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4月,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出現了一股生育恐慌。
職場女性研究先驅者西爾維亞安·休利特,在她出版的《造人》一書,建議女性應趁年輕及早生育,否則就會面臨不孕不育的風險。這與美國生殖醫學會早前發起的一系列廣告活動形成呼應。該組織宣稱,女性的生育能力從27歲開始走下坡路。
而今,因生育恐慌掀起的性愛“革命”,正在更重視子嗣傳承的中國上演。
性愛生活的重心在鄭琳和丁泉婚姻的前五年,貫徹“工作為重、交差就好、安全第一”的原則,從第五年起,變成了盡快造人成功。因為急著想要虎寶寶,鄭琳像安排工作任務一樣計劃好每個月的性事,排卵期那幾天更是用紅圈畫出以作強調。
半年后,肚子沒有一點動靜,兩人有些慌了。他們聽說了很多現代人懷孕艱難的事,趕緊去醫院做檢查。果然雙方體質都不好,尤其是鄭琳,內分泌嚴重失調,要調理好身體。
造人成了整個生活的中心。早晚鍛煉30分鐘,兩人徹底忌口戒辛辣,以清淡營養為主。房事自然也徹底成了備孕事。
“我們很久都沒使用過傳教士式以外的姿勢了。”鄭琳回憶說,因為這個姿勢最容易懷孕。縱然偶爾丁泉會因乏味換種姿勢,也會牢記在最后關頭回歸標準體位。整個過程中,她不但牢記要用枕頭墊高腰臀部,還要時刻警惕枕頭是否在運動中變動了位置,以及在完事后保持抬高雙腿的姿勢至少二十分鐘不動。
這樣的性愛自然全無樂趣可言。可努力了一年多,孩子依然無蹤影。眼看就是三十好幾的人了,鄭琳開始后悔沒有在一結婚時就制定好造人計劃。
小兩口著急,比他們更著急的是老人。去年春節,婆婆單獨把鄭琳叫到臥室,塞給她一個求子符,“去云南求的,那里有個中國很有名的雙胞胎村,晚上睡覺時一定放枕頭底下。”
鄭琳的三餐清單發生了根本變化,艾葉雞蛋紅糖水、當歸金銀花煮蛋、黑胡椒面粉……所有搜集到的偏方她都試了,有時吃得直發吐也強忍著往下吞,然后又借著藥勁做愛,把床事變成藥效驗證實驗。
一番努力終于有了效果,去年5月,鄭琳終于懷上了。但被打擾的性生活并沒有隨著孩子的出世恢復原狀,“兒子一哭就要停。”而帶孩子這件事,本就足以讓疲憊的鄭琳對性愛徹底失去興趣。
疾病,壓力,孤獨,無活力,尋求刺激,中年危機最后集中反映在“性”這個字上。
任良勇開始懷疑自己真的不行了。席桌上,朋友倒滿一杯酒,“是男人,就一口干了。”他遲疑了一陣,還是頂著對方的不滿只喝了一半。他不得不在乎自己的健康狀況。
男人四十,“力不從心”的問題不只他有,朋友聚會上感嘆“不如當年”的人一大摞。有吃藥的人聽見他的感嘆后勸他也吃藥,補腎固精保健品,偶爾來點萬艾可,他拒絕了,“吃藥才說明真的有問題。”也有人從技術上幫他分析,比如是否前戲沒做足,一個從日本公派回來的朋友向眾人分享秘訣:“做愛前看A片,她就會有反應。”
但“不行”的問題還是在惡化,他甚至好幾次被妻子的假裝高潮傷到了自尊,想再接再厲挽回局面,可腰腿發軟,力不從心。
越是緊張,最糟糕的情況來得越快。任良勇對妻子的身體完全沒有了反應,換戰斗場所、玩情趣游戲、降低做愛頻率,能使的手段用遍了,不行。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妻子懷疑他。外面是真的沒有人,就是身體疲倦、對夫妻房事沒有興趣。可也不是完全沒有興趣,偶爾在夜總會招待客戶,那些穿著暴露年輕性感的小姑娘還是能激起他的反應的。但他不愿以傷害婚姻的代價來證明。
可這份堅持能挺多久?他能感覺到妻子不依不饒的懷疑正在消耗20年婚姻積累的信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罪魁禍首是他們糟糕的性生活,還是別的什么?
