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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

2013-12-31 00:00:00長耳X泠歌
最推理 2013年12期

如果嘗到了死亡的味道,你愿意與誰分享?

一 2013年11月3日15:00

鄭宣和本來不愿意做這份工作。

寶藍色的玻璃外墻,反射著刺目的天光,鄭宣和懸掛在百米高空,腿間被粗糲的安全繩勒得生疼,外墻清潔的工作讓人每時每刻都無法放松精神。

他拿起抹水器,一點點刮干凈蒙滿灰塵的大廈外墻,玻璃漸漸干凈,映出里面小半張女人扭曲的側臉。鄭宣和愣了愣,以為看花了眼,下意識地把最后一塊污跡刮凈,湊近了些。玻璃里的確是個女人,她纖細的手指正掐著一個壯漢的脖子。壯漢的臉漲得通紅,兩只大手緊緊攥著女人的手腕,卻沒能將之掰開。兩人似乎在說些什么,但是鄭宣和聽不到,他猶豫該不該敲窗警告里面的男女時,刺眼的陽光晃得他瞇上了眼,玻璃窗里的人影晃動,再睜開時,他看見了一抹溫柔的目光。

辦公室里的年輕女人咧開嘴,正似笑非笑地看著鄭宣和,鄭宣和只覺一陣涼氣順著脊梁骨向上躥,他猛地一蹬外墻,拽住安全繩急速下滑。

長風如刮骨利刃,仿佛要刺穿心臟,下方工友仰頭時疑惑的表情正逐漸放大,突然間,他看到工友的表情變得驚恐萬分。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了一記凄厲至極的尖叫。

盛夏午間,天氣黏熱得好像堆滿了布丁的奶茶,柏油馬路被烤出了一層黛青的霧氣。

天一大廈下人頭攢動,白色救護車閃著燈疾馳而去,圍觀人群還沒來得及閉攏,一輛警車駛進了現場。

刑從連踩著拖鞋從警車里出來,他抬頭望了望高聳入云的建筑,聽著現場警員敘述。

“你是說,一盆高空墜落的仙人掌,砸中了在半空工作的外墻清潔工?”他不可思議地問著,“天上怎么會掉仙人掌?”

“是天一制藥的女員工,因為和男朋友吵架,氣急了把定情信物仙人掌丟出窗外……”

“打住。”刑從連努力仰頭,瞧著外墻上搖搖晃晃掛著的安全繩。因為案發窗口是26層,他實在很難看清,便忍不住嘀咕著,“這是不是太巧了?”

“的確太巧合了。”林辰不知何時來的,他掃了眼警戒線外的人群,徑直走向一群頭戴橘色安全帽的清潔工,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問道,“能告訴我當時發生了什么嗎?”

那位清潔工的手還是抖的,他說當時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在他上方進行清潔作業的工友,不知為什么突然開始下滑,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只花盆就砸了下來。那位工友當場就被砸得滿臉血,不醒人事。

“他為什么沒戴安全帽?”戶外高空作業按規定是必須佩戴安全帽的,但顯然,那位被砸到的清潔工并沒有遵守規定。

“小鄭被抬下來的時候,他的安全帽好像綁在了腰帶上?”一位工友輕輕吸了口氣,他一拍腦門,“之前我們聚在一起吃午飯,小鄭在吃飯的時候把帽子拿下來過,可能上去的時候忘記了。”

刑從連帶著林辰上了天一大廈26層,天一大廈是天一制藥集團的辦公大樓,共40層建筑,20層以上是天一制藥集團的本部所在,之下則被出租給了各種大小公司。天一制藥辦公室里的上班族們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扔花盆的姑娘名叫李海倫,她知道自己扔出去的花盆砸到了人后,當場嚇得暈了過去,被一起送到了醫院。

出事的辦公室外拉著兩條明黃的警戒線,當事人李海倫是部門主管,這間辦公室只有她一人使用,里面干凈整潔,辦公桌上還擺著一盆文竹和另外一盆水生金錢草。林辰停下來,看向那扇飛出花盆的窗戶。高層的玻璃窗只能由下向上掀起,玻璃還是完好的,而打開的縫隙還不到15厘米……

刑從連見林辰站在事發辦公室門口,也不進去,不免問道:“怎么了?”

林辰指了指相鄰的另一間辦公室,警員剛卸下了一扇玻璃窗,窗外正巧落下一根粗重的安全繩。辦公室里,王朝正仰頭探出窗外,舉著對講機對樓頂的人說著什么。

“王朝他們準備到外墻上采集證據。”刑從連退了半步。

王朝見刑從連來了,麻溜地跑了出來:“頭,我已經讓人按照你說的去找了。”

林辰問:“找什么?”

王朝搶先回話:“頭兒要找一個跟那仙人掌差不多體積的軟膠,做實驗用的。”言罷,又對刑從連說,“這邊馬上就好,你們先去隔壁看看唄。”

刑從連正要走,林辰卻站著不動了:“我剛才看過了,兩間辦公室一模一樣,沒什么好看的。”他揮揮手,走到了那扇被拆下玻璃的窗邊,向外看去。

這棟寫字樓聳立在主交通干道的東側,與周邊大樓相距甚遠,幾乎不存在有其他目擊證人的可能性。林辰回頭就看到刑從連蹲在窗臺上,腰上還系著繩子。

“你也要下去?”

“怎么,你準備跟叔叔一起去?”刑從連壞笑道。

林辰搖搖頭,側了身子把窗口讓給刑從連,那架勢仿佛是在催促刑從連快點爬下去。

案發地點在高樓外墻,雖然取證困難,但證據也很難被破壞。

刑從連綁上安全繩,和另一位警員爬出窗口。安全繩被固定在大廈上下兩端,高空中安靜得令人頭皮發麻。刑從連定了定心神,拉著保險栓從26層緩緩下降。大廈外墻的清潔一般都劃分區域,由不同人員負責,從上到下進行清潔。

從墻體表面痕跡看,當時清潔員鄭宣和剛剛擦干凈26層李海倫辦公室的玻璃,卻不知為何,突然開始下降,在外墻積滿灰塵的玻璃上,清晰地顯出被鄭宣和的衣褲蹭出的一條長達18米的痕跡。

刑從連順著痕跡一點點摸了下去,他戴著白手套的手忽然停頓了下來,幾滴血跡濺射在寶藍的玻璃外墻上,可見當時砸在鄭宣和腦袋上的力量有多么可怕,而血跡的位置正好在20和21層中間……

忽然間,刑從連聽到天上傳來了刺啦刺啦的響聲。他一抬頭,一塊磚頭大小的黑色物體正筆直地朝他砸來,他敏捷地一踩墻面,借力向旁邊移了半寸,那東西堪堪擦著他的額頭落下,他當場嚇得冷汗直流。還沒等他沖著耳麥罵娘,他下方的玻璃窗就被拉了開來,刑從連一低頭,看到了林辰白凈的面容。

“……實驗?”刑從連咬著牙,手心里一片濡濕。

“也不算吧……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避開掉下來的東西。”林辰閑適地靠著窗欞,仰頭和刑從連閑聊。20層的這間屋子被設計成了吸煙間,窗戶也被做成了可以完全拉開的樣子。林辰小心避開地板上被標注了的點點血跡。鄭宣和正是在這間屋子被趕來的員工及時救起,送進醫院的。

刑從連皺了皺眉頭,抬頭看向掉落物體的窗口。因為高層玻璃窗只能掀起很小的縫隙,據李海倫說,她當時是直接把花盆從縫隙里塞了出去,雖然花盆可能會挨著大廈墻體垂直下落,但不可能一點聲音都沒有,鄭宣和沒發現頭頂的危機?

“也許當時他正在緊急下滑,所以沒有注意到掉落下的花盆。”刑從連自我勸慰地說。

林辰不置可否,他拍了拍刑從連垂落在窗口的腳,說:“你滑滑看不就知道了?”

刑從連愣了愣,隨后蹬了腳玻璃,模仿鄭宣和當時下落的速度,向下滑去。還沒等他落下三層,就看到林辰從窗戶扔出一塊黑色物體,嚇得他趕忙閃身避開。安全繩晃個不停,刑從連低下頭,一輛輛汽車飛速碾壓過馬路,密密麻麻的人群正抬頭看著自己,饒是膽大如他,也幾近暈眩。

“把他拉上來。”林辰掏出對講機,淡淡道。

刑從連被拉到20層,吸煙室的窗口。林辰沒等刑從連抱怨,徑自開口:“常人在大廈外攀爬,大多會以一個半仰頭的姿勢,因為正常人都會害怕高空,他們會下意識地不去看下方,這也增大了他們能避開高空落物的可能性。我估計鄭宣和能避開花盆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六十,所以,很可能……”

林辰話音未落,刑從連感到后腦勺被重重砸了一下。他反手抓住砸在腦袋上的東西,那是一塊黑色膠狀物,刑從連憤怒地捏著橡皮模擬物,抬起頭怒瞪王朝,那家伙正從26樓的窗口朝他比著抱歉的手勢。

老子也是人啊!

林辰自顧自說道:“鄭宣和可能同你現在的姿勢一樣,他從26樓滑落,并且一反常態地低頭看著下方,造成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只有兩個……”

“要么底下發生了什么緊急情況,或者,上面有什么東西嚇到他了。”刑從連頓了頓,接著說,“當時,鄭宣和下方有七八個工人,如果是下方發生了什么事,他們不可能不提及,所以,唯一的可能性是,上面。”

在26層那間辦公室外,鄭宣和應該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才會慌不擇路地逃跑。

那他究竟底看到了什么呢?

刑從連爬進20層的吸煙室內,脫下綁縛在身上的保險栓,卻發現林辰正在失神。

“是巧合?為什么一定是這間屋子?”林辰自言自語道。

“你說什么呢?神神叨叨的?”刑從連愣了愣,隨后捕捉到林辰話中的意味,他招來了大樓保安,問:下面是不是沒有吸煙區了?

天一集團從事醫藥行業,很注重員工健康,因此在每層辦公樓上都開辟了專門的吸煙區,但20層以下的公司則未必如此了。保安的回答也證實了刑從連的猜想——20層以下,沒有吸煙區。

沒有吸煙區,則代表著沒有可以完全拉開的窗戶。

鄭宣和的命太好,也太不好。他的命不好在明明只是擦個玻璃,也能被花盆砸中;而他的命則好在,雖然被花盆砸到,卻沒有被砸死,而且他恰好落在最后一扇可以被完全拉開的窗戶前,并因此在第一時間被人救起。送入醫院。

二 2013年11月5日9:00

清晨的小區還很安靜,綠油油的爬山虎攀上墻頭,仿佛是綠色的長廊。

時駿壓了壓帽檐兒,有些不大適應這么早就出門。他打著哈欠上了瞿剛的車,順手將袋子扔到后車座上。

瞿剛手里拿著證物袋,看到時駿那長腿把儲物箱頂得死死的,只能將袋子也扔到了后面。

沒一會兒,他們的車駛上了高速公路。

瞿剛這次攜帶的證物袋,實際上是遺物。死者名叫柏元強,天一制藥公司總裁,因謀殺偵探佟南,而在獄中畏罪自殺。

在對柏元強短暫的審訊中,柏元強交代,他之所以要殺掉自己雇傭的偵探,是因為偵探手里拿到了對他十分不利的證據,反過來勒索他。除此之外,柏元強便三緘其口,一個字也不肯多說,就在被捕的第二天,柏元強在獄中自盡,這是始料未及的突變。

天一制藥總部在宏景市,也就是刑從連所在的城市。所以霍剛借帶回柏元強遺物的機會,調查柏元強和他背后的天一制藥。

在高速上行駛了一個小時左右,霍剛轉頭看了看哈欠連天的時駿。笑著把帽子扣在他頭上:“睡會吧,還有一個小時呢。”

“那我瞇會,到地方叫我。”

高速公路車流量極大,行駛到半程時,前方出現了嚴重的堵車。

霍剛降下車窗,發現一百米開外有一輛大型運輸車橫在路中。那是一輛運輸桶裝純凈水的貨車,不知什么原因,桶裝水從貨架上滾落,滿地都是。霍剛皺皺眉頭,看了眼剛剛睡熟的時駿,沒叫醒他。

翟剛下了車,到了車禍地點,才發現并不是車輛追尾,是貨車的緊急剎車導致貨物跌落。翟剛疾走了幾步,大聲吆喝:“哥幾個幫忙收拾一下,要不這路什么時候才通?”

在霍剛的帶領下,十來個人幫著貨車司機收拾水桶。瞿剛搬完就問那倒霉的貨車司機:“車出什么問題了?”

司機傻乎平地搖搖頭。有好心人過來幫忙看了看,說是小毛病,很快就好。于是,周圍的人更勤奮地搬水桶,希望路早點通。

在車里睡覺的時駿忽然醒了過來,他發現霍剛不在。時駿昏沉沉的,腦子有些不靈活,他打開車門下車,邊找瞿剛邊觀察情況。周圍看熱鬧的人吵得他更加煩躁,他從人群中擠過去,惹來不少人的白眼。

此時,霍剛正站在貨車的后車廂上,把遞上來的水桶按順序擺好,一抬頭瞧見時駿走過來,他擦了把汗跳下車。

“你去幫忙,我把車鎖上。”瞿剛拍了拍時駿的肩膀,讓他清醒一點。翟剛則往車的方向,走,忽然聽見吵鬧怒罵的聲音。只見兩個膀大腰圓的男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吵了起來,推推搡搡的還動了手。霍剛刻意繞得稍遠一點,哪知那兩個男人越打越激烈,連帶著把周圍勸架的幾個人都推倒了,一個人腳下踉蹌撞在霍剛身上,霍剛扶了一把大喊,“吵什么,都老實點!”

他話音未落,那滿臉絡腮胡的男人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直沖若跟他打架的男人刺去。對方轉身就跑,可絡腮胡的速度更快。霍剛情急之下竄上去,一把扯開男人,正要抬手制住這人,忽聽遠處時駿一聲喊叫:“小心!”

肋下一陣劇痛,霍剛拾腳就把面前的絡腮胡踹出去好遠!各種驚呼聲此起彼伏。霍剛捂著傷口,忍痛警告:“我是警察,不準動!”那絡腮胡懵了,面色如紙,驚愣地看著瞿剛。

站在貨車上的時駿雙眼瞪得渾圓,指著絡腮胡罵道:“你大爺!”眨眼間跳了下來,好像一道閃電從人群中掠過,直奔翟剛。絡腮胡被時駿的吼聲叫回了魂兒,拔腿就跑,旁邊的人看著他不敢攔阻。絡腮胡撐著護欄跳了下去,直奔下面的樹林。

三個男人馬上跟著跳了下來,追著絡腮胡朝著樹林里跑。時駿真的很想去追,可他更擔心霍剛。

霍剛被兩個女孩放躺在地上,他面色慘白呼吸急促。白色的襯衫被血染紅了大半。時駿的臉色難看之極,他撕開霍剛的襯衫觀察傷口:“應該沒有傷到內臟,但是出血量太大,必須馬上去醫院。”

霍剛連說話都吃力,只告訴時駿,聯系刑從連。

一輛黑色轎車飛速殺進醫院大門。車門剛剛打開。時駿焦急地講著電話:“我到了。”

刑從連沒想到時駿來得這么快。他趕忙通知醫生護士,跟著擔架往外跑。雙方一照面,刑從連和林辰,都被時駿那一手的血嚇了一跳!再看翟剛,臉色煞白,滿頭的冷汗……

“林辰……”時駿無措地喚了一聲。

林辰把時駿拉到邊上,見他滿手干涸的血漬,想帶他去清洗,但是拉了兩下,時駿卻沒半點反應。

“霍剛被刺的事情,老邢已經拜托現場調查的民警留個心眼,刺傷瞿剛的人一被抓到,那邊就會有消息。”

林辰三言兩語讓時駿回過神,手術室的門燈亮起,時駿轉身走進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林辰看到他臉上發梢上,全是濕漉漉的水跡。

“剛才腦子糊涂了,高速公路上有什么消息嗎?”

林辰沉吟片刻,開口道:“從事發到現在多久了?”

“半個多小時……”時駿心念電轉,隨即道,“半個多小時還沒有任何消息,人沒抓到?”他話音未落,剛掛下手機的邢從連板著臉走了過來:“人沒抓到。”他說,“現場車子疏導完,有輛黑色桑塔納停在應急通道上,查了查車牌,是假的,那邊調了車子進高速時拍下的照片,馬上發過來,時駿你指認一下。”

邢從連話說得保守,但話里話外的意思讓時駿面色一僵,就在這時,邢從連手機響起了短信聲音,他把收到的彩信放大,遞給時駿。

進高速時,那輛黑色桑塔納上有四位乘客,前排兩人后排兩人,時駿盯著照片看了半響,忍不住狠狠捶了記長椅,罵道:“媽的!坐在副駕駛的人刺傷了霍剛,其他三個裝作見義勇為追了過去,他媽的都跑了!”時駿咬牙切齒。

“這說不通,這四個人大費周章,只為了捅霍剛一刀?”林辰反問。

“不不,這些人的目的不是霍剛……”時駿邊說,邊往外跑去。

刑從連眼疾手快拉住他:“你干什么?”

“放手!”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時駿!”

時駿顯得異常煩躁:“當時這幾個人在和別人吵架,瞿剛往車邊趕的時候被這幾個人刺傷的……”

“什么意思?”刑從連一頭霧水。

林辰示意刑從連松手,手剛一松開,時駿就跑沒影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辰和刑從連走到醫院停車場,霍剛駕駛的那輛警車車門四開,時駿在車里翻騰著,爾后竄了出來,拉著林辰說:“東西不見了!”

“什么東西?”

“我給你的東西,被那些人錯拿走了!”

“錯拿走?那些人本來想拿什么?”

“一個名叫柏元強的兇手的遺物。”言罷,時駿拍了拍副駕駛凌亂的儲物箱,“你們看,這個儲物箱被翻過了。臨出發前,瞿剛把柏元強的遺物和我給林辰的禮物都扔到了車后,車在行駛的時候,霍剛的袋子掉在了座位下面,那些人沒發現,誤拿了給林辰的禮物。”時駿把裝有柏元強遺物的口袋交到邢從連手里,“就是這東西,害霍剛吃了一刀,我估計這些人一定會把柏元強的住所也翻一遍,我要馬上去柏元強家看看!”

刑從連沉思片刻,說:“這樣吧,讓林辰陪你去柏元強的住所,不要輕舉妄動,注意安全。”

柏元強名下房產眾多,刑從連給柏元強的妻子打了個電話,對方表示丈夫最近半年多都住在市區的一套公寓里,很少回家。

刑從連趕忙通知時駿、林辰:“柏元強的助理會拿鑰匙。趕到公寓和你們會合,可別再撬門了!”

“就是這里。”站在柏元強的公寓門口,林辰看了眼時駿。

時駿的臉色不怎么好看。來時的路上,林辰聽時駿簡單敘述案情經過。不久前,時駿和翟剛參加一個晚宴,遇到了一起命案。名叫佟南的偵探死在宴會場上,而兇手竟是雇傭他的雇主柏元強。他在被抓時證據確鑿,柏元強表示他殺人的原因是因為受到威脅,但對方拿什么威脅他,卻死不開口。之后,他在獄中自殺。(此案件為《案號》,刊登于總第106期《最推理》)

林辰有些疑問:“柏元強寧愿死,也不肯說佟南窮竟拿什么威脅了他?”

“對。”時駿哭的心都有了,“那家伙的嘴像蚌殼一樣緊,什么都不說。要不,霍剛也不會急著回來調查了,沒想到半路就出事了。”

大約十分鐘后,柏元強的助理滿頭大汗地出現在兩人面前,他掏出鑰匙開門,把兩人請進屋。

柏元強的公寓十分整潔,看樣子是有保潔人員定期來打掃。客廳右邊有一條走廊,時駿推開浴室門查看了一下,隨后推開邊上的一扇房門,朝里看了看。那是柏元強的書房。

林辰坐在客廳餐桌邊,柏元強的秘書從飲水機里倒了三杯水,放到桌上。

“你是柏元強的秘書,關系有多親近?”林辰問。

“我是柏總的私人秘書,也負責照顧他的生活,我跟了柏總五年了……”秘書先生面色悲切,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試探著問道,“柏總……真的在獄中自殺了?”

“看來是這樣的。”

秘書看上去很緊張。

林辰開口道:“你想說點什么嗎?”

“我?”秘書的眼神飄忽起來,拿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喉結聳動,清涼的水順著食道下腹。突然,秘書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他緊緊掐著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胡亂地抓著。

林辰驚訝地朝秘書伸出手,被秘書抓到的手腕傳來一陣疼痛。秘書嘶啞地啊了兩聲,撲通倒在地上,連著林辰也被拉倒,躺在他的身邊。

一切變故僅在瞬息之間,時駿在林辰倒地的同時已經踩著桌面跳了過去!他把手搭上秘書的頸部,三四秒后,指下已沒有跳動的感覺。

躺在地上的男人雙眼瞪得凸起,死不暝目。

時駿費力地把秘書的手從林辰的手腕上掰下來。

“飲用水有問題。”他看了看桌上的三杯水,臉色陰沉得嚇人,“讓警察來勘察現場,你沒事吧?”

