年代開始時,世界各地在發生重大的事件,而流行文化和它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那不僅僅是娛樂而已?!?/p>
如果你是個那個時代的女孩,已經開始進入青春期,那披頭士粉絲文化還會對你意味著別的東西。評論家芭芭拉·艾因里奇在1992年寫道,主流文化當時已經對性越來越開放,而年輕女孩卻仍然被要求做道德模范。“擺脫控制意味著在人群中尖叫、昏倒、橫沖直撞。這是有意無意地對性壓迫的反抗,對那種雙重標準的少女文化的反抗。這是第一次也是最戲劇性的一次女性性革命。”
來自倫敦的布雷吉·凱莉還記得她第一次去看披頭士的演出,那是在1963年的圣誕節。她認為那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那是在童年和成年之間的時期,你可以放手去瘋去鬧。我永遠不會在父母面前那副德行,所以那就成為了我們的出口。”
對年輕女孩來說,披頭士那種快樂的、略微女性化的性感比貓王那種雄性熱量更好接受。披頭士穿著西裝,面帶微笑,只想拉拉你的手。而且披頭士有四個人,你可以從里面選一個你喜歡的?!拔乙膊恢罏槭裁次姨貏e喜歡林戈,”琳達說,“學校里有個規規矩矩的姑娘喜歡林戈。喬治看起來沒啥魅力。約翰看著不太好接觸,太有壓迫感?!?/p>
“每個女孩都想嫁給她喜歡的那個披頭士成員。我猜父母們一定都嚇壞了?!爆F居紐約長島的琳達·愛荷當時13歲,最喜歡的是保羅,“這里面的性色彩非常重。我們當時的年齡還不被允許搞對象。我們喜歡男孩子,但男孩子一般都比女孩要幼稚一些。而披頭士也是年輕人,可愛,與眾不同,百無禁忌,還不為我們的父母所接受,這簡直太完美了。男孩們就不那么喜歡他們。我覺得可能是因為這么多女孩都喜歡他們,他們覺得壓力很大。”
拜電視所賜,粉絲們在看演出之前就知道應該期待什么。對美國粉絲來說,披頭士1964年2月在艾德·沙利文秀上的登場不只是披頭士的廣告,也是披頭士狂熱的廣告。7300萬電視觀眾早已接受了媒體的狂轟濫炸?!翱此麄冊诎隆ど忱男闵系难葑鄷r,我們也看到觀眾席里的女孩們對他們尖叫。就像是會傳染一樣,”愛荷說,“加上關于女孩們在機場尖叫的新聞報導,大家就都學會了?!辈贿^,也正是這種噪音讓披頭士最終于1966年放棄了現場演出。“我覺得人們根本不是來看我們演出的,”林戈后來說,“他們只是來看我們幾個人的?!?/p>
粉絲文化還有另一個要素。保羅·約翰森的文章里寫道:“當年輕人趕來時,他們不是來聽歌的,而是來參加儀式的?!彼@么寫是想侮辱人,但披頭士的演唱會確實就是儀式。盡管粉絲們被貼上了無腦消費者的標簽,他們的表現實際上并不被動。他們當然愛音樂,但這些音樂他們都聽了幾百遍了。當他們尖叫時,他們是在慶祝他們自己的自由、青春和力量。尖叫并沒有淹沒樂隊的表演。尖叫本身就是表演。
“你從人群中獲得力量,”愛荷第一次看披頭士的演出是在1965年,“尖叫聲永不停止。我們幾乎聽不見音樂,那個時代的音響系統也不好。到處是警察,他們拼命阻止想跳進內場的粉絲。那是一起事件。在場最重要。”
“我不理解為什么要尖叫。我自己沒有沖動要非尖叫不可,但我還是會尖叫,”琳達·格蘭特說,“那是一種義務,像是宗教元素一樣?!?/p>
我采訪的所有粉絲都有一種團結和集體認同的意識?!靶灾皇欠劢z文化的一小部分,”魯斯·戴勒說,“社群和集體的意識很重要?!?/p>
“那種氣氛會讓你覺得你從屬于某個更大的東西,”愛荷說,“你不僅僅是你自己。分散開來,年輕人孤立,沮喪,恐懼,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做錯了事情或者穿錯了衣服。但每個人都愛披頭士,因此每個人都平等了。你的衣服什么樣不再重要,你父母的工作也不再重要。因為披頭士,我們都是一樣的了?!?/p>
披頭士狂熱的規模讓樂隊自己都深感驚訝。當粉絲邁耶斯于1963年上半年第一次得到保羅的簽名時,保羅簽的還是“保羅·麥卡特尼(披頭士樂隊)”,就像他是誰還需要解釋一樣。后來,她逐漸注意到,披頭士開始越來越自我保護?!氨A_會說,天哪,怎么又是你?!钡A_是最會跟粉絲交流的一個?!凹s翰就非常難捉摸,跟他說話要很小心。當然,作為粉絲,他跟你說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聽到他跟你說話你就很滿足了,具體說什么根本不重要。”她嘆氣道,“多可悲啊這是。”
長期以來,似乎都只有粉絲能理解其他的粉絲。他們被看作是歇斯底里的瘋子,而在約翰·列儂遇害后,粉絲還被當作了偏執可怕的孤獨癥患者。但到了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初,一批作家開始以同情的視角看待粉絲。粉絲研究現在成了學術研究的一個領域,而如今的流行偶像如賈斯汀·比伯和Lady Gaga也更善于對待他們的粉絲。然而,當新一代的粉絲們在社交網站上高調行動時,新一代的成年人又開始焦慮了。
“教條大體是一樣的:人們尋求社群和身份,還想提升品位和性感?!濒斔埂ぬ├照f,“而針對粉絲文化的道德恐慌已經陪伴我們很長時間了。不過現在,網絡確實使粉絲文化更加明顯可見了。參與其中的人能看到,其他人也能看到?!?/p>
“當我看到那些瘋狂的小孩們時,我理解到,”布雷吉·凱莉說,“人們認為他們很傻,其實不是的。那只是一種歸屬感。我們擁有一個共同的群體,我們都了解它,熱愛它,理解它,而它屬于你,和你的父母沒有任何關系。我們共同歸屬于它。多美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