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閣啊!倘使你是人世間無與倫比的美,那么請告訴我,你為什么這樣美,為什么必須美?”——三島由紀夫《金閣寺》。
常常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人一生中,到底要遭遇多少與人的生存本身不相容的東西?既然不能相容,那么我們為什么不能拋卻他,卻只能忍受他呢?這些東西,比如美、愛,比如思想,看似無用,卻往往主宰我們的意識,使我們的免疫力下降,導致我們生病,并一點點蠶食我們的生命力。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我們的生命被無限消磨,意識卻一再加強,我們敏感、神經質、歇斯底里,把肉體當成消耗品,卻吃著有毒的精神“補藥”。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毀滅它,殺了它。
小說《金閣寺》中的那個羸弱、丑陋、結巴的少年,他的世界是極端的、與世隔絕的。因為這種瘋狂的孤獨和激情,他固執地迷戀上了金閣的美。無數個時辰,他長久地凝望著金閣,眼睛幾乎被晚夏的烈日灼傷。這個影像如此地暴烈燦爛,以至于我每每想起這一幕,都覺得眼前一片雪白的化不開的傾城日光,金閣那非凡的光芒從此在我的意識里,打上了燦爛燃燒的印記。
他無比固執地相信,金閣有著不屬于白天的一面,它的表象僅僅是一種偽裝。它的美隱藏在不為人知的深夜或人們目所不能及的瞬間,那種美神秘、浩大,帶著無窮的憂傷和魔力,深深地迷住了這個內心黑暗的少年。
金閣為什么這樣美?為什么必須美?
這句話是疑問,也是解惑。三島很清楚,金閣之所以美,就是因為它必須這樣的美。它其實并不美的實質,三島比誰都清楚,可是他必須要它美。他在幻夢與現實中清醒地掙扎著。
他固執地相信它有著無與倫比的不屬于世間的美——
因為只有它是這樣的美
才能夠拯救他的絕望
才能夠承載他的絕望
才能夠照亮他的絕望
小說中的主人公認為金閣之美在于永恒,在于無與倫比的光環,就像是百年的鐘聲不曾中斷,并且始終如一,對于他而言美是怨敵。
其實無論如何每個人認為的美都是人們對于現實的一種寄托,我們愛的對象或許有某一點和別人不一樣的特質,于是我們就會敏感地抓住這種特質,無限地擴大,無限地幻想。最后沉醉于此。但在現實社會中我們遇到被愛對象的實體,因為落差感,有時會生出一種被美所背叛的痛苦,短暫的現實痛苦之后,又不得不讓他必須美下去的,如是往返不休,直至疲憊,清醒,消亡……
最終,現實和理想中的落差無法彌補的時候,被愛的事物只能被毀減,以成全我們心中那個永恒的美,也是我們活著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可是我們就算將現實中那個不完美的美消亡了,美的外部雖被毀去,內在卻是永恒的,事物在消亡的過程中,帶給人們的絕望之美,是否更加動人心魄呢?所以,我們到底是殺了美,還是成全了另一種美?
在德國作家聚斯金德的《香水》中,天才格雷諾耶為了成就香水永恒的“美”而不斷地殺人,且殺的都是妙齡的絕美少女,這是“殺美”;于是他被憤怒的人們送上斷頭臺,人們要毀滅這個天才,這也是“殺美”。“殺”在這里已不再是毀滅,而是成就,一種美被殺死了,另一種美于是得到了塑造。
所以,這是無法辨證的命途,因為一旦沉溺于美,就已經形成了一種心魔。入了魔這才是真正的無法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