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一個多月來,廣州有兩起官員辭職頗為引人關注。
先是9月4日,廣州市公安局原政治部人事處處長陳偉才去職,擔任了格力電器副總裁。5天后,廣州南沙區官方證實,該區常務副區長孫雷已經辭職,出任杭州傳化科技城有限公司總裁。
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被有的輿論貼上了“官員辭職風潮”的標簽,據悉,在官至副廳級的“博士官員”孫雷辭職前,曾有廣州市主要領導出面挽留未果。而曾被譽為廣州公安系統冉冉升起的“新星”的陳偉才在8月底,就群發短信告知親友自己工作上的變動,“(離開這里)是為了實現自己的中國夢”。
幾次出走潮
如果把“辭官”這一現象放在新中國的歷史中來看,無疑是一道獨特的時代曲線。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主動脫離體制是很難想象的事情,但自此之后,這一現象曾一度來勢洶洶。不過在2000年后,公務員熱興起,這種現象又逐漸減少。
1980年代中期,機構改革后編制的縮減,有些官員開始調到部門下屬的單位與企業中去當領導,有的則完全脫離體制,另謀出路。其中有較大影響的是浙江永嘉縣城關鎮黨委書記葉康松,他于1986年辭官承包了一片山地,并取得了出乎意料的經濟效益。他后來被媒體稱為“棄官下海第一人”,正是這一年,以私營經濟發展為特點的“溫州模式”開始初試鋒芒。
而真正的“官員辭官潮”是在鄧小平南巡之后,整個中國社會進入了價值標準多元化的時代,民營企業政治地位提高,個人意識不斷增強。財經作家張小平認為,這一波人比1980年代的那些官員,無論在學歷、經驗上,都高出不少。馮侖、陳東升、郭廣昌等官員偶然的一時之舉,匯成了當時官員離開體制的一波浪潮。其中著名的有用友集團的王文京,他當過國家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官員;中坤集團的黃怒波,則曾是中宣部的官員。據《中華工商時報》的統計,1992年全國至少有10萬黨政干部下海經商。
鮮有報道的是,央視著名主持人敬一丹的丈夫王梓木也是一名辭官者,王在41歲時出任國家經貿委綜合司副司長,但卻選擇了辭職創辦華泰保險,如今早已身家過億。
在2000年以后,隨著市場經濟的完善,社會心態的平和,辭官者也更加理性和謹慎。他們大多正當盛年,身居要職,且方式不再是過去的停薪留職,或者白手起家創業,而是辭職后擔任私營企業和一些私人資本投股的上市公司高管,數量則不如90年代那樣多。
“有些官員的官本位思想不但沒有淡化反而越來越增強?!眹倚姓W院教授汪玉凱表示,“這些年來政府通過權力獲取資源的能力在增強,一方面,在政府可以獲得優厚的待遇和社會資源,另一方面,現在市場上獲取成功的難度也越來越大了?!?/p>
然而,任何時候,最終成功的總是少數人。曾有“湖北首富”之稱的東星集團董事長蘭世立之前曾在湖北省委任職,但“自立門戶”后卻沒能熬過2008年金融危機,他旗下的東星航空成為中國第一家破產的航空公司,蘭世立也被法院以逃避追繳欠稅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2013年8月7日蘭世立出獄,而其申請提前出獄的理由則是病殘。
在這些體制出走者中,在年齡、地域和行業構成上有一定的特點,30~45歲左右的居多,這正是人精力較為旺盛的一個時期;沿海地區居多,如廣東、浙江和江蘇等地;在經濟部門待過的居多,因為這些離開體制者,絕大部分的選擇都是商界。
他們去哪兒?
有人認為,體制出走者多為郁郁不得志者,但梳理自1980年代以來的大多數辭官者履歷,發現其中除了風華正茂的熱血青年,也不乏體制中的佼佼者。
然而,出去后,究竟干什么?下海、做律師、搞媒體一直都是“主流”選擇,這些可謂當時的新興、前沿領域,某種意義上也是屬于時代風尚的引領者,還包括了近年來增加的做公益這個新選項。
此次辭官的孫雷擁有產業經濟學博士學位,曾有段“千里走單騎”的軼事。孫雷在擔任廣州經濟技術開發區經發局副局長時,因同事簽證延誤,曾獨自一人赴美,帶著200多斤資料在美舉辦招商大會,其間布置展板、會務、主持、宣講,全部獨立完成。如此“單刀赴會”之舉成為廣州市招商引資的一段佳話。
像孫雷這樣懂經濟、懂營銷的官員,“轉身”后擔任杭州傳化科技城有限公司總裁,選擇了辭官者最“喜聞樂見”的一條道路——下海經商。
原武漢市發改委主任徐進,曾創造了“副省級城市最年輕發改委主任”紀錄。而在2010年,44歲的他再次創造了“武漢最高級別官員下海經商”的新紀錄,投奔中鋼集團。
除了經商,不少辭官者往往會投身公益,“看起來比較符合過去的身份,即使是利用過去影響力,也屬于正能量”,一名辭官后的受訪者這樣對記者表示。
原民政部慈善司司長王振耀就是直接辭官,投身慈善事業的。變身后,王振耀得出一個體會——當“院長”比當“司長”還要復雜、綜合得多,還好,之前的從政經歷是做公益事業的一個寶庫,“要注意發掘,這個寶庫要能開發得當,可以說會帶來巨大的公益效能?!?/p>