林辰忽然說:“他剛才拿杯子倒水的一系列動作都是隨機的。應該不是想給我們投毒而誤殺自己……”

時駿坐在林辰身邊,抹了把臉上的冷汗。坦言:

“這是柏元強的屋子,有人想要殺他。”

時駿走到飲水機前打量起來:“我一個人住,一桶水基本十天左右才喝完。你看這桶水,已經被喝掉了一些,從剩余水量來看,這桶水至少有一周了。換句話說,里面的毒不是跟著送水工人一起來的。”

時駿繼續說,“里面的毒很可能是柏元強前日參加宴會之后被加進去的。換句話說,在柏元強沒殺人之前,就有人想要殺他。可話又說回來,柏元強被捕的第二天,警方就通知他的家屬和天一制藥了,這事并非機密,想殺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為什么不來換掉這桶水?要知道,一旦發現水里有毒,整個案子的性質就變了。”

“因為邢從連。”林辰說,“他提過幾句。說霍剛那邊出了問題,他安排了人手監視柏元強的幾個公寓。既然有警方監控,兇手絕對不敢來。”

究竟是誰要殺柏元強?柏元強究竟知道些什么?

時駿面對水桶,一時間思緒紛亂,等他轉過身,卻發現林辰不見了。

“林辰!”

“我在廚房。”

時駿循聲步入廚房,光潔的流水臺上擺放著一些杯具和一個研磨式咖啡機,還有個微波爐。

“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簡單過了頭?”林辰拉開冰箱,冰箱里塞滿了微波食物和啤酒,他拿出一袋速食,看了看生產日期,是2013年11月3日。

時駿站在林辰身后,往冰箱里瞧了瞧,毫不意外地說:“柏元強在距離工作地點很近的地方買個小公寓,是為了方便上班,所以這里只是暫時居住地,自然很簡單。”時駿邊說邊觀察,突然在一塊地磚上站定,他問林辰,“有筆么?”

林辰從口袋掏出一支來。時駿搬了把椅子放在桌上,站上去用筆項了頂吊頂,果真有一塊板松動了些。他用筆頭緩緩移開那塊板。吊頂內部漆黑一片,借著手機燈光,他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

林辰遞了塊手帕過去。順便問:“你怎么發現這板子是活的?”

“桌面的擦痕。”時駿指著腳下的桌子,“這張桌子還很新,但是卻有四處比較嚴重的擦痕,而且距離比較規整,不大像無意間留下的。只有椅子的四角才會留下那么規整的痕跡。”

時駿伸手拿出吊頂里側的東西,是一個快遞信封。信封看上去還很新,但快遞單上只有收件人的姓名。他把快遞號輸入查詢系統,追蹤信息顯示,這是一個禮拜前的同城快遞,發件地點在宏景市承平區。

“承平區……”時駿仿佛想起什么,他放下信封,開始在霍剛的證物袋里翻找,拿出死者佟南的資料核對,“宏景市承平區朱家園2-11號,是那個私家偵探佟南的地址。”

“然后?”林辰看著時駿,等他的下文。

時駿晃晃手里的信封:“這封快遞,應該是佟南寄給柏元強的。”

信封里有輕微的沙沙聲響,他拉開信封口,將里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信封里是幾張照片。

照片上是柏元強和另一個男人在咖啡館見面的場景,兩人面對面坐著,桌上擺著一些零碎的東西和兩只咖啡杯。柏元強對面的男人剔著小平頭,四方臉,光從長相看,確實是普通的男性外貌,并沒有什么異常。唯一有些奇怪的是照片的拍攝角度,當時拍攝者應該藏在了一盆綠葉植物后,所以照片看上去很扭曲。

“佟南就是用這幾張照片敲詐柏元強的?”時駿拿著照片左右看看,無法從這些照片上看出什么線索,不知道柏元強是因為照片上的人被威脅,還是照片中隱含的信息被威脅。

“如果這是佟南用來敲詐柏元強的東西,柏元強為什么還要將把柄留著?”

“因為這東西很重要。”

“重要在哪里?”林辰問。

時駿哭笑不得:“哥哥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猜到呢。但是很顯然,柏元強藏起來的東西非常重要,否則也不會有人在家里下毒想要殺了他。關鍵在于,我們無法確定柏元強是否還藏了其他東西。”說著,時駿沉重地嘆息一聲,“對那個秘書來說,真是無妄之災。”

想起剛才在自己身邊瞬間流逝的生命,林辰不由有些難過,他低下頭,仔細觀察著流理臺上的照片,柏元強和另一人雖然并未坐在窗邊,但照片還是拍到了落地窗外的馬路,和馬路對面的一幢高樓,那寶藍色的玻璃外墻,林辰再眼熟不過了。

“這張照片是在天一大廈對面的咖啡館拍的。”

“天一大廈,柏元強工作的地方。你怎么了,想起什么了?臉色不大好看。”

“前天,發生了一件事情,有個在天一大廈清理外墻的清潔工,在20樓被花盆砸中,現在還在醫院搶救。”

時駿頓時瞪了眼睛:“是巧合嗎?”

“更巧合的是,天一制藥的總裁柏元強同一天在臨市殺了人,繼而又有人要謀殺他。”說話間,林辰使用手機上的掃描軟件,把照片傳到了刑從連的手機里,順便發個短信告訴他,查明照片上另一個男子的身份。

很快,刑從連的電話打了進來,先是說他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照片上的人也正在查。接著告訴時駿霍剛的手術成功,沒什么大礙,不過要留院觀察一周。他臨出來的時候,霍剛正躺在床上吵吵著要出院。

時駿掛斷了刑從連的電話。

“霍剛還好嗎?”

“還成,暫時死不了。”時駿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不久后,門口傳來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刑從連帶著鑒證科的同事趕到了現場。

與刑從連一同到來的,還有新的線索。留守在刑警隊總部的同事們非常能干,很快就查出了照片中跟柏元強見面的男子的身份。

“沈致,男,27歲,是五味堂的藥劑師。”

“五味堂?”

“藥劑師?”

林辰和時駿同時出聲,刑從連捏了張紙片,在時駿面前抖了抖:“你能保證這次去,不出人命嗎?”

時駿挑了挑眉,毫不猶豫地回答:“不能……”

邢從連無奈把紙遞在時駿手里:“小心為上,安全第一。”

時駿接過紙片,拉著林辰就往外跑。

五味堂在宏景市頗有名氣,雖然聽名字不過是個普通的藥店,但只有真到了門口,才知道這家看似不起眼的藥店究竟有多出名。

朱紅匾額,金漆楷書,“五味堂”三字匾額下排著彎曲蛇形的長隊,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但五味堂外的長隊卻一點沒有減少跡象。時駿踮腳張望,只見長隊盡頭坐著一個年輕男子,那人看上去比林辰還要冷淡幾分。

“這大夫,看上去也太嚇人了點。”時駿只覺得脊背發涼,他拉過隊伍中排隊的老人,問,“老伯,那是什么人啊,怎么這么多人排隊?”

老伯伯斜睨了時駿一眼,似是不滿意他輕浮的口氣:“那是五味堂的老板,他每周二下午都會開堂坐診……”

“您也是來看病的?”

“你這小伙子年紀輕輕,怎么老問傻話,我排著隊,不是來看病是來做什么?”

“他的意思是,這條隊伍太長了,排到您也要深夜了。”林辰按住時駿,語氣溫和。

“多晚都得等,我家老太婆的中風,就是柳大夫救回來的!”

“那位柳大夫,醫術很高明嗎?”林辰問。

“何止高明,簡直可以起死回生。”輕飄的嗓音在林辰背后響起,林辰回過頭,看到一個穿棕色羊毛衫的男人,男人脖子上裹著條棋盤格羊絨圍巾,因此只能看到他微微勾起的紅潤唇角,和溫柔的眼神。

“鳳子。”林辰輕輕道。

時駿拉了拉林辰,莫名覺得眼前的人讓他毛骨悚然:“這誰?”

“蘇鳳子。”林辰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向時駿介紹,“言情小說家。”他終于找到一個有些貼切的詞語。

時駿退了一步,似乎是準備離這個“言情小說家”遠點。

“你怎么在這里?”林辰問

“五味堂有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蘇鳳子笑了笑,仿佛看穿了林辰的來意。

林辰聞言,向時駿伸手,時駿老大不情愿地把一張照片交給林辰。

“這個人你認識嗎?”林辰問。

蘇鳳子掃了眼照片,眼波流轉間,他看向了藥店柜臺:“不就在那?”

“沈致?”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

“你對這個人了解多少?”

“我不太來店里,并不是很清楚。”

蘇鳳子話音未落,時駿就甩下林辰跑進店里,林辰站在蘇鳳子面前,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你有事情瞞著我,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投資藥店。”

“我怎會瞞你?”蘇鳳子笑道。

林辰走進藥店的時候,時駿剛重重拍了下柜臺。

名叫沈致的男人面露難色:“警官,我真的和柏總不熟啊。”

“有人拍到你們在天一大廈外面的咖啡館里喝東西,這叫不熟?”

“柏總以前是我的鄰居,難得碰上,就一起喝了杯咖啡。”沈致伸手撓脖子,一些皮膚屑掉下來,他隨手撣掉,不耐而又煩躁地對著時駿擺了擺手,“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人在拍照,早知道這咖啡打死我也不喝。”

時駿還想再問,好幾個拿著藥方的人圍在柜臺前,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警官先生,您看店里人這么多,您能放我去干活嗎?”說著,沈致繼續撓撓脖子,低下頭,不準備再跟時駿廢話。

時駿一把抓住他的手,扣在桌子上,正色道:“現在出了人命,不是一句簡單的碰巧遇上就能解決的!”

“警官先生啊……”

后面林辰拉了拉時駿,讓他不要再問了。

兩人出了店門,冬夜本就黑得早,天色看上去十分陰沉。

“那孫子……”時駿搓了搓手。

“在說謊,他明明認識柏元強,并且交情匪淺。”林辰說。

“那你干嗎拉著我。”

“他是五味堂的員工,卻和天一制藥的總裁交情匪淺……”

“你是說,這里面有貓膩?”

林辰掃了眼店外在寒風中排隊的老人們,說:“他估計會工作到半夜,再大的獵膩今天也查不了,霍剛還在醫院,你不準備回去看看?”

如果林辰知道,回到醫院會面對更加齷齪的局面,他一定拉著時駿在五味堂外呆到天明。

一進外科病房大門,他就被閃做一團的鎂光燈刺得睜不開眼睛,外科手術病房外圍滿了手持長槍短炮的記者。

“霍剛還沒殉職呢,怎么這么多人。”時駿念叨著,撥開了記者。

被記者圍在中心的人,操著標準的官方辭令:“天一制藥會對傷者負責到底……”

林辰臉上,露出一個譏諷至極的笑容。時駿難得見林辰動怒,不由得問道:“那是誰?”

“天一制藥的公關。”

“他們怎么會在這?”

“他醒了。”林辰淡淡道。

“誰啊?”

“鄭宣和現已蘇醒,他過一會兒會接受采訪,希望媒體朋友們能溫柔點……”公關說了兩句俏皮話,正好回答了時駿的問題。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3天前,有一名清潔工在天一制藥大樓外墻上,被一個花盆砸傷的事?”

“對,那事我還沒仔細問你,那事太離奇了吧?”

“事件發生后,我和邢從連把能做的現場勘查都做過,能問的人全都問過,沒有人看到具體事情發生經過,一切只能判定為巧合。”

“但現在人醒了,可以詢問當事人了,當時究竟發生了什么?”

林辰點了點頭,開口道:“霍剛能下地嗎,邢從連還在柏元強家里,趕不回來,必須馬上給那位清潔工錄口供。”

事實證明,受了傷的霍警官也絕不是紙老虎。

天一制藥的新聞發言人巧舌如簧,想要阻止警方與被害人接觸,霍剛只是亮了亮警徽,輕飄飄說了句“妨礙公務,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那位男公關便再無話可說。

病房里,被花盆砸中的清潔工鄭宣和半睜著眼,似乎還未完全清醒。在他身邊是位不停抹眼淚的年輕女性o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女生眼淚汪汪,但鄭宣和的眼里卻一片茫然。

林辰的臉色頓時就冷了下來:“不是故意的?”他半靠在門上,不給女生說話的機會,“人生氣的時候,總是想著發泄,但是你辦公室的窗戶,只能抬起一個不大的角度,你必須把花盆塞進那個縫隙里才能扔掉,這樣帶來不了什么快感吧?”

“警官……我當時只是氣瘋了……”女生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氣,“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你不用解釋,我不是警官。”林辰的身子微微前傾,及時止住了歇斯底里的女生。

他翻開鄭宣和的病歷,只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差得可怕,“你記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么事?”林辰死死盯住躺在床上的病人,似乎要把他的腦袋看穿一樣。

“不……我不知道……”鄭宣和頭上綁著一層又一層白色紗布,他迷茫地說著。

林辰深深看了眼天一制藥的公關,拳頭緊緊握起,仿佛是為了不在人群面前失態,他徑自站起,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過道的自動販賣機上買了兩罐冰可樂,時駿走到林辰身邊,遞了一罐到他手上。兩人頭頂上的中央空調發出嘶嘶的輕響,林辰刺啦一聲拉開可樂,透過玻璃窗,安靜地觀看對面樓下的病房。

鄭宣和毫無生機地躺在病房里,只是茫然地睜著眼,他的身上插滿了各式軟管,而在他周圍是一個個正在俯拍的鏡頭,天一制藥的公關顯然沒把那些吸血蟲似的記者趕走的意思。

“難得見你生這么大氣。乖,笑個,咱手里沒有解不開的謎。”時駿故意逗他放松。林辰對時駿的玩笑毫無反應,他手里拿著一沓病歷資料,正慢慢翻著:“鄭宣和不記得當時發生過什么了,他連砸傷自己的人都認不出來……”

林辰拿著資料翻了兩頁,目光越來越冷,他用沾著冰水的手指在記錄上輕輕劃了一條,遞給時駿。

“因腦組織損傷……故切除病人海馬體。”時駿念到這里,詫異地抬眼看著林辰。

林辰的臉色很冷,聲音也是冷的:“人腦中的海馬主管短時記憶,所以無論鄭宣和能否醒來,他都無法記起受傷前發生的事情。”

饒是見過太多不幸的時駿,也忍不住磨牙低聲痛罵:“媽的,太狠了。”

林辰深深吸了一口氣,就著手里的可樂輕輕啜了一口:“事故、記者,這是最完美的‘引爆點’。”

引爆點,指的是能讓信息以爆炸般速度傳遞的那一點。但以人命為代價,這樣的炒作實在太過殘忍。

當晚宏景電視臺的夜間新聞聯播,很快解開了他的疑惑。

地方臺的女主播大多外貌甜美,美女拿捏著輕松的語氣,播報道:“前日在天一大廈外墻發生的離奇事件,今天已有了最新進展。受傷清潔工鄭宣和已經蘇醒,接下來是記者傳回的最新報道……”

電視畫面直接切到了鄭宣和的病房,鮮花幾乎淹沒了整個房間,記者們舉著長槍短炮,不停問著問題。

“昨天您還說鄭宣和腦部出血嚴重,極有可能變成植物人,但今天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清醒……”

“醫生,您可以解釋一下為何鄭宣和能清醒得如此之快?”

話筒幾乎要戳進醫生嘴里,醫師欲言又止,悄悄看了眼天一制藥的公關,最后說了一句:“事關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但記者又怎是一句無可奉告能打發得了的。

記者看向鏡頭,手里拿著兩張X光片:“各位觀眾朋友們,我手里拿著的是鄭宣和昨天和今天的腦CT圖,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在鄭宣和大腦顳葉和腦干部位的大量出血已經消失,這幾乎可以被稱之為醫學奇跡,但天一制藥和院方都對此欲言又止,雙方究竟在隱瞞什么?”

記者將×光片抖得刷刷作響。

時駿翹著腿,正等下文,電視屏幕卻刷地暗了下來。林辰拿著遙控器,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喂喂,別關啊,多好的線索呀……”時駿哭笑不得地說。

林辰陰著臉,笑里充滿了譏諷和不屑:“欲揚先抑,寫小說慣用的手法。拋出一個離奇事件,引起觀眾好奇心和全部注意,再慢慢抽絲剝繭把故事講出來。”

時駿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他半瞇著眼睛,似自語地說:“這采訪確實很像在作秀。”

林辰不緊不慢地說:“與其說是作秀,不如說是做廣告更恰當,用人命,在做廣告。”

聞言,時駿險些被吸進嘴里的煙嗆到,他提醒林辰:“沒有證據隨口亂說,可是污蔑啊。”

“我知道,要證據。”

事件似乎都圍繞著天一制藥發生。天一制藥的總裁在逢春市殺人,繼而自殺;接著就是自己跟翟剛在路上被人襲擊;緊跟著柏元強的秘書中毒身亡……

“林辰,你再說一遍,鄭宣和的案子是哪天發生的?”

“11月3號,下午15:00。”

柏元強在11月3號晚殺人,11月4日11:10自殺,今天是11月5號,短短的三天時間,已經造成了兩死一傷。哦不,算上霍剛的話,就是兩死兩傷。奇怪的是,為什么幾起事件相距的時間如此緊湊呢?

聽過時駿的疑問,林辰沉思片刻。

正當時駿萬分期待時,他聽見林辰說:“很晚了,洗澡睡覺。”

“哈?”時駿傻乎乎地看著林辰,“現在還不到11點,你要睡覺?”

作為一個年輕人,12點前睡覺是在浪費大好時光。林辰給他拿了條新毛巾,不顧時駿委屈的樣子,拍了拍時駿的手,把浴室的移門拉上。時駿剛把外衣脫下,林辰神情淡淡地將一沓厚厚的《宏景晚報》遞了過來:“泡澡的時候,可以看看。”

時駿躺入溫暖的池水中,翻開林辰塞來的報紙。晚報上充斥各種花邊新聞,時駿隨手翻著,過眼即忘,忽然間,他的腳動了動,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議的事。他把報紙舉到面前,湊近了看,依舊沒有錯。

在報紙廣告版上,大幅刊登著一幅紅底金字廣告。

——慶天一制藥成立十五周年,誠邀社會各界出席盛典

廣告被做成邀請函樣式,十五周年慶典暨研發中心落成典禮,各種自我吹捧的詞句時駿懶得去看,吸引他的是廣告底部標明的天一制藥十五年慶典的發布會時間、地點以及內容。他定睛看了看時間,竟然就在……

“林辰!林辰!”時駿拔高音調,大喊了兩聲,只聽見林辰輕輕敲了敲浴室移門。

“明天,天一制藥明天要辦慶典。”時駿扯著嗓子說,“你為了給我看這個?”

“嗯。”

“出了那么多事,天一他娘的還要辦慶典?”時駿加重語氣。

“你看看時間。”林辰倚著磨砂玻璃門,說。

時駿低頭一看,報紙是10月26日的,也就是10天之前的報紙。

“大型慶典準備周期很長,天一制藥或許早在幾個月前就著手準備了。從時間線上來說,用花盆砸傷鄭宣和只是慶典的前奏,天一制藥的真正目的,是要借助隆重的慶典作一場大秀。”

“因為柏元強殺人在鄭宣和事件之后,所以天一制藥無法改變原定的計劃——利用鄭宣和事件進行炒作?”

“很有可能。”林辰淡淡道。

“所以今天要早點睡,明天要去圍觀作秀?”時駿挑了挑眉,從水中站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林辰把時駿從被窩里揪出來。算上吃早飯的時間,他們或許已經來不及在新聞發布會開始之前趕到會場了。

與此同時。在宏景市郊科技園區里,天一制藥十五周年慶典即將開始。

各大媒體將天一制藥新落成的研發中心圍得水泄不通,研發中心大樓是T宇型構造,有天一標志性的寶藍色玻璃外墻,看上去透著高貴冷艷的科技感。

大樓正門前,有二十幾層臺階,臺階頂部平臺上站著不少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有應邀前來的各部門的領導、天一制藥各部門主管和一些商界人士。在這些人上方約兩米的位置懸掛著一塊金字招牌。

到了預定時間,掛牌儀式正式開始。天一制藥的董事長親自搖著手柄,金字招牌緩緩上升,覆蓋招牌的紅綢也一點點揭開。“天一生物制藥研發中心”的字樣一點點顯露出來。

時駿與林辰到的時候,掛牌儀式已經結束,平臺上的賓客正魚貫進入研發中心,兩人慢慢跟在隊伍后面,進入大廳。

研發中心寬敞明亮,四根立柱撐起整座大斤,光大廳面積就將近五百多平米。人群最前方是一道拉在兩根立柱間的橫幅,印有“簽約儀式”四字。

媒體的閃光燈把時駿搞得心煩氣躁。

“媽的。”時駿很少在林辰面前爆粗口,林辰不免細看了他一眼,低聲問:“怎么了?