香港大學社會行政系教授何式凝認為,這幾年中國人的中年危機,除了男人自己身體和精神壓力的問題,女人在性上的覺醒也是一方面。而且社會也表現出寬容一面,不再單純認為女人有欲望就是淫蕩。
她以香港全職太太麗薩的故事為例。麗薩有優渥的生活條件,但她“厭煩了十幾年來一直被老公當女兒寵”,而且因為丈夫是商人,常年不在家,兩人難有和諧的性生活,所以兩年前與“情人”私奔了。
“大多數已婚女性都認為性和愛是不能分開的,缺一樣,都說明愛是虛假的。”何式凝說。在香港,如麗薩這樣的女性并不少。家庭計劃指導會在調查中就發現,只有28%的香港女性對自己的性生活既有興趣又感到滿意。這個數據正是愛情騙子們屢屢得手的原因。麗薩遇到的也是騙子,“他已經結婚了,而且在我之前與之后都和其他女人還有來往。我同樣不能在他那里得到滿足。”
性治療專家海倫·凱普倫和克里福·塞格很誠懇地在研究報告中告訴人們:男人沒有絕經期,只要身體允許,他們的性欲一直到死都還存在;而即便有絕經期,再老的婦女也保留著一切性活動能力,性欲會降低,但就高潮頻率來說,一個八十歲老太太跟她在二十歲的時候幾乎有同樣的潛力。
但中國絕大多數老人不知道這些“高端的常識”,他們所接受的“性教育”來自更保守的父母——朱光群的父母就曾指著村里那個看到漂亮姑娘就兩眼放光的“老流氓”對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兒子說:“老不正經的,多大歲數了還想這些事。”
朱光群覺得自己的觀念在同齡人中算是“很科學”的。他不覺得人老了,親昵感就要收斂起來,可老伴不一樣。她像小時候畫三八線、不許越界一樣,開始拒絕他的親熱動作。
那天過馬路,朱光群想牽老伴的手,常桂芳甩開了:“有什么好牽的,這么大的人了。”常桂芳摘菜,他跟在旁邊幫忙,不時幫老伴揉揉肩,以前他都這么做的,可老伴又躲開了。朱光群琢磨這不對啊,問她:“咋了這是?誰給你氣受了?”
“張胖子上次悄悄和我說了,老夫老妻還這么黏黏糊糊,羞人。”
朱光群有些生氣,外人的話怎么比內人還管用。他是知道好多同齡夫妻,到了五六十歲就要分床睡;有的是睡眠不好,容易驚醒;可有的自己也不知道分床睡到底是為了什么。“好多人都這樣啊。”常桂芳覺得他成天沒事就琢磨些臊事,丟臉。
情之至,性之動,這有什么丟臉的?他想起報紙上報道的一對老夫妻,男的叫張存龍,80歲了,女的叫徐紅霞也有78歲了,他們不與子女同住,也不讓他們為自己請保姆。有人好奇地問他們夫妻還有無性生活,老先生坦然地說:“你如果指的是性交,我們已經沒有了。但是性愛一直有。你明白嗎?”
看看人家多開明。人是老了,可接吻、擁抱、愛撫、傾訴、情感交流,既能獲得生理與心理上的滿足,也有利于身心健康。怎么老太婆就不肯接受新思想呢?
《家人》:在你看來,是否存在完美的性?
武志紅:沒有絕對完美的性,只有更好的性,或者說是高品質的性。
《家人》:高品質的性,基礎是什么?
武志紅:對性的正確認識。按理說,我們對性的理解形成于性能量最強的青春期,即12歲到18歲這個重要階段,但因為各種原因,直接從小孩就變成“老人”了,根本沒經歷性成熟這個過渡期。
《家人》:這等于是催熟,根基很不牢靠。
武志紅:不只是催熟,是直接抹殺了性的活力,也就是抹殺了創造性和情感,抹殺了婚姻和戀愛的趣味性。所以成年后的性生活里,我們多贊美對待性問題的成熟穩重或矜持有禮,而忽略了性本身應該是沖動原始的。
《家人》:太穩重的性,會掩蓋婚姻的很多問題。
武志紅:越是這樣,越說明婚姻關系有問題。在性愛關系中,男女都是敏感不自信的,只是表現形式不同。女人若得不到滿足,很容易對性產生失望的情緒,進而影響感情;而男人只要一覺得女人對他不滿,就立馬認為自己“不行”,以期在另外的人身上尋找快感。
《家人》:現代中國婚姻中,中國人最普遍的性愛模式是什么?
武志紅:是湊合,湊合的性必然產生湊合的婚姻。性是最強的動力,性中的親密最容易建立親密關系。我們對性的渴望實質上是對關系的渴望。如果沒有達到精神上“我與你”的相依,性很可能成為一種索取。這樣的性愛,不會產生真正的融合感,也不利于親密關系。
《家人》:即便現代人對性的認識越來越完善,但遇到性不和諧,仍舊會想到逃避,我們該如何規避這一問題?
武志紅:高品質的性需要對對方很好的理解和接納,包括身體和心靈上很深的認識,是一個很健全的自我才能完成的。中國人的自我普遍比較脆弱,遇到問題,首先是捍衛自己,而不是想辦法把問題解決,通常才會逃避。但對一段性關系不滿,即使逃到另一段關系里仍舊不能解決問題。只有不斷完善自我,把性當作一件很美好的事,努力和配偶達到高品質的性,才能更好地建立起內心渴望的親密關系。