選擇求學,在辭職官員中也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原北京市昌平區委書記關成華的辭職可謂“一波三折”,他在北京團市委書記任上就提出了要辭職深造的請求,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派到昌平區擔任任區長,直到2010年,在他42歲之時,才在昌平區委書記的任上“如愿以償”,獲準辭職奔赴哈佛大學學習,回國后任北京師范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也有不少體制出走者選擇了投身媒體行業,媒體人朱學東在轉身之前,在國家新聞出版署報紙期刊管理司從事過報紙管理工作,曾多次參與報紙、期刊管理有關文件的起草及修訂工作,可謂深諳媒體運營之道。知名記者褚朝新在投身媒體行業前,就曾在湖北省教育廳就職。
利用專業知識,從事相關行業也是不少官員辭職后的重要選項。知名律師陳有西擔任過前浙江省政法委書記袁芳烈的秘書,后來擔任浙江省高院辦公室副主任、新聞發言人的職位。
陳有西決定放棄奮斗10余年的“烏紗帽”的那一年,40歲,本是他立志要做到廳級干部的大限。
“我家里的存款只有2000元,沒有錢、沒有學術職稱,唯一的‘技術’就是法律,但還沒有考律師資格證。人生一下子歸零了,比考大學之前還慘?!标愑形髡f自己幾經折騰,一直到1999年,才終于拿到了律師資格證,正式成為一名律師。他通過李莊案、夏俊峰案等“天下聞名”。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人離開體制,是為了修身養性,完成自我愛好或自我升華。如擔任成都畫院副院長多年并取得較大藝術成就的周春芽辭去公職,為的是“力圖安心創作;收藏家樊建川在接受采訪時也表示,辭職是為了去搞自己最大的愛好——收藏。
體制外的推動力量
如今,早有這樣一種共識,在現代社會,百舸爭流,體制內本就不應該是精英的唯一出路。換句話說,體制也容納不了這么多的人才,于是便出現了一種被稱為“人才溢出”的現象。這些“溢出”的人才,在我們的社會進步中,是一股重大的推動力量。
1988年,大連西崗區住宅開發公司因負債149萬元瀕臨破產,區政府希望有能人拯救這個“爛攤子”。除了時任西崗區辦公室主任的王健林,當時沒有人有勇氣站出來。王健林的勇氣,給后繼者莫大的勇氣。
中國企業家論壇秘書長張洪濤強調,在小平南巡后,整個社會的價值觀變了,不僅僅是體制內的官員要離開,包括一些學生,他們的第一選擇變了,他們認為當企業家創造財富是第一選擇,有的認為干自己愛好是第一選擇。這樣整個社會就會轉變為創造財富,自己做貢獻,而不是僅僅走仕途的道路,我覺得這是最大的意義,它影響了整個社會價值觀的轉變。
誠然,陳東升、郭凡生、馮侖、潘石屹當時這些具有較強的資源整合能力的體制內“溢出人才”,在企業運作上有現代觀念。
同樣,如王振耀一樣投身公益慈善領域的辭官者們,對社會發展也起到重大作用。他首倡并大力推廣了“平民慈善”、“以善治促慈善”等理念,廣泛號召全社會的共同參與。輿論則評價他辭去司長職務,只因有著一顆慈善的心。
陳有西聲稱,自己的工作是為了傳播更多的公平正義,從目前來看,他的確是這樣做了;樊建川則表示,自己的作用是要為大家保存一份完整的民族記憶……
范仲淹曾在千古名篇《岳陽樓記》中寫道,“是進亦憂,退亦憂?!焙头豆粯?,陸游、龔自珍這些官員們,都是把天下填滿在了心中,所以才會萌生出做官也擔憂,辭官也擔憂的感慨?,F而今,處“江湖之遠”的他們,照樣在為社會的進步積極做著貢獻。
值得注意的是,不少從體制內“溢出”的人才,反過來推動了體制的改革和發展。1985 年,田源擔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價格組組長,其關于價格改革的建議得到中國領導人的認可,他成為直接參與中國八十年代價格改革方案制定的青年經濟學家。
后來,田源轉入商界,創辦了中國期貨市場最大的金融集團——中國國際期貨公司。如今,中國期貨市場的交易量已經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期貨市場。他曾自豪表示:“期貨行業是我在美國考察、學習國外經驗,再引入中國。我當時向國務院領導提出建議,建立中國的期貨市場。這幾件事全是推動中國改革和各行業發展的大事,它主要得益于我的經歷。”
《大公報》就分析說,與官方的謹慎相比,體制外智庫的身份比較超脫,沒有官職、級別、紀律等的束縛,更為直言、敢言。
去年7月,在參加國務院經濟形勢座談會的7位與會學者中,就出現了曹遠征、華生、許小年、魯政委等已經脫離體制的專家。
然而,他們之前也大多是體制內的人,如曹遠征曾在國家體改委擔任過科研處處長等職,許小年也曾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
中央領導一直很重視經濟學家的意見,消息稱,這幾年來,中國高層將聽取專家學者意見納入決策程序。在當前復雜的國內外經濟形勢下,尤其需要廣泛聽取各方面不同意見,方能正確判斷形勢從而科學決策,這應當是“溢出人才”在當下推動社會發展的一種最直接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