“不知道。”時駿撓撓頭,不耐煩地說,“心里亂糟糟的,靜不下來。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直覺是最可怕的東西。”

時駿失笑。

在他們閑聊的時候,主席臺上的簽約儀式已經結束。天一制藥的董事長手舉香檳,滿面笑容,與合作方碰杯。

主持隨后宣布,媒體提問時間開始。

林辰與時駿對視一眼,正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請問王董,您今天簽下的合約究竟是什么7”宏景電視臺記者被率先點名,林辰看了那人兩眼,果然還是昨天新聞里那個記者。

“和奇跡蘇醒的清潔工有關嗎!”記者夸張地伸長話筒。

“確實……有一些關系。”董事長裝得欲言又止,把所有人的心都勾了起來,“向大家隱瞞,其實也背離了我們天一制藥研發這種新藥的初衷,但具體臨床實驗還未全部完成,我不能透露太多,只能說,我們希望這是一種能造福千萬腦中風患者的良藥。”

“董事長,所以您承認,清潔工奇跡蘇醒,是因為天一制藥的新藥?”

“這是種怎樣的產品,您能更詳細地介紹一下嗎?”

臺下記者炸了鍋,僅根據世衛組織2011年數據,全球每6個人中就有1人可能罹患中風,每6秒就有一人死于中風。治療中風的新藥研發成功了,這消息可算是世界性的重大新聞。眾所周知,中風分為缺血性腦卒中和出血性腦卒中,鄭宣和受到重創的大腦出血奇跡般消失,不就驗證了這種治療中風新藥的神奇療效!

董事長見無法控制形勢,給主持使了個眼色,主持人趕忙說道:“時間有些緊張,我們接下來進行下一環節的慶祝活動,剪彩儀式。”

主持話音未落,兩名工作人員站在主席臺兩側,他們解開系在壁燈上的繩子,繩子連接屋頂上的巨大彩球,彩球裂開,五彩繽紛的彩帶和彩紙像彩虹雨一般灑落下來。

炫目的燈光從彩帶的縫隙中穿透,將紛雜的顏色染得更加亮眼。輕飄飄的彩帶中,突然出現一抹不和諧的顏色,濃重的,刺眼的——血。

咚地一聲!

有什么圓滾滾的東西,從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主席臺上。

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那東西落下,在長桌上滾了半圈,然后啪嗒落地,拖出一條形狀猙獰的血痕。

那個圓球狀物體完全被暗紅色的血液覆蓋,走近一點,依稀可以看見一叢黑色毛發!

“啊!”凄厲的尖叫猛然響起,幾乎要震碎整座大廳。

其他人尚未反應過來,時駿就痛罵一句沖了過去,林辰看著那顆還在淌血的人頭,有些無語,直覺真可怕……

“林辰,打電話叫刑從連來。所有人靠邊站不要毀壞案發現場!上面那些人不要動,媽的,那小子,穿藍衣服那個就說你呢,別動。再往前走一步我打斷你的腿!”

這話說完,他迅速看向林辰。林辰剛把電話收好向時駿點頭。

“周圍人的反應如何?”

林辰幾乎緊貼在時駿的背上:“我已經看過,每個人臉上驚恐的表情都很真實。”

“我操,不會吧?”忽聞時駿爆了句粗口。

“你看這張臉眼熟不眼熟!”時駿側了半身,讓開位置。

林辰蹲下來,透過死者面部的血污,依稀可辨那四四方方的臉型和總是半瞇著的眼睛,這個人,他們昨天還與他說過話!分明就是五味堂的員工沈致!

隱約中,兩個人都有種被戲耍的憋悶感。他們剛發現一點線索,重要證人就被干掉了。仿佛暗中,有人緊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看來我們打草驚蛇了。”時駿說。

林辰抬起頭,淡漠的眼神掃過整個大斤。驚恐憤怒的天一董事長,偷偷溜走的嘉賓,亢奮的媒體。千姿百態,道盡人性黑白。

時駿煩躁的面露怒意,旁邊幾個大膽的人剛往前走兩步,都被時駿嚇得縮了回去。時駿用會場桌子上的布圈出一個范圍,警告眾人絕對不可踏入范圍之內。林辰看出他似乎有事要做,就說:“你去,這里有我。”

“有什么麻煩馬上通知我。”

時駿轉身跑到裝有人頭的彩球下,仰頭看著。這時候,那位拉動彩球的工作人員被嚇得失了神。

時駿安定他的情緒后,知道了大致情況。首先,兩個彩球都是早上八點由這名工作人員親自掛上去的,讓時駿疑惑的是:那人頭是在彩球掛上后放進去的,還是之前就已經在彩球里了呢?

自稱小馬的工作人員已經被嚇得語無倫次。時駿抓住他的右手,反過來看手掌。手掌上沾了血跡,小馬這才知道手上沾了血跡。初步可以斷定,人頭是在彩球掛上去之前,就已經放入其中了的。時駿問:“彩球掛上去之前放著哪里?”

“在控制室。”

走到控制室門口,小馬指著門口停放的兩個手推車,說:“昨晚我把彩球放進控制室,今天早上將它們移放到手推車上,方便直接推到會場。我剛掛完彩球,客人們就進來了,當時,我看了一眼手表,是09:53。”

時駿有些失望。困擾他的還有一個大問題,尸體在哪?時駿邊想邊推開控制室的門,忽聽小馬慘叫一聲:“媽呀!”

饒是時駿這樣見慣了各種案發現場的人,此刻也不免有些惡寒。

控制室里,一具無頭尸橫側躺在地上,屁股緊貼著墻根。從脖腔里流出來的血幾乎染紅了大半的地面。殷紅的血泊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時駿一臉的驚駭。他關上房門,取一根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見癱坐在地上的小馬臉色慘白,也給了他一根:“冷靜點。跟我說說,這個控制室平時都有哪些人來?”

小馬吸了大半根煙,才穩定下來。他告訴時駿。這間小屋是臨時控制室,存放一些慶典儀式上需要用的道具,還有負責控制外面掛牌匾的手搖升降桿。按照原計劃,今天慶典結束,這個小屋就會被清空,以后做什么用還不知道。所以,進出這里的人很多。

根據小馬提供的信息,時駿的大腦,在濃烈的尼古丁刺激下快速運轉:09:30這里才沒人進出。小馬把彩球掛到會場上方,至少需要5分鐘時間,他掛完彩球的時間是09:53,他到控制室門外取推車上的彩球是09:48,換句話說,案發時間是09:30——09:48之間……

林辰和刑從連趕到,打斷了時駿的分析。林辰走到時駿面前,看看他,再看看坐在地上發抖的小馬。開口便問:“發現尸體了?”

“就等你們來了。我一個人進去不合適。”

畢竟這里不是翟剛的地盤,林辰也不是警察。

血泊、尸體,讓林辰和刑從連齊齊地倒吸了口涼氣。

尸體的頸部傷口朝著南,雙腳位置朝著北。屁股緊貼著西面墻的墻根,雙腿成不自然的彎曲狀態。死者的羽絨服并沒有穿在身上,而是夾在雙臂和懷抱之間,看上去更像是睡覺時蓋上去取暖的。

尸體上方,有一扇窗戶,也是這個房間里唯一的窗戶,時駿走到窗口往外看,窗戶下面種植了一些低矮的植物。再往前看,就是停車的空地,現在已經被車輛塞得滿滿的。右邊就是大樓的樓梯,以時駿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三四階臺階。

窗戶距離地面約有一米的地方殘留著一些血跡,緊緊挨著線軸裝置。兩根筷子粗細的鐵線在滾軸上纏繞著。一端纏在墻壁固定好的滾軸上,另一端,從墻的中間部位向上延至半開的窗戶,伸至屋外。兩個滾軸和鐵線成“L”形。墻上的血跡就在橫向的部分。

時駿發現在橫向的滾軸上沾滿了血跡,甚至滴落在地面上。而沾有血跡的鐵線已經被收回到滾軸里。

“小馬,進來。”時駿喊道。

小馬戰戰兢兢地走進案發現場,背部距離沾有血跡的墻面大概20厘米,時駿讓他緊靠著墻坐,避開了尸體和血泊。他告訴小馬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能動彈。隨即,打開窗戶直接跳了出去。他從停靠的車輛之間擠出,急匆匆跑上臺階站在金字牌匾下面。

圍觀的人群制造著令人厭煩的噪音,時駿充耳不聞,仰著頭盯著金字牌匾,以及那兩根筷子一般粗的鐵線。

林辰跟著時駿走出大樓,忽被人從后面摟住了腰。沒等林辰反應過來,就見腰上多了一條鐵線。時駿在他身后把鐵線綁好,訕笑道:“忍一下。”

林辰沒拒絕這次試驗。時駿迅速跑到下面,在位于控制室窗戶的下面大喊,“老邢,我要搖動手柄了,你看著辦。”

時駿搖動手柄。很快,在控制室的刑從連聽見滾軸發出不大的吱嘎聲,并慢慢地轉動起來。整根鐵線快速地放出去不少,垂在小馬腹部的位置。一秒鐘后,放出去的鐵線開始往滾軸里纏繞,一放一收,原本垂在小馬腹部的鐵線已經摩擦在他的喉結上,幾乎勒進了他的皮里。刑從連眼疾手快,一手拉開鐵線,一手將小馬拉了起來。

外面,林辰已經被吊在了半空中……

時駿問:“怎么樣?”

刑從連緊張地吁了口氣,說:“如果我沒拉他一把,估計他那腦袋也得下來。”

時駿的眉頭皺得更緊,他說:“墻上的血跡看形狀不是噴濺上去的,所以首先排除兇手使用刀斧一類的兇器砍下死者頭顱。墻面上的血跡上粗下細、上濃下淡,在地面上形成血泊,這是血在流淌時受到重物影響而留下的特點。也可以確定控制室就是第一案發現場。再結合尸體頸部的骨頭、筋膜、血管以及神經等組織的挫碎情況來看,死者的頭顱是被絞斷的。”

“你用我做實驗,是為了證明兇器是升降機的那根鐵線?”懸在半空中的林辰問。

時駿嘀咕著兇手跟死者是有多大的仇,下手這么狠。林辰雙腳剛剛落地,便開口道:“這不是仇恨。

“是示威。”

“什么意思?”

“示威就是,我要是和你有仇,就在你家門口扔只死貓警告你,小心點。”

時駿被林辰的眼神搞得渾身發毛:“你的意思是,在天一制藥的典禮上殺人,是為了警告天一制藥?”

三個人返回案發大廳,王朝等人已經做完了初步調查。時駿先擺手打斷了王朝的話頭,問道:“天一制藥的人呢?”

“去樓上休息室了。”王朝說。

時駿點點頭,乖乖聽王朝說起調查結果。結果表明,控制室任何人都可以進出,無法確定嫌疑人。從早上八點到人頭落地,期間,大廳內都有工作人員在場,沒有發現可疑人物,也沒有人看到半空中的彩球有何異動。一樓和二樓之間也詳細勘察過,現實情況比他想的要苛刻。一樓和二樓之間并沒有隔層天花,兇手沒有條件站在二樓對下面的彩球動手腳。兇手用如此驚悚的方式犯案,又在大庭廣眾下,讓人頭出現在現場,目的為何,真如林辰所言單純示威?他又是如何,將這顆頭悄無聲息地從控制室放入懸掛的彩球里的呢?

時駿表示,這個方法并不難。兇手將死者安置在控制室,又把鐵線勒在他的脖子上。隨后,兇手把控制室外推車上的彩球拿進去,打開彩球,往里面塞了更多的彩紙,彩球就像是一個敞開口的容器。

為保證兇手可以不沾血跡的運輸頭顱,他利用了死者的羽絨服。死者坐在地上抱著敞開的彩球,而蓋在死者身上的衣服被放進打開的彩球里面,制造隔離效果。羽絨服的面料在短時間內可以防水。兇手在外面操作手柄,當鐵線絞斷了人頭,人頭就會順著羽絨服滾落到彩球里。隨后,兇手抽離彩球,羽絨服吸附大量血液,可以保證不會馬上浸潤彩球。同時,尸體沒有了支點倒在一邊,羽絨服就變成被他抱在懷里的樣子。乍一看,就像是他坐在地上睡覺冷了,用自己的衣服取暖一樣。

兇手把裝有人頭的彩球合上,重新放回控制室外的推車上,躲在暗處窺視。小馬不知道彩球里有個人頭,推走彩球,把它拴在繩子上掛上去。短時間內,血液會被彩球里的彩紙吸收,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借他人之手,完成了這個看似詭異的兇殺案。同時,警方也無法從這一大群人里,找出嫌疑人。

作案手法已經被解開,用時駿的話來講述:就是說兇手從頭到尾都沒有碰過死者的尸體,甚至沒有碰過人頭!明確了這一點,林辰不免一身惡寒。

林辰反問:“那你知道兇手的動機么?”

“我不是神,不可能短時間內告訴你所有答案。”

林辰在手里轉著一張名片,是剛才刑從連塞給他的,他兩指夾起名片,抬到時駿眼前:“你想跟我一起去見這個人嗎?”

天一制藥董事長,王福!

當然想去!現在,時駿特別想見見那個倒霉的天一制藥老板,看看他是不是印堂發黑!

林辰很少厭惡什么人,天一制藥的董事長王福是個例外,鑒于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的宣傳手段,林辰內心很是反感。

坐在真皮座椅中的男人身軀龐大,戴金邊眼鏡,厚重的眼皮褶耷拉在眼睛上,被壓成狹長的形狀。林辰與時駿跟在邢從連身后,刑從連與董事長握手,然后在豪華辦公桌對面的沙發里坐下。

“邢隊長的手下很能干嘛。”王福笑得諂媚,臉上的橫肉輕輕顫動。

久在權利頂峰的人,對挑撥人心最最擅長。想來王福大概旱通過監視攝像頭觀察了警方調查現場的一舉一動,時駿的表現太過搶眼,甚至將刑警隊長支使得團團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好像在說,邢隊長,你也太沒用了些。

刑從連裝作沒有聽懂,大力拍了拍時駿,說:“這是小時,有他在,你這案子準能破。”

“那就勞煩時警官了。”王福向時駿點頭致意,他拉開抽屜,從里面抽出支雪茄,當著三人的面點燃,“不知三位警官先生,想問些什么?”

對付王福這種老油渣,絕對不能客氣客套,一定要狠厲不留情面。

刑從連和時駿的目光齊刷刷看向林辰,林辰眉頭輕蹙,問:“天一最近諸事不順,王董是不是遇上什么難題了?”

正在給林辰準備咖啡的秘書手一抖,杯子里的咖啡盡數灑在了林辰的衣服上。咖啡很燙,林辰騰地站起身來,揪著緊貼在皮膚上的襯衫,抖了抖。

“對不起,對不起。”秘書忙不迭地道歉,抽出紙巾給林辰擦衣服。王福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惡狠狠地瞪了眼秘書。他肥胖的身軀快步走到林辰面前,呵斥道:“這點事都干不好,去,趕緊給林警官拿條干凈的毛巾。”

“不勞王董費心了。”時駿巧妙地把林辰拉到身邊,順手接過他脫下來的外衣放在一旁。轉頭問道,“要不要去衛生間洗洗?”

林辰搖搖頭,沒在乎身上的黏濕,正色看著王福:“王董最近,有做什么虧心事么?”

看吧,果然生氣了!

王福聽到這話,深深吸了口雪茄:“什么叫虧心事呢,商場上的你爭我斗算嗎?”

“那就是有了?最近圍繞你們天一制藥,已經死了三個人,柏元強,他的秘書,還有五味堂的沈致,王董掌控這么大的集團,起碼能感覺到什么風吹草動吧?”

“呵呵,五味堂……”王福眼里閃過一絲狠厲,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他說,“沈致,是我們派到五味堂的臥底!”

如果是這樣,天一總裁柏元強與臥底沈致秘密會面的照片,似乎也能被解釋了。

林辰點了點頭,卻沒有顯露太多驚訝神色:“為什么要派臥底?”

“因為五味堂,偷了我們的東西!”王福把抽了一半的雪茄在煙灰缸里按滅,“林警官應該知道,研究一種新藥需要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漫長時間、巨額的資金投入,但在半年前,我們發現市場上出現了一種藥效神奇的同類產品,和我們即將投入生產的新藥十分類似l”

“你說的,是那種讓鄭宣和大腦奇跡復原的新藥?”

“不瞞您說,我們的新藥叫‘腦得生’,它……它實際上能扭轉大腦不可逆的壞死情況,而五味堂的藥居然也有這種效果,這怎么可能!并且我懷疑,小柏的死,也和藥方被盜有關!”

“你懷疑,沈致在公司慶典上慘死,是因為五味堂的人發現了他的臥底身份?”

“這個……這個……”王福眼珠微動,卻不承認。

“我明白了,你提供的這條線索,警方會繼續調查的。”林辰說完。

出了董事長辦公室,林辰放慢了腳步,時駿走在他身邊,問:“你不是認識五味堂的股東,我們去敲打一下?”

“你認識五味堂股東?”刑從連湊了過來。

林辰意味深長看了邢從連一眼:“是蘇鳳子。”

邢從連差點嗆到:“他怎么老陰魂不散的?”

“你也不喜歡他?”時駿脫口問道。

刑從連嘿嘿一笑,抬眼望天。時駿也跟著嘿嘿地笑,心說:看吧,果然不是我一個人。

刑從連轉移話題:“這案子急,要不然咱再下去看看?”

當他們準備再次勘查案發現場時,局里的法醫打來電話,說是沈致的尸體有重大發現,讓他們趕緊回去。

沈致躺在尸檢臺上,柔和的燈光覆蓋在他身上,原本與軀干分離的頭顱已被細細縫合,駭人的針腳環繞脖頸一圈。時駿湊近感慨道:“手藝很不錯。”

“因為天天在縫。”幽靜的聲音從一道藍色卷簾后傳出,白袍法醫掀開簾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見刑從連沒來,他開口道,“老邢真是越發懶了,能支使別人干的活,自己絕不動手。”他把一沓詳細的解剖資料遞到時駿手里,“你的推測沒錯,死者是被鋼絲絞斷脖頸,當場死亡的。”

時駿翻了兩頁報告,定定地看著法醫,好像在說,就為這點屁事你心急火燎地把我們找來?

法醫把他們領到沈致尸體邊,將尸體慘綠的面孔掰向一邊,露出了半邊耳朵。他指著尸體下頜骨髁,鬢角下方處的一個小紅點給時駿林辰看。

“注射針孔?”時駿迅速說道。

法醫卻搖了搖頭:“我從這個針孔里,取出了一樣東西。”他邊說,邊拿起工作臺上的托盤。托盤里,是大約4cm長的半截斷了的針頭。

“這不是注射器的針頭,這是?”時駿咂了咂嘴,看來沈致死前受的苦還不少。

“針灸針。”林辰淡淡道。

時駿聽聞此言,不由得看了眼林辰,五味堂的那位老板,似乎恰好是中醫高手。

法醫看著時駿那一臉的好奇,指著死者皮膚上的小孔告訴時駿。那個位置,叫耳門,如果施針得當,能治療耳鳴、牙痛……但是,若是施針不當,會致人昏迷。

“有人在沈致耳門穴里扎針,讓他昏迷,再使用鐵線絞斷他的脖子?”

“很有可能。”法醫說。

法醫給出的結論很有價值,但時駿顯然還不知足。他含笑看著法醫,似乎是說:我不信你肚子里就這點東西。法醫失笑地聳聳肩,說:“好吧,我再以個人角度給你們點建議。”

三人的目光集中在斷針上,法醫告訴他們,“這針并不是我們常見的針灸用針,這種針是特制的。從針尖的磨損情況來說,這枚針起碼使用了幾十年,而且,它是手工打磨的……”

“家傳之物?”林辰問。

“家不家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宏景市有一位極出名的手藝人,你們或許能從他那里得到一些線索。”

法醫寫了一個地址和人名,叮囑林辰和時駿,這是一位老匠人,年紀很大,輩分也高,要懂得尊重人家。

冬天的細雨惹人厭煩,石皮弄是宏景市里再尋常不過的小巷。時駿撐著把黑傘,與林辰一起在青石板上緩步而行。他拿出紙片看了看,在一處老宅門口站定。

褪色的朱紅木門,雕花檐角,依稀可辨老宅當日的恢弘規模。

時駿敲了敲門,木門卻吱呀一聲,自己開了。門內是個小庭院,有位老人半瞇著眼,在檐下避雨。

時駿抬腳就要跨入門檻,林辰抬手,將人拉住。

“這里原先是一處醫館。”

“你怎么知道?”時駿輕聲問。

“味道。”林辰貼近了木門,輕輕嗅了嗅,“經年的藥香,已經滲入老宅的每寸角落,哪怕這里已廢棄多年,但只要一下雨,藥味還是會透出來。”

時駿吸了吸鼻子,確實覺得空氣里有點霉味。

老人窩在藤椅里,微微抬眼,看了看意外到來的訪客o

“我們聽聞您是宏景最有名的老匠人,冒昧前來,是想請問,您認識這枚針嗎?”林辰把從法醫那里拿來的針尖放在手帕上,遞到老人面前。

老人看似耳光渾濁,但在觸及到針尖的那一刻,忽然變得清明起來:“這針,你們從哪里來的?”

