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盞燈

午夜了，兩盞燈還亮在各自的書房里。過了會兒，一盞燈熄了，另一盞燈也熄了，他們先后走出書房到了客廳。

倚在沙發上，教授將妻的手慢慢地攏在自己的手心里。落地燈的光雖不十分明亮，妻卻看到了丈夫眼睛里的疑問。

“孩子，我們談談吧，最近這段日子，我感覺你有心事，不快活，很壓抑，是嗎？”

不知怎么，她想哭。突然間，她有些失控地叫了起來：“孩子孩子，我是你孩子嗎？你一直把我當孩子嗎？”

他溫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起身為她端來了一杯水，說：“靜一靜，慢慢說，夫人！你平時不也常常叫我老爸爸嗎？”

她喝了口水，情緒平靜了些，思緒卻把她帶到了十年前那個夜晚。

也是午夜時分，徘徊在校園的小徑上，見教授屋里那盞熟悉的燈還亮著，她鼓足勇氣叩響了教授的門。也是坐在沙發上，她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向教授表達了愛意。

教授已六十多歲了，面對年輕的女學生，他輕輕勸導：“孩子，你不要心血來潮，見我無兒無女妻子去世，覺得我孤苦，就給予同情。”

“不，我愛您，一直愛您，我是認真的！除非您不愛我，我才放棄！”她放大了聲音，是那么毅然決然。

他有些激動了，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孩子，你自幼喪父，無疑心里是渴望父愛的，而我的年齡足可以當你的父親。我所謂的一點學問、一點聲望，或許也容易引起像你這樣懷著事業心的女孩子的好感。這份感情里，除卻這兩點外，剩下的，你要仔細考量一下，還有多少是屬于男女間的情愛？所以你我都不要先急于表態，可以用一段時間想想清楚，再作決定不遲。”

半年后，她義無反顧地挽著導師的手，走進婚姻殿堂。他欣喜之余也冷靜地對年輕的夫人表白：“孩子，感謝你的愛、你的青春，給我的暮年帶來生機，但是當有一天你不再愛我了，一定要坦誠相告，我一定會尊重你的選擇。”

現在，是坦誠相告的時候嗎？她為自己的背叛而羞愧！她哭著斷斷續續地講了這一段時間里，她與一個男子一見鐘情的過程和感受。

她的聲音停息了。他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說道：“孩子，哦，夫人，感謝你信任我，我能說什么呢？在你那么年輕的時候，無怨無悔地嫁給我，愛我，給我溫暖，給我深情，我們一起度過了非常幸福的十年。現在我已七十多歲了，身體日見衰老，而你才剛剛四十出頭，這個年齡正是女人最渴望激情滋養的人生階段，如果現在你確實找到了能使你更快樂更幸福的人生伴侶，我怎能不成全呢？只是希望你不要匆忙決定，用一些時間考量一下你們愛的分量，而我們則可以先分居一段時間……”

三個月后的一天，他與她聚在燈下商擬一份離婚協議書，倆人為積蓄和一些生活用品互相推讓時，他突然倒了下去，再沒有起來。

處理完喪事后，她在教授的抽屜里發現了他寫給她的一封信：“孩子，假如有一天我突然倒下，你不要驚慌，不要自責。早在你我那次談話前，我就查出有心肌梗塞的征兆，怕你有思想負擔，所以沒告訴你……”

現在，教授去世已經十年了，她一直沒有再結婚。她的時間都花在了整理、研究教授留下的遺稿和課題上。在書香彌漫的夜晚，她喜歡把教授桌上的那盞燈也開著，兩盞燈一起亮著，她覺得溫暖。

（雪茹摘自《牛城晚報》2013年7月13日，圖/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