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老吳剛起床,見妻子笑吟吟地站在堂屋里。
妻子患病多年,雙腿細成了麻稈兒。妻子手里捧著一套新衣裳,朝老吳抖一抖,“嘩啦啦”地響。
妻子笑著喊:我的郎啊,換新裝出門吧。
老吳心里一震,立即跑進里屋洗臉擦身,干凈了。老吳走到妻子面前,“嘿嘿”地笑:我的妻啊,郎是土包子換新裝,要唱哪出戲?
夫妻倆就大笑不止。
老吳立即換上新裝:灰色西服,黑色西褲,黑白分明。
妻子給老吳抻抻衣擺,扯扯褲腰,一揮手,要讓老吳走幾步。
老吳換上皮鞋,走幾步,再走幾步。然后,他把桌上的一個黃包拎在手里:妻啊,郎像干部了?
妻子大笑:郎啊,你像“干蘿卜”。你手里提的啥包?我看你是個“傻包”啊。
老吳手里拎著妻子的包。他連忙丟下包,朝妻子一揮手:妻啊,郎進縣城開擴大會議去,出發了。
妻子大笑:扯!你扯!我煮碗面條你吃了再走。
老吳說:不辛苦你了。我上街買幾個包子吧。
妻子顫顫巍巍去了椅子邊,把老吳干活穿的那套衣褲裝進塑料袋,說:這下,車上的人再不會嫌你臟了。
老吳“嘿嘿”地笑,走出了家門。
老吳要去城里打工。他文化不高,五十四歲了,只能當搬運,清化糞池,在建筑工地上干苦活兒。他不怕累,不怕臟,掙錢才是硬道理。一對兒女都在讀大學,妻子常年有病。老吳每天進城打工,苦累倒沒事,就是來回坐車很難堪。他一身臟臭,車上的人朝他捂鼻子,翻白眼……前天,老吳身上的油漬擦在一位少婦裙子上,少婦罵:臟貨,專門污染我?當時,老吳很惱火,啥也沒說,靠邊站吧。他回家對妻子傾訴了自己的遭遇。妻子慨嘆不已,悄悄去服裝店買了一套新裝:衣服二百八,褲子一百八,奢侈啊!
老吳走到岔路口,公交車來了。
老吳上了車,尋個座位,周周正正地坐下。
司機小趙喊:吳哥,今天怎么了?有喜?
老吳笑:今天要參加縣上的頒獎大會,縣長要親自接見我,所以換了一套新行頭。
車上的人都樂了,問老吳獲得啥獎勵?
老吳想了一想,編吧:我們建筑隊評了幾位優秀民工,我也是。看看我像嗎?
小趙說:你今天不像民工,像劉德華。
眾人大笑。老吳也開心地笑。
二十多分鐘的車程,一會兒就到了。
老吳去了工地,先把身上的新裝脫下,穿上臟衣服,干活吧。
老吳被吊籃放到二十多米的地下。他在地下打井。
傍晚,老吳從地下升上地面,水淋淋,疲沓沓。他吃了幾個饅頭,回家吧。
老吳去換新裝時,新裝不見了。他詢問伙計們,都說不知道。
新裝肯定被盜了!才穿幾十分鐘的新裝,里面還有三百五十塊錢!很少罵人的老吳大罵起來。可罵了好一陣,新裝沒出來,罷了!老吳只好穿著那身臟衣褲回家去。
老吳走到乘車臺,遇到最后一班車。老吳走上車,身子忽然一哆嗦。他看見罵他“臟貨”的少婦又在車上。老吳立即跳下車去。
司機小趙喊:你下了?走不走?
老吳掉頭便走,說:我錢包忘記了。
老吳有雙有勁兒的腿,走還不行嗎?一個多小時,小菜一碟兒。老吳決定步行回家。
老吳走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看到家了。
月亮出來了,皎潔的光芒灑在老吳身上。
老吳抹抹嘴,獨自演起“雙簧”來——“我的妻啊,新裝被人偷了,你會罵我嗎?”“我的郎啊,我咋會罵你?說明你的新裝高級呀!”“妻啊,你會說我傻嗎?我今晚走回來的。”“郎啊,你真傻。衣服臭,心里不臭,怕誰了?”“妻啊,我明天還是穿這身衣裳去打工?”“郎啊,打工能穿綾羅綢緞嗎?玉米和大米很養人,需要肥料,肥料不臭嗎?”
老吳演完“雙簧”,“嘿嘿”地樂了,淚光在夜里閃爍著。
忽然,老吳仰起頭,對著空中的月兒,一腔山歌吼出來:
情哥住在鳳凰坡,腳穿草鞋衣衫破。
今天卻把新裝丟,情妹千萬別發火。
老吳舒口氣,還想吼上幾嗓子,卻聽得幽婉明澈的歌聲飄過來:
情妹住在鳳凰坡,屋前坐著等情哥。
新裝丟了身體在,情妹哪會責怪哥。
老吳呆呆地站著,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