“意外得到的。”林辰模棱兩可地回答。

“想不到,這么多年,我還能再見到它。”老人顫抖著嘴唇,仿佛陷入了漫長回憶之中。

老人說,這套針一共九枚,由純金與銀按特定比例制成。這一枚斷掉的名叫毫針,毫針有長短之分。這是一枚用于深刺的長毫針。

“深刺,會刺入耳門嗎?”林辰問。

老人搖了搖頭,說,耳門一類的面部穴位,常用短針,淺刺。

林辰皺了皺眉頭,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卻又不便向老人透露案情,只得繼續追問老人,關于這套銀針的由來。

“這套針,是我一位故友的,他叫秦然。”老人目光悠遠。

那時剛剛解放,老人有天打開家門,發現門口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

年輕人說自己是個大夫,逃難來到宏景,實在太餓,就暈倒在老人家門口。這本是個平常的故事。

“那時候,他還不是國醫大手。”老人呵呵笑起,繼續說道,“但脾氣和幾十年后一樣倔。”

年輕人說不能隨意受人恩惠,他用自己隨身最值錢的一套九針包作抵押。老人說,當時他就是出名的手藝人,哪在乎這點東西,就隨口說,你不是大夫嗎,那就在這里開個醫館,替人診病還錢吧。

年輕人同意了,然后,他在這條小巷里,一坐就是幾十年。

后來,年輕人說國家需要他,九十年代初的時候,將近花甲之年的他被返聘到宏景醫學院,去做醫學研究。

“你說,他那時候已經是享譽海內外的國醫大手,還去醫學院做教授干什么?”老人說話時,眼眶竟泛了紅。

“有些人德被蒼生,卻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多。”林辰淡淡道,低下頭,卻發現老人已哭得泣不成聲。

或許是聽到老父親的哭聲,老人的兒子從屋里竄了出來,見庭院里站著兩個陌生人,父親又在痛哭,他攢起拳頭就要揍人。

老人是真傷了心,時駿還想再問,老人卻只是流淚,一個字也不愿多講。林辰見狀拉著時駿,道謝離開。

“請問這座醫館,以前叫什么名宇?”臨走時,林辰回過頭,問老人。

“五味堂。”老人顫抖的聲音,如同一顆碩大雨滴,落入水中。

“那個五味堂和這個五味堂之間,必然有什么聯系。柳大夫難道是秦然的后人,但是姓不對……”時駿自言自語。

去往宏景醫學院的路途中。車廂里氣氛壓抑,林辰抿著唇,一句話也不愿說。

他們拜訪了醫學院分管教職工作的副院長,當他們報出秦然名字的時候,只見副院長面色一陣青紅,他握緊的拳頭敲了敲臺面,終于說:“那是恥辱,我們醫學院建校七十幾年來,最大的恥辱。”時駿與林辰默不作聲,只聽副院長繼續說,“那是在十三年前了,你們是宏景人的話,應該聽說過7.12重大藥物事故?”

時駿看了眼林辰。

“我也不是宏景人。”林辰說。

“那難怪你們不知道了,當時秦老組織的臨床藥物實驗,出現了重大的藥物副作用,當時參加實驗的五十多個病人,都出現不同程度的死傷……”

“那么秦教授呢?”時駿追問。

副院長說,秦教授,在十三年前,畏罪自殺,跳樓身亡了。

雖然也能猜到是這樣的結果,但一代國醫大手竟以這種方式終結生命,實在太過慘烈。

林辰時駿向副院長詢問了秦然是否有柳姓后人。副院長說,秦教授是逃難到的宏景,孤身一人,終身未娶,并沒有什么后人。不過他聽聞秦教授在世時,對自己的學生很好,他可以幫著查查學籍,看看秦教授是不是教過什么姓柳的學生。

副院長也算十分配合了,他調閱了電子檔案。在秦然受聘成為宏景醫學院教授到他自殺身亡的這些年里,他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但所幸柳姓比較少見,姓柳的學生只有三人,而其中兩人,是女生。

“您能把那個男生的照片調出來給我看看嗎?”林辰問。

副院長將電腦屏幕折了個角度,屏幕中出現了一張俊秀青年的照片,青年名叫柳松,雖然眉眼冷淡,但依稀可見屬于少年人的朝氣活力。

正是五味堂的主人。

他是當年大國醫泰然的學生,很有可能繼承了秦然的那套針包,同樣的針頭出現在死者沈致頭部。據天一制藥董事長王福所說,五味堂主人很可能知道了沈致的臥底身份,才痛下殺手。看上去,到了必須去拜訪五味堂主人的時候。

又是傍晚時分,今日五味堂主人并未開堂坐診,但門口排隊求藥的人依舊不少。時駿撥開門簾,跨入店堂,徑直走向在藥柜前忙碌的冷漠男人,在他面前的柜臺上,放下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正是死去的沈致,他平靜地躺在尸檢臺上。脖頸處是一圈駭人的縫合針線。

柳松瞥了眼照片,臉上并無絲毫驚詫神情:“怎么?”

“你的店員沈致在天一制藥研發中心被謀殺,尸首分離,你就一點也沒什么想說的?”

“你又不是警察,何必裝作公事公辦的模樣。”輕飄溫和的嗓音再次響起,時駿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內店走到大堂,在柳松身旁站定。

“好不容易找到些線索,就按捺不住想要把疑犯捉拿歸案?”

“蘇先生這是在指認柳大夫是疑犯了?”時駿挑眉。

“你確定你手里有線索?”蘇鳳子笑道。

“柳大夫,能把你的針灸包拿出來,讓我看一下嗎?”見蘇鳳子挑釁,時駿轉而面對柳松。

柳松皺了皺眉,卻依言將隨身的針函包取出,在柜臺上攤平。

八枚銀針安靜地嵌在藏青色布包內,時駿眼尖,發現里面果然有個空位,他敲了敲柜臺:“柳大夫,這里似乎是少了什么東西吧?”

柳松面色平靜地說:“前幾天,丟了一枚。”

“丟了?丟在了沈致的耳門里?”時駿冷哼,“又或者,是柳大夫親自扎進去的?”

“我丟的這支是長毫針,我再蠢,也不會用長毫針去扎面部穴位。”言罷,他冷冷看了眼時駿。

“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扎面部穴位須用短針,沒人會用長毫針。”蘇鳳子臉上帶著一貫的閑適笑容,“請問,沈致的死亡時間是什么時候?”

“昨天上午十點。”

“真遺憾。”蘇鳳子朝著時駿無奈地笑了笑,“昨天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一點,柳大夫一直在辦公室。我可以作證。”

“你?”時駿的尾音上揚,充滿了質疑。

“你不相信我?”

時駿礙于林辰的面子也不好跟蘇鳳子鬧僵:“鳳子,你說你可以為柳大夫作證,但是在法律上關系過于緊密的人的證詞是不能采證的。”

“你知道我跟柳大夫是什么關系?還有,我想我與時先生并未親密到可以相互直呼名字的地步,我若叫你駿駿,你也一定不舒服吧?”

林辰,我能抽他么?

時駿當場哈哈一笑:“你說作證就作證?論公,你是五味堂的股東,你跟柳大夫是互惠互利的關系,所以你的證詞本身就帶水分:論私,你跟柳大夫到底是什么關系,到底有沒有貓膩兒,還需要調查。在結果出來之前,蘇先生您能老實點么?”

蘇鳳子不緊不慢地說:“論公,你不過是個私家偵探:論私,你只是林辰的朋友。如果今天刑從連來,我還可以考慮多說幾句。真可惜啊,你不是警察。”

眼看著時駿就要發飆,林辰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臂,問:“柳大夫,你知道沈致是天一安排到五味堂的臥底么?”

“不知。”

時駿讓林辰把照片拿出來,就是那張在柏元強家里發現的,沈致和柏元強會面的照片。

蘇鳳子與柳松看到照片的時候都微微蹙眉,后者不解地問道:“這是什么時候拍的?”

沒人可以確定具體日期,只能判斷出季節。蘇鳳子瞇起眼,說:“墻上好像掛著電子鐘,拿放大鏡看一看。”

店員取來放大鏡,時駿仔細一看,不由呼吸亂了半拍。

“那就這樣吧。”時駿突然滿臉笑容,在蘇鳳子一臉的詫異的表情下,拉著林辰就走,似乎有什么很著急的事等著去辦。

“不是想起,而時發現。”時駿神神秘秘地笑著。他把柏元強和沈致的照片拿出來,放在林辰手里,“這么看可能不清楚,剛才放大照片后,我發現沈致脖子上貼著一塊醫用膠布。”

自從離開了案發現場,時駿腦子里一直想著:為什么兇手要絞斷沈致的脖子?

預謀性兇手在作案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做多余的事。他花如此大的力氣去制造兇案現場,一定是在掩飾什么。兇手讓沈致尸首分離究竟為了什么?等他看到沈致脖子上的醫用膠布,忽然想到了,兇手是不是在掩飾膠布下的某個痕跡?

林辰接過照片,仔細觀察沈致的頸部,同意時駿的看法:“在這個位置的話,鋼索絞斷沈致的脖子會造成皮肉外翻,法醫確實不容易發現。”

“我想起件事來。”時駿忽然岔開了話題,“咱倆去找沈致,我跟他談話的過程中,他總是下意識地撓脖子。現在想想,他撓的那個位置剛好是貼著醫藥膠布的地方。”

隨著時駿的回憶林辰愣了愣,隨即拿出電話,致電刑從連,向他簡短敘述了線索,然后他請刑從連麻煩法醫再次仔細檢查沈致的頸部,看是否有什么別的痕跡。

掛了電話,時駿揉了揉肚子,忙了一上午,兩人還沒來得及吃飯。

五味堂藥店位于鬧市,周圍飯店餐館林立,但停車是個大問題。林辰指了條路,讓時駿將車停在快餐店邊的小巷里。案件千頭萬緒,兩人都無心吃飯,只點了最普通的商務餐,勉強填飽肚子。

回到車邊,時駿剛坐上車,后面兩個車門忽然打開,從外面快速地竄進來兩個男人。沒等林辰反應過來,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

林辰面色如常,通過車鏡,他看到那兩個頭戴口罩墨鏡,匪徒打扮的男子。

挾持林辰的男子惡狠狠地對時駿說:“別亂動,不然我殺了他!”

時駿的眼神暗了幾分,低聲問道:“要錢還是要人?”

“開車。”

時駿的手輕輕搭在換擋器上,整個身子繃緊,如果他想,下一秒就能扭斷男子的手腕。但是時駿不敢輕舉妄動,林辰也被挾持著,他完全沒有奢望林辰也有跟自己一樣的身手。

猶豫間,手背上傳來一陣溫熱。時駿詫異地扭頭看著林辰。林辰面色如常,按住他的手……

看著林辰波瀾不驚的眼神,時駿爆滿胸口的怒意瞬間消弭于無形。

在男子的指揮下,他們的車很快駛出了市區。時駿只覺得脖子上一陣酸痛,失去知覺的前一秒,他知道對方使用了電擊器。

就在時駿和林辰被綁架的兩個小時后,刑從連火冒三丈地拍桌子發脾氣!林辰再度失去聯系,就連時駿的手機也處于關機狀態。林辰不會無緣無故關掉手機,時駿更是不可能切斷跟霍剛的聯絡。刑從連知道,兩個人肯定是出事了。

在這個火燒眉毛的節骨眼兒上,警方上層向他施壓,要求盡快破案!刑從連拿著尸檢報告跟局長拍桌子,說沈致死的時候嫌疑人柳大夫就在五味堂辦公,他怎么殺人?人家沒有作案時間,怎么抓人?

局長也拍桌子叫:“我讓你抓人了么?我給你批逮捕證了么7我是讓你去調查!”

刑從連惦記著林辰,心里煩躁。走出局長辦公室大手一揮:“走,請柳大夫回來喝茶!”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駿被一陣低聲咒罵喚醒了意識。那是兩名綁匪的聲音,時駿選擇了繼續裝暈。

在車上挾持自己的那個男人不知道因為什么牢騷不斷,然后,時駿聽見兩個綁匪朝他這邊走了過來。還沒等時駿有所反應,下一刻,他的脖子上傳來了一陣濕乎平的冰冷感!他猜到了對方要干什么,心驚之余只能任由兩個劫匪在他脖子上扎了一針。

我操他姥姥!給老子打了什么玩意兒?時駿偷偷在心里痛罵。

隨后,綁匪對同犯說:“這個偵探OK了,給另一個也扎一針咱就完成任務了。”

時駿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用疼痛來喚醒混沌的意識!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林辰出事!

綁匪一把揪住林辰的頭發迫使他昂起頭,綁匪似乎很享受這種宰割他人的感覺,用刀子拍打著林辰的臉頰。林辰被臉上的冰冷喚醒,張開眼,眼珠一錯不錯地看著綁匪。綁匪沒有看到獵物的驚慌恐懼,大是不滿。揚起手就要狠狠抽打林辰。

忽然間,趴在地上的時駿猛地橫掃雙腿,力道之大直接將看守他的綁匪絆倒在身邊。僅在一呼一吸之間。時駿已經翻過身用力壓在綁匪的身上,雙手照著他的匕首用力磕下去,競割斷了手腕上的繩子。

準備教訓林辰的綁匪見狀,撲上去要刺殺時駿。他才轉身,林辰瞄準他的腿狠狠踢了一腳!綁匪啊的一聲撲倒在地,時駿抓住身下綁匪的手,狠狠地抓著,強迫那匕首的刀尖朝下,手腕一翻,用力地刺進另一個綁匪的肩膀!

但時駿雙腳還被捆著,兩個綁匪也不是善茬兒。三人頓時扭打起來。林辰急中生智,他低頭朝著自己的衣領大喊:“老邢你不是說五分鐘就到么,快點,時駿要堅持不住了!”

兩個綁匪頓時一愣,時駿趁機狠狠揮出一拳,正中綁匪面門。

“媽的,他們還有通訊器!”

時駿林辰乘機逃出小屋,甫一開門,一陣刺鼻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只見一頭母狗在鮮血中抽動身體,林辰看了眼那只棕灰斑點的狗,時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順便還在地上撿起綁匪掉下來的針劑,跑了出去。將人拽到車上,猛踩油門,汽車如離弦之箭,飛快駛離囚禁地。

雖然動了一番拳腳,時駿身上的傷并不嚴重。他邊開車邊活動手腳:“這事不對勁。被抓的時候,綁匪似乎早就在那個小胡同等著咱倆。我選擇停車的地點是隨機性的,如果他們不是能掐會算,哪會提前埋伏?”

“你什么意思?”林辰不疾不徐地問道。

時駿皺著眉頭想了想,猛地一踩剎車,忽然說:“脫衣服!”

“什么?”

“脫衣服!”說著,時駿已經一把扯開了林辰的外衣扣子,順便沖林辰使眼色。兩個人急急忙忙脫衣服褲子,脫下一件檢查一件。

“不在我身上。”時駿凍的直打哆嗦,看著比他多了一件保暖內衣的林辰,“脫吧,在哥哥面前別矜持了。”

林辰只好把保暖內衣也脫下來。時駿知道林辰也冷得厲害,就把外衣撿起來披在林辰的身上。林辰的手因為寒冷不停哆嗦著,泛白的指尖一寸一寸摸索著保暖內衣。在衣擺的底邊兒里,他弄出了個一元錢硬幣大小的東西。

“這個……”林辰才開口,就被時駿猛地捂住了嘴。林辰找出來的東西并不是訊號發射器,而是名副其實的“竊聽器”!時駿是個私家偵探,見過很多型號、種類的竊聽器。林辰身上的這個可以說是最新型號。厚五毫米,稍比一元硬幣大一些。輕巧方便,適用范圍可在五公里之內。

時駿低聲痛罵了一句,趕緊在車里翻找出一個鐵盒把竊聽器放進去,確定那玩意兒不可能再發揮作用,才敢說話。

“從咱倆查案到現在,能接觸你身體的人不多。先穿衣服,別凍壞了。”

林辰接過他手里的竊聽器,說:“我昨晚就發覺衣服里藏了東西……”

“什么?!”時駿被嚇了一跳,“你你你把話說清楚。”

“我昨晚洗澡的時候就發現有竊聽器。因為不知道是誰放的,所以……”

“所以就一直帶著,引對方出面?”時駿似乎有些生氣。

“蛇已經出來了。”到眼前,“你知道這樣做很危險么?如果今天你自己被綁了,你怎么辦?沒有我你怎么逃出來?”

林辰的臉距時駿的脖頸不過幾厘米,他忽然開口:“時駿,你脖子上怎么了?”

“別打岔!發現了竊聽器為什么不告訴我?”

林辰忽然沉了臉色:“時駿,他們給你注射了什么?”

時駿不耐煩地捂住了脖子:“沒關系,反正我現在活著。”

“時駿!馬上回去,抽血化驗!”

時駿訕訕地摸著脖子,他被扎針的位置與沈致脖子上的醫用膠布位置完全一致。

很少發火的林辰也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摸了摸時駿脖頸上的針孔,說:“抽血的話,位置不會在脖子上。”

“這么說來,沈致也跟我一樣,是被注射了某些藥物?”

林辰點了點頭:“雖然脖頸不是常用的注射部位,但這是一片常年裸露在外的皮膚,如果你想以突然襲擊的方式給他人注射藥物,脖頸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沈致的過敏體質,脖子上的針孔經久不退,兇手之所以絞斷沈致的脖子,是為了掩飾注射痕跡。但那么小的一個痕跡,值得把整個腦袋切下來么?還有那個被毫針刺出來的痕跡,難道只是為了誤導他們?時駿腦子里一片混亂。

“別急。”林辰拍了拍時駿的肩膀,說,“兇手做得越多,馬腳也會越多。我們先回警局,抽血化驗一下。”

車子一路狂飆到警察局,才把刑從連辦公室的房門推開,就見霍剛大大方方地坐在沙發上。

刑從連一抬頭見到失蹤的倆人回來,脫口喊道:“你們倆跑哪去了?”

時駿眼睛一瞪,指著霍剛:“你怎么出來了?”

四人聚首,時駿和林辰將他們的經歷說了一遍。當聽說時駿被注射了藥物后,霍剛和刑從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馬上抽血化驗!”霍剛撐著行動不便的身子,查看時駿脖子上的針孔。

抽完了血,時駿又跟法醫要了點化瘀的藥酒,回到刑從連辦公室。

辦公室里彌漫著濃郁沉悶的氣氛,兩位隊長的臉色愈發難看。

“你剛挨了一刀,隨隨便便跑出醫院你是不要命了?”時駿把霍剛罵了個狗血淋頭。

刑從連趕緊擺手解釋:“哎哎,翟剛發現了點東西,我才把他接來的。”

霍剛把手上的證物袋扔在桌上,那里面裝的正是柏元強的遺物,霍剛戴著手套,將里面的鑰匙、名片夾、錢包、手機、香煙和打火機一樣一樣拿了出來。霍剛拿起了柏元強的香煙盒,煙盒里只剩下三支煙,警方曾詳細檢查過,那只是普通的中華牌香煙,并沒有任何特殊成分。

“柏元強很明顯是個老煙槍,這里沒幾支煙了。”瞿剛說,“我曾經檢查過他的汽車,他車里的煙灰缸也是滿的。”

柏元強的打火機與他的身份有些不符,那是極普通的塑料打火機,通體是透明的橙黃色。時駿是老煙槍,第一眼就發現了柏元強打火機的問題,因為那枚打火機里的丙烷液體,是滿的。

霍剛拿起打火機,指著上面被撫摸出銅黃色的金屬按鈕,說:“從磨損情況來看,柏元強應該隨身攜帶這只打火機很久了,但它卻是滿的,不是很奇怪嗎?”

時駿下意識覺得脖子上的針孔微微刺痛:“你是說,這里面的液體有古怪,可能是某種藥物,而這種藥物和注射到我身體里的是同一種?”

“化驗一下,就知道了。”霍剛說。

“你們怎么被人盯上,還被下藥了?”刑從連直搖頭。

“我身上有竊聽器。”林辰示意所有人噤聲,他從褲袋里拿出一個密封的鐵盒,打開盒蓋,露出了里面硬幣大小的竊聽器,然后,他將盒蓋關上,扔給刑從連。

“誰放的?”刑從連問。

“應該是王福。”林辰握著杯熱水,“我昨天只接觸過王福、老匠人,還有大學的工作人員。后兩個人是我們臨時決定見的,他們沒有理由、也沒有時間準備竊聽器。唯一的嫌疑人,只剩下王福。”

“就是在撒你一身咖啡的時候吧。”瞿剛正在幫時駿處理身上的瘀傷,時駿咧著嘴繼續討論,王福為什么要綁架他們?還給他們注射藥物?

“為了嫁禍五味堂。”林辰說。

從時機上來看,綁架者是在他們離開五味堂后動的手,看上去很像是五味堂因為事跡敗露而痛下殺手。

時駿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這一系列事情都是天一制藥的手筆,他們為什么要在自己十五周年的慶典上弄死沈致?這對他們絲毫沒有好處。如果說鄭宣和事件是為了宣傳噱頭,后幾樁案件又是為了什么?這里面還有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或許,更多的信息可以從柳松身上得到。

警局的審訊室里,被刑從連請來喝茶的柳松自如地說,雖然不能理解天一制藥為陷害他做的這些事情,但沈致的死亡,完全不必弄得如此復雜,作為一位厲害的中醫,想將人無聲息地致死,對他來說,難度不大。·

“如果我說,你這么做是為了警告天一,警告王福,所以,才會在作案手法上采取了非常手段,你準備給我什么解釋?”

聞言,柳松冷漠的眼神忽然變得冷冽,他緊緊盯著時駿,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想警告王福,我會把人頭直接塞進他的被窩!但是我對這種事沒有興趣。而且,我再提醒你一點,案發時我在五味堂。”

柳松面容陰暗,黑漆漆的,只讓人覺得可怖。

“王福和你說,我偷了他的藥方?”柳松忽然開口。

“他確實這么說,因為你偷了他的配方。他才派沈致到五味堂去做臥底。”

“如果我說,是天一偷了我老師的東西,你信嗎?”

“秦然老先生?”

“你們果然已經去過宏景醫學院了?”柳松喝了口桌上的茶水,聲音卻變得更加低沉黯啞。

他說,那是十三年前的傍晚。

他剛進校門,就看到主教學樓前圍著密密麻麻的人,他本來不愿去湊熱鬧,只是走過人群時,間或聽到有人提到秦字,他擠進了人群,卻看到這輩子都無法忘卻的景象。

他的老師,泰然老先生躺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碎落的老花鏡片把老人的臉扎的血肉模糊,一縷縷白發浸泡在鮮紅的血液里,攝像機肆無忌憚地拍攝著老人的尸體,而圍在老人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人想到用白布,遮蓋起老人的遺體。

“我的老師一輩子救人無數,憑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場?”柳松緊握拳頭,重重砸在審訊桌上。

“他們說,我的老師研究的新藥出了問題,臨床試驗時,出現了很多死傷患者,我的老師因此畏罪自殺。這怎么可能,他一個月前剛給了我學術交流的名額,讓我去香港,一個月后,他卻畏罪自殺?他畏的是什么罪,藥物實驗出了問題,就應該查清楚,但他為什么要自殺!”

柳松情緒愈發激動,林辰捧著杯熱水,坐到柳松對面,淡淡道:“因為他是一個大夫,一生救人無數,無法接受自己親手殺死病人的事實。”

柳松怔怔地望著林辰,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淚水從眼眶中滾落。

“現代藥物研究是很科學的過程,必須經過各種動物實驗才能進入臨床階段,絕不會出現那樣大規模的藥物不良反應事故。”

聽聞此言,柳松不由得再次捶桌:“你懂什么,我走時,研發并未進入臨床階段,但不知道為什么,一個月后,卻已匆匆投入臨床。”

“你是說,有人暗中強行加速了藥物研發過程,是天一制藥?”

“那個項目是宏景醫學院自主研發的項目,與任何業界資本無關。事實上,正是我的老師在阻止天一制藥介入新藥的研發。”

“所以天一才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林辰的話既不是肯定也不是疑問,單純的順著柳松的話說。

柳松點點頭:“據我后來調查,之所以認定是我老師的新藥造成的藥物不良反應,是因為在藥物中檢出了烏頭堿的成分……”

“秦老的藥方里,沒有烏頭堿?”

“有,但是劑量不對,可惜,我的老師就這樣白白送命。”

林辰點點頭,說:“照你所講,天一制藥暗中推進了當年藥物的研發進程,讓它進入臨床階段,卻暗中更改藥物劑量,害死了很多人,并讓秦老承擔罪責,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柳松冷笑,“當然是為了逼我老師公開藥方,將研究資料提交專業部門審核,只要資料從我老師手里離開,天一就有一萬種方法把東西搞到手!”

林辰與時駿的目光碰觸在一起。

如果這是事實,那么王福殺死沈致的原因,也就有了解釋。因為五味堂近期的崛起,讓王福有了危機感,當他發現五味堂的主人竟然是當年大國醫秦然的后人時。他就必須要倒打一耙,嫁禍五味堂,將之徹底扼殺。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柳松的話全然真實,但林辰和時駿幾乎已經相信這就是真實。他們內心憤怒,卻無能為力。

“我們拿不到半點把柄!”

“也不一定……”刑從連話音未落,只聽一旁的林辰開口道,“既然沒有把柄,那就制造把柄。”

林辰邊說,邊指了指桌上那個裝有竊聽器的鐵盒,對刑從連說,“你是老刑警,玩囚徒困境的把戲,應該最在行。”

所謂囚徒困境,指的是如果囚徒們彼此合作,不說真話,則全體無罪開釋。但在彼此無法交流信息的情況下,例如被警方分開審訊。如果出賣同伙可為自己帶來利益,那么很多人都會選擇出賣同伙,獲得自身利益最大化。

在天一制藥犯下的所有案件中,雖然都沒有確切的疑犯,但卻有可以設下陷阱的絕佳物品——竊聽器。

林辰的計劃很簡單,在鄭宣和被花盆砸傷一案中,雖然他們經過完全充分的現場調查,都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但卻可以將傷人者李小姐騙到警局協助調查。再通過竊聽器,讓王福誤以為警方已讓李小姐開口承認,傷人案是天一為炒作新藥蓄意制造的事件。然后去天一制藥請王福回警局協助調查……

在這過程中,當然要讓李小姐不經意地,看到董事長在接受審訊。

“在這樣人為制造的囚徒困境中,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讓李小姐開口,承認罪責。”林辰,“如果她不開口,我也會告訴她,就在她的隔壁,她的董事長為了棄卒保車,已經出賣了她……”

“那么長時間,竊聽器都裝在鐵盒里,王福不會懷疑我們已經發現了?”

“裝竊聽器的鐵盒有打開過,他們大概會以為是信號不好吧……”林辰說。

演戲的事,刑從連和霍剛這種老刑警才是專家。

按照計劃把李小姐請回警局后,兩人就開始在林辰身邊一搭一檔。

“老邢,她招了?”霍剛問。

“沒兩下全招了,那妞說是王福指使的,讓她往可憐的清潔工腦袋上砸花盆。為了炒作居然做這種事,等著身敗名裂吧……”

看著刑從連冷笑著磨牙的勁兒,瞿剛低頭笑了起來,扯動了傷口,疼的白了臉色。刑從連站在他身邊咂咂舌,卻聽霍剛說:“幾年沒見,你這脾氣倒是收斂了不少。”

“年紀大了嘛。”

“你才比我大幾歲?”

兩人絮叨半天,邊說,邊往停車場走,刻意把警笛鳴得震天響。

王福坐在辦公室里,仿佛早已預料到警方的到來。

他手里夾了支雪茄,辦公室門窗大開,高空的風洶涌澎湃,真皮座椅里的胖子笑得肆無忌憚。

把刑從連帶到門口的秘書看到里面的情形,退了半步,站在門口。

刑從連面對王福,笑道:“警方想請王總協助調查,不知王總可否行個方便?”

“當然方便,邢隊長請進吧。”

刑從連帶著七八個人擠進王福的董事長辦公室,烏壓壓一大片,王福依舊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

時駿與林辰站在最末尾,王福的辦公室并不像他這個人一樣奢侈華貴,辦公室內除了一套紅木辦公桌和真皮沙發,并無其他貴重物品,林辰盯著王福座位背后的飛雪迎春圖看了一會兒,直到時駿推了推他,才回過神。

王福依舊坐著,臉上現出陰冷的笑容。

長風橫貫天際,將一切紙質物品吹得嘩嘩作響。勁風吹的時駿半瞇起眼睛,余光瞥到地面上一個發出微弱光亮的東西,時駿彎腰撿起來。

“走。”

時駿聽見林辰輕輕地說。

“快走!”林辰的聲音瞬間爆發,所有人都呆愣住。

時駿感到林辰重重推了下他,然后又去拉站在最前面的刑從連。

腳步聲變得瘋狂起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推搡著在辦公區走道上狂奔起來。足音如陣雨般噼里啪啦落下,突然,刺目的白光亮起!

霍剛沖上頂樓,滿目是碎裂的瓷磚、焦黑的火印。走廊里趴著的人正相互攙扶著,艱難爬起,霍剛一眼就看到黑洞洞的總裁辦公室。門窗盡碎,火還在燒,仿佛來自地獄的猛獸正張著血盆大口。高樓的狂風呼嘯而過,令人幾乎無法站穩腳跟。

林辰動了動,爆炸時撲在他身上的時駿扶著他慢慢站起。

所有人都看著王福的辦公室,看著里面焦黑的陳設和四下紛飛的血肉,一時間,靜默無言。

“到底怎么了?”還是霍剛打破了難耐的沉默。

“王福知道我們要去捉拿他,在辦公室里安了定時炸彈,等著我們。”林辰說。

林辰清冷的聲音好像一枚重磅炸彈投在這令人心悸的爆炸現場。周圍不少天一制藥的高層人士,紛紛叫嚷著什么。林辰聽不清他們的話,被爆炸聲攪擾了聽覺,他的耳朵里充斥著嗡嗡的聲音。

不止林辰的聽覺暫時性損壞,其他人也被波及。林辰回想起爆炸前的一幕。王福坐在椅子里,一動不動只為拖延時間,他明知辦公室里有炸彈,一心只為了把所有人一起拖入地獄。

今天此行,如果自己沒有跟來,時駿會不會發現王福身后的炸彈?刑從連會不會發現王福身后的炸彈?如果他們沒有……

時駿拍了拍身上的煙灰,見林辰沒事,他率先走回了一片狼藉的辦公室里。

從現場痕跡來看,爆炸物被裝在了王福身后的墻體里,也就是那幅飛雪迎春圖之后,通常情況下,有錢人都喜歡在那里放保險箱。墻體被炸癱了半堵,有零碎的銀色鐵片嵌在墻體里,時駿從刑從連那里順了副白手套戴著,拔出一枚碎片嗅了嗅,說:“應該是TNT。”

“喪心病狂。”刑從連被爆炸的余韻鎮得頭暈,“多大點事要用TNT炸死自己。”

林辰倚墻而立,臉色蒼白如紙:“為了炸死我們。用TNT不算過分。”林辰心情不好,因為他的計劃,差點害所有人葬身火海。

時駿在屋子里兜轉了大半圈,撿拾著地上變形的鋼板,他十分確定在王福背后的墻里就是個保險箱,當時炸彈說不定就放在保險箱里。王福明知自己身后就是即將爆炸的定時炸彈,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強迫自己坐在那里?

時駿下意識把手放進口袋里,摸到一把冰冷堅硬的刻刀。這才想起方才在王福辦公室的地面上撿到了這個東西。他納悶,王福的辦公室內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工具?時駿仔細觀察刻刀,發現這東西還很新,至少它的手柄和刀身部分很新。但是,刀頭卻有很大的磨損,就像在短時間內的快速磨損一樣。時駿趕緊把另外三人叫過來,給他們看了刻刀。

最后,刑從連叮囑勘查爆炸現場的警務人員,一定要特別留意爆炸現場內是否有刻下什么東西。別管是墻壁還是地面的大理石,一定要做地毯式搜查。

時駿看著不斷進入現場的勘察人員,迫切地希望他的發現不僅僅是懷疑。他希望王福的死不是出于自愿,或者說,他懷疑王福根本不是自殺!如果這種假設是真的,那么,王福會不會留下什么線索給警方?“線索”又跟刻刀有沒有關系?

短暫的時間里他們得不到正確的答案。身處爆炸現場。空氣里是焦污的火藥氣味,時駿望著破碎的門窗,忽然開口:“這一切,真的是天一制藥做的嗎?”

為了炒作,讓自己的員工在自己總部大樓砸傷清潔工。

為了嫁禍五味堂,在十五周年慶典上殺死自己的員工。

為了拒捕,董事長甚至用TNT想和警方同歸于盡。

近期輿論對天一制藥,也幾乎已經是一面倒的局面。漫天的負面消息,給天一的傷害比好處大得多。真的是天一做的嗎?

這么極端,這么復雜,為的是什么?!是不是還有什么被他們忽略了?

警局里的李海倫最納悶,警方無緣無故叫她來協助調查,一個多小時后,一群警察又灰頭土臉地回來。

林辰推開審訊室的門,他來不及擦臉,臉上還留有一條可笑的灰跡。

“王福死了。”林辰一貫言簡意賅,“你可以明確告訴我,是王福指使你拿花盆砸鄭宣和的嗎?”

“怎么可能呢警官,我真的是不小心。”李海倫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眼晴睜得大大的,快要落下淚來。林辰沒有說話,沉默著走出了審訊室。

“承認了就是故意傷人,她怎么可能認罪。”時駿叼了支煙站在單向玻璃外,刑從連還在處理爆炸案的現場,瞿剛已經被趕回了醫院。

“是我疏忽了。”林辰說。

“說了不是你的錯,沒人想到王福會那么變態。”

“不是王福。”林辰伸出細長的食指,輕點玻璃內的女職員,“你看她的臉上,是什么表情?”

“悲傷?”

“只有悲傷。”林辰說。

時駿皺眉,細細觀察單向玻璃里的女人,她低垂著頭,正伸手抹淚。

“常人聽到自己老板被炸死的消息,第一反應應該是不可置信,不可置信過后是驚恐。”林辰淡淡道,“可她,從頭至尾,臉上只有悲傷。”

“她坐在鄭宣和病床邊,臉上好像也是這副表情啊。”時駿嘖嘖道。

林辰點了點頭:“哪怕將人砸死,哪怕聽到老板被炸死的消息,都無法喚起她內心真實的情感反應,這種只能靠演技來表達情感的人,我們稱之為psychopath。”

“什么?”

“心理變態,或許,還有軀體障礙。”林辰看了眼時駿,然后說,“能幫個忙嗎?”

十分鐘后,李海倫被通知可以回家。

她從審訊室出來,因為發生大案,警局里一派忙碌景象。警員們抱著資料,穿梭不斷,她前方的大門被啪地拉開,一位便衣拎著個罵罵咧咧的醉漢向她走來。李海倫似乎有些膽怯,她刻意向里靠了靠,扶著張辦公桌立定。

前方異變陡生,醉漢突然掙脫便衣的掌控,只見他罵罵咧咧推了便衣一把,跌跌撞撞撒腿開跑。

下一刻,李海倫感到自己被猛地撞倒在地,她的膝蓋爆發出鉆心的疼痛,她抱著腿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叫起來。

假裝便衣的時駿望著在地上翻滾的女孩,忽然于心不忍。他看到了從女孩大腿脫落下的半截假肢。時駿抬頭,看向樓梯轉彎口的角落,林辰,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穿著線衫的年輕人抱臂而立,神色隱沒在樓梯轉角昏暗的光線之中。

天色漸暗,警局茶水間里彌漫著咖啡茶葉混雜的氣味,昏暗的光從大開的窗子映照到外面枯黃的樹丫上。林辰站在窗口,僅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

“趁熱喝。”時駿沖了兩杯咖啡,順手遞了一杯給林辰。

“為什么?”如果不是林辰,時駿說不定揪著對方的領子一拳揍上去。如此欺負一個殘疾人,實在太下作。

“我只是覺得,我們一直忽略了些東西。首先可以確定的是,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團伙,無論是在高速公路上制造車禍,還是殺死沈致、柏元強,包括綁架我們給我們下藥,這些事情非個人之力所能及。我們以前以為,這個團伙都是王福的手下,現在看來,卻并不是。那么,是什么人組織了這個團伙,這個團伙又因為什么聚集在一起?”林辰抿了口咖啡,繼續道,“既然李海倫是這個團伙里的一員,從李海倫身上,應該可以挖掘出一些關于這個團伙的特征。”

“特征,你看到了什么特征?”

“我看到,我們所要面對的對手……對手們,十分殘忍。”林辰說,“就好像沒有正常人類感情的李海倫,他們并不在乎道德、情感、人性這些東西,因為毫無顧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林辰坐在時駿身邊,將手搭在時駿手上,然后看著時駿,說,“還記得我們逃出小屋后的那只死狗嗎,一旦我們讓他們覺得不耐煩,他們也會像除掉一只牲畜般除掉我們,哦不對,他們早已動手了……”

林辰說完,卻沒有聽到時駿的聲音,他扭過頭,時駿扶著桌角,臉色蒼白。

“你怎么了?”

“我頭疼的厲害,可能是感冒了,我說你們警局里有藥嗎?”

林辰扶時駿在沙發上坐下,時駿劇烈咳嗽起來,整個人都窩在了沙發里。

林辰弄來溫水,讓他吃了感冒藥和消炎藥,拿了條毯子把人穩妥地安置在沙發里,又摸摸他的額頭,說:“沒發燒。你好好睡一覺。“

時駿也想好好睡上一覺,但頭疼越來越厲害。他閉著眼睛都覺得整個屋子在急速旋轉。腦袋里像是被安置了一個定時炸彈,心臟跳動一下,兩邊的太陽穴就跟著加重一分的疼痛。腦袋像是要炸開了,并伴著惡心跟心悸。

“林辰……”

聽見時駿微弱的叫聲,林辰趕緊跑了過來,隨他一起到來的還有警局里的法醫。這個時候,時駿已經趴在沙發邊,上半身懸在床下,腦袋幾乎頂在了地上。

林辰驚呼一聲:“你怎么了!”

“我是看死人的,你找我來看活人……”法醫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然后蹲下身子,檢查了時駿的口腔和脈搏,然后聽了聽肺音。

“這不是感冒,趕緊送醫院。”法醫嚴肅道。

十一

宏景醫院急診科室燈火通明。

一聲聲凄厲的慘叫從樓內隱約傳來,林辰與時駿站在大樓外相視一眼,等上了樓,才發現情況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嚴重。

急診室內人流如織,幾天前,他們曾來過一次,這里遠沒有現在這樣恐怖。病房外的加床已排滿了整條走廊,白袍的醫生來來往往一刻不歇,病人家屬痛哭流涕,吵鬧聲令人頭疼欲裂。

林辰扶著時駿,拽過一位醫生:“發生了什么,為什么病人這么多?”

那醫生沒有回答林辰,因為他的注意力已全被時駿吸引。

“頭疼?”他問。

時駿艱難地點了點頭。

“李主任,又來一個!”他高呼著前方一位中年醫生,然后抱歉地對時駿說,“你看我們現在的情況,真的沒法辦住院,你要實在受不了,只能給你一針止痛針。”

被稱為李主任的中年人很快來到時駿面前,他簡單地給時駿測了心跳,眉頭愈蹙愈緊:“心動過速,又是一個。”

時駿咳得嘶聲力竭,林辰拍著他的脊背,語氣中難得帶了絲怒氣:“什么叫又是一個,你連腦CT都沒做?”

“現在CT室外全是人,光這半天,我們院就收治了幾十位神經性頭疼患者,生化檢查顯示肺部陰影,頭疼、心動過速,還有,劇烈咳嗽。”

林辰心下大驚,他不可遏制地想到“病毒”、“傳染”諸如此類的可怕字眼,他定了定心神,爾后問:“你是說,有幾十人?”

霍剛也在同一家醫院,聽說時駿的情況后,跟刑從連急三火四地趕到神經內科診室。一見這么多人,刑從連托了朋友,破天荒地在霍剛的病房里塞了一張床。

等著將時駿安頓好,天色大亮。

時駿打了針,暫時處于昏睡狀態。林辰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直到這只手回暖,才放回被子里。

霍剛行動不便,慢慢走到林辰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讓他睡吧。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來看看,刑從連發現了新的線索。”

聞聽案件有了新的線索,林辰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他將時駿的被子掖好,輕手輕腳地走到霍剛的病床前。

刑從連的臉色很難看:“時駿撿到的那把刻刀有了下文。勘查現場的工作已經完畢,他們找到刻有一串5位數字的大理石。就在王福的椅子下面,還記得當時王福死死不肯站起來,或許也有這個原因。當然我們很幸運,數字是完整的。”

刑從連在手包里拿出一張紙放在林辰面前,說,“經過對刻痕、刻刀的檢驗對比,可以確定這些數字是王福留下來的。我也調查過這些數字。”

“有結果了么?”林辰追問。

刑從從連點點頭:“是王福的首席秘書,陳寒的工號。我猜想啊,當時時間緊急,在大理石上刻字十分困難,王福要留下不容易被銷毀的訊息,所以刻了陳寒的五位工號。”

林辰一愣。隨即,他忽然想到在沈致被殺當天,他們第一次接觸王福的情況。當時,王福在他的身上偷偷安置了一枚竊聽器,而王福之所以可以靠近自己,就是因為秘書陳寒把咖啡灑到了自己的身上。那么沈致呢?

林辰忽然抓住刑從連的手腕:“我要看沈致案的監控錄像。”

“現在看?”

“再拖就來不及了。”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來的時駿忽然說,只是氣息上還有些弱。

看到他醒來,林辰起身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低聲問:“還疼么?”

“不,好很多了。就是有點暈。”時駿討厭手上的針頭,干脆拔掉。他說,“我跟林辰的想法一樣,姓陳的很有可能參與了沈致案。”

沈致案發生之后,按照常規,刑從連把大樓內外的監控全部調出,留份存檔之后,在自己的電腦里也保存了一份。他打開電腦,輸入密碼,很快就點開存著二十多個視頻文件的文件夾。

“有大樓外面的,有會場里面的。你們先看哪個?”

林辰的眼神瞥向時駿,時駿想都不想地說:“看外面的。沈致死亡前十分鐘。”

二十分鐘后,時駿首先出手按下暫停。定格的正是新公司把牌匾掛上去的時間,同時,也是沈致被絞殺的時間,時駿說:“這就是案發時間,沈致的頭被鐵線絞斷時。你們仔細看在場的人,里面有王福,有天一制藥幾名高管,可偏偏沒有秘書陳寒。”

時駿點開播放鍵,慢慢回放。

因為監控攝像頭位置的問題,他們始終沒有發現秘書是什么時候走的,又走去了哪里。時駿不甘心,換了在樓內大廳簽約儀式的監控。

“停!”林辰忽然大喊一聲,指著被暫停下來的畫面。

畫面里,簽約儀式已經結束,雙方正在握手。按照時間來看,再有不到一分鐘彩球就會打開,人頭就會落地。而靜止的畫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簽約臺上,在王福和相關部門領導的身上。唯獨陳寒看著其他地方。他抬了頭,急速地瞥了眼頭頂上方。

林辰皺著眉,他所看見的是:陳寒在半秒鐘內快速地看了一眼裝有人頭的彩球!

“肯定是他!”時駿堅信不疑地說,“只有兇手才知道彩球里有人頭。”

瞿剛跟刑從連相互看著,同時點頭。四個人都確定了,謀殺了沈致的兇手,就是陳寒!

但是,他們沒有證據。僅憑著這一點監控錄像,奈何不了兇手。

時駿深吸一口氣,騰地站起身來:“我去會會他。”不等另外三人制止,時駿已經拿了外衣走出門去。

霍剛對刑從連擺擺手,意思是:讓他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林辰顧不得征求刑從連的意見,急忙跟上時駿的腳步。

從柏元強死亡到現在,他們一直很被動。時駿把車很囂張地停在了天一制藥樓門口,幾個保安人員蜂擁而上,見是跟警察一起來過的兩個人,也沒敢阻攔。

電梯在四樓打開,他們走到盡頭的辦公室門口,時駿沒有敲門,直接闖入。

林辰慢了一步跟在時駿身后,越過時駿的肩頭看到里面的辦公桌后端坐著一個人。正是秘書陳寒。

陳寒一點不驚訝有人闖入,他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時駿,問:“請問,有事嗎?”

林辰仔細地觀察著陳寒,發現他并沒有因為時駿的注視而有改變。他還是像方才那樣,臉上掛著招牌式的微笑。

時駿忽然說:“沈致被絞斷腦袋、我們被綁架、王福被炸死。甚至,鄭宣和被花盆砸,這一系列案件遠遠沒有結束。王福死了,線索斷了。天一制藥除了失去一個董事長也沒什么太大的損失。可我就不信,有人能做到天衣無縫。”

陳寒極有耐心地聽完了時駿的這番話。末了兒,競露一個格外虛假的詫異表情。

“警官先生,你們闖到我的辦公室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是想我為你們做些什么呢?”

陳寒深深地吸了口氣,面對時駿的時候,神情嚴肅而又隱忍,他說,“你應該說‘你把沈致的腦袋絞斷、你綁架了我們、你炸死了王福、你甚至安排了用花盆砸鄭,鄭……鄭先生叫什么來著?”

林辰趕忙上前一步,輕輕撫摸了一把時駿的背脊。先一步開口,平靜地說:“鄭宣和。”

“對,鄭宣和。”陳寒對林辰額首低眉,“抱歉,我平時太忙,不重要的事總是記不住。”

時駿突然笑了。他問:“那你能記住什么?”

“你們知道的,王董剛剛遭遇不幸,公司里很多事都需要我來處理。如果你們覺得有必要請我回去協助調查,那么,就請出示相關部門的憑證,或是與事件相關的確鑿證據。事實上,我非常樂意協助你們,但是你們看,我要以公司的工作為重。”

“你一個秘書忙個狗屁?”

“我真的有很多狗屁要忙啊。”陳寒哭笑不得地看著時駿,“你們不用懷疑我的工作問題,你們可以隨便打聽。即便是王董活著的時候,我也是整日里忙的腳不沾地。”

時駿知道,他們拿陳寒沒辦法,此番來,他只是想刺激一下這個混蛋。林辰抓住時駿的手腕,捏了捏,示意他該走了。

“很抱歉打擾你。”林辰說,“再見。”

陳寒似乎沒聽見林辰的話,自顧自地打開了抽屜。這時候,時駿已經被林辰拉著走到了門口。

時駿的腳步戛然而止,他回頭看著陳寒,見他已經把袖子挽到手肘以上,一根止血帶緊緊勒住胳膊,潔白的藥棉在血管部位擦拭了兩下……

這人要干什么?

陳寒熟練地給血管部位消毒,最后拿起一次性針管。當著時駿的面,用針頭刺破皮膚,扎進血管,慢慢推藥。

時駿的眼球幾乎爆裂,腦子里擠滿了自己被強迫扎針的畫面。脖子上被扎過針的地方隱隱發熱。

“抱歉,我、我身體不好。讓你們見笑了。”陳寒一邊推藥,一邊解釋。

林辰察覺到時駿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因為過于用力,使得骨節發白。林辰的手輕輕覆在時駿的拳頭上,只是,這一次沒能像以往那樣讓時駿冷靜下來。

時駿恨恨地咬咬牙,強迫自己把視線從陳寒的胳膊上、從針管上移開。林辰這才得以拉著他離開。

十二

陸續有天一制藥的員工刷卡上班,集團發生巨變,員工臉上大多帶著惴惴不安的表情。時駿與林辰從側門走出,坐進車里,林辰按住了時駿的手。

“頭又疼了?”

時駿眉頭緊蹙,額頭抵著方向盤,雙拳緊緊攢起,黑色的發梢甚至因為疼痛冒出的冷汗而微微濡濕。

林辰雙手捧著時駿的腦袋,把人拉到面前:“聽我說,平靜下來,不要動怒,你越激動,疼痛感會越強烈。”

時駿緊咬牙關,勉強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閉上眼,深呼吸……讓氣息慢慢下沉,你感到自己坐上了緩緩下降的觀光電梯……”林辰的聲音又輕又淡,“你的腳下是一片大海,海很藍,海邊是金色的沙灘,電梯門打開了,你踏上了沙灘,海風輕微,你聽到了波浪聲音,越來越響……”

時駿的呼吸漸漸平穩起來……他緩緩睜開眼,面前是林辰清瘦的臉龐。

“似乎好一點了?”

林辰的神情卻不輕松,反而愈加肅然,“剛才只是很簡單的催眠放松,如果這樣能讓你的情況好轉,看上去你被注射的東西更像是一些精神類的藥物……”

“或者毒品?”時駿笑了笑,不以為意補充道。

林辰搖搖頭:“不要想太多,總會有辦法的。”

雖然壞事不斷發生,但只要它發生著,便會有些許蛛絲馬跡。比如剛才林辰看到陳秘書向自己注射的藥物叫前列地爾,主要治療慢性腎衰竭。他當著時駿面注射藥物,固然是在示威,但是否能推斷,醫院里那些出現相同癥狀的病人,也是因為被注射了同樣不知名的藥物?

接下來的問題是,怎樣向如此大批量的病人,注射相同藥物?他們做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林辰掏出電話時,手機鈴聲主動響起。

“一個好消息,兩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電話那頭,刑從連問。

“又有很多突發病例?”

“是的,就你們走的那會功夫,又有三四十個病人被送進來。”

林辰也開始覺得頭疼了。好吧,這是精神作用在搞鬼。他微微嘆息了一聲:“第二個壞消息呢?”

“這個消息其實半好半壞吧。”刑從連說,“法醫那邊的初步化驗結果出來了。沈致體內有異常病變,導致病變的玩意和時駿血液里的東西、還有柏元強打火機里的藥液,可能是同一種。那老哥的專業用詞我是不懂,他跟我說,這很有可能是種有潛伏期的毒素,進入人體后至少需要二十個小時的潛伏期,看個人體質而言。就是說,時駿那種壯如牛的家伙發病就會晚一些,換了你這種嬌弱型的發病就早一些。剛才,法醫帶著他們倆的血液去專業部門做分析檢驗了,估計需要很長時間。”

林辰自動屏蔽他的形容詞,只問:“那好消息呢?”

“國家衛生部的醫學專家來了。”

專家姓王,王雙全,曾參與處理許多重大公共衛生事件。林辰帶時駿回醫院的時候,王醫生正與各個醫院抽調的精干醫療組進行會診。

白板上是密密麻麻的線條,數十位被挑選出的病人照片被固定在白板四周,從這些照片延伸出的線條相互交織,所有人都在沉思,所有人都一言不發。

“會不會是藥物過敏?”林辰推門而入時,聽到有位醫生這樣說。

站在白板前的王雙全醫生寫下了“藥物不良反應”六字,而在此之前,數十項診斷都已被否決。

“但是這些患者并未服用過同類藥物。”有醫生舉手,繼續否定。

“如果是同一家公司生產的藥品呢?”冰涼的嗓音響起,王雙全看了眼站在角落里,剛推門進來的年輕人,又看了眼帶他進來的刑警隊長。

“這是我們警局的顧問林辰,我市之前發生了一系列與天~制藥有關的惡性事件,所以我們懷疑,這些大規模的突發病例,很可能與天一制藥有關……”刑從連解釋道。

“你知道這個推測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社會性恐慌。”

天一制藥占有兩成左右的藥品市場,其生產的上百種物品早已滲透進百姓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小到創口貼大到各種癌癥新藥,更可怕的是警方現在并沒有任何證據指出,究竟是哪種具體藥物出了問題,如果猜測泄漏出去,勢必造成全社會的恐慌。

而藥品又不同于其他食品,它附帶極強的暗示性,一旦有群眾知道自己服用的藥物可能出現問題,他們很容易產生消極的自我暗示。

討論進行到最后,醫療組與警方的意見綜合起來,大致是說,與其講這是一種突發的不知名疾病,不如說是大規模投毒來得恰當。

刑從連一個頭漲成兩個大,他已經抽調了幾乎所有警力,會同專案組的專家們調查所有病人這幾日來的交匯點,但他們仔細排查了病人的飲食、用水、曾去過的地方,都沒有明顯的共同點。

有些病人在聽到警方詢問“您是否曾被不明身份的人襲擊,是否被注射過不知名藥物?”時,都露出了“警方真有想象力”的表情。

見大規模的調查沒有效果,邢從連找了幾位比較冷靜的病人詳談,根據二十小時左右的潛伏期,他向前推算著問道:“前天下午到昨天上午,這段時間里你們都去過什么地方,吃過、喝過什么東西?”

幾個病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個說:“昨天下午我在逛街,吃了不少小吃,口渴的時候也會買些水。沒什么問題啊。”

“對,我也是在逛街。在聯美商場的超市里買了不少東西。”

“咦?你也去了聯美?我也去了。”另外一個病人插言道,“我在聯美商場逛了一下午呢。”

幾個病人都表示在前天下午去過聯美超市。這讓刑從連興奮了起來,再經過進一步的核對,發現這幾個病人都在商場的展廳前觀看了一次時裝表演秀。

美女,帥哥,還有漂亮的衣服,吸引了眾多的群眾圍觀。大家站在表演臺下,一看就是兩個小時。展會場內有不少人在發放小瓶裝的飲用水,據說是新產品,來做無償促銷的。

“你們喝了吧?”刑從連耐著性子問,“那個不要錢的小瓶水。”

幾個人點點頭,表示都喝過。

癥結找到了!患病的人都去過聯美商場,都看了那場時裝秀,喝了不要錢的小瓶裝礦泉水。毒,就在水里。這一點,毋庸置疑了。

但是,聽過這些情況后,林辰并不樂觀。首先,他指出:“發放礦泉水的人肯定都是臨時雇用的。就算你通過媒體召集這些人,人家也不會犯傻站出來。另外一點,目前為止117人發病,但是發放的礦泉水不可能只有一百多瓶。我們沒辦法收回那些水,更沒辦法知道當時在時裝秀的人誰喝了,誰沒喝;喝的水里有沒有被加過料。這一趟,我們只是知道了,對方如何下毒而已。”

或許是林辰過于嚴謹了,刑從連笑道:“你家叔叔又不傻,這點事還想不清楚?剛才的一個病人說那瓶子他還留若,我讓他家屬回家拿去了。帶過來化驗一下。”

林辰蹙眉想了想,說:“結果出來了告訴我。”

案件看似已找到兇手,實際上愈加撲朔迷離,其實,林辰心頭還有另一層隱憂。

林辰通過蘇鳳子。邀請了柳松入院為時駿診治。

柳大夫依舊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樣,他坐在病床邊,手指搭在時駿腕部,末了,他收了手,下意識看了眼蘇鳳子。

“柳大夫,情況如何?”

柳松搖了搖頭,道:“我不清楚是什么東西。只能幫你止痛。”

柳松取出銀針,簡單消毒后,便一根根扎入時駿頭部。時駿對這種玩意有些抗拒,林辰按著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做聲。

半個鐘頭后,柳松取了針,不置一詞,徑自出門。蘇鳳子跟在柳松身后,回頭看了眼林辰,笑道:“什么都瞞不過你。”

等兩個妖人走了,時駿蹭地坐直了身子,問林辰:“他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柳松和這件事有莫大的關聯。”

“誒?”

“剛才柳松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一般醫生哪怕下不了診斷,也只會說,我不清楚是什么病,柳松說的,卻是東西。”

便在這時,病房門被再次敲響。林辰道了句請進,只見醫療組專家跟著王雙全一起來查房。

王雙全滿臉猶疑,時不時回頭看一眼。

“怎么了王醫生?”時駿問。

“好像遇見個熟人,但是……”王雙全搖搖頭,不再說下去。

“您認識柳松?”時駿反應敏捷。

“果然是他啊。”王雙全嘆了口氣,“七八年沒見了。”

在時駿與林辰的追問下,王醫生擯退左右,告訴了兩人一件當年的隱情。

王雙全說,他與柳松是同門師兄弟,同在秦教授手下習藝,只是柳松考上大學的時候,他已經是研三生了,所以和柳松并沒有太多的交往。當年秦教授自殺后,同門的師兄弟們曾聚在一起,吃過一頓飯,飯后,柳松找上了王雙全,向他索要一樣東西。

彼時的王雙全已經在市衛生局做了個不大不小的科長,小師弟有求于他,又事關老師,王雙全便動用了關系,替他搞到了那樣東西。

柳松想要的東西,是一份名單——因為秦教授主持新藥而致殘疾、留有嚴重后遺癥的人員名單。

“柳松要這份名單做什么?”時駿問。

王雙全欲言又止:“說出來你們或許不信,但柳松說,若老師泉下有知,一定希望能治愈這些病人,所以……”

“所以他要找到這些人,給他們治病?”

王雙全點了點頭。

時駿看了眼林辰,發現林辰也看著自己。

“你想的,和我想的,不會是同一件事情吧?”時駿喃喃道。

“陳寒有嚴重的慢性腎衰竭,李海倫被截過肢,他們可能就是當年藥物不良反應事件的受害者,而正是柳松,把這些人組織了起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向天一制藥復仇。”

推論僅僅是推論,而論證的方法,也很簡單。

因為當年的事件影響十分惡劣,警方也介入了調查,檔案科里還保留有當年事件的全部調查資料和病人信息,王朝抱著兩大箱資料來到時駿的病房。

窗外陽光燦爛,窗內卻壓抑異常。

重新翻開十年前的檔案,看到那些殘酷的尸檢報告和可悲的傷情鑒定,才知道當年的事情是怎樣一場悲劇。

當年接受試驗的54人中,死亡33人,僅有21人幸存。

林辰翻開一沓新的病例,久久無法言語。

他摘下其中的一張照片,淡淡道:“不用找了。”

照片上是一具殘破的軀體,軀體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刀疤,有些地方已經結痂,有些地方仍包著紗布,看上去凄慘無比。

時駿拿過病例,也愣住了,雖然眉眼已大不一樣,但他仍認了出來,照片上的人,正是陳寒。傷情鑒定照片上的陳寒,就像個鬼魅。

在接受治療的短短一個月時間里,陳寒經歷了三次病危通知,各種大大小小的手術總計十多起,照片上的陳寒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滿是各種可怖的導管,他臉頰凹陷,面色青黃,眼神里沒有任何求生意志。

陳寒原名陳有生,根據資料里所敘述的內容。陳寒當年是宏景醫學院的大學生,因為一些小錢參加了當年的藥物實驗,誰想到秦然教授主持研究的藥物出現了嚴重不良反應,他左半邊腎臟被完全切除,并伴有嚴重腎衰竭,能活到現在,已是不易。

“有人在暗中替他們治療。”時駿說。能有能力治療這么多病患,又與當年事件有關的人,除了天一制藥,就只有柳松了。

“我記得,我們還沒有好好搜查過五味堂。”林辰看向刑從連,冷冷道。

十三

五味堂四周環境清幽,它背靠民宅,門前是條蜿蜒曲折的小河。起初林辰并未在意,但現在看來,這里的確是處收納病患的好地方。

原本門庭若市的藥店門口此時空空蕩蕩,門口掛了塊“歇業一天”的木牌,只開了半扇偏門。林辰推門進去,蘇鳳子和柳松正好整以暇地在大堂里飲茶。

茶壺邊放了三只淺口杯,蘇鳳子見了林辰,笑著替他斟了杯茶:“告訴老邢,別把后院的東西弄亂了,他們要找的東西在這個地址。”蘇鳳子說著,用濕漉漉的手指在臺面上寫下一個地址:小倉巷3號。

這個地址,離五味堂很近。

林辰點了點頭,在桌邊坐下,刑從連帶人去搜查,把談話的空間留給林辰。

“我只問你一句,陳寒的所作所為,和你有關嗎?”林辰甚至不看蘇鳳子一眼,只是盯著柳松。

“什么叫有關,什么又叫無關呢?”

“你曾經收容過包括陳寒、李海倫在內的,當年藥物不良反應事件的受害者?”林辰問。

“是。”

“你意圖報復天一制藥,替你的老師秦然報仇?”

“是。”

“你利用陳寒、李海倫等人潛入天一,伺機搞垮天一制藥?”

“是。”

林辰面容清俊,神色嚴肅,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你設計砸傷鄭宣和,殺死沈致,炸死王福,陷天一制藥于萬劫不復之地?”

聽到這個問題,柳松終于笑了,但那只是表皮上輕輕一顫,比哭訴更嚇人。

蘇鳳子接過話題:“你不用這么咄咄逼人,陳寒在兩年多前已經和他決裂,帶著一幫人出走,所以這些事情與他無關。”

林辰瞥了眼蘇鳳子,道:“你不用急,主從犯的問題,我們等下可以慢慢算。”

“慢慢算?”蘇鳳子敲了敲臺面,“我等得及,醫院里的病人等得及嗎,時駿等得及嗎?”

“我給你一分鐘時間,把故事說完。”林辰道。

蘇鳳子笑了笑,道:“三十秒足夠。秦教授死后,柳松便著手收治那些因藥物不良反應事件而落下終身殘疾的病人。大家目的一致,想要復仇,讓天一制藥血債血償。只是后來,因為身患難以治愈的慢性疾病,其中的一些病人心理也變得扭曲起來,他們厭世、憎惡社會,仇恨的對象不斷擴大。柳松發現了這一點后找上我,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控制住以陳寒為首的那批人,大家分道揚鑣,所以陳寒所做所為,與我們毫無干系。”

“難道不是縱容和不作為嗎?”聽完蘇鳳子一席話,林辰冷冷地看向柳松,仿佛要把柳松心底一切陰暗看透,“你早就可以找上警方,坦誠一切。卻偏要等到陳寒炸死王福,把天一折騰得奄奄一息才告訴我剛才那些事……”

“首先,我們沒有做任何違法之事,其次,警方也沒有權利過問不違法的復仇行為……”蘇鳳子話未說完,柳松卻按住了他。

“是我的錯,為了完成我內心陰暗的私欲,我縱容了陳寒,我沒有想過事情會惡化到現在的地步,我想補救。”

“好,我給你個機會。”說著,林辰從口袋里拿出幾張紙來,“第一張,是沈致體內分析出來的毒素:第二張,是時駿血液里分析出來的毒素;第三張,是柏元強打火機里存放的藥液。我們的研究人員說,這三種藥液非常相似。”

柳松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將三張初步的化驗分析結果相互對比了一下。須臾,柳松長長地出了口氣,說:“實際上這不是毒藥。而是一種新型病毒。”

柳松嘴里,吐露出了石破天驚的訊息。

莫名的,林辰的手有些發抖。

“別著急。”柳松冷靜且穩重地說,“陳寒帶走的人中,有一些人還與我尚有聯系,我曾聽他們說過,天一的研究所在制作某樣病毒疫苗的過程中,病毒發生了變異,陳寒當時已在天一制藥大權在握,他特地派人詳細跟蹤了那項病毒的研究工作。如果你們確定了是陳寒投毒,他的手里一定有血清。”

沒錯。如果是病毒的話,完全可以解釋頭疼、咳嗽甚至是嘔吐、高燒等其他不良反應。一種流行病的爆發,需要傳染行為、傳染物本身,和傳染物發生作用所需的環境。與病人有直接接觸的人并未感染,說明空氣和皮膚接觸并非傳播途徑,那么這樣病毒應該是通過體液傳播,但也不排除其他感染的可能性。

林辰反應極快,他迅速起身。柳松扣住了林辰的胳膊,直言:“不管是病毒還是血清,研制出來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與其想要我把血清研制出來,還不如在柏元強的遺物里做文章。”

“什么意思?”林辰問道。

柳松始終都很冷靜,他又看了幾眼關于打火機藥液的分析,說:“如果柏元強拿到了這種藥液,以此做護身符,那還差了點東西。”

“差什么?”

“分析。”柳松肯定地說,“光是液體樣本不足以說明什么。他需要一份文件,從研究課題開始,到其成分、動物實驗數據對比、臨床試驗數據等等,一份極為詳細的文件式資料。既然柏元強能拿到樣本,我懷疑他同樣能拿到一份文件。只要有這個文件在,研制血清事半功倍。”

林辰眉頭緊鎖,就在這時,他接到了霍剛打來的電話。

等三人再次趕回醫院,情況遠比他們想象的嚴重。

接連不斷的救護車呼嘯駛入,醫院大樓外圍滿了焦急的家屬,甚至還有些記者嗅到了大事發生的氣味,已經架好了機器,準備開始采訪。

林辰把柳松推給了王雙全,自己直奔霍剛的病房,整個醫院充斥著劇烈的咳嗽、嘔吐聲音,讓人仿佛置身于巨大而骯臟的病毒庫中,林辰推開房門,霍剛正扶著時駿,不斷拍打他的背部。

時駿的病情發展十分迅速,林辰的內心也難得出現了焦躁的情緒。

他向時駿瞿剛簡單敘述了與柳松的談話內容,三人再次陷入難耐的靜默。

霍剛下床的迅猛速度打破了房間里的靜默,他拿出筆記本電腦,開機,并對林辰說:“我調來了監控錄像,就是柏元強自殺前的那一段。”

霍剛點開視頻,很快,畫面里出現了昏暗而又狹小的單間牢房。

牢房里的監控器角度很好,幾乎覆蓋了整個房間面積。牢房里有坐便,有一個簡易式的洗臉槽。靠墻擺放著一張單人床,柏元強就躺在上面,呆呆地看著屋頂。

時間在右下角顯示出凌晨02:30的字樣。秒數繼續跳動,柏元強在床上睜著眼盯著屋頂整整三十分鐘。忽然,他的右手高舉,手臂直直地伸展出去,五指張開朝著屋頂,好像試圖要抓住什么似的。他這樣的舉動保持了五分十二秒,隨即,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東西。塞進嘴里。

柏元強閉上了眼睛,因為過于用力,眼皮和眉毛間都是皺紋。大約過了兩分鐘,他開始呼吸急促,張開嘴猛喘了幾口氣……

“整個死亡過程是兩分十一秒,經過尸檢,他吞服的是一種合成毒藥。”霍剛說,“我讓家里那邊的人調查過,柏元強是怎么拿到毒藥的。經過排查,在他自殺當天,他見過自己的律師。”

是律師給了柏元強毒藥么?

柏元強跟律師談話的時候,看守警員并不在當場,房間里也沒有監控。柏元強跟律師說了什么,沒人知道。律師走后,按照慣例搜查了柏元強的身子,并沒有發現那片毒藥。但是。那么小的東西,想要藏起來很容易。律師當然一口否認曾經給柏元強任何東西,并揚言要為莫須有的懷疑跟看守所打官司。

這些情況姑且不提。讓霍剛和刑從連在意的是,柏元強死前的行為。

林辰說:“再放一遍給我看。”

第二遍播放,在柏元強把手臂伸向屋頂的時候,林辰喊停!

“他在做暗示。”林辰說。

“暗示?暗示什么?手?”

“不,是屋頂。”林辰指著畫面說。

什么屋頂?哪里的屋頂?

“總算找著根兒了!”

醒來的時駿突然在他們身后開口,著實嚇著了兩個聚精會神的人。林辰回頭看著時駿,見他的臉色蒼白。時駿對著林辰笑笑,示意自己無事。

時駿說:“其實我一直納悶,柏元強本該銷毀佟南威脅他的照片。可他卻把照片藏起來了。他干嗎收藏得那么謹慎?”

“現在找到答案了。”一旁的霍剛見時駿暫時無礙,臉上也有了笑容,“照片里一定還有其他線索!”

時駿艱難地點了點頭:“對!佟南在拍照的時候只是想留下柏元強跟沈致見面的證據。但是,柏元強拿到照片后,發現了什么東西。這個東西對他來說很重要,可以當做護命的王牌,所以,他才把照片收藏起來。”

問題來了!那張照片他們已經翻來覆去的調查過不知多少次,真的沒有再發現任何線索。林辰看了眼時駿,說:“我去他們見面的那個咖啡館看看!一定會把東西找出來。”

咖啡館老板住在店里,得知林辰等人的來意很爽快地打開了大門。林辰卻只是站在門口看著而已。

須臾,他拿出照片,找到當時柏元強見佟南的那張桌子,落座。

放眼看去,周圍都是很尋常的桌椅和裝飾品。在他手邊,擺放了兩盆逼真的假制干花,紅綠白相間,很是好看。

窗外一輛車緩緩駛過,車鏡反射了陽光到玻璃上,晃著了林辰的眼。這一瞬間。林辰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幾團閃閃發光的東西……

他問咖啡館老板:“有放大鏡么?”

“有,稍等下。”

很快,老板拿來了放大鏡。林辰透過放大鏡仔細看著照片。很快,他在照片中的窗戶玻璃上也看到了類似的反光點,還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圖形輪廓。照片里的柏元強雖然面對著沈致,但是他低垂的眼,看的卻是玻璃。哦不,是玻璃上的倒影!再具體一些,柏元強看的是玻璃上的反光點!

林辰猛地抬頭轉身,尋找反光點的來源。終于,他的眼睛定格在墻上的裝飾品上。

那是一個很有現代感的裝飾品。正正方方,不算很大。黑色的木框里是二十多張色彩不一的光盤所組成的不規則形狀,非常富有現代氣息的美感。

“這是你買的么?”林辰指著光盤裝飾品問咖啡店的老板。

老板搖搖頭,說:“剛開業的時候別人送的。”

“你的店開業多久了?”

“還不到半年。生意不錯呢。”

林辰走到光盤裝飾品前面,仔細端詳。光盤都是歌曲CD,上面標有樂隊或歌手的名字。還有一些很早以前的歌劇,上面同樣刻著歌劇的名字。林辰一張一張地看過去,忽然發現,其中一張光盤上面沒有任何字,黑色的,干凈的。

“老板,還記得是誰送你這個裝飾品的么?”

“這可記不住了。開業當天我收到很多禮物,有以前的客人送的,還有朋友送的。”

林辰隨手將那張無字的黑色光盤取下來,問老板:“能播放一下看看么?”

老板對林辰的請求給予幫助,但光盤放進電腦的光驅后毫無反應。老板說:“這個不是CD,打不開。我試試其他程序。”

“不用了。”林辰淡淡地說,“這張光盤我要帶走,可以么?”

“當然。”老板把光盤取出來,放在林辰面前。

跟隨林辰的兩名警員沒想到這么快就找到了東西。他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帶林辰趕到醫院。三人離開了咖啡館,上了車。還沒行駛十分鐘,就被堵在了主交通干道上。

這時候,林辰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他看到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您好?”

這一通電話只講了三四分鐘的時間,林辰嗯了兩聲便掛了。他看了看前面的車龍,跟前面兩位警員說:“太堵了。我坐地鐵去醫院。我會跟老邢聯系,你們回警局吧。”

“那你小心點啊。”其中一人叮囑他。

下了車,林辰不緊不慢地朝著地鐵口走去。過了三五分鐘,他拐過了街角,把電話拿出來回撥。

“我下車了。”

“很好。”電話那端的人滿意地說,“現在,坐地鐵到我指定的地方去。”

“為什么?”林辰的腳步慢了下來,“如果這是一場賭局,那么我和你現在的籌碼相同,我手里有你想要的東西,規矩不該由我來定嗎?”

“我手里握有一百來條人命,你手里只有一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所以現在,我要你把東西給我送過來。”

林辰微微蹙眉:“陳寒,你這么做很不明智。”

電話里傳來陳寒輕輕的笑聲,他說:“林辰,不要跟我玩游戲。因為你玩的東西,可是人命!”

林辰非常冷靜,陳寒既然敢打這個電話,就說明他實際上并不知道柏元強究竟把東西藏在哪里,故而前來試探。他想了想,然后說:“我并沒有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但我可以跟你說實話,我確實找到了線索。”

電話那端的陳寒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琢磨林辰這番話的真實性。最后,他相信了林辰的說辭,改變了策略。

“林辰,我給你一個小時。你把柏元強留下來的東西找出來交給我,我把抗病毒血清給你。”

“好。”林辰說完,耳邊傳來嘟嘟的忙音。他把電話放進口袋里,緊緊握住光盤。

十三

宏景市豐臺區里有一條名叫長安的街市,街道狹窄,街道兩旁是遮天蔽日的梧桐樹,因此走上這條街市,便會感到陣陣陰森冷風。

這里是著名的盜版一條街,從這里生產出的盜版、色情光碟源源不斷地流向全國各地,警方雖然多次打擊,奈何盜版販子如同打不完的田鼠,一窩剛滅一窩又起。而林辰,正是從邢從連口中得知此地的。

身著灰色大衣的人影走上了長安街,他左右看看,掏出手機上的地址比對了下,然后步入了其中一間小店。店里的老板娘并不在意突如其來的顧客,只是自顧自給光碟包好塑封。來人環視整個小店,終于發現了小店盡頭的一道暗門,他走過去,拉開門,順著狹窄的地道,步入了黑暗的地下室中。

喀拉一聲。他聽見腳底傳來清脆的聲音,那光滑而脆弱的質感,似乎是一張光盤。

隨著開關輕響,地下室內突然光明大作,他忍不住捂住眼睛,通過手指間的縫隙向外看去,一個清瘦的身影,出現在地下室中央。

“陳寒,你要的東西,就在這里。”他聽見對面的人這樣說,他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處于一片光盤的海洋,腳底下、木架上、桌子邊,成堆的銀白色光碟如潮水一般,幾乎要將人整個淹沒過去。

“林辰,這就是你的小聰明?”陳寒拉了拉衣衫,似乎覺得有些好笑,“為了時駿和那些人的命,你總要把光碟給我的,又何必搞這些小把戲?”

林辰的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當然是為了確保,你不會拿到光盤就殺人滅口。”

“我怎會是這種人?”

“其實我很了解你這樣的人。”林辰微微側頭,好像在仔細審視著陳寒,“你本來少年得志,卻因為一個小小的藥物實驗遭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肉體折磨,常年被身體疾病折磨而心智堅定的人,不是成為圣人,就是成為變態,很可惜,你變成了后者。”

林辰尚未說完,黑洞洞的槍口便指著他的眉心中央。林辰看了看槍口,說,“收起你的槍吧,這么了解你的我,你舍不得現在就殺掉。”

“你覺得我真會在乎光盤里的東西,真會在乎那百來條人命?我馬上就要死了啊,我這種變態當然希望拉你們一起去陪葬啊!”

“不,你在乎的當然不是人命,你在乎的是你內心深處思考許久得出的結論,是什么導致你變得如此凄慘,是天一制藥,是王福?并不全是啊,如果那款新藥在進入臨床前能多一些檢驗,如果治療你們的醫生能更負責一些,慘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你固然是想要復仇,但你要復仇的對象并不只是天一制藥和王福。天一制藥在這一系列的事件中,已經名譽掃地。王福也在你的威脅中配合性自殺。事實上,你想要向這個無序的、不公正的、充滿紕漏的醫療系統復仇,我說的對不對!”林辰跨前一步,讓自己的額頭徹底頂上槍口,從極近的距離,他看到陳寒的手在輕輕顫抖。

“呵,那又怎樣,我即將成功,你卻快要死了。”

“你覺得這樣就是成功嗎?”林辰淡淡笑了起來,“當所有人回過頭來看這件事時,他們只會覺得這是一群變態的瘋子所制造的慘案,誰會去反思醫療體系,誰又會去想,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林辰又小小跨了半步,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幾乎讓陳寒屈服,“所以,我有一個提議。既然如此,那就以你布下的亂局,我們來進行一場公平公正的賭約,讓所有人都能明白你的想法,如何?”

林辰的賭注是光盤,而陳寒的賭注,則是能夠解救包括時駿在內上百位患者的抗病毒血清。在來到光盤刻錄店之前,林辰早已仔細查閱了光盤里的內容,那里面裝滿了陳寒的犯罪證據。林辰想,柏元強派偵探佟南調查的東西,或許就是這個。

就在林辰與陳寒在黑暗的地下室會面時,宏景醫院也正經受著憤怒的病人及其家屬的考驗。因為病毒蔓延得十分迅速,又無法弄清病毒傳播的具體原因,為了保險起見,疾控中心封鎖了時駿所在的那一棟住院大樓,所有人員,只進不出。

院方遲遲給不出一個解決方案,現在還要把人關起來,感受到死亡威脅的病人,以及備受煎熬的病人家屬開始暴動。大樓內的一些科室被砸得滿地碎屑,醫生被瘋狂的病人打傷抓傷。

咳嗽、嘔吐,混合著消毒劑,樓層內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一切都在醞釀發酵,霍剛站在所有醫護人員最前方,一只手按住傷口,另一只手里舉著把警用制式的手槍,在他面前站著許多身著病患服的病人。那些人滿面通紅,咳得聲嘶力竭,卻還是強撐著吼道:“我們知道你們警方想干什么,我們是好不了了,你們就想把我們全部弄死在這里!”

霍剛眉頭緊蹙,醫院的監控攝像頭,如實記錄下剛才發生的一切,并通過一些高科技手段,傳向了遠方。

昏暗的空間內,唯有熒光屏射出灰藍色的光,陳寒坐在電腦前,轉過頭,對身邊的人說:“我已經按照約定,把‘禮物’送進去了,就看你們的人是否有能力接收了。”

此時此刻,林辰正被牢牢綁縛在一旁的座椅上。所謂的禮物,指的就是陳寒所掌握的抗病毒血清,他們的賭約已經開始……

十四

警方調派大量警力維持醫院秩序,霍剛帶傷上陣,邢從連更是忙得脫不開身。

原本混亂無章的醫院秩序在漸漸恢復,按照病情輕重,病人被分別安排在不同病房內。自愿留守的醫生在走廊內穿梭不停,他們給病人量體溫、吸痰、處理肺部積液……面對兩百多位生死未卜的危重病患,所有的醫生都在履行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職責。

李平平是宏景醫學院一名普通的大四學生,他跟著導師在進行最后的畢業實習,卻沒有想到攤上這么大的流行病爆發事件。他心里沒那么多救死扶傷的念頭,只是為了一份漂亮的實習評價,他屁顛顛跟在導師后頭,心想反正要死也是死大人物,小人物一定不會有事。

實習生比之護士還要不如,只能做一些簡單的分檢工作,判斷病人病情輕重,看看鹽水有沒有掛完,幫著換一換藥什么的。

李平平拿著兩瓶青霉素走向3712病房,剛才還群情激奮的病人此刻都像是被拔了插頭的電器,毫無生機地躺在床上。李平平給病人換上新的鹽水,那人的眼球忽然動了動。那并不是普通的眼球震顫,李平平推了推病人,病人幽幽轉醒。

李平平簡單測量了一下病人的體溫,38.3度,符合感染不知名病毒的病理特征。他請病人張開嘴,檢查了一下病人的咽喉,當他看到那片紅腫咽峽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什么不同尋常的事情。

不知名病毒,似乎不會引起病人咽喉紅腫?

李平平趕緊叫來了值班醫生,那位醫生檢查后卻說,只是咽喉紅腫而已,你憑什么說這個病人就不是感染者。

“他喉嚨發炎了啊!”李平平據理力爭。

實習醫生和值班醫生的爭論,引來了正在巡視病房的李主任,老醫生聽完兩人的話,拍了拍值班醫生的肩膀,說:“病人的生化檢查還沒做吧,給他抽管血,驗一驗大小便再看。”

3712的爭論并未引起3715病房的注意。

時駿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霍剛坐在床邊,說:“你就不能少操點心,快點閉上眼睛休息。”

“林辰到現在還沒回電話。”因為病毒的折磨,時駿臉上毫無血色,他虛弱地說道,“他一定出事了!”

“他出事了不還有老邢呢,你又出不去,瞎操什么心!”

邢從連此刻正把跟隨林辰的警員罵得狗血淋頭:

“什么叫堵車你們就讓人先去乘地鐵了啊!現在都快四個小時了,人還沒到!我是怎么和你們交代的!”

“老大……你別激動……”其中一位警員蹭到刑從連身邊說:“林先生下車前接了個電話,您要不要查查他的通話記錄,看看是誰給他打的?”

邢從連恨鐵不成鋼地看了警員一眼,罵道:“趕緊滾去查。”

很快,警員便拿到了電話號碼,他剛要向老大報告,老大的電話卻忽然亮了,那名警員瞥了眼上面的數字,顫顫巍巍地舉起了手里的紙,對刑從連說:“老……老大,就是這個電話。”

李平平從化驗科醫生的手上,接過了病人生化檢驗的報告,報告上顯示的數字引起了李平平的注意,白細胞指數偏高,但尿素氮(BUN)指數卻在正常范圍內,他調閱了病人入院時的生化檢驗報告,果不其然,這兩項數據出現了巨大的變化。病人入院前,BUN指數急劇升高,甚至出現了休克,現在卻恢復到了正常水平,而白細胞指數也有顯著下降。他拿著薄薄三頁檢驗報告,飛奔向李主任辦公室。

“邢隊長你好,我致電給您只是想知會您,林辰確實在我手里,我們在玩一個十分有趣的游戲。就在剛才,一個實習醫生誤打誤撞替你們闖過了第一關,接下來,請好好接收我的禮物。”陳寒說完,果斷掛下電話。

灰藍的光把他的面孔渲染得愈加恐怖,他突然轉身,拉過了林辰的椅子,將人拽到自己面前:“不要以為你贏了,這只是僥幸而已!”

“一方面是僥幸,另一方面也說明,一個小小的實習醫生就能看穿你的把戲,你真的認為,這樣的醫生不可靠嗎?”

陳寒狠狠揍了林辰一拳,林辰歪著腦袋,繼續嘲諷,“你認為醫生都是不負責任的家伙,他們根本無法細致耐心地對待每個病人,把已經注射過抗病毒血清的病人安排在這些人中,你真的以為醫生們發現不了?是你的謎題太簡單,而不是答題者太超凡。”林辰舔了舔嘴角的血跡,冷笑道。

李平平的發現在被封鎖的醫院大樓內引起轟動,聽完陳寒的電話,刑從連趕緊致電霍剛,就在會診室內的霍剛果斷把電話交給了柳松。

柳松放下電話,看了眼蘇鳳子,說:“陳寒說,那個病人,是他送給我們的禮物。”

蘇鳳子的思路天賦異稟,異于常人,他沉默片刻,爾后問:“林辰和陳寒在一起?”

柳松點了點頭。

“那個病人體內,應該注射了抗病毒血清。”

所謂抗病毒血清是指含有抗體的血清制劑。最簡單的制法,是將病毒小量多次地注射到動物體內。一定時間后,若動物存活,體內會產生抗體,經檢測,達到一定效價后,就可以抽血。血液分離血清后再經提純,就成了抗毒血清。

蘇鳳子的話引起軒然大波,留守的專家醫生持兩派不同意見。

保守派認為,僅憑猜測就認為病人體內被注射了抗病毒血清,毫無根據,還需要進一步的分析研究后再給病人注射。

“到那時候,你可以給鬼注射去。”激進派的醫生冷冷道,“現在已經有17個年老和體質較差的病人出現了重度休克,按照你的搞法,血清沒有半年下不來,那時候病人早死光光了,你研究個P!”

“那你說怎么辦,抽管血給病人打進去,你這才是草菅人命l”

“其實,我們樓里有個病毒實驗室的,可以派人去里面做簡單的血清提純……”弱弱的聲音在吵得沸反盈天的會診室內響起,所有人循聲望去。

好嘛,又是李平平。

宏景醫院作為宏景醫學院的附屬醫院,還肩負著沉重的科研任務。一些國家級實驗室就在重點科室的旁邊,省級病毒和生物技術中心就坐落在宏景醫院內。

李平平剛說完,還沒等大佬們表態,就有醫生皺緊眉頭說:“剛才病人暴動的時候,有一伙人趁亂上了7樓,把實驗室亂砸了一通,那里存放著很多危險病毒樣本,沈教授剛把三道安全門全封鎖了,進去會有危險……”

“負責提取不知名病毒的沈教授?”柳松的大腦飛速運轉,“高純度病毒被提取出來了?”

“提取出來了,就在實驗室冷凍柜里,當時撤離得十分緊急,就沒有拿……”

“我知道,危險病毒都被存放在冷凍柜里,你告訴我,那里被破壞了嗎?”

“我們撤離得及時,沈教授封鎖了最里間的安全門,那里應該沒有被破壞,但是外面還是很危險。”

柳松制止了那位醫生接下去說的話,他看向霍剛,說:“請警方盡快把病人的血清送出醫院,送往相關機構檢驗,還有,請給我一套防護服……”

蘇鳳子拉住柳松,笑問:“逞英雄嗎?”

“不,我必須去那里。”

“這一招,還是有些漂亮的。”通過監控攝像目睹一切的林辰不由自主地說道,“毀損危險實驗室,逼迫醫生不顧自身危險進入,考驗他們是否有奉獻犧牲精神?”林辰終于還是忍不住嗤笑,“只是……”

只是對你來說,這或許是生死的考驗,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義不容辭之事。

看著柳松穿好了防護服,蘇鳳子的臉色更加陰沉。柳松站在病毒室的門口,防護頭罩內有限的視線,讓他看不到蘇鳳子臉上的神情。

蘇鳳子留守在監控器前,看著柳松進入實驗室,在開啟了兩道安全防護門后,柳松進入了病毒實驗室最核心的所在。他在實驗室內仔細搜尋病毒,根據先前醫生的提示,柳松彎下腰,從桌子下的冷藏柜里找到了一個密閉的玻璃容器。里面存放著試管,他舉起容器對著監控攝像頭點點頭,示意大家找到了危險病毒的樣本。

蘇鳳子大大地松了口氣,眾人也跟著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但是他們都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柳松把病毒放在眼前看了看,這一刻,他仿佛聽見了蘇鳳子的催促聲——“快出來!”

“快出來!”蘇鳳子低聲自語著。一雙眼緊緊地盯著畫面里的柳松。

“天吶,他要干什么?”李平平驚呼。

蘇鳳子猛地上前一步,雙手扒著顯示屏。畫面里的柳松,將防護服脫下,挽起袖子……

蘇鳳子按下通話鍵,大喊:“柳松,你干什么?”

柳松回手關掉了墻上的擴音器,轉回頭來,在地上找了一卷紗布,緊緊地勒住胳膊。他將容器里的病毒試管小心翼翼地抽出來,站在監控器前面的眾人,眼睜睜地看著柳松用針頭刺破了胳膊上的血管。液體病毒緩緩被推進他的體內……

蘇鳳子目睹了整個過程。前一刻還急切的他,在柳松注射完病毒后,反而變得冷靜。他神情漠然,轉頭看著身后的醫生們。

“現在你們不用費事了。有人為你們制造血清。”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蘇鳳子眼睜睜看著柳松因為病毒而變得虛弱不堪,他拖著沉重的軀體,在離心機上分離血液,作為宏景醫學院的高材生,柳松對制造抗病毒血清的一切都太過熟悉。

六個小時候,靠在墻角喘息淺眠的柳松忽然站了起來,他簡單測量了自己的心跳血壓,然后對著監控攝像,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所有留守醫院的醫生專家,總計47人,都站在了病毒實驗室外,大門緩緩開啟,柳松脫下厚重的防護服,露出濡濕的發梢和濕透了的衣衫,有那么一瞬間,眼神滄桑的年輕人又仿佛變成了少年模樣。

蘇鳳子嘆了口氣,接過柳松手捧的一排試管,轉交給了院方的專家。

而就在所有醫生都歡天喜地離開時,柳松將一張被汗水浸透的A4紙,交到蘇鳳子手里。

那張紙上,寫的正是抗病毒血清提取的正確方法,和注意事項。是柳松在實驗室的角落里發現的。

十五

提取了抗病毒血清,醫院內外都長長松了口氣,小醫生們的臉上都露出了喜悅之情。只是這些笑容落在林辰眼里,讓他忍不住緊緊攢起了拳頭。

李平平作為立過大功的人,被導師破格帶在身邊,李平平從試管內抽出血清,他周圍的醫生都在把血清緩緩注入準備好的試劑中,等下統一給病人注射。李平平做了兩管子試劑,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針頭就往自己胳膊里扎。

“喂喂,你干什么!”一旁的醫生見狀叫道。

“我只是想試試看,這個血清對正常人有沒有毒理作用……”李平平用酒精棉花擦了擦針孔,訕笑道。

“你這個笨蛋,抗原抗體都搞不清楚吧,好好多讀點書!”

時駿虛弱地睜開眼,他聽見霍剛在他耳邊說:“血清已經制作好了,你馬上就會沒事,再堅持一下。”

“林辰呢?”時駿艱難地問道。

“他現在大概在等著我們去救他吧。”蘇鳳子坐在床邊,他穿著一身白色醫生長袍,愈發清俊儒雅。

“鳳子,你真的是個小說家?”時駿看著蘇鳳子,沒由來地問出這個問題。

“如果你好起來,我說不定會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蘇鳳子湊近了時駿的耳朵,輕輕說道。

時駿微睜著眼……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為什么帶有抗病毒血清的人會那么巧出現在醫院里,是誰給他注射了血清?”蘇鳳子唇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如果我沒猜錯,恐怕一直都有陳寒的人潛伏在我們身邊。而我們,都身處于林辰和陳寒共同設計的游戲之中。林辰何其聰明,他捏準陳寒的心理,用這種方法,才能確保陳寒交出的解藥是真貨。

“第一關是考驗醫生是否認真細心,是否有分清楚真假病息的職業素養;第二關考驗醫生是否有愿意為病人犧牲的道德品質;那么還會有第三關,第三關啊,想必會異常兇險吧?”

蘇鳳子的聲音極輕,只有時駿可以聽到。

時駿眨了眨眼,表示同意。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打開了,有醫生推著醫護小推車,進入了病房內,他熟練地在時駿手臂綁上橡皮管:“不用擔心,我馬上會給你注射血清。”

就在這時,他聽到走廊里傳出的巨響。蘇鳳子看了眼瞿剛,按照兩人先前商定的事項,霍剛果斷撥通電話,發出了一個指示。

“不要注射,停止一切注射!”有人嘶聲力竭吼道,他的聲音里,還帶著哭音。

蘇鳳子趕到護士臺前,只看到一個年輕的醫生躺在地上,他原本生機勃勃的面色迅速灰白,幾個小時前,這個年輕人還在同他的前輩據理力爭。

有醫生不斷按壓著李平平的心臟,很快有人推來了急救車,當他的手指被夾上測量儀的那一剎那,刺目而平直的紅線,令所有人膽寒。

李平平正在被盡力搶救,蘇鳳子和翟剛兩人向周圍的醫生了解情況,在得知李平平瀕死的原因,是注射了抗病毒血清后,蘇鳳子心念電轉,最后只是冷冷道:“癔癥……這一關,實在玩得太漂亮。”

正規的抗病毒血清試驗,都要首先進行動物實驗,測試血清對于患病組和正常對照組動物的作用。事實上,確實有一部分血清,會對正常人體產生毒害作用。陳寒埋藏最深的險惡用心,便是與此有關。

咳嗽、嘔吐、劇烈頭痛,典型的高位傳染病癥狀再加上媒體的渲染,極其容易使一部分人受到暗示,從而產生一種最為可怕的集體心理疾病:群體性癔癥。

心理的作用何其強大,人們通過相互消極的自我暗示,認為自己息上或者感染了某種疾病,他們的生理甚至會開始模仿這種疾病的狀態,開始咳嗽、頭疼、甚至發燒……

這一部分正常人,才是陳寒最終的目標。

當對正常人有害的抗病毒血清,通過醫生的手,注射入正常人的體內。

就等同于醫生用治療活人的雙手,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病人。

如果,如果不是李平平……這些一腔熱忱的醫生,都會變成真正的殺人兇手,哪怕法律會饒恕他們,他們的內心,也無法自我寬恕,這才是最可怕的復仇。

蘇鳳子幾乎無法思考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氣,將他的一切猜測都說給霍剛聽。霍剛知道了,也就等于時駿知道了。

時駿艱難地撐起身子,看著病床前針管里的血清,道:“我確實是病人,不是什么癔癥患者,把血清給我扎上,死了不用你們償命。”

“時駿你瘋了嗎!”瞿剛吼道。

“你沒發現,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嗎?如果這是一場游戲,三關已過,游戲即將結束,林辰必死無疑j必須快點把陳寒的藏身地點找出來!”時駿用盡全身力氣,沖霍剛吼完。

蘇鳳子二話沒說,拿起針管,將液體緩緩推入了時駿體內。

早在時駿發飆之前,霍剛就已從第一位被注射病毒血清的目標入手,通過監控錄像,找到了潛伏在醫院內陳寒的手下。

病床上的病人奄奄一息,他聽見房門被用力踹開的聲音,呻吟了兩句,微微睜開眼,卻感到自己被人從病床上一把拽起,在他眼前,是冒著寒光的針頭。

無需循循善誘,不用諄諄教誨,時駿勉強站直身體,用顫抖的手把針頭抵在那人脖頸,虛弱道:“你可以繼續裝病人,那么這管抗病毒血清會馬上進入你的身體,你應該知道這玩意對正常人是多么厲害的毒藥,我們有實習醫生,就因為注射了這玩意,現在還在搶救……”

“你……你想怎么樣?”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時駿頓了頓,冷冷道,“記住,說真話。”

時駿獲得了想要的信息,當他正準備出病房時,邢從連推門走了進來。

“他招了?”刑從連看了眼病床上業已昏迷的病人,問。

時駿點了點頭,剛想推門,卻被刑從連一把按住。刑從連手里拿著一個裝有塑料瓶的證物袋,說:“化驗了,這里面含有……你懂的。沈致、你、117名患者,你們體內的病毒跟瓶子里檢驗出來的結果一樣。”

“果然是這樣,當時他們把沈致的頭割下來掩飾針孔,就是為了不讓我們對沈致做詳盡的生化檢驗,以免他們的行跡暴露。”

刑從連點了點頭,手卻依舊拉著時駿。

“怎么?”

“剛才查監控的時候發現系統被動過手腳,陳寒很有可能通過監控觀察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王朝把監控定格了一小會兒,但不能太久,我剛找了人替你躺上了病床,我和霍剛都不能離開,你悄悄出去,避開攝像頭……然后……”

他張張嘴,拍了拍時駿的肩膀,轉身走了。時駿知道他想說什么……把林辰帶回來。

這樣一句話,刑從連不說,蘇鳳子不說,時駿也不說。但每個人的心里都在說:把林辰帶回來,完完整整地帶回來。

房間昏暗,灰藍的電腦屏幕顯出幽森的光。

監控攝像中,一管管抗病毒血清正源源不斷注入病人體內。陳寒臉上終于現出了得意的笑容:“你輸了。”他喋喋不休地說道。

“很抱歉,是你輸了。”林辰抬頭看向陳寒。這一眼,讓他看到房門口旁閃過的一只手,林辰心中一震,面上卻不露聲色。

“馬上會有很多人死掉,而兇手正是治療他們的醫生,我怎會輸?”

“你覺得,我會和你賭一個沒有勝算的賭局嗎?”林辰全身被粗麻繩緊緊綁住,只有手指能稍稍挪動,他敲了敲扶手,淡淡道,“你仔細看屏幕。”

陳寒聞言湊近了電腦,視頻一幀幀流暢播放過去,當刑從連出現在視頻中時,陳寒呵呵冷笑了一聲:“差點被你唬住了。”他回過頭對林辰說,“你是想說他們其實已經發現了血清的問題,監控造假,爭取時間來救你?但能救你命的人都在醫院里,你的朋友時駿還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你告訴我,誰能來救你?”

“你累了嗎?”林辰忽然問。

“轉移話題也不能避免死亡。”陳寒說,“林辰,像你這樣的人,應該坦然地面對死亡。”陳寒目視林辰的胸口,嘴角露出陰冷的笑容。

林辰低頭,他的胸口綁著一根根雷管,雷管上的計時數字在輕輕跳躍,只要陳寒按下按鍵,他即刻會粉身碎骨。但林辰對此卻并不在意,他說:“我問你是不是累了,是因為像你這樣的體質,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所以出現邏輯混亂的問題,也十分正常。”

“混亂?”

“這場賭局的輸贏,和我的生死本沒有任何關系,你殺了我,并不代表你贏了這場賭局。”陳寒剛想接口,林辰抬了抬手指,阻止了他,“問題的關鍵在于,宏景醫院是不是一個無序的、不公正的、充滿紕漏的地方,而那里的醫生是不是都是醫術卑劣、草菅人命者?是不是正是這樣一個地方,把你把李海倫,把你們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陳寒臉上,現出片刻猶疑,林辰不給他任何思考時間,繼續說,“你從一開始計劃的,就是用你手中的病毒向醫院復仇,王福不過是你們前進路上的一塊踏腳板。你不用否認這點,你殺柏元強,是因為他掌握了對付你的關鍵武器,他隨身攜帶的藥液,想必是要找專門機構去做檢驗。你查知這點后,提前下手殺了他。為此你還費盡心機遮掩沈致脖頸上的針孔,如果我們早一刻發現沈致體內的病變,你的計劃就會全盤敗露。事實上,投毒才是你的目的,你并不需要用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美化你卑劣的行徑。”

時駿在骯臟的門板后等待,等待給與陳寒致命一擊的最佳時機。與他一同潛入的還有三名特警隊員,如果不是陳寒的手下最終吐露地址,警方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這座荒郊野外的廢棄加油站。他在聽林辰的總結陳詞,他能理解林辰的心情,甚至他比林辰更加無法克制心中的怒火。卑劣者永遠會有無數行使卑劣行徑的理由,他們把無數惡行偽裝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只是為了發泄心中的丑陋私欲。

“你知道,你為什么會輸嗎?”林辰微微仰頭,悲憫地看著陳寒,“大盜竊名,從你想用各種理由美化你的行為,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勇于向黑暗發起挑戰的勇者開始,你就已經輸了。”

陳寒的手在微微顫抖,因為憤怒而顫抖,他舉起手中的按鈕。

林辰卻說:“我說了,我死了,并不代表你贏了。你知道你為什么會輸嗎,因為你所想要挑戰的人,他們所秉承的信念所踐行的事業,是你永遠也無法理解的。”

飛速旋轉的子彈狠狠擊中陳寒高舉的手。

狙擊手從門后朝林辰比了個成功的手勢,林辰看了眼陳寒,淡淡道:“以后記住,想要威脅別人時,不要把手舉那么高。”

陳寒冷冷笑了起來,仿若從地獄泥沼中攀爬出的惡鬼:“我不會輸,我怎么會輸呢々”

就在這時,一股強勁的風向陳寒襲去,陳寒還來不及躲閃,脖子就挨了狠狠的一拳。他大叫一聲跌倒在地。沖進來的時駿趁機跨上去,對準他的臉,打下一拳!

“時駿!”林辰制止了時駿的拳頭。

這時候,滿臉是血的陳寒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林辰,你的騎士來了。但是,贏的人是我。既然時駿能走出封閉大樓,就說明院方采用了我的抗病毒血清。我還沒告訴你,那些患者里有一部分是因為恐慌而嚇破膽的癔癥患者。換句話說,他們是普通人。普通人注射了我的抗病毒血清結果會很危險,比那些感染了病毒的患者還要危險。”

林辰看了眼時駿,時駿讓特警壓住陳寒,握緊林辰的手:“別聽這孫子胡說。他那破監控系統早就被刑從連霍剛聯手搞定了。我們切換了所有監控點的畫面。癔癥的人已經被分離出來。這點不得不感謝蘇風子。”時駿輕松地說道,下一刻,臉色卻變得蒼白,他看到林辰胸口的雷管炸藥,上面的定時器還在不斷跳動。

時駿猛地拽起陳寒,他明白時間緊急,暴力根本無法管用,于是大喊道:“柳松你他媽快進來,你看有什么辦法能讓他開口!”

柳松還穿著那身白色長袍,他面容冷峻,地上的陳寒滿臉血污,對他露出了老友重逢般的嘲諷笑容:“柳大夫,你想怎么折磨我,你的時間可是不多了……”

陳寒說著,力竭似的,朝柳松臉上吐出一口血……

“我無能為力。”柳松轉頭,滿眼悲傷地看著躺倒在地上的陳寒,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你他媽廢什么話。”時駿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時間只剩下五分鐘不到了。

林辰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柳松,你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蘇鳳子的眼光一向很好。”

柳松伸出手,林辰將手搭了上去。

然后,林辰拍了拍時駿的手,示意他放心,他轉頭看向陳寒:“因為前些日子吃過炸彈的虧,所以我惡補過一些這方面的常識,土制的定時炸彈是一個閉合回路,通電狀態是安全的,定時器控制著電量,到了時間就會放電,引爆炸彈。因為你這是簡易炸彈,你又想干凈利落地殺死我,不會有太復雜的線路,所以剪斷火線我就能得救。你前幾天還用同樣的炸彈殺了王福,如果我是你,同樣的炸彈設計我不會有任何變動,所以,謝謝你,我知道炸死王福的炸彈,火線是這根紅色的。”

十六

透明的隔離窗,干澀的消毒水氣味。林辰抱臂立在重癥監控室外,病床上的年輕大學生戴著呼吸面罩,微睜著眼,艱難地朝窗戶外的人揮手。

“想不到,最后還是一個孩子救了我們。”林辰望著李平平,近乎自言自語。

“呵呵,老家伙都是些腦子不清楚的人。”時駿不屑地努了努嘴,柳松站在離兩人極遠的拐角處。

“我很少敬佩什么人,病床上的孩子算一個,那么柳松也算一個。”

“要是沒柳松那個混蛋,根本不會有這么多事情!”時駿扯了扯林辰,顯然還記恨著柳松見死不救的行徑。

“時駿……你知道我也是醫學院出生,但很可惜,我學的是心理。每年開學時,我都看見新入學的醫學生站在白色的旗幟下宣誓,他們說:健康所系,性命所托,我決心竭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圣潔和榮譽。那時我在想,在這些人中,會真正踐行誓言的人,有幾個?你知道,誓言這種東西,它很難堅持,因為它永遠是為艱難抉擇時而寫。我想,秦老教習柳松醫術,是希望他治病救人,如果柳松用他所修習醫術傷害陳寒,我們與陳寒的賭約,就會輸得一敗涂地。”

“所以,我們還是贏了?”時駿挑了挑眉,看向了另外一間監護室。

陳寒的身體已經極度糟糕,加上時駿的幾下狠拳,脾臟破裂,在柳松主刀的12小時搶救后,現在正躺在監護室內。

林辰看著陳寒,目光落在他腕上的銀白手銬上。

初春的清晨,紅日初升,大地萬物即將蘇醒。

刑從連爬上了一處山頭,伸手,把林辰拉上了頂峰。一塊簡易碑刻矗立在山峰邊,上面只有幾個字。

秦然1931-2000

“老師的遺體在他死后就按遺愿捐獻,這座山,是他生前最喜歡來的地方,我自作主張,在這里立了一塊碑。”柳松第三個爬了上來。

一束新摘的野花被放在碑前,蘇鳳子攏了攏圍巾,回頭對依舊在石階上的人說:“時駿,山里風大,似乎不適合你這樣嬌弱的身子。”

還在爬山的時駿一聽這話,喘著粗氣想要反擊,卻被霍剛一把按住:“你和他計較什么。”

“你不是把陳寒那幫人抓了么?能給蘇鳳子整個從犯的罪名,把他也逮起來嗎!”時駿叫嚷道。

“可以,我覺得判個三到五年沒有問題。”不遠處,林辰這樣說。

刑從連很給面子地帶頭哄笑起來,甚至連柳松常年冰封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山頂之上,紅日灑下溫暖的光線,禽鳥啁啾,清風吹拂山林而過。

人生中千般滋味、萬種艱辛,所幸有人愿與你共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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